机械复制时代的传奇:楚留香
2007-06-16 21:01:00  作者:花无语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郑少秋版楚留香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小李飞刀与留香盗帅理所当然成为古龙最具代表性的武侠人物。谦谦君子,温良如玉,体现的是传统儒家的理想人格。白玉美人,踏月留香,一反儒家的谦恭温良,放浪而又优雅,诙谐不失情趣,带着魏晋风流的古龙名侠如此开始颠倒众生的传奇。妙僧无花、石观音、水母阴姬、血衣人、蝙蝠公子、史天王、兰花先生无一不是江湖中显赫王者,却又无一不折服于楚留香的“优雅暴力”之下,铺就了香帅步上云端的传奇之路,定格为古龙武侠星空中最耀眼的恒星。
 
  《楚留香》系列的八个故事,开创新派武侠中侦探类型小说的先河,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意境深远的文字,众多形象鲜明的人物,以及星光灿烂中捧出了,风度翩翩倾倒世人的楚留香。不但小说深受读者喜爱,并且被搬上荧屏,风靡华人世界,迷倒了一代人。作为小说中,严格讲唯一的主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楚留香到底是什么样子?智慧与武功并重,优雅英俊于一身,仁慈博爱的化身,添加再多褒义形容词都不为过。用古龙本人的话来讲:“虽是一介大盗,却是每一个少女的梦中情人,每一个少年崇拜的偶像,每一个未嫁女儿的母亲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婿,每一个江湖好汉最愿意结交的朋友,每一个销魂销金场所的老板最愿意热诚拉拢的主顾,每一个穷光蛋最喜欢见到的人,每一个好朋友都喜欢跟他喝酒的好朋友。他当然还是世上所有名厨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最好的裁缝心目中最懂穿的玩家,世上所有赌场主人心目中最大的豪客……”,简言之,楚留香是男人中的极品。你可以想象他更深的完美,却永远无法完全想象出他完全的完美。一个神一样的男人,从A到Z的26个字母是不够用的。于是这样一个无限完美的神圣就有了虚假的危险,而古龙却一再地添加这种完美,尽管《桃花传奇》让他谈了恋爱,《新月传奇》让他了有了沮丧,《兰花传奇》更是充满了死亡的呓语,但这都无妨读者对楚留香长久而热烈地喜欢。
 
  古龙自称楚留香受邦德的影响,抛却小说文化背景的不同,楚留香与邦德精神实质上是一致。作为风靡全球四十年的商业电影,邦德的魅力在于:“是美艳的邦德女郎、新奇的道具、罗曼蒂克、幻想和最终的英雄赋予了这部电影长久的生命力。”而英国文化评论家康拉德直接认为“如果你向往成为一名重要的人物,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007。”同样楚留香也是满足了读者心理上的幻想需要,至少完全满足了古龙的幻想需要。古龙将传统文化的理想人格如名士,与现代化都市中人对各种欲望的需求,以及古龙对人性温暖博爱的渴望糅合成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幻想人物:楚留香。从古龙本身的气质来说,楚留香和他的故事并不完全与之相契合,古龙寂寞忧伤敏感热烈的灵魂中自然流露出的是李寻欢、萧十一郎、傅红雪。而楚留香更像是成功的商业性武侠人物。但古龙却娴熟地游走于个性化写作与商业化写作之间,左右逢源大获成功。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将电影与古典艺术区分开来,以“光韵”的是否消逝作为区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与古典艺术的标准。本雅明认为具备“灵韵”的古典艺术作品具备不可替代的原真性、对神灵信仰的膜拜价值、膜拜欣赏的距离感;而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使得“光韵”不复存在,既有走出古典艺术贵族式的局限走向大众化,又使得古典艺术的神圣性消减。本雅明还提出古典艺术的接受方式是凝神专注式,而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的接受方式是消遣式的。而古龙个性化写作与商业化写作的区别可利用本雅明的理论来解释。古龙个性化写作中从李寻欢到傅红雪这些人格畸形的浪子,在象征性传统理性失落的现代化社会的江湖中艰难地重塑失落的人格。萧杀的气氛、痛苦的人生、折磨读者的文字构成了古龙浪子对人性的拷问,发散着古龙忧郁的“光韵”。古龙坦言:楚留香没有李寻欢的痛苦。出身名门,泛舟海上,红袖相伴,楚留香生来就是享受生命的,即使与无数对手惊险争斗,也只是让香帅在冒险中享受生命。当然这种方式更容易被商业化时代的读者接受,在远离现实生活的神奇多姿的江湖传奇中,在感受生命的惊险刺激中,从而满足心理上的替代需要,达到精神消费的放松。读者只需关注香帅新对手变幻莫测的厉害手段,步步险象环生的危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香帅镇定优雅地从容应对,在与对手的惺惺相惜中摧毁一个又一个罪恶势力,完成正义战胜邪恶的暂时任务。小说中变幻的是各自翻云覆雨的邪恶对手,不变的是完美的香帅。因此《楚留香》的商业性特征就需要楚留香以完美神人的姿态出现,高坐云端摆平各路反面BOSS即可,只要故事情节精彩好看,无须探究人物深层次的东西,在短暂快速的体验中感受刺激上的满足。
 
  作为最受欢迎的商业化武侠,古龙亦是耗尽斗大脑袋里的才华为香帅打造超强魅力。就小说本身而言,古龙将西方侦探小说改造为有很深传统文化背景的武侠小说,不惜煞费苦心。古龙武侠基本上将历史排除在外,不同于金庸梁羽生传统文化上的写实,化实为虚。大量运用传统文化中的意象,来营造具备传统文化底蕴的江湖。这一点古龙运用的非常成功,古龙中后期文字极具古典意象,寥寥几句勾勒就占得风流。《楚留香》中大量运用意象虚写。如《画眉鸟》中:“深邃的厅堂,一重又一重。一重又一重竹帘深垂,将十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却将满山秋色全都深深的藏在厅堂中。竹帘间有燕子盘旋梁上,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飞来此家院?案头的钟鼎,莫非是金谷故物?一抹朝阳,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衬得厅堂里分外宁静,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着卷帘迎客。”再如《桃花传奇》中楚留香山中茅屋借宿一段的鬼狐精怪之气,典型的聊斋气息了。而《新月传奇》开头凄凉雨夜下,幽僻陋巷中的面摊,古龙标致性的场景道具。
 
  小说故事情节起伏跌宕,引人入胜。《大沙漠》、《画眉鸟》故事情节严谨厚实,诡谲变幻,张弛有度;《鬼恋侠情》鬼气森森,亦真亦幻,《蝙蝠传奇》迷雾重重,诡异离奇;《桃花传奇》虽有些言情的味道,但古龙结尾对楚张二人感情的处理却是翻出新意,令人刮目相看;《兰花传奇》是古龙实验性的作品,文字迷宫令人费解。尽管比起后来的陆小凤,楚留香的朋友有些像跑龙套的,但楚留香的对手个个都是实力惊人,古龙对这些反派不是正邪脸谱化,而是揭示人性的善恶的复杂。恶之花原随云、无花,自恋狂石观音固然邪恶狠毒,却有各自人格变态的诱因。武功盖世的水母阴姬在情感性欲上的错乱,薛笑人在长兄天下第一剑客的阴影下走向疯狂,也是可叹可怜。不但主要反派古龙都给了很大的表现空间,就是一些一闪而过的小人物,古龙也刻画的相当突出。如雄娘子装扮成女子潜入神水宫,一旁的楚留香也惊叹他的绝代风华,青衣的妖异之美。也许当雄娘子临水照影之时,已把自己当作顾影自恋的少女了。
 
  与李寻欢一样,楚留香身上寄托着古龙理想中的人格。古龙骨子里很重的名士气,这使得楚留香具有很强的名士风气。精致的小笺,秀气的字体,予人淡淡的郁金香,必然是英灵雅士。纵横江湖,双手不沾血腥,待人接物飘逸洒脱而不是彬彬有礼。香帅四处留情,却是好色而不淫,在一场场爱情游戏中,既有传统文人对女性的诗化崇拜,也有西方骑士对女性的深情呵护。作为一代名侠,古龙笔下正义的判决者,楚留香捍卫正义,却没有道德权威的狭隘,对于邪恶反派主张以法律来审判,而不应凭借个人武力以暴制暴,充分尊重他人的人格。对于对手,充满了敬意,给对手以尊严;对于身边的小人物,更是捍卫他们的尊严,最典型的莫过于《蝙蝠传奇》中在蝙蝠岛上不惜冒生命危险去捍卫一个无名妓女的尊严,在漆黑的地狱中楚留香、胡铁花、勾子长维护东三娘的尊严。尊重每一个生命的尊严,无疑是楚留香最动人之处。20世纪六七十年代,台湾社会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传统与现代,道德与金钱,权威与叛逆,专制与自由,种种意识形态的矛盾激荡着时代下的人们。古龙试图把传统的优雅温情与现代的自由民主结合在一起,打造出新式侠客楚留香。尽管过有不及,甚至楚留香宛如布道者一样成为这种新式侠义和新式生活方式的传播者,但也是古龙内心的美好而真挚的强烈希望。武侠起源于这种希望。
 
  楚留香对待女人的态度很有争议,不知他的四处留香是增添了风流倜傥的魅力,还是成了薄幸无情的缺点。邦德身边走马灯一样的美女是电影的重要卖点,楚留香身边的女子却很难给人留下印象,毕竟武侠是种传统文化背景很重的小说,不仅女性读者不喜欢那种仅仅是因为一夜情而出现的女人,男性读者更能接受金庸式的一夫多妻,而不是古龙式的性爱游戏。而对于古龙说,楚留香的态度是再合适不过。古龙生命的底色是孤独寂寞,他不仅不可能找到孙小红或者周婷,也不会做一个孤独的求道者。他需要在十丈软红的尽情享受中排解寂寞与孤独,但是这只能加深他的寂寞与孤独。“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未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古龙既不能像李傅那样孤独到底,也不能如楚陆一样彻底享受,只能在矛盾中徘徊。在楚留香的爱情游戏中,楚留香历经艰险与张洁洁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却要永远生活中暗无天日的山洞。这显然在表达古龙对婚姻的态度,婚姻对于他来说是暗无天日的山洞,他无法忍受,继续的寂寞与放浪才是他的生活。楚留香与石绣云的一夜情也颇有深意,相似的是叶开与崔玉真。平凡人与不平凡人的邂逅注定只是一场春梦秋云,趁早的离开不失是一种明智的选择,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只是出现在安徒生的童话中而已。与一个爱自己的人相守一生,大多情况下比与一个自己爱的人过一辈子要幸福。
 
  尽管楚留香并不具备古龙本质的“光韵”,主要还是靠精神消遣来吸引读者的商业化写作,但楚留香本身也是古龙无法摆脱的生活形式,更何况还倾注了他理想的人格。古龙以轻松写意的姿态,达到了他另一面的率真自然。再加上创作上进入成熟期,才思如潮,成就独一无二的香帅也是机缘巧合了。楚留香与李寻欢是古龙生命的表里,组成了复杂矛盾而又完整的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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