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的剑
(一)
夕阳红如血。
血还未流出。
阿吉的剑仍在手。
虽然这并不是一把真的剑,只不过是段从柴綑中漏出的枯枝,可是一到他手里就变了,变成种不可思议的杀人利器。
就在雷震天一串鞭的神功刚刚开始发动,全身都充满了劲力和信心时,阿吉的剑已刺出,点在刚刚响起的一处骨节上。
他的出手很轻,轻飘飘的点上去,这段枯枝就随着骨节的响声震动,从左手无名指上的第二个骨节一路跳跃过去,跳过左肘,肩井,脊椎……
一串鞭的神功一发,就正如蛰雷惊起,一发便不可收拾。
铁虎的人却似被这段枯枝黏住,连动都已不能动。
枯枝跳过他左肩时,他脸上已无血色,满头冷汗如雨。
等到他全身每一处骨节都响过,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后一处骨节上的枯枝,就突然化成了粉末,散入了秋风里。
他的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的冷汗忽又干透,连嘴角都已干裂,锐眼中也布满血丝,盯着阿吉看了很久,才问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嘶哑,一字字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阿吉道:“这就是专破一串鞭的剑法。”
铁虎道:“好,好……”
第二个“好”字说出口,这个就在一瞬间之前还像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铁汉,就突然开始软瘫,崩溃……
他那金刚不坏般的身子,在一刹那间就变得像是一滩泥。
枯枝化成的粉末,还在风中飞散,他的人却已不能动了!
× × ×
夕阳也淡了。
阿吉慢慢的摊开掌心,被他手掌握着的一段枯枝,立刻也化成灰末,散入风中。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不但将枯枝震成了粉末,也震麻了他的手。
可是他自己并没有用一点力。
力量全是由铁虎的骨节间发出的,他只不过因力借力,用铁虎第一个骨节间发出来的力量和震动,打碎他自己的第二个骨节。
现在他全身骨节都已被击碎——被他自己的力量击碎。
阿吉若是也出了力,这股力量很可能就会反激出来。穿过枯枝,穿过手臂,直打入他的心脏。
——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铁虎明白这道理,只可惜他低估了阿吉。
——你已变了,已不再是那天下无双的剑客,这一战你已必败无疑。
骄傲岂非也像是酒一样,不但能令人的判断错误,也能令人醉。
阿吉喝了酒,也给他喝了一壶——一壶“骄傲”。
阿吉没有醉,他却醉了。
——高手相争,斗的不仅是力与技,还得要斗智。
不管怎么样,胜总比败好,为了求胜,本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风迎面吹过来,阿吉默默的在风中佇立良久,才发现哑巴夫妇正站在木屋外看着他。
哑巴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的妻子却在冷笑:“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阿吉没有开口,因为他也正在问自己:“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哑巴的妻子道:“你本来不该喝酒的,却偏偏要喝,只因为你早就算准铁虎会来的,你也想杀了我们,却偏偏不动手,只因为你知道我们根本逃不了,否则你为什么要让铁虎杀了韩大奶奶?”
她说的话永远比锥子还尖锐:“你故意这么样做,只因为你要让铁虎认为你已变了,故意要让他瞧不起你,现在你既然已杀了他,为什么还不过来杀了我们夫妻两个人?难道你不怕我们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慢慢的走过去。
哑巴的妻子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摔在地上:“饭锅里不会长出银子来,我们也不想要你的银子,现在你既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欠你的。”
阿吉慢慢的伸出手。
可是他并没有去捡地上的银子,也没有杀他们,他只不过握住了哑巴的手。
哑巴也握住了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男人们之间,也本就有很多事,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
就算一个女人已经跟一个男人患难与共,厮守了多年,也还是未必能完全了解那个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男人又何尝能真正了解女人?
阿吉终于道:“虽然你不会说话,可是你心里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哑巴点点头,目中已有热泪盈眶。
阿吉道:“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我的秘密,我绝对信任你。”
他又用力握了握哑巴的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头,因为他也知道这对平凡朴实的夫妇,只怕从此都不能再过他们以前那种虽艰苦却平静的日子了。
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总是要为别人带来这许多烦恼?
——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 × ×
看着他走远,哑巴目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的妻子却在嘀咕:“他带给我们的只有麻烦,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哑巴心里在呐喊:
——因为他没有看不起我,因为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除了他之外,从来没有人真正把我当作朋友。
这一次他的妻子没有听见他心里的呐喊,因为她永远无法了解“友情”这两个字的份量,在一个男人心里占得有多重。
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二)
铁虎的尸体是用一块门板抬回来的,此刻就摆在花园中的六角亭里。
暮色已深,亭柱间的灯笼已燃起。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静静的凝视着门板上的尸体,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对这件事,他竟似丝毫不觉惊异。
直等到大老板匆匆赶来,他脸上才有了些哀伤悲戚之色。
大老板却已经跳了起来。
一看见铁虎的尸体他就跳起来大吼:“又是那个阿吉下的毒手?”
竹叶青垂下头,黯然道:“我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能找到阿吉,更想不到他会死得这么惨。”
大老板看不出他身上的伤,所以竹叶青又解释:“他还没有死之前,全身的骨节就已全都被打碎了。”
“是被什么东西打碎的?”
“我看不出。”
竹叶青沉吟着,又道:“我只看出阿吉用的绝不是刀剑,也不是铁器。”
大老板立刻问:“你凭哪点看出的?”
竹叶青道:“铁虎衣服上并没有被铁器打过的痕迹,也没有被划破,只留着些木屑。”
大老板瞪起了眼,道:“难道那个阿吉用的只不过是根木棍?”
竹叶青道:“很可能。”
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铁虎练的是什么功夫?”
竹叶青道:“好像是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一类的外门功夫。”
大老板道:“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真功夫?”
竹叶青道:“没有。”
大老板道:“我看过,就因为他功夫实在太强,所以我连他的来历都没有十分追究,就将他收容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昔年也曾在辽北横行过一时的‘云中金刚’崔老三。”
竹叶青道:“我也听大老板说过。”
大老板道:“虽然他曾经被雷震天逼得无路可走,可是我保证他的功夫绝不比那个姓雷的差太多,也绝不会比祁连山那个玉霸王差到哪里去。”
竹叶青不敢反驳。
没有人敢怀疑大老板的眼力,经过大老板法眼鉴定的事,当然绝不会错。
大老板道:“可是现在你居然说那个没有用的阿吉,只凭一根木棍就能将他的全身骨节打碎?”
竹叶青不敢开口。
大老板用力握紧拳头,又问道:“他的尸身是在哪里找到的?”
竹叶青道:“是在韩大奶奶那里。”
大老板道:“那里又不是坟场,总有几个人看见他们交手的。”
竹叶青道:“他们交手的地方,是在厨房后面一个堆垃圾和木柴的小院子里。姑娘们都很少到那里去,所以当时在场的除了阿吉和铁虎外,最多只有三个人。”
大老板道:“哪三个?”
竹叶青道:“韩大奶奶,和一对烧饭的哑巴厨子夫妻。”
大老板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的人带了回来?”
竹叶青道:“没有。”
大老板怒道:“为什么?”
竹叶青道:“因为他们已经被阿吉杀了灭口!”
大老板额上的青筋凸起,咬着牙道:“好,好,我养了你们这么多人,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竟连一个挑粪的小子都对付不了。”
他忽又跳起来大吼:“你们为什么还不都卷起铺盖来走路?”
等他的火气稍平,竹叶青才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还要等几个人。”
大老板道:“等谁?”
竹叶青的声音更低:“等几个可以去对付阿吉的人。”
大老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也压低声音,道:“你有把握?”
竹叶青道:“有。”
大老板道:“先说一个人的名字给我听。”
竹叶青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大老板的眼睛更亮了。
竹叶青又从衣袖中拿出个纸卷,道:“这就是他开给我的名单,他负责将人全都带来。”
大老板接过纸卷,立刻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
竹叶青道:“最迟明天下午。”
大老板长长吐出口气,道:“好,替我安排,明天下午见阿吉。”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又拍了拍他的肩:“我就知道无论什么事你都会替我安排好的。”
他脸上又露出微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天也不妨迟些起来,那个女人……”
他没有说下去,竹叶青已弯身陪笑道:“我知道,我绝不会辜负大老板对我的好意!”
大老板大笑:“好,好极了!”
铁虎的尸身还在那里,可是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一眼了。
× × ×
大老板刚走,铁手阿勇就冲了进来,跪在铁虎尸体前,放声恸哭。
竹叶青皱起眉,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人死也不能复生,你哭什么?”
阿勇道:“我哭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他咬紧牙,握紧拳:“因为我总算看见了替大老板做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竹叶青道:“大老板待人并不错。”
阿勇道:“可是现在铁虎死了,大老板至少也应该安排安排他的后事才对……”
竹叶青打断他的话,道:“大老板知道我会替他安排的。”
阿勇道:“你?铁虎是为大老板死的?还是为了你?”
竹叶青立刻掩住他的嘴,可是肃立在六角亭内外的二十几条大汉,脸色都已变了。
谁都知道铁虎对大老板的忠心,谁都不愿有他这样的下场。
竹叶青却在轻轻叹息,道:“我不管铁虎是为谁死的,我只知道大老板若是现在叫我去死,我还是会立刻就去。”
(三)
夜色已临。
竹叶青穿过六角亭后的小径,从后墙的角门走出去,走入墙外的窄巷。
窄巷转角处,有扇小门。
他轻敲三声,又轻敲两声,门就开了,阴暗的小院中全无灯光。
一个驼背老人已掩起门,上了栓。
竹叶青沉声问:“人呢?”
驼背老人不开口,只搬起墙角一个水缸,掀起一块石板。
水缸和石板都不轻,他搬起来时却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灯光露出,照着几级石阶,竹叶青已背负着双手,慢慢的从石阶上走了下去。
× × ×
地窖中潮湿而阴森,角落里缩着两个人,赫然竟是哑巴夫妻。
他们当然还没有死,阿吉并没有杀他们灭口,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只记得脑后忽然受到一下重击,醒来时人已在这里。
哑巴脸上带着怒意,因为一醒来他的妻子就开始嘀咕:“我就知道他给我们带来的只有麻烦和霉运,我就知道这次……”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经看见一个人从石阶上走下来,脸上虽带着微笑,可是在这种微弱的灯光下看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她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她丈夫粗糙宽厚的手。
竹叶青微笑着,看着他们,柔声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只不过想来问你们几句话!”
他随手取出一叠金叶子和两锭白银:“只要你们老实回答,这些金银就是你们的,已足够你们开间很像样的小饭馆了!”
哑巴闭着嘴,他的妻子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她这一生中,还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金子——
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黄金?
竹叶青笑容更温和。
他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已看出自己这方法用得绝对正确有效。
所以他立刻问:“他们在交手之前,有没有说过话?”
“说过!”
“铁虎本来的名字,是不是叫雷震天?‘风云雷虎’雷震天?”
“好像是的!”哑巴的妻子道:“我好像听他自己在说,江湖中能击败雷震天的人并不多!”
竹叶青微笑。
这件事铁虎虽然骗过了大老板,却没有骗过他。
没有人能骗得过他。
于是他又问:“阿吉有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没有!”哑巴的妻子道:“可是铁虎好像已认出他是什么人……”
哑巴一直在瞪着她,目中充满愤怒,忽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泼妇般大叫:“我跟你吃了一辈子苦,现在有了这机会,为什么要放过,我凭什么要为你那倒霉朋友保守秘密,他给了我们什么好处?”
哑巴气得全身发抖。
现在这女人已不再是他温驯的妻子,已是个为了黄金不惜出卖一切的贪心妇人。
为了黄金连丈夫都不认了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忽然发现她以前跟着他吃苦,只不过因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而已,否则很可能早已背弃了他。
这想法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他的心。
她还在叫:“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若不愿意享福,可以滚,滚得越远越好,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哑巴已扑上去,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竹叶青连一点拉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面带微笑,冷冷的在旁边看着。
等到哑巴发现自己的力气用得太大,发现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顿,再放开手时,就已太迟了。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再看看他的妻子,眼泪和冷汗就一起雨点般落下。
竹叶青微笑道:“好,好汉子,这世上能一下子就把自己老婆捏死的好汉还不多,我佩服你!”
哑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转身向他扑了过去。
竹叶青衣袖轻拂,就挡了出去,冷冷道:“杀你老婆的又不是我,你扑过来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刚走上石阶,就听见“咚”的一声响。
只有一个人用脑袋撞在石壁上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竹叶青还是没有回头。
对这种事,他既不觉意外,也不感悲伤。
他不但早已算准了他们的下场,还有很多别的人,命运也已在他掌握之中。
他对自己觉得很满意,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好好的奖励自己。
他想到了紫铃。
(四)
紫铃光滑柔软的胴体,颤动得就像一条响尾蛇,直等他完全满足,颤动才平息。
她嘴唇还是冰冷的,鼻尖上的汗珠在灯下看来晶莹如珠。
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只要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就应该看得出她已完全被征服。
竹叶青是个有经验的男人,这种征服感总是能让他感到骄傲而愉快。
他故意叹了口气:“看来大老板还是比我强得多!”
紫铃的媚眼如丝:“为什么?”
竹叶青道:“因为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是死也舍不得送给别人的。”
紫铃笑了,用春葱般的指尖,轻戳他的鼻子:“不管怎么样,灌米汤的本事,你总可以算天下第一。”
竹叶青道:“别的本事难道我就比别人差了?”
紫铃媚笑道:“你若不比别人强,我怎么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她的笑声如铃:“我只笑那个老乌龟,居然叫我到你这里来做奸细,他若知道我们的事,不气得跳楼才怪!”
竹叶青也笑了:“那也只因为你实在太会做戏,居然能让他以为你最讨厌我,居然能让他做了活王八还在自鸣得意。”
紫铃的指尖已落在他胸膛上,轻轻的划着圈子:“可是我也弄不懂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竹叶青道:“我搞了什么鬼?”
紫铃道:“你是不是又替那老乌龟约了一批帮手来?”
竹叶青道:“嗯!”
紫铃道:“你约的是些什么人?”
竹叶青道:“你有没有听过‘黑杀’这两个字?”
紫铃摇摇头,反问道:“黑杀是一个人?”
竹叶青道:“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紫铃道:“他们为什么要替自己取这么不吉祥的名字?”
竹叶青道:“因为他们本来就像是瘟疫一样,无论谁遇着他们,都很难保住性命!”
紫铃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竹叶青道:“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的出身下五门,也有些是从武当、少林这些名门正派中被逐出的弟子,甚至还有些是从东海扶桑岛上,流落到中土来的浪人!”
紫铃道:“难道他们每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
竹叶青点点头,道:“可是他们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们的武功!”
紫铃道:“是什么?”
竹叶青道:“是他们既不要脸,也不要命。”
紫铃叹了口气,也不能不承认:“这种人的确很难对付。”
竹叶青道:“所以你才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他们来帮那老乌龟对付阿吉?”
紫铃道:“嗯。”
竹叶青微笑道:“你为什么不想想,现在连铁虎都已死了,若没有这些人来保护他,他怎么敢去见阿吉?阿吉若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能要他死?”
紫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忍不住问:“有了这些人来保护他,他还会死?”
竹叶青道:“只有死得更快些。”
紫铃道:“难道连这些人都不是阿吉的对手?”
竹叶青道:“绝不是。”
紫铃道:“所以这次他们死定了。”
竹叶青道:“大概是的。”
紫铃跳起来,压在他身上,忽又皱起眉,道:“可是你还忘了一点。”
竹叶青道:“哦?”
紫铃道:“大老板死了后,阿吉要对付的人就是你了。”
竹叶青道:“很可能。”
紫铃道:“到了那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竹叶青微笑不语。
紫铃道:“难道你已经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竹叶青并不否认。
紫铃道:“你有把握?”
竹叶青道:“我几时做过没把握的事?”
紫铃松了口气,用眼角瞟着他:“等到这件事一过去,你当然就是大老板了,我呢?”
竹叶青笑道:“你当然就是老板娘!”
紫铃笑了,整个人压下去,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你最好记住,老板娘只能有一个,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竹叶青忽然掩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问:“谁?”
窗外人影一闪,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回答:“是我,崔老三。”
竹叶青吐出口气:“请进来!”
窗外人影又一闪,窗户“格”的一响,灯光也一闪,已有个人到了他们面前,灯光恰巧照着他铁青的脸,和残酷的嘴。
他的一双眼睛,却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盯着紫铃赤裸的肩。
紫铃大半个人虽已缩进被里,可是无论谁看见她露出被外的一部分,都可以想像到她整个人都一定是完全赤裸的,也可以想像到她整个胴体都一定和她的肩同样光滑柔软。
她当然也知道男人们在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她并没有把露在被外的那部分缩进去。
她喜欢男人看她。
崔老三将头上的斗笠又压低了些,冷冷的问:“这个女人是谁?”
竹叶青道:“她是我们自己人,没关系。”
紫铃的嘴角扬了扬,忽然也问道:“这个崔老三,就是那个‘云中金刚’崔老三?”
竹叶青微笑着点头,道:“我们多年前在辽北道上就已认得。”
紫铃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铁虎不是他。”
一提起铁虎,崔老三的双拳立刻握紧。
竹叶青笑道:“现在不管铁虎是谁,都没关系了,我已经替你杀了他。”
崔老三道:“他的尸体还在不在?”
竹叶青道:“就在外面,你随时都可以带走!”
崔老三“哼”了一声。
人死了之后,连尸体他都不肯放过,可见他们之间的怨毒之深。
竹叶青又问:“我要的人呢?”
崔老三道:“我说过负责带他们来,他们就一定会来。”
竹叶青道:“九个人都来?”
崔老三道:“一个都不会少!”
竹叶青道:“在哪里见面?”
崔老三道:“他们也喜欢女人,他们都听说过这里有个韩大奶奶。”
竹叶青微笑,道:“现在韩大奶奶虽已不在了,我还是保证可以让他们满意。”
崔老三的眼睛刀一般在斗笠下盯着他,冷冷道:“你应该让他们满意,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
竹叶青皱眉道:“怎么会是最后一次?”
崔老三冷笑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他们这次来,并不是来杀人,而是来送死的。”
竹叶青道:“送死?”
崔老三道:“那个阿吉既然能杀铁虎,就一定也可以杀他们!”
竹叶青又笑了:“看来我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崔老三冷冷道:“我能够活到现在,并不是全靠运气。”
竹叶青道:“所以你一定还能活下去!”
崔老三道:“哼!”
竹叶青道:“而且我保证你一定会活得比以前更逍遥自在。”
崔老三道:“哦?”
竹叶青道:“所以别人就算不幸死了,你也不必太伤心。”
崔老三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虽然也入了黑杀,那些人却不是我的朋友。”
竹叶青道:“他们还不配做你的朋友。”
崔老三道:“我根本就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竹叶青立刻明白:“所以我说的话,你也不太相信?”
崔老三冷笑。
竹叶青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保证!”
崔老三道:“什么保证?”
竹叶青道:“你要什么都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亲笔写一张字据,说明你要我做了些什么事。”
竹叶青想也不想,立刻道:“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十万两现银存入‘利源’银号我的账户里去。”
竹叶青道:“行!”
崔老三目光忽又落在紫铃赤裸的肩头上:“我还要这个女人。”
竹叶青又笑了:“这一点更容易,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
他忽然掀起紫铃身上的被,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她身子又开始像蛇一般颤抖。
崔老三忽然觉得喉头涌起一阵热意,这女人身上的其他部分,远比他想像中更美好。
她的身子颤抖时,双腿已夹紧。
他的咽喉仿佛也已被夹紧。
就在这时,掀起的棉被忽然有剑光一闪,一柄剑闪电般飞出,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双睛立刻凸出,瞪着竹叶青。
竹叶青面不改色,淡淡道:“你一定想不到我还会用剑!”
崔老三喉咙里“格格”的响,却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死得却容易极了。
× × ×
剑尖还带着血。
紫铃忽又叹了口气,道:“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竹叶青道:“想不到我会用剑?”
紫铃道:“你非但会用剑,而且还一定是高手。”
竹叶青冷冷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了,我不但是高手,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紫铃目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忽然扑过去抱住他,用赤裸的胴体紧贴着他:“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绝不会泄漏你的秘密,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把我送给别人一样。”
竹叶青沉默了很久,终于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柔声道:“我知道。”
紫铃吐出口气道:“只要你信任我,什么事我都替你做!”
竹叶青道:“现在我就有样事要你做!”
紫铃道:“什么事?”
竹叶青道:“去替韩大奶奶招呼黑杀的兄弟,想法子要他们一切满意,他们才会为大老板拼命,拼命去杀阿吉,阿吉就绝不会放过他们了!”
他忽又笑了笑:“只不过这都是明天下午的事,现在我们当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 × ×
如果你真正征服了一个女人,她的确是什么事都肯为你做的。
(五)
紫铃醒来时,只觉得全身无力,腰肢酸疼,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等她张开眼睛,才发现枕畔的竹叶青已不见了,地上的血渍和尸身也不见了。
她又缩在被里呆了很久,仿佛还在回味着昨夜的疯狂和刺激。
可是等到她已能确定竹叶青不在屋里时,她就很快的跳了起来,只披上件长衫,就赤着足奔出去。
她推开门就怔住。
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正在门外看着他,一张满布刀疤的脸上,带着种阴森而诡秘的笑意。
紫铃失声道:“你是什么人?”
驼背老人的声音远比崔老三还沙哑冷酷:“我是来报讯的!”
紫铃长长吸一口气:“是什么事?”
驼背老人道:“黑杀的兄弟已提早到了,正在韩大奶奶那里等着姑娘去!”
紫铃道:“你是不是要陪我去?”
驼背老人笑得更可怕,道:“叶先生再三吩咐,只要我离开姑娘一步,我这两条腿就要被砍掉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