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昭堂

　　古大侠好走──
　　你这一去可寂寞了这里的书剑道友
　　我要三劝到得那边立刻就对酒报仇

　　十月八日中午，台北市民权东路市立殡仪馆的景行厅前，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环。素黄的花朵，在秋阳照耀之下，显得尤其素朴。里头静悄悄的，显得有些寂寞，这种寂寞的气氛，与花环上的名字──古龙生前的作为，是何等的不同。

　　一代大侠古龙的告别式，就在今朝，在最繁华的台北这个最寂寞的角落。

　　古龙生前是爱热闹的，他爱朋友甚于一切。他的朋友也都知道他的脾气，因此花圈一个挨一个，簇拥在景行厅前。前来弔唁祭拜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陆续到来。这天下午一点过后，景行厅里已坐了许多他的朋友。

　　大厅里，布置得庄严肃穆，古龙的遗像悬挂在灵堂的中央，两边挂满了挽联。这些挽联都是出于朋友之手，因此大多是出自肺腑的白话文。

　　像倪匡写的：“你已竟去远了，我还会久留吗？”三毛写的：“来得多彩多姿，去得无影无踪，不忘人间醉一遭。笔暗或许微微，安心稍待片刻，我们随后带酒来。”

　　以及简瑞普写的：“你这一去可寂寞了这里的书剑道友，我要三劝到得那边立刻就对酒报仇。”笔下流露的都是最真的情感。

　　古龙生前自知时日已无多
　　与倪匡长谈不禁涕泗纵横

　　古龙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古龙的知交倪匡，专程从香港赶来，十二点就到了殡仪馆，既要料理琐事，又要接待朋友，可把他累坏了。他哭丧着脸，有时还会歇斯底里的号叫。平时谈笑风生，妙语如珠的模样已不复可见。他碰到朋友就说，他和古龙原本是合为一体的，古龙一走，他就象被劈成两半，活着已没有多大意思了。

　　他与古龙打交，已有十八年。他认为古龙有才气，有个性，生活多彩多姿，象他这种人，以前就不多，他死后，也再不会有了。

　　两个月前，他在美国时，古龙还从台北打电话给他。他问古龙在干嘛，古龙说在喝酒，那时古龙已住院了，大概知道来日无多。两个人一边谈，一边哭，足足哭了五十分钟。古龙还告诉他，若有人拿刀子要杀他，能够挡在前面的，只有他古龙。

　　古龙待朋友，有很浓的江湖味。哭得两只眼睛红肿肿的三毛说：“我若有他百分之一的豁达，我就很满足了。”有一次她和倪匡去看他，他和倪匡在喝酒，突然对她说：“三毛，有没有人欺负过你？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告诉我。”说罢还一本正经地写下他的住址和本名给她。令她听了好感动。

　　柏杨、张香华夫妇，也到的很早。谈起古龙，两人都不胜唏嘘。柏杨回忆说，古龙还是娃儿时，他就认识了。那时他正在自立晚报副刊连载武侠小说。当然没有现在出名，他对他有印象，是觉得古龙这个笔名取得还不错。

　　柏杨形容古龙是一个有智慧，很聪明的人，他的武侠小说能突破前人窠臼，对话、布局，都有自己的一套，这么早就去世，实在很可惜。张香华是诗人，她觉得古龙也懂诗，对现代诗很内行。虽然一般人对他的印象，总离不开酒色财气，她认为这是整个大环境逼他走向这条路的。事实上，古龙并不是个没有节制的人，他的言行举止，恰到好处，并不轻佻，永远给朋友带来温暖。

　　正在台湾制作电视节目的高宝树，特地利用中午拍片的空档，来向她的四弟古龙告别。她说她和古龙认识、结交的过程，有如一则传奇。十五年前，她到台湾拍片时，认识了许多武侠小说作家，古龙也是其中一位。有一次，她请他们全体去吃饭，付帐时，侍者告诉她已经有人付过了。付帐的人就是古龙。

　　古龙告诉她，他有付帐的习惯。她也告诉他，她有不让人付帐的习惯。那时古龙的经济情况还不是很好，却出手大方，到处抢着付帐，使她印象很深刻。便坚持要回请一次。一伙人又换了餐厅。吃罢、喝罢，意犹未尽，索性摆上香案，歃血为盟，大家成了拜把兄弟，老大是导演黄枫，老二是诸葛青云，老三是她，古龙年纪最小，排行老四，大家都叫他老四。

　　高宝树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也痛惜他英年早逝。古龙虽然走了，但是武侠小说和影艺界留下的盛名，也不枉他此生了。

　　在景行厅里，治丧委员会的总干事张鹏翼，大概是最忙碌的人了。既然身为总干事，只好压抑下心头的悲痛，冷静的来处理繁杂的丧事。

　　他与古龙相交，已有十五年。在他的眼中，古龙象个孩子，很任性，也很豪爽。永远不计较朋友的错，即使在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愿增加朋友的麻烦。对于钱财，看得尤其开，从不想拥有，因此他唯一的财富，是别人看不到的，就是朋友。

　　张鹏翼认为，古龙不适合现代社会，他是典型的古代侠客和浪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侠气。他所创造的楚留香，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因此张鹏翼在拍楚留香时，根本不必看剧本，只要照着古龙的言行举止去拍就对了。

　　同是知名的武侠小说作家诸葛青云，出道虽比古龙早，对古龙独特的武侠风格也推崇备至。他认为古龙的武侠风格，得力于六方面。一是传统的文学，二是西洋文学，三是电影，四是书法，五是写意，六是与朋友聊天。因此他的作品无奇不有，引人入胜，而且能求新求变，终于从诸多的武侠小说作者中脱颖而出，独树一帜，成为一代宗师。

　　朋友们敬古龙最后一杯酒
　　一代大侠从此消失在人间

　　目前从事贸易业的潘彼德，与古龙相交已有三十多年。他说古龙从小就喜欢喝酒，酒量也不错，他们从红露、清酒、绍兴、黑牌威士忌，一直喝到他最喜欢的XO，最可以看出古龙奋斗的痕迹，他每天一定要喝酒。喝过后，到夜阑人静时，才坐下来写作。

　　他记得有一次和古龙在圆环夜市喝酒，有些酒客看不惯，要找他们麻烦，古龙那里是别人的对手，便建议来个喝酒比赛。他将三瓶清酒倒在一个脸盆里，一仰而尽，对方一看甘拜下风，架也不打了，含羞而退。酒就这样解了他们的大危。也可以看出古龙喝酒的豪兴。

　　老牌影星张冲与古龙订交，也是始于喝酒，二十多年来，这份友情始终维系不坠。他认为与古龙在一起很愉快。可是自从古龙卧病后，他就不和他喝酒了，改为逼他写稿。他常邀古龙下午到他家，逼他写稿后，再与他小饮，他一直希望古龙在写作上能再突破。可惜事与愿违，古龙还来不及写出他的千秋之作，就与世长辞了。

　　愈来愈多的朋友涌进景行厅，大家握手、寒暄，但神情都有些黯然。公祭在一点四十五分开始，家属与古龙生前好友薛兴国都披麻戴孝，长跪在古龙灵前，薛兴国执意以弟子身份服重孝，情意真挚感人。在司仪悲戚哀伤的音调下，朋友一波波的趋前敬礼、致意、祭拜。西乐队奏着哀怨的挽歌，许多人的眼眶都是红肿的，许多人流下了真挚的热泪。

　　二点三十五分公祭完毕，开始封棺，亲友纷纷涌到灵堂后侧，去瞻仰古龙最后的容颜。古龙生前的红颜知己，只有一位于小姐在场，至于古龙的原配及再婚妻则一直未露面。陪葬在古龙身侧的，是四十八瓶他生前最喜欢的XO酒。倪匡开了酒，建议大家陪古龙喝最后一次酒，他一边说，一边流眼泪，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在他的情感宣染下，气氛一度变得很激烈，朋友默默的喝酒，酒入愁肠，是浇不尽的愁苦啊！

　　任多少亲朋友的呼唤、哀号；多少XO的浓烈和香醇，再也挽不回古龙的生息了。工人在棺木涂上粘胶，铺上玻璃，然后缓缓地盖上棺盖，移入停尸间，一代大侠，就此永远退出了江湖。多少的纷争，多少的毁誉，都在那一瞬间，随着布幕的下垂，永远消失在人世的舞台。

 

　　
　　注：本文由古龙武侠网（http://www.gulongbbs.com）首发网络，尊重他人劳动，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200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