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贺南楼》

第一章 剑在腰畔,人在天涯

作者:黄鹰  点击:  版权:黄鹰作品集

  秋风一阵急过一阵,不但吹得江畔的杨柳落叶纷飞,更恍似酣醉于舞的美人,与人一种落索凄然的感觉。
  贺南楼独立江岸边,衣袂发丝被急疾的秋风吹得似欲脱体飞扬而去,他却不管急风扑面刺眼,凝目江流滚滚逝去的水天相接处,脸上满是落寮、孤凄、思想之神色。
  他腰畔有剑。
  那是一把只有二尺六寸长,剑鞘轻灵而秀雅,剑把上镶嵌了七颗七色彩珠的宝剑。
  这种剑,只要是擅于用剑的人,或是武林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女子用的剑。
  因为一般男子汉用的剑,不会这样短——起码也在三尺长以上,也不会如此轻灵,若施展起来,会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这把剑挂在身形挺拔的贺南楼腰畔,却一点也不显得不相称,就象是为他“度身订造”的一样。
  江水滔滔,被浪翻涌,天色一片暗晦,更增萧索之意。
  良久,贺南楼喟然吟道:“漫漫天涯路,何处觅芳踪。”
  “铮”然一声,光华骤闪,腰畔“长”剑出销,扣指在剑身上一弹,发出一声清越的激鸣声。
  “剑在腰畔,人在何方?”又一声喟吟,眼中尽是思念与痛苦之色。
  “唉,贺兄,何苦自伤若此?”突然从贺南楼身后侧约丈外的一棵杨树下,响起一把带着同情的语声。
  “阁下是谁?”贺南楼在骤闻那突如其来的语声的刹那,虽然身形微微震了一下,但语声却很平静,人也没有因之而霍然回转身,依旧凄伤地凝望着下游水天相连处。
  “区区燕三郎。”声随人现,从那棵杨树后转出一个年纪与贺南楼年纪相若——约二十七八岁,身穿宝蓝锦缎长衫的年轻人来。
  这位自称燕三郎的人生得脸如傅粉,眉清目朗,风流倜傥,骤眼看去,恍似潘安再世,只是,脂粉味重了些,稍欠英挺刚阳之气。
  “人称玉脸粉金刚的燕三郎?”贺南楼边说边慢慢地拧转身,.两道略带凄愁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明锐起来,射在燕三郎的身上。
  “哈哈,”燕三郎自诩地笑了两声:“贺兄,天下间除了区区博得‘玉脸粉金刚’这个雅号之外,还有什么人配称此雅号?”
  贺南楼那端正而又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卑厌之色,哈哈说道:“我与你毫无交情,你忽然找上我,有何指教?”
  ——这燕三郎凭着天赋的那副讨女子欢喜的容貌,不知糟蹋了多少无知女子的清白,武林中那些淫娃荡妇,更是趋之若骛,他也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虽然他从不用强对付女子,但他那种德行,为武林中的正人君子所不齿,也耻于与他交往,因此,他虽然不致校武林中人视作罪无可赦的采花淫贼,得而诛之,但也被鄙视。
  贺南楼还是第一次与燕三郎“照面”,但却已久闻其“大名”,自然对其人也鄙视讨厌,一点好感也没有。
  “贺兄,区区想与你谈一桩买卖。”燕三郎当然不会看不出贺南楼对他的鄙视,但他这个人脸皮够厚,一点也不以为意,当下笑容满脸地说:“贺兄若不拒人千里,这桩买卖若是谈得成,可说是皆大欢喜,贺兄从此不用再愁苦思念,怅然若失......”
  “别转弯抹角,请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好吗?”贺南楼不耐烦地了截断了燕三郎的说话。
  “区区遵命。”燕三郎没有因为贺南楼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说话而显露出恼怒之色。
  “区区愿买下贺兄你挂在腰畔的那柄七色明珠剑!”
  七色明珠剑!
  原来贺南楼腰畔挂着的那把剑,就是“名动”江湖武林的七色明珠剑!
  只是,江湖上,武林中的人都知道,七色明珠剑乃重阳山庄李重阳之物,传之于独女李盈袖,此剑也因此而名噪江湖武林。却怎会落在贺南楼的手上?
  说到李盈袖,江湖武林中人一致公认为武林中第一美女,见过她的人,莫不惊为天人。名剑配美人,更加相得益彰,但比较起来,七色明珠剑的“名气”,自然比不上李盈袖的“美名”,因此,可以说七色明珠剑是用了李盈袖之名,才名传武林江湖的。
  ——那是因为江湖武林中人都将七色明珠剑视作李盈袖的独有标记,换言之,七色明珠剑就代表了李盈袖!
  而七色明珠剑乃是李家历代相传之物,李盈袖自得到七色明珠剑后,便一直不离身畔。并且,李重阳曾说过:谁若是从其女儿的手上得到此剑,也就等于是他的女婿。也因了李重阳这句话,七色明珠剑的“身价”,更加“名重一时”,甚至比李盈袖更加“名动”江湖武林。
  无它,只因为得到七色明珠剑,就等于得到了李盈袖的人。
  而李盈袖说是武淋中第一美人,对她有意思的,可说有如过江之鲗,谁不想独占鳌头.,“夺”得美人归,成为武林中人人艳羡的幸运儿?

×      ×      ×

  七色明珠剑竟然落在贺南楼的手上。
  这岂不是说,他已独占鳌头,“夺”得美人归了。
  只是,怎么剑在腰畔,伊人却不在身旁?
  伊人何在?
  他又是怎样得到七色明珠剑的?
  既然得到了七色明珠剑,他又焉会将之拱手卖给别人,天下间,相信不会有那样的傻子吧!
  不过,天下间,特别是在江湖武林中,确是有很多会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的奇人“傻瓜”,因此,贺南楼若是一口答应将七色明珠剑卖给燕三郎,那是一点也不出奇的事情。
  那么,贺南楼会不会将七色明珠剑卖给燕三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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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想买我挂在腰畔的七色明珠剑?”贺南楼拍拍已回剑入鞘的腰畔“长剑”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或是嘲谑的神色。
  燕三郎的两道目光一直注视贺南楼脸上的神色变化看出他是认真的,不禁喜动颜色。
  “贺兄,当然是真的,不然,区区怎会在听到……消息后,便急急地找寻贺兄你的下落,总算不负区区的一片苦心,在这里找到贺兄你。并且,七色明珠剑仍然安然无损地挂在兄台的腰畔。”
  “嗯。”贺南楼似乎急于将腰畔的七色明珠剑脱手,直截地说道:“你出什么价钱?”
  “黄金十万两!”燕三郎一口说出来,还生怕贺南楼不相信他有那么一大笔巨金,紧接说道:“是广昌隆钱庄的银票,你总信得过吧?”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来,朝贺南楼幌了幌。
  “广昌隆开的银票若信不过,天下间,只怕没有再可以相信的钱庄了。”贺南楼只是瞥了一眼燕三郎手上的银票,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贺兄这么说,是答应……”
  “慢着!”贺南楼一招手,截断了满脸喜色的燕三郎的说话:“你别喜昏了头,我可没有说过答应你以那个价钱与你交易!”
  “这——”燕三郎恍似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但仍然希冀地说道:“贺兄,那你要多少钱才肯将……卖给区区?”
  “你到底出得起什么价钱?”贺南楼冷冷地说道。
  “这叠银票一共是十万两金子及八万三千两银子,区区身上就只有这些钱,区区全给了你,这总该够了吧?”燕三郎说着将手上的那叠银票向贺南楼一递。
  那时候,一两金子大概可以兑二十两银子,十万两金子,就等于二百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数目,简直可以堆放成一座银山(若是全部兑换成银子),足可以让一个人自在快活地过八辈子也花不完。身怀这项巨额的银票,难怪燕三郎对于自己可能买到贺南楼的七色明珠剑,充满了信心。
  “不!”贺南楼微微摇了摇头,这简短的一个字,有如一把铁锤般,将燕三郎的自信心与希望一下子砸得粉碎。
  “你……你要多少钱,才肯将剑卖给区区?”燕三郎说话的语声,透着犹豫。
  “我不要钱,只要你一样东西。”贺南楼淡淡地说道:“若是答应,我便将此剑交给你。”
  “是什么东西?”燕三郎一听,马上精神大振:“只要是区区所有的,一定拿出来与你交换。”
  “你一定肯!”贺南楼的语声忽然变得冷锐起来:“你若肯将你的生命交给我,我便将此剑交给你!”
  “你——”燕三郎呆愕了一下,继之急怒得胀红了一张脸:“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寻开心。”
  “你别误会。”贺南楼沉声说道:“自这把剑挂在我腰畔的一刻起,我便已经对天发誓,无论是什么人,若想从我的手上得到七色明珠剑,除非他以生命交换,又或是杀死我,否则,别想得到七色明珠剑?”
  贺南楼那番誓言,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人在剑在,人亡剑失!
  燕三郎听了贺南楼的“誓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有点失神地瞧着脸上满是坚毅之色的贺南楼。
  ——既然以那么巨额的金钱不能买到那把七色明珠剑,非要以生命相搏不可,他自问武功远不及贺南楼,若是不自量力,那不但会送掉一命,也别想得到七色明珠剑,他自然不会那么笨,但舍此一途,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那把剑。因此,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走既不甘,不走,又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贺南楼两道明锐的目光直射着燕三郎:”你若舍不得以一条命来交换,那就请吧!”
  “哼!谁不知道你是武林中年轻一辈中的后起之秀!有夺魄刀之称的第一快刀,区区有自知之明,论身手,差你一截,若是动手抢夺那把七色明珠剑,无异是灯峨扑火,自取灭亡!区区才不会那么笨,自寻死路!”
  “听着!”贺南楼沉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你既然不肯以生命相搏来换取‘七色明珠剑’,那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若区区不离开呢?”燕三郎撒起赖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贺南楼双眼中闪过一抹煞芒。
  “随便。”燕三郎大耍无赖,挺挺胸:“区区绝不会离开。这里可不是你的地方啊!”
  “你——”贺南楼身形乍动即止,舒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那你在这里站个够吧。”身形半转,往通向镇上的路上走去。
  燕三郎干笑一声,急急离开了江边,跟在贺南楼的身后走去。
  贺南楼霍然止步回身,怒视着燕三郎:“你跟着我干吗?”
  “哎唷,这条路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走得的啊。”燕三郎做作地慌忙缩了缩身子:“你不是忽然变成了那种占路为王的剪径贼吧!”
  “住口!”贺南楼怒喝一声,扬掌便往燕三郎的身上砸去,但倐然又止住了。
  ——他虽然极之愤怒,但却不是一个以强凌弱,不讲道理的蛮人,而燕三郎虽然无赖,但也有点道理,所以,他硬生生忍住了。
  燕三郎却故意装出慌怕的样子,缩头退步不迭,一副可怜相。
  这也是贺南楼下不了手的原因之一。
  “你——简直是一条狗!”贺南楼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拿话来羞辱他,希望他还有羞耻之心,被这句话羞辱得夹着尾巴鼠窜而去,不再跟着他。
  哪知道燕三郎脸皮有尺厚,根本没有羞耻心,不但不恼怒,反而嘻笑一声:“是狗也好,是猫也好,总之,你若不将七色明珠剑卖给区区,区区是跟定了你!”.
  “无赖!”贺南楼忿怒得睁眼竖眉,恨不得将燕三郎一掌砸成一堆肉,但就是下不了手。
  “嘻嘻,你也不是第一个说区区是无赖了,多你一个,有什么关系!”燕三郎嘻皮笑脸的。
  贺南楼成上这种无赖,拿他没办法,跺跺脚,就转身,大步往前走。
  燕三郎得意地笑笑,跟着往前走。
  “贺兄,你是怎样得到七色明珠剑的?”走了一会,燕三郎憋不住了,开口说道。
  贺南楼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往前急走。
  “唉,要是换了区区,在得到那把剑后,早已用油碧香车,载着那位武林第一大美人——李盈袖,真箇销魂去也!”燕三郎见贺南楼不答理他,越加放肆起来。
  “住口——”贺南楼陡地怒喝一声,霍然转过身子,脸上那种忿怒的神态,吓得燕三郎几乎跳了起来。
  定定神,他似乎觑准了像贺南楼这种正人君子,不会以强凌弱——向他动手的,干笑一声,说道:“贺兄,区区可是实话实说,心里怎么想,口里便怎么说,你若听不进耳,大可以将双耳塞起来,吼喝什么?”
  贺南楼胸瞠急促地起伏着,似乎在强抑着心中的怒气,怒视了燕三郎好一会,终于转回身,大步往前走。
  燕三郎看着贺南楼的后背,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又往前跟着走。
  ——刚才,他是强装镇定的,实则,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恐怕贺南楼真的会动手揍他,及至贺南楼转身往前走,一颗心才定下来。
  “贺兄,你既然腰畔挂着李盈袖的七色明珠剑,她的人应该在你身边才对啊,怎么剑在腰畔,人却渺然?”
  “你很想知道吗?”贺南楼忽然停下来,拧转头看着燕三郎。
  燕三郎却狐疑地停下来,不敢走近前去。
  “那算了。”贺南楼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燕三郎迟疑了一下,实在忍受不了那股强烈的好奇心,急走两步,说道:“贺兄,区区确是想知道……芳踪何处。”
  贺南楼放慢了脚步,喟叹一声道:“你知道了她的芳踪又怎样,你也应该听闻过,她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吧?”
  “嘻嘻,但求能够一睹芳容,区区便心满意足。”燕三郎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来。
  “好吧,听你说得那么真切的,我就告诉你吧!”贺南楼的身形陡地一个疾转急掠,有如一支离弦的箭矢般,标射向燕三郎。
  燕三郎料不到贺南楼的动作如此灵捷迅疾,大吃一惊,欲避已来不及,忙乱中,惊叫一
  声:“你……干什么?”双掌一分,格向贺南楼飞递过来的两只手掌。
  贺南楼一声:“我只想你不要像吊靴鬼般跟着我!”双掌招式一变,燕三郎只觉眼前掌影一幻,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掌势变化,只觉格出的双掌落空,肩胸处骤觉有如雨打芭蕉般,接连被戳了五六指,整个人登时有如一根木头般,“竖”在地上,不能动弹。
  贺南楼连点燕三郎肩胸处五六处穴道,身形一个风车转,落在燕三郎的背后,冷笑一声,说道:“得罪了。”身形一闪,自燕三郎的身边掠过。
  “你——想怎样?”燕三郎惊慌地急叫。
  “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的,你站在这里喝两个时辰的秋风吧!”贺南楼这句话说完,人已急掠出十数丈外,眨眨眼,便已在燕三郎的眼内清失了。
  燕.三郎只有干瞪眼。

×      ×      ×

  登峰镇是一个很小的镇集,小到简直不应该称之为镇,但他却又确是一座镇集,虽然镇内只有百多户人家,甚至一些大乡村的户数,也比它多很多。
  镇上只有一条唯一的大街,由于不是位处水陆交通之处,而且还颇为偏僻,因此,镇上连一家像样的酒楼也没有,只有十多间店铺及酒饭铺,客栈么,只有一家,还是经常有一半客房空着的,无它,因为平时难得有外来客到镇上来,生意怎会好得了。
  但今日却来了两位外地来的客人。
  这自然引起了镇上人的好奇。
  这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悬殊。老的那一个年纪大约七十左右,须发俱白,脸上满是松垂的皱纹,但一双眼却炯炯慑人。
  年轻的那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左右,生得丰神俊朗,腰畔有剑,更是显得英挺不凡。
  这么样的两个人,若是在通都大邑出现,自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在这种偏僻的小镇集上出现,那自然引起了镇上人的惊奇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先在镇上唯一的那条大街上走了一遍,才走入一家还算干净的酒铺内。
  那家酒铺的老板见来了贵客,忙从柜台后抢出来,亲自招呼那两个人:“两位贵客,要吃喝些什么?请吩咐。”
  原来,这家酒铺,还兼营着饭菜生意的。
  “先拿两壶贵店最好的佳酿来,再来三几个小菜。”说话的是那个老者。
  “是,是。”老板迭声应着,心里可高兴了,这可是难得一遇的阔客人,说不定,还会打赏几两银子,因此,显得更加殷勤:“两位贵客稍待一下,小老儿这就去吩咐厨下的大师傅炒几样精致的小菜给两位贵客享用。”
  接扭转头,朝那个伙计呼叫道:“阿寿头,快拿两壶陈年桂花露给这两位贵客。”听到那伙计应了一声,又殷勤地替两位客人将杯筷摆放好,这才朝两人哈哈腰,急急往后面走去。
  那一老一少两人待那伙计将酒拿来,那老的替少的先斟了酒,才替自己斟,然后,两人便喝起来。
  “少爷,这果然是好酒。”那老的喝了一口,咂咂嘴唇,开口赞美起来:“简直与洛阳状元楼的陈年女儿红不遑多让。”
  “嗯,想不到这种小地方,也有如此好酒!”年轻人颔首赞叹一声:“大叔,你可以喝个畅快的了。”
  老者摆摆手:“少爷,老奴怎敢,等一会还要办正经事的啊。”
  “大叔,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三五壶,还喝不醉你,这两日只顾赶路,喝酒也是囫囵吞下肚,而且喝的都是劣酒,难得在这里喝到这么好的酒,你只管喝个够吧。”
  “既然少爷这么说,老奴就喝个畅快了。”老者咂咂嘴唇,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马上拿起酒壶,先替年轻人添满了酒,再替自己斟满一杯
  接着,他便端起杯子,一口便喝干了杯中的酒,又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壶来斟。
  连尽五杯之后,他才颇为舒畅地透了口气,又拿起酒壶。
  那年轻人神态悠闲地慢慢品尝着,看着那老者那种“鲸吞”的饮法,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对于这位老人家,他一向都很尊敬的。
  “大叔,打听到的那个消息确实无误吗?”年轻人忽然开口对那老者说。
  “少爷,绝对错不了!”老者吞下一口酒,满是信心地说:“若是有什么差错,唯老奴是问。”
  “大叔,别这么说。”年轻人温和地说道:“我那么说,只是由于太心急吧了。若连大叔也不相信,我还相信谁?”
  听那老者对年轻人的称呼及自称,这一老一少,应该是主仆关系。
  “少爷,难得你对老奴这般信任,老奴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少爷对老奴的恩德。”老者激动得嘴唇微咳着,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那年轻人又曾三叮五嘱,吩咐他不可太过多礼,不然,,他真会跪下去。
  年轻人正想开口说话,一眼瞥到那老板亲自捧来两碟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炒菜走过来,忙咽住了。
  “两位贵客,请尝一下这两个菜,若是不合口昧,小老儿马上吩咐厨下改炒别的菜肴。”那老板殷勤得过了份,那老者倒没有什么,年轻人却感到有点吃不消。
  “老板,这两个菜味道很好啊,你别只顾招呼我们,怠慢了别的客人。”
  那老板迭声道:“能够侍候两位贵客,是小老儿的荣幸,应该的……”
  但当他接触到那老者炯炯的目光,霎时将下面的话咽住了,“啊啊”地干笑两声:“请两位贵客慢用,小老儿太絮聒了,请两位贵客别见怪。”急急走开了。
  那老者低哼一声:“他若再不识趣,老奴真要将酒杯塞入他的口里,以免他絮聒个不休
  !”
  年轻人淡笑一声:“大叔,算了!他也是一番好意啊。”
  “少爷,你为人实在太宽厚了。”老者喟然地说道:“在江湖上行走,那会吃亏的。”
  年轻人淡笑道:“有大叔你跟在我身边,我怎会吃亏?”
  老人感动地说道:“少爷,老奴老了,终有一日不能跟在你身边的……”
  “大叔,快别那么说!”年轻人连忙截口打断了老者的说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少爷……”老者感动得说不下去,只是激动地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不想再在这方面说下去,扭头对那个伙计叫道:“小二哥,再来两壶桂花露。”
  “少爷,别叫了。”老者阻止年轻人:“等一会找到那地方,说不定有一番恶斗。”
  “大叔,喝吧,再来两壶,你不会醉的。”年轻人示意那个伙计不要理会老者的话,只管去取酒来。

×      ×      ×

  主仆两人足足在酒铺内吃喝了半个时辰左右才离去。
  付帐时,果然没有让那个老板失望,那年轻人多付了三两银子,作为打赏。
  那个老板欢喜得差一点没有向那年轻人跪拜下去,亲自将老少两人“恭送”出店门外。
  老少两人走了两步,年少的忽然拧转身,对那个打躬揖送的老板道:“老板,请问这镇上是否有一处叫槐庄的地方?”
  那老板迭声道:“有,有,就在镇东头外约半里左右的槐树林后。”
  “谢谢。”年轻人朝老板抱拳一拱,便转个身,与老者向镇子的东面走去。
  那老板怔怔地看着老少两人走远的身影,自语地说道:“他们到那座荒废了多年的鬼庄去干嘛?捉鬼不成?”猛地打了个抖嗦,急急转身走回店内,恍惚生怕在店外站多一会,就会被鬼捉去一样。
  其实,这时候离黄昏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距天黑还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光天白日的,若是闹鬼,那就太邪异了。
  一老一少两个人很快便已来到那座槐树林后的庄院前。
  当两人一眼看清楚那座庄院——槐庄的情形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立即怔愕住了。
  因为那座庄院太荒芜了,墙倒屋塌,野草足有半人高,只能够说是一处废墟,若说住着人,那实在教人难以相信,若说是有狐鬼出没,倒令人相信。
  ——整座庄院根本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大叔,就是这地方吗?”年轻人眼中透出疑讶的目光来。
  “若是那个老板没有骗我们,应该就是了。”老者也露出思疑之色。
  “那位老板没理由骗我们的。”年轻人两道目光不住地扫视着眼前这座荒废的庄院。
  “少爷,那可说不定的啊!”老者说道:“人心难测,说不定,那个老板就是那伙人的一份子……”。
  “大叔,你看一下。”年轻人忽然伸手一指庄门前倒折下来的一块横匾:“这里确是槐庄,那个老板没有骗我们!”
  老者顺着年轻人的手指处瞧去,看到那块倒折垂下来,已经腐朽的横匾上,有两个墨漆剥落,字迹模糊的大字,细辨之下,还是可以辨认出那是“槐庄”两个大字。
  “这里果然是槐庄!”老者嘟喃一句,目中倐地暴射出两缕寒芒来:“莫非那小子吃了熊心豹胆,作弄我不成?”
  旋即又摇摇头:“不,就算他的胆子比水瓮还大,他也不敢在我面前胡指乱扯的,除非他不想活了!”
  “大叔,既然来了,不管是不是这地方,好歹也要进去查看一下。”年轻人说道。
  “少爷,里面一定窝藏了狐鼠蛇虫之物,你还是留在这里,让老奴进去吧。”老者劝阻那年轻人进去。
  “大叔,你这么说,我更加要进去。”年轻人说道:“万一有什么意外,彼此也好照应!”
  “少爷……”老者话才出口,便被年轻人摆手阻截了:“大叔,我们进去吧!”说着,已当先向面对的一处围墙缺口走去。
  老者嘴唇噏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急急迈开脚步,越过那年轻人,走在前面。

×      ×      ×

  这座荒废了的槐庄颇大,不但有前院,也有后园,房舍分为两进,左右还有一个小偏院,从这种布置看来,以前的主人一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只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么大的一座庄院,任令它荒废。
  两人先从前院一直往里搜查,头进搜过了,只惊走了几头狐鼠,连鬼影也看不到一个。
  虽然是在大白天,但一阵阵的秋风吹动那些野草,发出“悉悉”的曳动声,再加上狐鼠的尖叫声,倒也令人心寒胆颤。
  两人已来到中院内。
  那条原本是方砖铺砌的小径破碎得几不复辨认,长满了杂草,两人需要用手拨开,才能向前走动。
  “吱胡”的鼠叫狐鸣声中,两边的草丛中“悉嗦”乱响,两人也不以为意,沿着那条荒径向后进走去。
  其实,他们看不看也是一个样的了,后进与前进的情形相差无几,也是墙塌门窗倒,檐瓦零落,根本上不能遮蔽风雨,从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形。
  不过,两人既然走来了,正如年轻人所说,好歹也要看一下。
  对于那些被惊走的狐鼠之类的异类,在乍入前院时,倒是被它们吓了一惊,那是在乍然之下,之后,两人便不将之放在眼内。
  正因为这样,两人都吃了一个不小的亏。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后进那坍塌的阶前,左右两边的草丛中,突然又响起一阵“悉嗦”声。
  两人以为是被惊动的狐鼠惊窜声,也不在意,直到那阵急促的“悉嗦”变成“飒飒”的掠空激射声,两人才觉惊到有异,目光急瞥,身形急动,掌袖翻飞疾舞!
  ——从两边的草丛中,飞射出一片寒芒——暗器来。
  这自然大出两人意料之外,因此,两人虽然反应够快,不免有点手忙脚乱。
  陡地,后进那一列破败的房屋内,破空声骤响,一片暗器向两人急袭过去。
  两人已忙于应付两边袭来的暗器,正面的暗器又至,无论两人身手再高,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应付得了,只听闷哼声中,两人往地上栽倒下去。
  “刷刷”声中,从两边的草丛中,疾窜出十多条青衣人影来,手上一式的青钢利刀,饿虎扑食般,扑斩向地上的老者与年轻人。
  蓦地,那老者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暴吼声,一个鱼跃,掌袖卷拍,同时间,那年轻人也贴地一个盘扫。
  铮铿声中,最少有五六柄钢刀被老者的掌袖拍击卷缠得歪飞横射出去,那些青衣人发出一阵痛叫惊呼声,余下的,也给那年轻人的双腿扫跌歪仆于地。
  ——刚才,那老者与年轻人都被暗器击中,幸好那些暗器是没有毒的,而且,那老者舍命护住少主,身上起码中了五六枚暗器,而年轻人只中了两枚,幸好都不是伤在要害处,两人之所以栽跌落地上,那是为了躲避余下的暗器射击,不然,两人中的暗器更多。
  “鼠辈,都给我滚出来!”老者须眉皆竖,瞋目大喝。
  年轻人腰畔的长剑已经出鞘。
  喝声未遏,后进那列破屋内,有如飞蝗般,激射出一片暗器来,往两人的身上攒射过去。
  年轻人身形急展,抢在老者的身前,剑化千锋,那如蝗激射而至的暗器射在那片展布开来的剑光上,有如灯蛾扑火,发出一阵串叮叮当当的激响声,折堕歪射开去!
  “好剑法!”后进正中那间破屋内,响起一声赞叹:“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有千锋剑之称!”
  这时,那些青衣汉子乘这间隙将两人围困起来,那几个手中刀被拍卷得脱手飞掉的汉子,亦已乘隙将钢刀捡回。
  老者与年轻人互相斜靠着,目光逡巡,严“阵”以待。
  “鼠辈,有种的给我老人家滚出来,朝朝相,让我老人家瞧瞧你们是何方龟孙子王八蛋?”老者怒喝一声,两道精光炯炯的目光直射着那间屋子。
  “老王八,你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随着一声怒骂,从那面破窗子的塌墻脚下,冒起一条人影来。
  老者与年轻人立刻将目光射在那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不到的汉子,脸皮青青黑黑的,颧骨高耸,双眼狭长,尖耳朵,翘唇,颔下留了一撮疏疏落落的胡须,好怪异的一副相貌。
  “大叔,你认得这人吗?”年轻人悄声对那老者说。
  “认得!”老者也悄声说:“此人就是豫西道上有名人物——青鸠孙大越。”
  “原来是他。”年轻人口中说话,两道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汉子——青鸠孙大越的身上。
  ——对于孙大越这个人,他还是从老者的口中知道的。
  “孙大越,你不在豫西道上干你的没本买卖,窝在这破屋子内扮龟作鼠的,干什么?”老者怒视着孙大越。
  “嘿嘿,杨老儿,你不是已归隐多年了嘛?怎么不在家中享福,却跑到这里来东找西寻的,不是想猎几只狐鼠回去裹腹吧?”孙大越毫不相让,反唇相讥。
  原来,这老者就是有霹雳手之称的杨林。
  提起此老,相信武林中,江湖上不认识或是听闻其人的,没有多少个,四十年前,他已经凭着三十六招霹雳震天掌,闯荡江湖,闯出了霹雳手的外号,饮誉江湖武林,成名垂四十年。
  可是,他却在十二年前,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引起了颇多的猜疑,后来,传出一个他已退隐的消息,江湖上的各种猜测才平息下去。
  想不到他却成了那位年轻人的仆人,并且在十二年后,重现江湖。
  至于那位年轻人,论家势,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刚才,后进那列屋子内不是有人称他为千锋剑么,那是他的外号,而从千锋剑这个外号,武林中江湖上只要稍有见闻的人,都知道,那正是从千锋一剑这上面衍生出来的,而千锋一剑正是武林大豪,也是一代剑术宗师秦非吾的外号,据说,他的剑术已达化繁为简,化变幻为朴拙,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也因此,才博得一个千锋一剑的外号。
  而那生轻人正是秦非吾的幼子秦乘龙,由于他悟性奇高,除了得到乃父亲传之外,居然青出于蓝,将乃父的归一剑法练得更上层楼,往往在一剑(一招)中,衍生变化出千百剑来,因此,博得了一个千锋剑的外号。
  至于杨林怎会成了秦家的奴仆,那只有秦非吾及杨林两人才知道其中因由,就连秦乘龙也不甚了了。
  而杨林虽然在秦家自称为“奴”,但秦家上自主人秦非吾,下至婢妇,都不将他作下人看待,秦非吾的妻子更称他一声二叔,而秦非吾也严命儿女称他为大叔,下人则称他为杨老。
  但他对秦非吾妻儿等人,却自称为老奴。
  这在外人听来,自不免有点怪异,起初,秦家的下人也很奇怪,后来习惯了,也就不以为怪。

×      ×      ×

  “孙龟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杨林对孙大越一点也不客气。
  “杨老儿,你闯进我的地方,是我问你是什么意思才对!”孙大越虽然对杨林称他为“龟蛋”感到恼怒,但他却强捺着,因为他自知凭他一个人,实在惹不起对方,若不是背后有强而有力的人物撑腰,再大胆他也不敢惹上杨林。
  “哼!这里可不是豫西,什么时候你变成了这座废庄院的主人?”杨林怒哼一声,由于刚才吃了对方这伙人的亏,所以,他将孙大越恨之入骨,若不是他看出眼前的情形不宜逞强,他早已扑过去,让对方尝尝他的绝学——霹雳震天掌的威力。
  “好说了。”孙大越挺挺胸:“这里既是无主之地,那当然是先来是主了,你们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闯进来,这可怪不得我们无礼!”
  “好一番歪理!”杨林怒笑一声:“我老人家没功夫与你们瞎纠缠,说吧,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孙大越干笑一声:“只要你们不侵犯我们——退出这里,你我便河水不犯井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窝我的废庄院,互不相干!”
  “说得好!‘”杨林沉声说道:“要我们退出去也成,只要你们将一个人交出来,我老人家与少主人二话不说,马上拧身就走出这庄院。”
  “杨老儿,你在说什么疯话。”孙大越诧异地说道:“我与你根本没有任何瓜葛,我虽然在十数年前在关洛道上与你朝过面,但自此之后,便没有再与你朝面,你怎么忽然要我交一个人给你,真是莫名其妙!”
  “孙龟蛋,别装痴扮傻的!”杨林深吸一口气,目中精芒暴射:“光棍一点好了!”
  孙大越摊摊手:“杨老儿,我的人都在这儿了,你看一下吧,若是我的人中有你要找的人,你只管指出来,我一定将他交给你!”
  “孙龟蛋,你以为我老人家奈何不了你吗?”杨林猛吸一口气,手臂骨节及指节一阵暴响,两只手掌仿佛粗大了很多。
  这是他运起天罡阴阳功的特有征象。
  天罡九阳功配合霹雳震天掌法,威力无俦,声势惊人,据说,自他出道以来,败在他掌下的高手,大都是抵挡不了他那强劲无俦的掌劲,与及撼人心魄的隐挟风雷的掌声,才败在他的掌下的。
  孙大越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仍然毫不退让地说道:“杨老儿,你这是以强凌弱,还是以大欺小啊,不怕损了你的名头吗?”
  “我老人家不在乎!”杨林怒吼一声,猛扑向孙大越。
  “大叔,先别动手,让我与他说几句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秦乘龙伸手将杨林阻拦住。
  杨林马上将身形刹住,恭顺地道:“是,少爷。”
  秦乘龙之所以一直不开口说话,那是他尊重杨林,认为杨林是老江湖,论经验比他丰富,所以,他一直旁观着,让杨林出面应付。
  “孙大越,你是什么时候霸占了这座废庄院的。”秦乘龙心平气和地对孙大越说。
  “大概也有十日左右了。”孙大越随口说道,但马上便警惕地瞧着秦乘龙:“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没有关系。”秦乘龙淡笑说道:“但与你却大有关系。”
  不等孙大越开口说话,接下去又说道:“我们要找的人,绝对肯定在你们的手上!”
  孙大越翻翻眼:“我根本不知你在胡扯什么。”
  “孙大越,你不是说你们约在十日之前便占据了这里么?”秦乘龙不理会孙大越那句话:“而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我们要找的人,在五日前,被带到这里囚禁起来,这岂不是说,那个人是在你们的手上么?”
  “你——”孙大越听得呆了一呆,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杨林赞佩地看了少主人一眼,随即瞪着孙大越,沉声道:“姓孙的龟蛋,怎么样?抵赖不了吧?还不将人交出来,不然,我老人家可不客气了!”
  孙大越想不到秦乘龙年纪轻轻的,便这么机灵厉害,一下子便用话将自己套住了,不由重新打量了秦乘龙两眼——对他刮目相看:“我根本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继续抵赖下去。
  “好,我就明白地告诉你!”秦乘龙清朗地说道:“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有‘武林第一大美人’之称的李盈袖李姑娘!”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李盈袖?”孙大越的神情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但随即便嚷叫起来:“你们这个玩笑开得好大啊!我孙某人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动李大庄主的千金一根汗毛,甘冒与武林中年青一辈,追逐在李大小姐裙下的俊彦为敌的风险啊!”一顿,又嚷叫着说道:“杨老儿,秦少侠,我孙某人自问与你们没有什么过不去,你们为什么要诬陷我,欲置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孙龟蛋,你少呼冤喊枉的,在我老人家面前来这一套,不灵光的,你今日若不将李姑娘交出来,我老人家决不与你罢休!”杨林瞪眼朝孙大越喝骂!并霍地向前逼进了一大步!
  那十多名青衣汉子虽然吃过两人的苦头,仍然悍然将包围的圈子收拢了些许——向里逼近一步。
  秦乘龙手中剑一横,随着杨林向前迈进一步,虎视着那些青衣汉子。
  “杨老儿,你这是强横无理,要人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孙大越色厉内荏地嚷叫。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了!”杨林陡地发出一声厉啸,双掌一错,身形有如一头怒豹般,扑向孙大越!
  孙大越厉叫一声,身形横闪,手上的齿锯大刀飒地一声,斜斩向杨林的胁腰部位!
  杨林怒喝一声,疾扑的身形横拧,右掌势式陡变,砸击向孙大越的天灵盖,左掌手势一翻,以掌背拍向来势凶猛的锯齿刀身上!
  那刹那,那些青衣刀手吆喝一声,刀光闪烁,往秦乘龙的身上招呼。
  若是换上别的高手,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那刹间,同时应付得了那十多名青衣汉子的围攻。
  但秦乘龙却能够。
  因为他外号千锋剑!
  只见一道剑光倐闪的刹那,陡地变幻成千百道剑光,有如穿云透雾闪耀出来的万千道阳光那样,闪耀了一匝。
  一阵急骤的铿锵之声暴响,那些青衣汉子扑得猛,翻跌得也快,刀光飞射中,起码有一半人手上的刀都脱手飞了起来。
  ——那都是被秦乘龙的一剑千锋所击飞的!
  倐地,秦乘龙被杨林的一声厉吼震得心头震动,慌忙闪眼往后进破屋那边瞥望,只见碎木激飞中,一条人影挟着一道激烈的闪光,射在杨林的身上!
  他不由惊怒得发出一声怒啸,人剑如虹,飞射过去,抢救杨林!
  杨林一掌拍歪孙大越那柄锯齿大刀,右掌也拍了个空。
  原来,孙大越眼见杨林倐然拧身变招,声势凌厉,吓得他不敢撄其“锋锐”,身子一缩,向后暴退,因此,杨林那一掌自然砸不中他。
  “龟孙子,往那里跑?”杨林怒喝一声,身形疾旋,有如一股旋风般,旋扑向孙大越。
  孙大越怪叫一声,慌急中,一掌将一根歪靠在墙边的断柱砸飞撞向杨林!
  杨林旋扑的身子陡地飞腾起来,那根断柱“呼”地从他的腿脚旁掠过。
  而骤变也就在那霎间发生!
  本来,他可以一掌将那根柱子砸飞开去的,但这一来,他的扑势便会被阻滞下来,而他对孙大越恨之入骨,况且,要找回李盈袖,则必需要抓住对方,决不能让他逃了,基于这两个原因,他才不发掌,哪知道,却上了大当,吃了大亏!
  那根断柱就在那霎间,蓦地爆裂开来,碎木四散激射中,现出一条身形来,挟着一道闪光,弹射向杨林的腰腹部位!
  原来断柱中藏了一个人!
  这可是杨林万万想不到的一个意外,在这种情形下,杨林无论反应及动作如何迅捷,也来不应变!
  他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反掌砸向那“柱中人”的身上!
  “柱中人”挟着的那道剑光先刺入杨林的腰腹上,杨林厉吼一声,掌带风雷,那一掌砸在那人的肩背上,将那人砸发开去!
  那人有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斜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堆烂泥般摔坠在地上,吭也不吭一声。
  原来,杨林那一掌已将他的心脏内腑震碎,被击飞出去时,已经气绝身亡!
  杨林也伤得很重,翻坠落地时,腰腹上仍然插着那把刺入他体内的利剑!
  那把利剑只刺入他腰腹内有四五寸,几乎从他的另一边腰背后透突出来。
  身子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但他的脸面因为那巨大的创痛而扭歪了,须眉也簌簌地颤动着。
  退到窗下的孙大越看到伏击得手,脸上露出狞恶的笑意,正想扑上去捡个便宜——一刀结束了杨林,蓦地瞥到秦乘龙怒啸着掠射过来,吓得他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一个翻滚,自破窗中穿了出去,一脚踹在那个破窗框上,刹时之间,窗塌墙倒,暴响声中,那破败的瓦面也坍塌下来!
  ——那种声势倒也惊人!
  杨林奋起余威,大吼一声:“少爷,别理老奴,快走!”
  他的吼声却几乎被那墙倒瓦塌的暴响声掩盖了。
  “大叔——”秦乘龙却不理会杨林的吼叫及倒塌的墙瓦,不顾一切地剑拨掌击,射入那间破屋子内!
  也就在那一刹那,机括声崩响,一蓬蓬弩箭有如飞蝗般,自四面攒射向破屋子内。
  幸好墙瓦梁柱的倒塌声已渐过(倒塌得七七八八),不至掩盖机簧发动的崩响声,只见千百道剑光乍然暴展开来,那些激射的弩箭射击在那片闪烁的剑光上,有如飞蛾扑火般,纷纷折堕歪弹开去。
  但秦乘龙与杨林,仍然发出两声闷叫声。
  原来,秦乘龙惊觉得仍然慢了那么一点点,身上都中了一两支弩箭,所幸不是射在要害上,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大碍!
  “少爷,你快走啊!”杨林一张脸煞白,嘴角边已有血丝溢出来,挣扎着推开扶住他的秦乘龙,两人都是灰头土面的,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老奴不行的了,你若不走,要是……老奴怎对得起老爷?快走吧!”
  秦乘龙却不肯独自离开,反而一把将杨林挟起来:“大叔,要走一起走,我是死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的!”说话中,他已往上腾拔起来。
  机簧崩响声中,又是几簇弩箭追着他的身形攒射过去。
  秦乘龙手中长剑急展,但由于挟着一个人,身法及招式皆不及以前那么灵捷,虽然将大部分弩箭拨击挡落,但他的腿上,仍然中了两支弩箭。
  而杨林已经因为伤重而昏死过去。
  但他却已挟着杨林腾掠上残留的一根檐木上,咬牙忍受着身上的创痛,只下一点斜掠向左边的屋檐,也幸好他动作够快,紧接射来的几簇弩箭,都追不上他的身形,射了个空!
  下面的人——孙大越及那些青衣汉子,都没有掠上瓦面追截秦乘龙,只是站在下面,仰着头,瞧着秦乘龙挟着杨林,如飞般在瓦面上几个窜掠,接一长身,凌空掠射出庄院外,孙大越嘴里发出一串阴笑声。

×      ×      ×

  “少爷,老奴不行了……”杨林躺在一棵树下,上身斜靠在树脚上,秦乘龙满睑忧急地蹲在他的身旁,而他的腰腹上,仍然插着那柄利剑,没有拔出来。
  ——要是一早拔了出来,只怕血流不止之下,杨林活不到现在。
  而杨林这时候亦已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
  “大叔,你别这样说,你不会有事的,你会长命百岁,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你活下去的。”秦乘龙惶急地说着,反手不停地按抚着杨林的胸口。
  杨林眼中的神彩已失,但仍强撑着,艰涩地牵牵唇笑道:“少爷……别说傻话……人谁无死……生死是不能……由人来……把持的,老……奴也不舍得……少爷你……无奈……老奴……大限已到……你别伤心,听我说。”
  杨林喘息了一会,抬起颤抖的手,阻止秦乘龙说话,接呛出一口血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少爷,老奴……去了后……你不要……一个人再……去冒险……找那龟孙……那……很危险……马上赶回范堡中……禀明老……爷,然后召集……人手,再去找那龟……孙……”倐地噏动的嘴唇一凝,头一歪,便咽了气。
  秦乘龙看着杨林咽气,一张脸搐动起来,咽声叫道:“大叔……大叔……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忽然滴下泪来。
  杨林那双黯淡无光的老眼大睁着,看在秦乘龙的眼内他感到仿佛老人在对他说:“替我报仇,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秦乘龙不由握紧双拳,悲愤地叫道:“大叔,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替你报这血仇的!”
  “这位兄台,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变,你身上负伤数处,再不料理,只怕你也……”蓦地,身后传来一个人突如其来的说话声。
  秦乘龙在毫无所觉的情形下,被那句突如其来的说话吓了一跳,脚下一旋,也没有挺起身,就那样蹲着旋转身,手中剑一抬,护住了全身上下。
  但他马上便发觉到自己太过紧张了,但为防万一,他没有将剑收起来。
  ——就在他身后——现在应该说是身前约丈许远的地方,挺立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相貌端朗,棱线分明的白衣人,腰畔挂剑,双手下垂,脸上露出同情之色,瞧着转过身来的秦乘龙,这模样,就算是傻子,也看出对方是没有丝毫恶意的!
  “兄台,你已流了不少血,若不嫌我冒昧,待我替你敷治一下身上那些伤口吧。”那白衣人恳切地说。
  秦乘龙虽然悲痛杨林之死,但他没有忘了礼仪,毕竟,他是武林世家之后,自幼便习武修文。当下不管那人是何许人,冲着对方那句话,也要表示一下,挺起身来,将剑插在地上,抱拳朝对方一拱,说道:“兄台好意,在下感激得很,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陡地,他双眼定定地瞧着白衣人腰畔的剑,脱口疾声道:“兄台腰畔挂着的可是李盈袖姑娘的七色明珠剑?”
  那白衣人原本湛亮的双眼顿时一黯,颔首说道:“兄台没有看错,我腰畔之剑,正是七色明珠剑!”
  “那兄台就是贺南楼了。”秦乘龙双眼倐睁。
  “嗯,正是贺某人。”白衣人原来正是贺南楼。
  “请问兄台怎样称呼?”贺南楼亦朝秦乘龙抱拳一礼。
  “在下秦乘龙。”
  “人称千锋剑的秦兄?”贺南楼目光一亮。
  “正是在下。”秦乘龙道:“在下有幸得遇贺兄,正好有一消息相告……”。
  “秦兄,你身上的伤仍在流血,且让我先替你敷治好伤口,再说话。”贺南楼关切地说:“秦兄,不会介意吧?”
  秦乘龙被贺南楼这么一说,也感到有点支撑不住,而且,身上的剑伤也剧痛难忍,当下感激地说道:“贺兄,那就烦劳你了。”
  替秦乘龙起出身上所中的两枚暗器及二支弩箭,用金创物将伤口敷治包扎好,贺南楼吐口气,说道:“秦兄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埋伏袭击,才会被暗器弩箭伤了多处。”
  秦乘龙吐口气,说道:“贺兄说对了,在下与杨大叔就在十数里外的登峰镇外,一座荒废的庄门内,遭到伏击......杨大叔不幸....”。
  贺南楼打量,业已咽了气的杨林一眼,当他看到老人那双比常人的手掌还大的双手,不由心中一动,试探地说道:“秦兄,这位老人家可是有霹雳手之称的杨林前辈?”
  秦乘龙沉重地点点头,忽然,他急切地一把抓住贺南楼的手臂,疾声道:“贺兄,你可是到一处地方去找寻李姑娘?”
  贺南楼冷不防被秦乘龙抓住手臂,要不是知道他出身名门正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好,他真以为他出手袭击他,夺取他身上的明珠剑!不过,他也暗吃了一惊。
  “秦兄,你怎会知道我……”贺南楼惊诧地瞧着秦乘龙。
  “贺兄,不瞒你说,在下与杨大叔正是因为到那座废庄院找寻李姑娘,才会遭到伏击的。你与李姑娘……的事在下也有所听闻,剑在腰畔,李姑娘却不在你的身边,而你又在这里出现。因此,在下才猜测你可能是来找寻李姑娘的。”
  “秦兄,你见到她么?”这一次轮到贺南楼情急地一把抓住秦乘龙的手臂,焦灼之色,表露无遗。
  “没有。”秦乘龙有点丧气地摇摇头,接将在槐庄内的遭遇,说了一遍。
  “槐庄原来是一座废庄?”贺南楼听完后,双眉皱拢起来:“莫非这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要诱我到那里,然后夺取这把剑?”伸手摸了摸腰畔的七色明珠剑。
  “贺兄,你是说,那伙人主要是对付你,目的就是你身上的七色明珠剑,而最终的目的,乃是……李姑娘?”秦乘龙不愧是个聪颖过人的人,马上便猜想到贺南楼那句话中的真正意思。
  “除了这样,我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目的!”贺南楼凝重地说道:“秦兄,你怎会得到消息的?”
  “在下与杨大叔是在五日前,无意中抓到一个飞贼——王洪,相信贺兄也听闻过这个人吧。”看到贺南楼点点头,秦乘龙才接说下去:“本来,依了杨大叔的脾气,一掌杀了王洪,也算是除了一害,但王洪却哀求在下饶他一命,愿以一个江湖中人极想知道的重大消息交换,结果,在下好奇心大动之下,便答应了他,而他则说出,李姑娘落在一伙人的手上,被囚禁在登峰镇外一处叫槐庄的庄院内,在下问他那伙人都是些什么人,他却矢口说不知道,说这个消息他也是无意中偷听到的——杨大叔训诫了他一番,才放了他。”
  “秦兄,你为什么要救……她?”贺南楼的语气中,透出些许的醋意。。
  相信天下间稍为正常的男人,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会着急紧张的,要不,那个男人肯定有点不正常。
  秦乘龙却听不出来:“贺兄,我家与李姑娘家乃是世交,小时候,也曾随家父到过李家,与李姑娘见过几次面,这几年由于家父腿疾复发,行动有点不便,才没有随家父到李家走动,但说起来,两家毕竟交情仍在,听说李姑娘落在一伙人的手上,在下在情在理,义不容辞,也要去解救李姑娘!否则,将来有何颜面再见李伯父!”
  贺南楼不是一个心胸狭,醋味重的人,不然,李盈袖也不会将代表自己终身幸福的信物——七色明珠剑交给他,他之所以对秦乘龙微露醋意,那是对李盈袖爱之深切的正常表现,如今听秦乘龙那样说,他顿时释然:“秦兄侠心义胆,实在令人敬佩。”
  “可惜,不但救不出李姑娘,杨大叔却……”秦乘龙神色黯然。
  “秦兄,还是先办了杨老前辈后事,你认为怎样?”
  “但……这附近没有……”秦乘龙露出犹豫之色,双眼四下扫视着。
  贺南楼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秦兄,待我到镇上去买一具棺木,顺便买些香烛等东西回来,你在这里看着杨前辈的尸首吧。”
  秦乘龙想说什么,贺南楼却摆摆手,拧转身,朝登峰镇那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