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五毒天罗》

第二章 鼎足三大派,难解毒烟谜

作者:黄鹰  点击:  版权:黄鹰全集

  二十里外的一个竹林中,那些施放毒烟的黑衣人正聚在一起,以最简单的说话向那个黑袍人报告百家集的情形。
  黑袍人坐在一顶轿子内,听得很仔细,手中一柄折扇或开或合。
  那些黑衣人报告的其实都是每户人家的情形,包括人是否都死光,死状如何,家畜又怎样。
  人除了龙山,死状完全都是那样,黑袍人听罢沉默了好一会,道:“效果比意料中的好,不用再作第二次试验了。”
  众人一声欢呼,一个黑衣人接问道:“那我们是否可以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
  黑袍人摇头,道:“本来是可以开始的,只是有些麻烦,我们不能不预先解决。”
  “还有什么麻烦?”那个黑衣人追问。
  黑袍人道:“这几次试验毒药的威力,我们虽然很小心,但还是引起别人的注意,正如那个龙山应该不是凑巧经过。”
  另一个黑衣人道:“那他是一直在追查我们?”
  “也许在黑虎寨事发之后便已经开始。”黑袍人微喟,道:“龙山是天武牧场的人,不杀他,我们的秘密提前公开,虽然未必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总是麻烦,能够避免当然是最好。”
  第一个黑衣人道:“现在不是已经解决了。”
  “问题是除了他,还有人暗中监视我们。”黑袍人一顿才接道:“那也未必是天武牧场的。”
  “在哪里?”那个黑衣人接问道。
  其他黑衣人亦不由一阵骚动。
  黑袍人目光一闪,落在说话的那个黑衣人的身上,突然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是没话说,以前的人又哪有这种胆量和镇定。”
  那个黑衣人怔在那里。
  其余的黑衣人亦怔住,显然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袍人目光更加凌厉,接着喝道:“拿下你头上罩着的黑布袋。”
  那个黑衣人左望右望,好像不知道黑袍人在说他,右望之后双手却突然一翻,四支袖箭疾射向黑袍人的胸膛,相距这么近,又来得这么突然,眼看那个黑袍人闪避不了。
  哪知道那黑袍人只是一拂袖,便将四支袖箭尽卷进袖中。
  这四支袖箭都是以机簧发射,在这种距离,劲穿金石,那个黑衣人算准了黑袍人一定会闪避不开,一柄刀同时出鞘,只道黑袍人负伤之下,突然之中,一定会被他以刀制服,然后以之要胁离开。
  事情的发展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他仗刀已扑出,那刹那身形不由一顿,两支袖箭随即从黑袍人袖中射出,左右打在他双腕上,既劲且准,一穿而过!
  他的刀立时脱手,随即被那个黑袍人以袖拾起来,黑袍人探手将刀抓住,出刀如电闪,刀光闪处,黑衣人蒙面的黑布蝴蝶般飞舞。
  露出来的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庞,双颧高耸,风骨棱棱。
  那些黑衣人一见兵器齐动,其中一个叫出来:“是张杰!”
  张杰目光一转:“你又是什么人?”
  那个黑衣人没有回答。
  黑袍人即时问:“张杰又是什么人?”
  张杰目光霍地转回来,答道:“排教此地分舵的舵主,五绝青红双蛇的红蛇。”
  “青红双蛇……”黑袍人沉吟起来。
  张杰冷笑道:“你不用装模作样,我绝对可以肯定,你是我一个很熟悉的人,所以才能够一眼将我认出来。”
  黑袍人笑了,笑声就像是风吹竹叶。
  张杰听着不禁心寒出来。
  “人就是这样。”黑衣人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考虑到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地位。”
  张杰怔住了。
  黑袍人笑接道:“我目光的锐利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及,而过目不忘更是本领,你虽然以黑布蒙着面,外露的眼神却给我完全陌生的感觉。”
  张杰瞪大了眼睛。
  黑袍人又道:“你很聪明,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一个胆敢走到自己面前发言的手下,可惜你不幸遇上了我。”
  张杰突然一声怪叫,拔起身子,凌空鸳鸯,双脚疾踢向黑袍人。
  他虽然快而突然,黑袍人身形更快,在他双脚踢到之前已然凌空拔起来,天马行空般突然向前跨出,袖一扬,其余两支袖箭亦射出,却不是射向张杰,而是射向五丈外一株大树中一丛浓密的枝叶,破空声急响,那份急劲竟有甚于发自机弩。
  一条青色的人影立时从那丛枝叶中窜出来,那一身青衣与青绿的枝叶混在一起,不容易发现,黑袍人却非独发现了,而且袖箭正射向要害,不由他不窜出来。
  他的动作也相当敏捷,正好闪开了射向要害的两支袖箭,手一探便抓住了旁边的一条横枝,顺势出去,也就在这时候,三点接近透明的寒芒疾射而至,都进入了他体内,其中一点正中要害。
  所谓接近透明,也就是几乎看不见的意思,青衣人知道黑袍人袖中还有两支袖箭,却是没有考虑到黑袍人有黑袍人的暗器。
  在他的心目中,暗器高手都有自己的暗器,不会用别人的暗器,尤其是袖箭这种。
  这当然是错误的见解,真正的暗器高手,非常擅用各种不同的暗器,而且能够将各种暗器的长处发挥尽至。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但明白与否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分别。
  他惨叫一声,手一松,一个身子从树上飞坠下来,在未掉到地面之前已经气绝,黑袍人旋即落在他的尸体前,迅速取回那三枚暗器。
  那暗器有如梭子,从血中取出,一丝血却也没有沾上,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打就,但杀人之后立即收回,可见黑袍人的重视,绝非一般。
  黑袍人随即转身,目光及处,挡着他视线的黑衣人都让开了。
  张杰双脚踢空,身形着地一转,没有再动,以他目光的锐利,竟然看不出那三枚暗器,看不出那个青衣人是怎样死的。
  黑袍人看着张杰,道:“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了。”
  张杰闷哼一声:“想什么又怎样?”
  “你还是不知道。”黑袍人打了一个哈哈:“我翻过排教的名单,既然过目不忘,当然会想到青红双蛇,焦不离孟。”
  张杰道:“不错,那就是青蛇,过目不忘,算你有本领,就是没种。”
  黑袍人笑道:“你是说在你面前不敢露出真面目?”
  “难道不是?”
  “你死得是否瞑目,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黑袍人接着一挥手道:“杀了!”
  那些黑衣人立即一涌而上。
  张杰只闪开三刀,便已被劈杀,他双手已不能用,只能凭脚,但脚上又没有特别本领,如何应付得来?
  黑袍人没有再理会,身形再拔起,在树林中飞绕一匝,才落在那些黑衣人当中。
  一个黑衣人随即问:“我们要不要将江成找回来?”
  那片刻之间,他们已弄清楚张杰是穿上江成的衣服混进来的。
  黑衣人摇头道:“找一个死人干什么?”
  “排教的人相信不会这么容易杀掉他。”
  “当然他也不会这么容易死,相信这时候已经屈服,答应引排教的人到我们的秘密巢穴。”
  “江成可是……”
  “排教在迫供上有一套,绝不是江成所能够抵受的,他口中虽然有毒齿,但我不以为他有机会将毒齿嚼碎,服毒自尽。”
  “那我们……”
  “放弃那个地方就是了。”黑袍人语声轻快。“反正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但排教的人要进去,也没有这么容易。”
  他随即笑了起来,那种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黑衣人不由自主,全都心头一凛。
  他们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也相信黑袍人一定能够做得到。
  黑袍人目光落在张杰的尸身上,接道:“大家太不小心了。”说罢,不禁摇头。
  那些黑衣人不敢作声。
  黑袍人沉吟着接道:“我们当然也需要检讨一下,看如何堵住这个漏洞,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以这个人的行事作风看来,这应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之前所以没有考虑到,也是因为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已经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

×      ×      ×

  江成口中的义齿这时候已经被拔出来,毒药也就藏在这枚义齿内。
  他是昨夜在一个林子内解决一件生理上必须解决的事情之际被抓起来的,他武功虽然也很不错,到底有一段距离,又是意料之外的,到他惊觉的时候,穴道已经被封住,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大道在义齿拔下之后才被解开,江成在血脉完全恢复正常之后才醒转。
  然后他发觉自己浑身赤裸,给缚在一个人形的铁架上,他本能的第一个反映就是伸手掩向暴露的下部,他立即发觉双手给铁箍锁上,完全动弹不得。
  一个洪亮的声音同时传来:“这些铁箍虽然不怎样结实,以你的内力,还是休想挣开来。”
  “什么人?”江成霍地循声望去,他唯一能够转动的也就只有这头。
  那个人一身金衣,坐在一张兽皮椅子上,旁边有一张同样的椅子,坐着另一个人,却是一身银衣。两个人的相貌看来有些相似,只是一个面白无须,一个虬髯绕颊。
  在他们之下坐着另一个人,肌肤、衣衫是木褐色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截枯木,面容亦木无表情。
  江成没有见过这三个人,却立即认出来了。江湖上有些名人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形态。
  “金银双狮”江成脱口叫出来。
  “这里就是双狮堂。”虬髯绕颊的金狮笑应,一头乱发疾扬起来,骤看来的确像是只狮子。这种夸张的笑态也是他的特征。
  江成打了一个寒噤,目光落在那一截枯木也似的人脸上。喃喃道:“木天行”
  那个人木然地应道:“你虽然直呼我的姓名,我页绝不会怪你。”
  金狮大笑接道:“排教主一向都不喜欢与死人计较,这也是人所共知的。”
  江成面色一变,道:“什么时候。排教与双狮堂连虞一气。”
  “这早已不是秘密,连这你也不知道,可见得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所以你们将我找到这里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多少也有收获。”金狮笑问:“那个穿黑袍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江成回答得非常干脆。
  金狮又笑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没有一个爽爽快快的,一定要用刑迫供?”
  江成亦笑道:“你不是已经暗示了。无论我怎样合作,结果也是一个死人?”
  金狮道:“在排教酷刑迫供下,能够活下来的人绝无仅有,以我阅历之多,难道还看不出你很难活下来?”
  江成道:“那就是了。为什么我还要跟你们合作?”
  金狮道:“可惜你不合作也不成。”
  “是么?”江成冷笑,突然一咬牙,他是要咬碎那颗义齿,却咬了一个空,刹那间,他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突然一脚踏空,掉下了万丈深渊。
  银狮这才道:“在这里。”随手掂起了旁边的一个小木盘,那之上垫着一块红布,上面放着一颗闪亮的牙齿。
  江成瞪着那颗牙齿,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银狮将木盘放回几上。接道:“双狮堂的人在搜查方面一向都很不错,除了这颗牙齿之外,我们不以为你身上还能够藏着其他什么毒药。。
  木天行笑笑接道:“排教在用刑方面却甚有心得,相信不在双狮堂搜查的本领之下。”
  他不笑还行,一笑之下,面上能够出现皱纹的地方都有皱纹出现,那些皱纹又深又长,仿佛用刀在木头上刻出来的,他的脸也因此变动,简直就是变了另一张脸。
  第一个打一个寒噤的竟然是银狮。
  旁边金狮随即叹了一口气,道:“老木,你知道我平生最害怕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看见我笑?”木天行反问。
  金狮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笑得越开心我便越害怕。”
  “那是我的脸越开心便越难看。”木天行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
  金狮接道:“当然还因为你所以这样开心,必定又想到了什么害人的花样。”
  木天行大笑三声,那种笑声简直就像劈柴一样,对江成道:“我若是你,现在就赶快和盘托出,将知道的秘密毫不保留的完全告诉我们,省得招惹这个姓木的,挨刑受苦。”
  江成嘴唇蠕动,正要回答,木天行已大笑道:“你这只银狮子就是要跟我作对,我难得想到一个好办法,难得找一个人试试。”
  银狮只是问江成:“你意下如何?”
  江成嗫嚅着:“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知道什么秘密。”
  金狮呆了呆,问银狮:“他在说什么?”
  “什么秘密也不知道?”银狮揉了揉眼睛:“我看那是不像。”
  金狮摇头道:“那你问问看?”
  “这多人面前他或是也像回答你的那样,我如何丢得起这个人?还是干脆交给老木处置好了。”
  木天行大笑,这一次声震屋瓦,大堂内就像有很多人在劈柴似的,这个人的内功相当好。
  江成不由脸色惨变,方要说什么,木天行双掌一拍,八个排教的人左右齐上,一个个都是木条也似,但显然都有相当的内功造诣。
  木天行接问双狮:“你们不介意我借用这儿的鱼塘吧?”
  金狮大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还要什么工具尽管吩咐,即使更大的要求,亦能办得到。”
  木天行只是大笑,那笑声更加怪异,面容亦一样,简直就像变成了一个老怪物。

×      ×      ×

  江成给抬回大堂的时候,已几乎不成人形,却仍活着。
  排教的酷刑最成功的也就是在这里,残忍而不会致命,在酷刑下丧命的人这十年来一个也没有,只是受刑的人就是怎样强壮,内功怎样好,也很难再活上一个月。
  在那个月中他却是会痛苦得宁愿死掉也不肯活下去,只是他连自杀的气力也都已没有了。

×      ×      ×

  有人说排教教主的祖先原是刽子手,而刽子手这种行业据说一向世袭,世世代代总有一种好杀残忍的天性遗传下来。
  木天行没有否认这个传说,也没有分辩,当然也没有人去证明这件事。
  一个人的势力到了他这个地步,别人总要让他三分,何况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这个狂人,没有必要,还是避免与他冲突。
  江湖上现在也已成了三分的局面:天武牧场,双狮堂,排教鼎足而立。
  比起这三个势力,江湖上的其他门派便显得有些颓废,他们虽然也很想团结起来,但碍于种种原因,譬如门规尊严,总是无法成功。
  天武牧场、双狮堂、排教的势力却是日渐壮大,比较来说天武牧埸人数最多,行事作风也很有原则,也可以说是代表正义的一面。牧场的弟子也有不少可歌可泣的行为。
  排教、双狮堂也并非应当是代表罪恶,只是所作所为都是以利益为大前题,门下的弟子品流也比较复杂,没有天武牧场选择得那么严格,但比起一些邪恶的门派,还是要好很多。
  金银双狮与排教教主的原则也是很个人化,只求个人满意,不问结果。
  在江湖上当然是天武牧场比较受欢迎,双狮堂、排教并不在乎这一点大概就因为大家的行事作风接近,终于联合起来,势力也因此凌驾于天武牧场之上。
  不少人怀疑他们这样联合起来,目的其实在对付天武牧场,对于这种传说,双狮堂与排教都不可置否,天武牧场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双狮堂与排教都没有对天武牧场采取什么行动,反而在他们的约束下,弟子都更加避忌,绝少会发生冲突。
  双狮堂、排教结盟之后,江湖上反而更加平静,有人说,这是动乱的先兆,正如暴风雨的前夕,总是特别平静一样。
  这场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但目前来说,应该不会,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另一群人,一群看来更厉害的敌人。
  这群人擅用毒气,而这种毒气所到的地方,非独鸡犬不留,连所有的生机也断绝。
  天武牧场、双狮堂、排教都在追查这种毒气的来源,动机怎样?是否一样?当然会有分别。
  双狮堂、排教现在无疑已走先了一步。
  根据江成的口供,他们是来自深山穷谷中的一个秘密巢穴。那里的确是深山穷谷,还有一条恶水奔流其中,除了进口的那一条山路,便再无通路。
  一路走来,排教、双狮堂的人都甚感怀疑,奇怪那怎会是一个藏人的地方,走到谷中,连金银双狮、木天行的信心也不由动摇起来。
  江成在他们当中,给紧缚在一辆木头车子上,折磨下来,他身心虽然仿佛支离破碎,也只是一种感觉,实际上现在将他放走,再活上三五七年,绝对不成问题,当然,不会活得怎样舒服。
  排教的酷刑主要是崩溃一个人的心智,那种伤残比肉体上的却是要严重得多,酷刑之下,未必会死亡,只要控制得恰到好处,但不难变成白痴疯子,一个表面很强壮的人神经也许非常脆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侍候在车子两旁的是两个刽子手,行进着,一个又问:“进了山谷往哪个方向走?”
  “东……”江成的语声非常衰弱,反应也非常迟钝,好一会儿才回答。
  这个“东”字在他前后说了接近五十次,直至木天行认为他不是说谎,还是重复再重复地回答。
  山谷的东面是一片树林,进了这片树林,他们很快就看到一条路,一直往前伸展进去。
  那条路铺着碎石子,一看便知是人为,看到这条路,排教、双狮堂的人才为之精神大振。
  碎石路的尽头是一个山洞,两旁嵌着石块,看来颇为坚实。
  入洞三丈,前面挡着一道石门,一推不开,用力推也不开,十多个排教弟子立即将腰上挂着的尺许长,两端嵌着铁箍的木柱解下来,随即一截截迅速接上,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木柱。
  他们随即拥着那条木柱向石门撞去,一撞之下,石门便倒塌了,尘土飞扬。
  那些排教、双狮堂的弟子方自一阵欢呼,整个石洞便震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欢呼声不由断绝,山洞两旁嵌着的石块也随即要塌,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会怎样,看见这种情形,亦难免心惊魄动,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乱成一片。
  与之同时,七色烟雾突然从倒塌的石块中涌出来,不知哪个脱口一声:“毒烟”更就大乱,推撞着往外冲。
  他们也是第一批进入这个山谷的,却并非出于英勇,乃出于命令,不能不服从,冒险进来。一路平安无事,他们的胆子也自然壮大,气势如虹,长驱直进,但危险一出现,还是不免崩溃。
  退得最快的不是走在最后的一个,那是个排教的弟子,突然像条狂牛也似撞击着跟他的人,一口气冲出了树林外,整个身子赫然都裹在彩烟中,彩烟就像一幅彩纱紧贴在那个人的身上,随风飘舞,看来倒也是很好看的。
  那个人的表情却是难看之极,一张脸越来越红,奔到了谷中,眼珠突然进裂,身子团团打了几个转,终于扑倒地上。
  跟着奔出来的人看得魄动心惊,其中随即又响起惨叫声,又有人倒下。
  金银双狮、排教教主木天行这时候正站立在一座高山上,居高临下,看得也很清楚,也一样看得心惊魄动,他们虽然早巳知道有这种毒烟,却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毒烟的威力。
  他们看着一个个弟子从树林中奔出来,一个个倒下,没有一个能够逃到谷口,然后他们突然又发觉谷地四周亦有彩烟冒出,淡淡的不易察觉,可是聚在一起却又非常触目,阳光下,简直就像一幅彩绢。
  木天行看着不由叫了一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金狮道:“有点像苗疆的毒瘴。”
  银狮接道:“据说有一种桃花瘴,是粉红色的,一种金狮截道:“你以为他们是将几种不同的毒瘴混合起来,变成这样的?
  银狮道:“看来像。”
  木天行道:“我不知道那些毒瘴能否混合起来,甚至不知道能否收集。”
  金狮道:“这并不重要,我们只要知道有这种毒烟,有人正在利用这种毒烟杀人就是了。”
  银狮道:“而且那显然并非报复,似乎只是要试验毒烟的威力到什么程度。”
  “所以要保密,为了要杀人灭口,甚至不惜毒杀整个百家集的人。”金狮摇着头道“官府方面却当作瘟疫处理。”
  木天行笑笑道:“这与瘟疫又有什么分别?”
  金狮看着他,道:“近来你的笑容多了很多。”
  木天行笑道:“我是不想笑的,但突然发觉,能够笑的时候只怕已不多了?”
  金狮一怔道:“你以为那些毒烟主要是拿来对付我们?”
  木天行道:“他们以江湖人来作试验,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了。江湖上现在鼎足三分,我们当然是首当其冲,成为被袭击的对象。”
  银狮道:“那该先找天武牧场才是,天武牧场势力最大,先灭了天武牧场,也可以说是先声夺人。”
  “天武牧场的势力本来是最大的,但我们合作之后,却是以我们的势力最庞大。”
  银狮一言惊醒,却又道:“柳东湖、黑虎可不是我们的人。”
  金狮道:“他们若是一开始便拿我们的人做试验对象,我们必定群起而攻之,在未肯定毒烟的威力之前,岂不打草惊蛇?”
  银狮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给惊动了?”
  “这是另一回事,天武牧场不是也一样?”金狮突然道:“我们是否应该和天武牧场打个招呼?”
  “这也好。”银狮第一个赞成。“集合我们的力量,那些人的毒烟再毒,也得重新考虑。”
  木天行微喟道:“我们是两种人,天武牧场已经被视为名门正派,无论如何,是绝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这也是,除非危机迫近,同时威胁到天武牧场、双狮堂、排教的生死存亡,否则这种合作的可能我以为并不大。”金狮一顿接下去。“也就是说,到我们发觉必须合作的时候,必定已经太迟了。”
  木天行沉吟着接道:“合作什么别管了,我们这样调查下来,无疑要与那些人作对,还要加强警戒,随时准备应变。”
  金狮忽又道:“那些人的势力看来也不小,到底是什么人支持他们,我们没有理由一直都没有消息。”
  “那是他们的势力足以掩饰这个秘密。”
  “江湖上有哪一个门派有这种势力?”金狮双手一拨那一头乱发,摇了摇头,又是怒狮般疾张开来。
  木天行皱眉道:“在那种毒烟出现之前我们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别的不说,就是这掩饰的技巧已经够我们吃惊的了。”
  金狮接着问道:“你认为那个江成会不会说谎?”
  “在我们排教的酷刑下,哪会有假话。”木天行说来非常自信。“否则也不会连这个秘密的山谷也说出来,而他的话我们的人亦再三证实。”
  金狮点着头道:“江湖上竟然真的有那样的门派,只是默默地教导弟子武功,训练他们如何施放那种毒气。”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本身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名字,用不着再改,只等计划成功。”木天行的目光陡然亮起来。
  金狮沉吟道:“你是说他们可能属于江湖上某大门派?”
  木天行道:“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金狮摇头道:“少林、武当、华山、昆仑……江湖上的所谓名门大派那么多,哪个才是?”
  “总会知道的。”木天行道。“我已经派人去追查江成出生的地方,搜集有关他的一切资料,相信总会有一些蜘丝马迹,让我们追查下去。”
  金狮突然打了一个寒噤道:“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若不是那毒烟太厉害,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这个门派也未免太可怕了。”
  木天行又有了笑容:“比较起来我们可爱得多。”
  金狮大笑,旁边银狮突然叫起来:“你们看那些彩烟。”
  木天行、金狮一齐转头望去,只见那些彩烟已经结合在一起,掩住了整块谷地,阳光映照下仿佛就是神仙境界。
  “好美。”金狮脱口一声。
  木天行双眉陡扬,接着一声:“不好。”
  银狮诧异道:“不好看?”
  木天行摇头道:“是风来了。”衣衫已然在风中猎然飞扬。
  谷底的彩烟很快激荡起来,盘旋着往上升,金狮看在眼内,脸色陡变,暴喝:“退”
  暴喝声霹雳一样,排教、双狮堂的弟子也知道毒烟厉害,必须在毒烟给风吹上来之前避开,立即举步。
  他们退得当然非常快,进入山谷的三四十个双狮堂、排教的弟子,这时候已全都在毒烟中倒下,无一幸免。
  夜未深,天武牧场的大堂灯火明亮。
  龙山的尸体放在堂下,正由三个老人检视,那三个老人都是大夫,也是周围百里最负盛名的三个,其中两个已经被天武牧场礼聘长驻牧场中,替牧场的人看病。
  他们已经忙了两个时辰,相互点点头,终于停下来,看样子已经有了结果。
  那个在堂上背着手来回踱的紫红脸膛,长须五缕,相貌威武的中年人也停下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天武牧场这一代的主人楼天豪,他一向都非常豪迈,现在却神态凝重。
  对药物医理他也许懂得并不多,可是一看那三个大夫的神态,便知道事情的严重,而龙山的死状亦已经清楚告诉他,那不是普通的毒药。
  秦玉骢侍候在一旁,没有作声,该说的,知道的,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三个大夫稍微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即走到楼天豪面前。
  楼天豪不等他们开口便问:“三位的意思怎样?”
  “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钱大夫摇头道:“老夫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厉害的毒。”
  张大夫接道:“毒药是由呼吸器官以及外露的毛孔进入的,血脉因此而亢张。”
  “只凭这一具尸体,短时间内我们实在很难有多大发现。”孙大夫最后一个叹了一口气道:“听场主这样说,这种毒未免太可怕了,一夜之间竟然能够将整个百家集的人毒死,使得附近的草木尽枯,断绝一切的生机。”
  楼天豪听到这里才问:“这就是说,假以时日,你们是可以找出这种毒的特性,找出治的药方了?”
  “也许可以,但不能够肯定,我们尽力而为就是。”钱大夫说得很慢,显然是考虑清楚才这样说的。
  楼天豪一声:“好”,接道:“那就劳烦三位老先生多费心思。”
  看着三个大夫退下,楼天豪目光才转向秦玉骢道:“以前发生的几宗毒杀事件,显然只是拿人来试验,用毒的人其实还未太明白那毒性。”
  秦玉骢点头道:“所以他们才会进行得这样秘密,而为了保密不惜来一场大屠杀。”
  楼天豪道:“经过这一次的试验,相信他们已能够确定,要再追查他们下落,只怕更困难了。”
  秦玉骢道:“弟子不知道他们要求的程度,果真百家集要的试验已能够满足他们的心愿,相信他们很快便会采取行动。”
  楼天豪道:“那是说,他们的目标可能非常大,一旦行动,死的绝不会像百家集那多人。”
  秦玉骢道:“我们就是要在他们进行之前加以阻止。”
  “非阻止不可。”楼天豪一顿一叹道。“基于人道,何况那与我们很可能有关系。”
  秦玉骢耸然动容道“不错,他们拿来试验的,除了百家集,其余的都是武林中人,最终的目的应该也是。”
  楼天豪道:“武林中现在是鼎足三分之局,势力最大的是排教、双狮堂与我们天武牧场,而天武牧场又一向被认为是三者之中最大的一个。”
  秦玉骢道:“以弟子所知,黑道中人大都已依附双狮堂或排教,江湖上似乎再没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野心,要以毒控制各门各派。”
  楼天豪沉吟道:“会不会发生在我们当中?”
  秦玉骢一怔,道:“师父这样说,当然有原因。”
  楼天豪道:“根据调查所得,每一个事发现场,事发之后总有排教、双狮堂的人出入,而近来,双狮堂、排教的行动,都有些怪异。据昨天的消息,木天行、金银双狮都已经出动,随行者众,其余的亦奉命到几个地方聚集。”
  秦玉骢道:“这两伙早已宣布携手合作,但一直以来都只是各干各的,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聚在一起,当然是有很大的图谋了。”
  楼天豪道:“天下之大,值得他们联手一齐去对付的帮派有多少个?”
  秦玉骢脱口道:“只有我们天武牧场。”
  “不错,他们也早这个有意思了,鼎足三分到底不如两分天下。”
  “两分也当然不如独霸。”
  “有这一天的,只要他们毁灭了天武牧场,下一步必然就是那样。”
  “那早就该动手了,合他们两派的力量,应该在我们天武牧场之上。”
  楼天豪一笑道:“可是这一来必定是两败俱伤之局,而早已虎视眈眈的其他帮派一定会乘机出击,他们难保会全军覆没。”
  秦玉骢目光陡亮,道:“有了那种毒药便不同了,他们大可以兵不血刃,将我们毒杀,而其他帮派知道后,也自然都向他们屈服。”
  楼天豪点头道:“也许我太过虑,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旁边一个一身黑衣,一只黑豹也似的青年人即时趋前,奋臂道:“我这就去他们的分坛,抓他们几个弟子出来问清楚。”
  楼天豪看了他一眼,道:“成刚就是鲁莽,事情果真是如此,他们势必已有所准备,闯进去,无疑送羊进虎口。”
  黑衣青年也就是他的第二个徒儿,的确一向都非常鲁莽,接着说道:“我们可以一群人杀进去。”
  楼天豪道:“那若是推测错误,与他们根本没有关系,又如何是好?”
  成刚打了一个“哈哈”,道:“那看他们的意思了,要打便打个明白。”
  “没有事的江湖岂不是由此多事?”
  “反正已开始多事的了。”成刚一身骨骼作响。“也难得有机会打一个痛快。”
  楼天豪连连摇头道:“你就是好勇斗狠,也不想想排教、双狮堂联合起来,与我们一战之下,将会有什么结果。”
  成刚道:“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人数就是再多也不堪一击。”
  楼天豪道:“鲁莽再加上轻敌,你叫我如何放心让你到江湖上行走?”
  成刚忙道:“弟子说的可全都是事实。”
  “好,就算那就是事实。”楼天豪一顿再问:“事情倘若真的与双狮堂、排教无关,用毒的那一伙乘虚而入,我们如何是好?”
  成刚怔在那里。楼天豪又沉吟了一会儿,道:“唯今之计,我们还是一面监视,一面加紧戒备,以防万一。”
  一个身穿红衣,漂亮而犹带稚气的少女飞鸟般掠进来,诧异地迫问:“万一是什么?”
  楼天豪目光一转,道:“香儿就是没规没矩的,也不问许不许便胡乱闯进来。”
  红衣少女应道:“我就是知道各位叔叔伯伯都不会怪责我,师兄他们更只有我怪他们的份儿。”
  “宠坏了。”楼天豪摇头叹息,他就只有这一个女儿月香,宠坏了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月香接问:“你们是不是在谈那毒烟的事?”不等众人回答,又问:“是不是已有线索?”
  楼天豪道:“没有你的事。”
  月香道:“我可也是天武牧场的一分子。”
  楼天豪方要再说什么,月香已牵着秦玉骢的衣袖追问道:“大师兄,事情怎样了?”
  秦玉骢尚未回答,成刚已应道:“师父怀疑可能是排教与双狮堂的所为,但未能够肯定。”
  “那抓他们的人回来问个清楚。”
  成刚立时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师父却不赞成,要搜集足够的证据。”
  月香诧异道:“不抓他们的人问一问,哪儿有证据?”
  成刚道:“可是事情若不是他们干的,大家因此而大打出手,被真正的敌人乘虚而入,可够麻烦的。”
  “爹就考虑这些?”月香转望楼天豪。
  “总之哪一个没有我的许可,擅自找双狮堂,排教麻烦,我便依帮规处置。”楼天豪斩钉截铁地说。
  月香接问:“我也是了”
  “也是”楼天豪冷冷地接道:“你是我的女儿,更加要守帮规,以作榜样。”
  月香一顿脚,还要说什么,秦玉骢已摇头,月香看见他摇头,态度竟然软了下来,道:“大师兄,你意思也是不要轻举妄动?”
  秦玉骢点头,月香道:“依你的。”
  楼天豪摇头,道:“难怪人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我才宣布将你许配给玉骢,你便唯玉骢说话是从,完全不理会我这个爹爹了。”
  月香俏脸羞红,别过身子,楼天豪大笑接道:“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便替你们……”
  话还未完,月香已一溜烟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