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黄丰九豪
2020-02-15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一路行来,二人边行边谈,丝毫不觉寂寞。
  那剑神厉鹗的功夫确实意外的高强,无论是内功、外力都是上乘之至,不过这倒反而激起辛捷的雄心,敢情他是想到以厉鹗的功力,十年前还不是乖乖臣服在梅叔叔之下?
  吴凌风倒没有怎么样,他自己心头有数,厉鹗的功力是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另外三个强大的高手呢!不过他却是倔强的人,反倒加强了愤怒的仇心,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多少天来,吴凌风对辛捷神妙的功夫已佩服到了极点。至少辛捷的内功造诣已达到能收敛精光奕奕的眼神的地步了。
  这一段路是从湖北到河南的官道,中间被桐柏山所隔,官道是依山而筑,若是顺着官道而行,则要多费上一百多里路的时辰,二人来到道边,商量一番,齐放马奔向山道而行。
  二人仗着一身功夫,想翻过山头,省下将近一天的时间。
  入得山区,二人不再勒马缓行,齐一放松手中缰绳,风驰电掣般奔向桐柏山中,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道回弯处。
  马啼声得得,二人驰骋在山道上,扬起漫天风沙。
  这时已是入秋时分,山中更是金风送爽,桐柏山上却是稀见森林,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偶尔一二株树儿耸立在旁,也都叶儿渐枯,显得有些萧条的气氛!
  唯一的是天气甚好,蓝天一碧,天高气爽,二人一路行来,倒也有不少乐趣。
  蓦地,眼前地势突窄,仅有一条儿通径,窄的仅能容一人一骑勉强通过,二人一收马缰,缓下势来,打量一番,但见出了这通道,前面地势陡低,而且怪的是一个在桐柏山下少见的小小树林。
  二人于是缓缓行去,倒是吴凌风行在前面,一路慢慢通过小径。
  小径长约卅寻丈,径边野草丛生,和前山一带黄土遍地的情形大不相同。
  二人行得一半,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随风传来,且隐隐杂有一两声哭啼声,传自那不远的林子中。
  二人微微一怔,齐加快马儿,那料路面太窄,马儿不敢快奔,仅长嘶一声,并不加快速度。
  这时来得更近,兵刃交击声更清晰地传来,辛捷道:“好像是有三个人在交手——”敢情他是打那兵刃声有三种不同的声音所杂合而成听出来的。
  吴凌风点了点头,蓦地,兵刃之声大作,但仅仅一下,便戛然而止,只剩下那铿锵的余声,缭绕在空中。
  二人同时一惊,敢情这一下硬撞硬所发出的嘹亮声音决非江湖庸手所能办到,二人不再停留,身躯齐脱鞍飞出,轻巧地落在林边。
  探目一望,只见二个人正在交手,旁边却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啼哭。
  再一打量,只见另有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大汉正在搜索旁边的一辆马车,而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死尸!
  二人齐把眼光集中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但是背着的一人双手持着二般兵刃,却是不同种类的,左手持的是一柄剑,右手却使的一支锤儿,而面对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年约四十余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敢情那三般兵刃不时交撞,是以发出三般不同的兵器声音。
  那手持长剑的人功力甚高,早已取得优势,一支长剑忽上忽下,不时撒出漫天剑花。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已是不支,连连后退。
  蓦地那持长剑的人大叱一声,长剑倒劈下来,那右锤左剑的人似乎不愿硬拼,后退一步,想避开石破天惊般的一招。
  哪知对手不待招式用老,突地一振长剑,寒光一吐,从剑圈中猛攻一剑。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虞有此,身形急闪,右手锤儿反点向对手脉门。
  哪知对手此招又是虚招,长剑蓦地一振,仍是原式倒劈而下,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料对手变招如此速度,眼看闪躲不及,只好剑锤互相一撞,飞身鼓足内力,准备硬拼一记。
  说时迟,那时快,三般兵器“当”的一声,已然接触,那持长剑的中年人长笑一声,内力陡发,但闻“铿”的一声,对手锤剑同时凌空飞起。
  长笑声中,那手持长剑的汉子双足急晃,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那左剑右锤的汉子输招后再受此一轮急攻,登时一阵慌乱,被踢中跌在地上。
  蓦地人影一闪,那在一旁搜索马车的大汉纵了过来,一把扶起那倒在地上的汉子,向那中年人喝道:“阁下真好身手,且接大爷一掌——”
  话声方落,那中年人已纳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山左双豪,武艺通神,怎么来到桐柏山区?”
  辛捷一听,不觉微惊,想不到这二个大汉竟是独霸山东的强盗,一为摘星手司空宗,一为神剑金锤林少皋,昔年侯叔叔说武林掌故时,也曾极力赞说此二人的武艺,尤其是摘星手,更是一等一的魔头,此时那中年人竟打败那神剑金锤,实在令人惊异!
  正沉吟间,那扶着金锤大汉的中年汉子——也就是摘星手司空宗,想是被那中年人喊破名号,不觉一惊,答道:“阁下功力不凡,但需知‘光棍’……”
  话音方落,那中年人已似知话中意义,说道:“司空兄休得误会,在下姓谢名长卿——”
  说到这里,那摘星手不禁惊异的呵了一声,就是被踢中穴道的神剑金锤也不由哼了一声,司空宗接口道:“想不到阁下竟是点苍掌门落英剑谢大侠!”
  谢长卿淡淡一笑,说道:“山左双豪向来讲究义气,这一点谢某人也还深知!但不想二位深山拦劫,且尽诛毫无武技、身无寸铁的老少七口,下手未免过辣一些儿吧?”
  山左双豪料不到点苍掌门会来至华北,他们也早就震惊落英剑的威名,心中已萌退志,哪知对方口气冷硬的数说自己一番,怒火上升,司空宗不由冷冷一笑道:“咱们是干此行为活,下手自然重一些,谢老师若是不忍——”说着往林边倒下的七八具死尸一指。
  谢长卿随他所指一看,但见那七人已是气绝多时,不觉冷然说道:“说不得,谢某人要请二位赐教了!”
  说完了身形一晃,“呛啷”一声,长剑出手。
  摘星手哈哈一笑,飞起一脚,撞开林少皋穴道,一摆手,身形一动,一挥铁拳,便想空手搏斗!
  谢长卿何等人物,见对手手无寸铁,反手插回长剑,身子有如流水行云,退后寻丈!
  说时迟,那时快,司空宗铁拳打空,足跟着地,再一招“毒蛇出洞”,走中宫,踏洪门,长驱直捣。
  落英剑何等功力,尚还不将摘星手放在眼内,双掌一合,下盘纹风不动,上身陡然横移数尺,双掌猛向外一封,一式“双撞掌”猛击司空宗双肋。
  摘星手身形急停,盘打谢长卿腰际。
  落英剑下盘仍然钉立不动,腰间用力,向后内陷二寸,左手一圈,扣向摘星手脉门,右手一式“玄乌划沙”,斜袭司空宗眉心。
  二人在一边打个不了,辛捷在树上却和吴凌风不住商量。
  吴凌风听知中年人竟是五大宗派之一掌门人,心中仇火上升,恨不得立刻下树打击,倒是辛捷将他拖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不必心急,昔年在天绅瀑合击伯父的却是此人之父——回风剑客谢星!此人——”他本来想加赞谢长卿几句,但是想起谢长卿乃是点伤师父的凶手,虽明知他出于不得已,但也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想再说下去。
  二人这厢一谈,正适谢长卿和那摘星手再度说僵而动手,吴凌风得知此人并非自己杀父仇人,而是其子,心中虽仍不平,但听那落英剑谢长卿竟是正气凛然,心中不觉渐生好感,这时二人一交手,树上二人也都盼那谢长卿能够获胜。
  谢长卿此时已将“七绝手法”使了出来,威势极大,而摘星手此时也将他成名的拳招“摘星十八式”使了出来。
  二人都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这一交手,精妙之至。辛捷在树上观战,也不禁暗赞。
  摘星手每攻落英剑一招,辛捷心上也都为谢长卿想解救之招,反之谢长卿攻司空宗也是一样。
  须知辛捷此时功力极深,是以二人一招一式在心中都能很快的想出破招,但究竟也不由大大赞叹二人的反应和临敌经验!
  尤其是司空宗,经验之富,谢长卿任一虚招都骗不了他,出手狠辣和快捷,实在令人瞠目,不由不觉“三分经验,七分工夫”的话是正确不过的了。
  二人越打越快,谢长卿已抢得了上风。
  正在这时,忽然山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瞬息间已奔近,辛、吴二人一看,只见来者共有二骑,为首的一人年约七旬,身着葛衣。奔到近处,那葛衣人似也听到有兵器声,不觉一停马势,回首和身后一人打了个手势——
  这时林内二人已战至分际,谢长卿已将“七绝手法”最凌厉的十式使出,逼得司空宗连走险招,勉强用“摘星十八式”中三个救命奇式——“鬼箭飞磷”,“雷动万物”,“天罗逃刑”才挡住不绝的攻势。
  倏的林外有人长声吟道:“长天一点碧,晓月五更寒……”
  话音方落,山左二豪脸色同时一变,谢长卿也是脸色一寒,刷地收招,跳出圈外道:“山左双豪绝艺已然领教,谢某因有急事,先行失陪!”
  话音匆匆,说到最后一字,人已穿出小林子。
  辛、吴二人正藏身树中,回首一看,只见吟诗的人正是那葛衣老者,令人惊异的是此人不但一无龙钟之态,而且中气充沛之极。
  落英剑谢长卿窜出林来,直扑那葛衣老者,沉声吼道:“任老英雄,你可也算是成名之人,怎么一再欺骗在下?”
  那姓任的老者冷然一笑道:“好个落英剑,你们点苍门人自动投入本派,你做掌门人的却尽找咱们麻烦,也不怕叫人耻笑?”
  树上二人见这任老儿一来,谢长卿便急成如此,大概是有关什么点苍派的声誉问题,同时更摸不清这老儿的来历,不觉同时一怔。
  谢长卿长笑一声道:“任卓宣老匹夫,可不是谢某有意挑衅,谢某要得罪了!”话中充满狂怒。
  哪知任卓宣并不动怒,竟淡然一笑,回首对身后那个中年人一摆手,二人一左一右分开。
  谢长卿见状,冷冷一笑道:“莫说你们二个,就是头儿一起来,谢某照样接下。”
  哪知那任卓宣仍不作声,手臂一震,两袖飘处,一股劲风直放向三四丈外一株碗口小树,掌风到处,树身弯得一弯,任卓宣蓦地吐气开声,那株小树登时徐徐连根飞起,顺着他掌力飞来。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极,尤其令人惊异的乃是他一掌回收的力道竟丝毫不减于发放的力道。
  说时迟,那时快,谢长卿冷哼一声,身躯有若脱弦之箭,纵立空中,剑走轻灵,闪电般已在树身上勒了一圈。
  树身缓缓飞到任卓宣手上,任卓宣伸手一接,微一用力,“嗯吱”一声,小树齐腰而断,敢情是谢长卿一剑之功。
  谢长卿这一下平白发难,显得近乎狂横,任卓宣禁不住冷冷一哼道:“姓谢的休狂,你仔细听着:‘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如今河洛一剑尸寒已久,世外三仙不履中土,七妙神君虽然曾传出现,也只不过传说而已,芸芸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显然成了领袖……”
  话尚未说完,谢长卿已断喝道:“闲话少说,就算你有‘海天双煞’撑腰又怎样?”
  任卓宣冷然一笑,继续道:“海天二位老前辈已决意再组九霸,重整旗鼓,你听着,海天九霸中除海天双煞及昔年归隐二位,共四位外,外加的五人便是山左双豪,区区在下和长天一碧白兄——”
  说着一指身旁的中年人,又道:“还有一个便是你姓谢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陆老弟!”
  谢长卿此行乃是为了追捕一个偷取了点苍镇山秘笈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这时确知那陆方竟已加入关中九豪之一,不由大惊,半晌答不出话来!
  任卓宣冷然一笑道:“这可是他自愿的,呶,你看——”
  说着探手入怀,拿出一封信笺,丢了过来。
  谢长卿接在手里,拆开略略一看,已知果是师弟手笔,心中大失所望,口中却道:“那么那秘笈呢?”
  任卓宣答道:“那是陆老弟的事了,老夫并不知道!姓谢的,你一再挑衅,老夫总是隐忍,不过是想借你这张嘴传遍武林,说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否则动起手来,你还有命吗?”
  说着顿了一下,不等谢长卿答话,又道:“今儿却要让你吃点儿苦头,让天下人得知关中九豪不是好惹的,五大宗派仍须臣服在咱们之下——”
  话音方落,谢长卿已是一声狂笑,一振手中长剑,说道:“好说!好说!咱就先来试试九豪的威风!”
  刚动身,任卓宣冷冷地道:“姓谢的,你仔细估量估量,咱们四人二前二后对付你,你还要逞强么?”
  谢长卿闻言回首一望,果见山左双豪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后寻丈之处,一声不响。
  心中暗自估计,情知逃开无望,他生性刚直,不再说话,手中长剑一点,直袭向任卓宣。
  原来自陆方偷书下山,谢长卿万里追踪,一路上几番都可得手,但总是有人暗中相助陆方逃走,一直追到湖北边境,却遇见任卓宣,二人早有一面之缘,任卓宣告诉谢长卿,陆方逃向桐柏山区,谢长卿急迫而至,却逢山左双豪打劫人家,于是插入一手,怎料任卓宣有意骗谢长卿到此而加以围击,是以到他吟出二人名号:
  “长天一点碧(长天一碧白风),晓月五更寒(晓月寒心掌任卓宣)”时,谢长卿才知是人家的诡计,是以说僵动手。
  且说谢长卿犹且孤军苦战,一连数招,都被四人合力逼退。
  在树上伏着的辛捷,和吴凌风二人略一商量,辛捷心念一动,给吴凌风一打招呼,掏出一方手巾将脸孔蒙住,刷地纵将下去。
  地上五人正战得急切,辛捷窜入圈中,登时五人一起住手,齐注视来人。
  只见来人面蒙一方手巾,上绣着七朵正正的梅花,来人冷哼道:“关中九豪怎样?梅某年纪虽老,但是——嘿!”
  辛捷故意一声冷涩的笑声收口,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四豪”倒还罢了,落英剑谢长卿陡然脸色大变,多少年来,每时每刻,这一件事实狠狠地吞噬着他的心,无边悔意刺痛着他,不想一旦真的又见到了十年前的故人——虽然是蒙着面的。
  辛捷冷眼旁观,他忽然觉得他对落英剑谢长卿有着深切的了解,但一瞬间,他又冷然一哼,说道:“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就凭你们这一批烂货?老实说,我梅某人第一个就不服,以你们这等功夫便能和区区齐名?”这一番话说得傲慢已极。
  任卓宣原先还吃了一惊,这时闻言大怒,断吼道:“五大剑派的剑下亡魂,还想在武林中重树旗帜么?哈哈——”
  辛捷吃他一阵讥笑,心头火起,怒叱道:“是又怎样?”
  任卓宣这时是怒极而笑,见辛捷怒声相叱,蓦的笑声有若金锣相击下出声,“铿锵”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任卓宣笑声方止,双掌一扬一立,“寒心掌力”已然发出。
  他自以为这一下发难匆促,七妙神君必不会防着,哪知辛捷冷哼一声,身子不但不向后退,反而前跨一步,左手一摔一带,一股极强的力道凌空劈出——
  两股气流一撞之下,辛捷顺手一挥,任卓宣突觉对方掌力强过自己何止数成,心中一寒,身形不由一窒。
  这一下四边观战的人都不由心头大震,想这海内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竟然没有死在五派联手之下,功力确实是超凡入圣了。
  山左双豪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已然沉不住气,嘿的一声,一掌劈向辛捷的肘部。
  辛捷冷然一笑,掌式稍稍往后一倾,运用“黏”字诀,登时又将林少皋的掌式接了下来。
  辛捷此时功力,已被平凡上人用“醍醐灌顶”的手法打通,功力增进一甲子,加上已得梅山民全部真传的招式,运用起来,必定轻而易举地可打败任卓宣和林少皋,但他却是冒着七妙神君的名儿,竟存有用内力强撞的心意,是以吐掌接住二人攻势!
  任、林二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魔头,功力之高,也都曾名震一带,这时合手之力,可想而知!
  辛捷冷哼一声,“嘿”的吐了一口气,突然真力溢强,原来他已使出了八成的力道。
  任、林二人不想七妙神君的内力如此高强,也齐开声吐气,加强掌式!
  摘星手司空宗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一望之下已知辛捷乃是要强接,冷笑一声,跨步上前。
  “呼”的一声,敢情是司空宗一掌劈了上去,辛捷心头一震,勉强倾掌接住来势。
  司空宗外号摘星手,其掌上造诣可想而知,辛捷一接,心头一阵狂跳,陡然长吸一口气,匀和真气,十成力道已然发去。
  要知辛捷此时不但是招式,就是功力也足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但这时以一敌三个顶尖儿的人物,也不免有些儿吃力。
  “关中九豪”中三个已出了手,只有“长天一碧”白风尚寒脸站在一旁。这白风昔年崛起江湖,凭一身绝学打遍大江南北,功力最是深厚,为人也最是阴险。
  以他这种功力和经验那还看不出“七妙神君”已是全力施为,只要自己一加手,对手必伤无疑,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落英剑谢长卿,自己出手,对方必不放过,一战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是以迟迟不肯动手。
  蓦地辛捷又是一声大叱,原来是体内真气运转微窒,登时身形后退。
  此时双方是成势均力敌之势,但假若辛捷收掌后退,三人的合力必不会配合得很均匀,以辛捷的功力,必可自保。反之若任、林、司空三人收掌,则辛捷一人之力合击之下,三人都得重伤,是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辛捷失利,但事实上那三人却是成骑虎之势哩!
  但辛捷此时乃是顶冒着“七妙神君”的大名儿,岂可收掌示弱,是以辛捷仍奋力抵抗。
  白风在一旁权衡不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大跨一步,猛吸一口长气,准备以神功撞击——
  在他意料之中,谢长卿必然会出手阻拦,是以眼角一斜,却见谢长卿面色木然,握剑之手下垂,似乎已然入迷,一片茫然之色。
  ——白风心中一喜,右掌缓缓推出,掌心微竖。
  说时迟,那时快,林边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如飞而出,左掌一圈,右掌一划,一招二式,合击而下,正迎着白风一击之势。
  要知七妙神君扬名天下于三十年前,万儿之大,名儿之响,实为海内第二人,白风此时,一心一意以为辛捷便是七妙神君,那还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一掌打去,虽是风声毫无,但威力却是奇猛,足可裂石碎碑。
  在一旁树上隐伏的吴凌风早已忍耐不住,这时见辛捷处于危境,纵了下来,硬架一掌。
  昔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一剑称霸华中,掌上功夫亦是绝顶,吴凌风自幼随异人学习家传绝学,掌法那还错得了,一招二式硬撩白风双肘。
  白风但觉眼前一花,敌掌已到,嘿然惊呼,掌心外竖,本来毫不带风声一掌突然风云之声大起,大概是突然加强的缘故,三丈方圆左右的地方,气流竟自冲激而旋,声势惊人之极。
  吴凌风不料敌手掌力如此强厚,冷哼一声,左手一收,闪电般再向外一沉,一招“开山导流”硬撞而出。掌式借一收一放之间,真力已叫至十成。
  白风急切之间不辨敌友,不敢造次,但对手力道实在太强,也不敢丝毫保留,全力一挥而出。
  这一下不啻是强碰强,硬对硬,吴凌风陡觉一般绝大的力道把自己凌空下击千斤之力,硬封上去,自己身体不由上升数丈,急看那白风时,也吃不住下撞之力,登登连退七八步。
  二人一拼之下,吴凌风心中有数,自己的功力是略逊于对方,在空中略一摆手,呛啷一响,断魂宝剑撤在手中,抖起漫天剑花,倒撒下来。
  白风在硬拼之下,也微觉气动,见敌人兵刃出手,不敢停留,双手轻巧一翻,二支四尺左右的精钢怀杖也到了手上。吴凌风在空中见白风撤取兵刃的手法便知他兵刃上的功夫必也不弱,清叱一声,刺将下来。
  白风暴叱一声,怀杖交相击处,“当”的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呼呼风声中,二人已交上了手。
  一旁冷落的落英剑谢长卿,此时那一幕幕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对一旁酣战不闻不问。
  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五华山的绝谷中,神君和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对阵,五派中凌空步虚卓大侠因在天绅瀑前围攻吴诏云受重伤去世,谢长卿的父亲也是一战而死,他为了名声和性命,竟不顾一切的下手暗算正在和三大派的高手拼斗内力的神君。十年来,这事情无一分一秒不在像毒蛇般吞噬着他的心——他下意识的作出一个袭击的姿态,敢情那是他用点苍“七绝手法”加害于梅山民时所用的招式。
  他突然发狂似地瞪视着双手,一刹时他仿佛发觉他满手都沾满血腥,同时他脸上也作出一个可怕的表情。
  蓦地当的一声暴响,敢情是怀杖和宝剑交触了一次,他被这一声惊醒过来,抬头一望,只见吴凌风和长天一碧二人斗得正酣,偏首一瞧,那边“七妙神君”还在和“晓月寒心掌”及“山左双豪”拼斗内力。
  一个念头有如闪电般通过他的脑际,他脸上微微一阵痉挛,那张俊秀的脸孔此刻变成狰狞可怖的了。
  他张目一望吴、白二人的战势,心中立刻下了一个断言,任何一人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中分出手来。他再看了看“七妙神君”,倏地十年前的情景又如历历在目,只不过那三大派的高手却变成了“山左双豪”和“晓月寒心掌”罢了。
  “七妙神君好像并没有对我抱有报复的意志!”他忖道:“但是我那一击无论如何至少使他功力全失的,怎么他竟——”
  “不过现在只要再用‘七绝手法’点他的‘天灵’、‘天促’穴道,哪怕是铁人也会立毙!嘿!这次下手不可再保留一些了!”
  “呵!不对!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大仇恨呵?我岂可一再暗算于他!”这个念头倏然升起,不觉使他脸上微微一红。
  “不!不!我如不下手,他岂不要置我于死地!早闻七妙神君是一个极毒辣的家伙呢。”他自我解嘲地暗道。
  一连串的念头像闪电般晃过,但他俊美的脸孔上已变换了数种不同的面色!
  “我的年纪还不算大,为什么要随着一块儿死去?”他不解似地自问。
  陡然他念起在十年前他也是为了这一个可怕而可卑的念头才下的手——
  “生命和名望又算得什么?”这一句话在他第一次下手暗算梅山民后常自愧自悔的自问,此时想到却格外觉得刺耳。
  现在他感到了真正的困惑——
  虽然他在那漫长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但到了这“良机”再来临的时候,他却又兴起了这种念头。
  蓦地他又想到了那追悔的痛苦,那受着慢性心灵上挫折的难堪,他“嘿”的吐出吸满全身的真力!
  “我岂能一错再错?十年的痛苦还不够么?”
  他恨恨一跺脚,反手插上长剑。干硬的土地上霎时裂开一大片来!
  山风吹着树叶沙沙发响,晴空万里,宛如蓝色的墙幕垂在四周,只见西方山峰与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单的白云停在那儿,那洁白更衬出了天的蓝。
  谢长卿仰首观天,他的心突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他不停地自问:“我该不该助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钟前他还在不住考虑:“我该不该再下毒手?”但这时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
  说出来也许谢长卿自己也会吃惊,他从十年前第一眼见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钦佩梅山民的风度,而这念头十年来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减退,反而在心的深处不断的滋长,只不过一当他念及此时,他立刻尽量把梅山民想成一个毒辣骄傲的家伙,以宽恕自己的罪行。
  这时他心中交战着,老实说,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时,他竟怀着一种“不肯认错”的心情,矜持着不肯上前。
  这时,忽然“嘿”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谢长卿举目一望,只见“七妙神君”力敌那山左双豪及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
  当年七妙神君以内力硬敌三大剑派掌门,而如今山左双豪及任卓宣的内力造诣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门并不多让,由此可见出辛捷此时功力之深厚。
  蓦然,呵呵一声长笑,林中纵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年约三旬,一袭黄衫,腿上却打着一条绑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谢长卿回首一看此人,脸上颜色大变。
  那人却单掌一扬,挟着劲风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时正以全力和对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来,躲无可躲,势必落个重伤的场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乱,立感对方内力逼了进来。
  蓦然一声清叱:
  “叛徒,认得我么?”
  只见谢长卿手持长剑,一个“风挥碎絮”的式子,纵了上来,剑尖直指来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时也是清啸一声,一种潜在的内力陡然发出,本来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开去,双方掌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任卓宣及山左双豪虽则大惊,但岂甘示弱,掌上齐齐加劲,又向上逼进了一些——但是那么一点,他们的掌力就如碰在铁壁上一般,半寸也难前移。
  这样双方隔空逼着掌力,辛捷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山左双豪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砂。
  这一下硬拼的僵局打开,山左双豪、任卓宣虽觉脸上有点挂不下,但也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敢情他们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谢长卿横着长剑,正和那后来之人怒目对视,辛捷何等机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个点苍叛逆陆方了。
  再看右面,那长天一碧白风双掌如飞,呼呼有声地盘旋疾转,而吴凌风却一剑寒光闪闪,剑式绵绵不绝,似乎在逐渐缩小圈子,辛捷虽知白风功力在吴凌风之上,但在吴凌风那“七十二招断魂剑”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抢得攻势,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谢长卿——
  这时谢长卿已开始对窃经叛门的师弟动上了手,只听他断喝一声:“叛逆还不与我束手就擒!”
  剑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陆方左肩,陆方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上,“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荡了开去,陆方却借势再向右跨出一步。
  陆方左手持剑,冷声道:“谢长卿,你我师兄弟之谊已绝,此后我陆某所行所为不烦师兄费心——”
  虽然他说师兄弟情谊已断,但几十年喊惯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师兄”两字。
  谢长卿按剑不动,左手却突向腰间一掏,取出一个鼎形小牌,朗声道:“陆方,你见了师门‘圣鼎’还不跪下?”
  陆方脸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面孔,他阴恻恻地道:“我早就告诉你,陆方正式脱离了点苍派,你‘圣鼎’又怎地?”
  谢长卿见他竟敢蔑视师门“圣鼎”,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他喝了一声:
  “你……你竟敢……”就口结说不下去了。
  那晓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阴恻恻地注视着谢长卿,这时见他被气得口瞪目呆,忽然单手一抖,一点寒星势比流星地奔向谢长卿左腰“天枕”死穴。
  谢长卿左手高举“圣鼎”,一直没有放下,是以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时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聪,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
  “噗”的一声,那暗器被横里飞来一物撞落地上。
  谢长卿陡然一惊,向地上一看,那击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细沙;不消说,这是辛捷所发的。
  那吴凌风与白风此刻也停下了手,陆方忽然一扬手势,山左双豪背向辛捷,却齐齐反手一掌劈出,两股劲疾的掌风合而为一地突击辛捷——
  同时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双掌也陡然发难,挟着双股寒风击向惊愕中的谢长卿——
  陆方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剑刺向背立着的吴凌风,“七禽展翼”这招古怪的招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显得怪异;吴凌风正待反身应敌,背上又感受袭,敢情长天一碧白风也乘机动手——
  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个个出人意料地偷袭出手,实在太已阴毒,吴、辛、谢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发觉山左双豪动手时,敌人掌风已是袭胸,他知两人功力非同小可,双足陡然冲起,一面单掌借势发劲,堪堪避过险招,同时“卡”的一声,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长剑已到了手上。
  谢长卿虽从惊愕中匆促发招,但他经验丰富,不假思索地一剑斜斜刺出,直取任卓宣“肩胛”穴。这一剑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却瞥到吴凌风的危景——
  陆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剑式施出来,端的古怪得很,吴凌风临敌经验不够,一时竟窒了一下——
  这还不打紧,更糟的是长天一碧白风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后。
  陆方的“七禽展翼”虽然怪异,但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若是换了辛捷,纵他临敌经验不足,“虬枝剑式”必然会身不由己的施出,不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陆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击。
  而吴凌风此时最大的危机是在背后白风的掌袭,辛捷虽然甚为轻松地躲过山左双豪之击,却一时没有发觉吴凌风的危局,等他发觉时,只见谢长卿一声闷哼竟盘旋扑去——
  谢长卿见到吴凌风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热血上冲,使他忘却一切,他把已点出的一剑硬硬收回,不顾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跃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扑向白风,只听得噗的一声,任卓宣的掌已打中他的左腿,但他还是纵了过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谢长卿一剑刺出之时,已自收回五成,是以虽然打实,却受伤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点苍掌门人的手上,威势又自不同,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只翅膀一般。
  白风只好猛然收掌,倒退三步而避开谢长卿一击,刷的一声,谢长卿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踉跄,显然是左腿受伤之故。
  同时叮叮一阵乱响,敢情吴凌风危急中施出“断魂剑”中的“无常撤网”,封住了陆方的“七禽展翼”。
  关中九豪中五豪齐施暗算,但却都落了空——除了谢长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吴凌风虽然知道杀父之仇并非谢长卿,但无论如何不愿和这仇人之子并肩作战,辛捷也有着差不多的意识,但是目下的形势,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条线上。
  世上的事总是相对的,吴凌风这样想,当然是依他的观点,事实上谢长卿之父谢星当年虽曾参加围袭单剑断魂吴诏云,但却死在吴诏云的手中,如果从谢长卿的观点看,吴凌风岂不也成了他的“杀父大仇”之子?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吴凌风的姓名。
  “嘶”的一声,吴凌风断魂剑挟着一缕寒风向对面的长天一碧白风当胸划到。
  同时一声更尖锐刺耳的嘶声发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内力从剑尖上逼出,离山左双豪尚有五尺,已令双豪感到劲力扑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长衫吹得直向后飘。
  纵然当前都称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这种“剑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谢长卿也立时配合行动,刷地一招“横飞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却是白风后面三寸处。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谢长卿的剑尖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戮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吴凌风身子略侧,避开他的掌势,手中剑依然斜划下去,嚓的一声,两人各向左右跃开,白风的长袖已被削去半截。
  谢长卿略一挥剑,一记极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长天一碧白风狼狈不堪,这就是经验可贵。
  一声怒吼,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剑客陆方扑了上来,尤其是陆方,双眼中射出狰狞的杀气,显然他想借着这以众凌寡的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师兄。
  其他四豪又何尝不如此打算?只听得一片暴吼声中五人各施绝技合手攻了上来,山左双豪更取出了兵刃。
  试想海天双煞自原来关中九豪散伙之后,蛰伏十多年,一旦东山再起,其收罗的人选必是一等的好手,而这五个新血聚于一起,合力施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这种想法,那凌厉的攻势从五个功力深厚的手中发出,威力真大得惊人,尤其晓月寒心掌及长天一碧两人,虽是以肉掌攻敌,威势却尤其令人难防。
  谢长卿见关中五豪这等声势,暗惊道:“就是当年四大派掌门人联手时,威力似乎都不过如此呢!今日只怕……”
  吴凌风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大场面,更是紧张得手心沁汗。
  然而这七个人都料错了一点,他们仍没有摸清辛捷此时的功力——
  只听得他那嘶嘶剑气,陡盛的尖锐响声在汹涌的金风拳浪中高高升起,辛捷蒙巾上的双目中射出令人战栗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绝招已然使出——
  由于对手多不是五大剑派的门人,梅山民的“虬枝剑法”虽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这剑式当日平凡大师曾夸口“天下无双”,辛捷每使一次,总能多发现其中一些妙处,而其威力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这时嘶嘶剑气中他长剑半劈半指,一泻而下,正是“飞阁流舟”一式,只见他剑光飘忽,宛如天马行空,无所不至,显然威力比力斗海天双煞时又增进了一层。
  对面的正是山左双豪,司空宗挥着独门兵器五行轮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剑一锤却双双向右封出,剑、锤、轮在虎虎风声中构成一铜墙铁壁,端的毫无破绽。
  辛捷长剑续刺,势必碰上三种兵器,但事实大出意料,“滋”的一声,辛捷的剑尖竟透了进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却始终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林少皋直吓得魂飞魄散,仰天后倒,一个“铁板桥”功夫施出,呼的一声,辛捷剑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纵开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一缕鲜血从喉上滴了下来,如果再深一分的话……
  山左双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视一眼,齐齐挥动兵刃主动攻上,辛捷冷哼了一声,剑式倒转,平平缓刺出去,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但剑尖却在劲风中闪闪地不住跳动,正是大衍剑式中的“闲云潭影”——
  另一边,谢、吴二人双战陆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吴凌风在任、白二人雄厚的掌力中,断魂剑施不出威力,而陆方的一路左手剑法更觉诡奇毒辣,所幸谢长卿识得他剑法要诀,展开点苍剑法苦苦支撑。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险的战略,吴凌风心一横,钢牙一挫,手中断魂剑顺着任卓宣击来一掌之势猛地一翻,一缕寒光突如其来地到了白风额前,正是“七十二路断魂剑”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势用老,一时不及收势,白风被吴凌风“鬼王把火”一记怪招突袭得一时不知所措,陆方见势大惊,刷地一剑横飞过来想刺吴凌风“曲池”。
  谢长卿何等经验,一见吴凌风发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这一下转守为攻的转捩点,岂能让陆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陆方剑上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进出一缕火星,但却发出“噗”的一声,不像是金属相接,敢情双方都是以内力贯注在剑身上。
  “吱吱”两声跳震之声,陆方跄然退了一步,论功力,他要输师兄一筹。
  而同时那一边,长天一碧白风虽然倒纵避开剑尖,但是吴凌风立刻紧接着施出“五鬼抡叉”,雪碧剑光中五路攻出,一时转守为攻,绵绵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陆方赶上击出时,虽然吴、谢二人仍居劣势,但已不再是白挨打的情况了。
  晓月寒心掌狠狠横劈两掌,打算速战速决,而长天一碧和千手剑客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一个双拳直捣,一个长剑封后,一时拳声剑影密布,疾劲迫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号,使三人同时发出的狠招一起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神剑金锤林少皋垂着右手金锤,左手长剑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虽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却手横长剑,稳然挺立,注视着山左双豪。
  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较高,俨然以首领自居,他略一盘算,心想:“这‘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武功端的高强,这谢长卿也不好斗,就是另外那小子剑法也极了得,林老弟显然又挂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扯活!”同时当先施开“晓月寒心掌”,对着吴凌风冲了过去。
  千手剑客陆方也看出吴凌风是较弱的一环,长剑挥处,也跟了上去。白风和司空宗护着林少皋也往外冲。
  辛捷横剑冷嗤一声,并不阻拦,谢长卿见辛捷不动,也按剑不动,吴凌风闪躲任卓宣的“晓月寒心掌”,一跃纵起数丈,等到落地时,关中五豪已纵出老远了。
  关中九豪东山再起,但几个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亏,谁叫他们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辛捷看那被山左双豪杀害的车夫仆人总有十多个之多,尸首躺着一大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
  忽然吴凌风一声惊呼,辛捷回头一看,只见那落英剑谢长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抬眼望时只见远处平芜尽处,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吴凌风轻叹了一声:“捷弟,这谢长卿倒是一条汉子,只是——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点儿,咱们岂能——”
  他实在不好说“谢长卿乃是他杀父仇人之子”,他不自知地对谢长卿已有了相当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着这位并肩作战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声。
  山风送来阵阵悲切的泣声,使他们两人想起还有一个未遭凶杀的女子,齐齐转身走近,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尸身上痛哭,那女子看来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修长的身躯在不停地起伏着,令人生怜。
  地上的尸首是一个老者,胡子已有点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剑,早已死去,看来倒像是这女子的父亲。
  两人走到女子身后,那女子犹未发觉,那阵阵泣声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催人断肠。
  隔了牛天,还是吴凌风轻唤了一声:“姑娘——贼子们都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惊,缓缓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令辛捷及吴凌风心灵一震。敢情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髻云鬓下是一张鹅蛋形的面颊,细眉如柳,鼻若悬胆,雪白的皮肤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大眼睛里两眶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吴凌风陡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张平静的弓突然被人拉动弦索,抖颤不已,他暗道:“这姑娘实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傅朱则太赤’来形容才恰当。”
  辛捷也觉得这女子绝艳惊人,比之自己认识的方少坤、金梅龄犹有过之,似乎只有那无极岛主的掌珠菁儿才能和她一较长短。这一下,那几个美丽的影子顿时飘入脑海,少坤的娇憨,梅龄的温柔,菁儿的绝艳,的确,这些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坤及菁儿葬身狂涛,梅龄生死不明,不禁鼻头一酸。
  那少女原来哭得甚为悲切,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站在身后,顿时止住了哭声,莹莹泪光依稀可见一个是蒙着面孔的人,另一个却是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脸上忽然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中一阵发慌,那美少年双眼中射出关切的光辉,令她不敢正视,终于,她一低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辛捷从幻景中被惊醒,他刷地插好了剑,见那少女正低头抽泣,吴凌风的脸上却满是焦急和关怀的样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吴凌风此时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两步,脚步声令那少女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辛捷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样和这批强盗遇上的?”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凄凄惨惨地说出她的经过。虽然是辛捷问她,但她回答时却一直看着吴凌风,似乎有点害怕辛捷的模样。
  原来这少女姓苏,芳名惠芷,父亲苏鸿韬本是朝廷一个吏部侍郎,中年丧妻,仅得一个女儿,视若掌珠,苏鸿韬爱妻甚笃,一直不曾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头吏部侍郎官虽不小,但若只凭一点薪俸实在少得可怜,苏鸿韬是寒苦出身,举目无亲地自发自愤,才凭科举做了官,他禀性正直,哪里会得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虽不小,却落得两袖清风,四壁萧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员却无一不贪污搜括,视财若命,苏鸿韬一腔报国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终于看破这一套,辞了官携带女儿打算回湖南家乡,以度晚年,虽然在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人不亲土亲”,他老人家漂泊一世,总想骨肉归葬故土。
  山左双豪却看走了眼,只打听得苏鸿韬是个朝廷大员,却没料到苏鸿韬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他们见苏家车辆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们到桐柏山会合,预备围击落英剑谢长卿,于是一路跟了上来。
  苏鸿韬的车马只有一辆大车,完全不是一个大员归乡的模样,但山左双豪却料到这车辆愈少,足见车中必是珍贵的东西,这一下更下了动手的决心。
  可怜苏鸿韬及一干仆人都遭了毒手,双豪却连一个铜钱也没有搜到,正待逼问苏蕙芷时,却碰上落英剑谢长卿,双方才动上了手。
  以后的事,苏蕙芷伏在老父尸上痛哭,对辛捷等人的厮杀根本不闻不问,是以不清楚。
  苏蕙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低声哭了起来。
  吴凌风和辛捷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实在感到束手无策。
  吴凌风对辛捷望了望,又对苏姑娘望了望,正想启口,辛捷却抢道:“大哥,你快劝劝她吧。”
  吴凌风脸上一红,但仍上前对苏蕙芷道:“姑娘请暂节哀,目下还是先将令尊遗体安葬才是要紧。”
  那苏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吴凌风抽出长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将苏鸿韬的尸体埋了进去。又另挖了一个大坑,把车夫、仆人的尸首一起埋好。
  吴凌风忽然从树下搬来一方巨石,准备用剑在上面刻几个字,辛捷接过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气,真力贯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苏鸿韬之墓”几个大字。
  只见他运指如风,石屑粉飞,所刻之字一笔不苟,有如刀斧所刻凿,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无几哩。
  辛捷刻完之后,长吁一口气,这其中包含着一丝自慰的喜悦。
  苏蕙芷对这一幕绝顶武功表演丝毫不觉,满含的泪眼不时偷看吴凌风一下,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惊。
  直到两人把这一切都忙完了,苏姑娘才向两人谢道:“难女承两位恩人搭救,又承为先父收敛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难报,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去。
  吴凌风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幸而辛捷双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劲力硬将她托住。
  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亲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亲有一个亲信的部下在济宁做知县,可以投靠,辛、吴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护送她到济宁。
  苏蕙芷感谢之余,哪里还有别的意见,于是三人一起上路。
  吴凌风第一眼见了苏姑娘就从心底中震荡起来,一路上虽然辛捷在旁,但那关注呵护之情仍不时自然流露,苏姑娘新遭大变,举目无亲,在蓬车不时暗中弹泪,唯有对吴凌风的关注问候,除了由衷的感谢外,另有一种亲切之意!
  仆仆风尘,两人护着苏女把行程顿时减慢了下来,到济宁时,算算距泰山大会日子不过五天了。
  车停在知县公馆门口,苏姑娘拿父亲的名帖,请衙役送了进去,辛、吴两人不愿多耽搁,便欲辞别。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已隐约知两人都是江湖中的侠士,知道留也无益,只得含泪道别,吴凌风在那莹莹泪光中,另感到一番销魂滋味。
  “两位办完事以后,千万请来与小女子再见一面……”她说到这里,已是哽咽,而衙门里已传来一阵喧闹,敢情知县以为苏大人亲到,连忙出迎。
  辛捷向苏姑娘道声珍重,一拉吴凌风手,喝声:“走”,两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门,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辛捷看吴凌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故意问道:“大哥,咱们到哪里去啊?”
  吴凌风陡然惊起,一时结巴半天才想出来道:“咱们当然是——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吴凌风俊脸上一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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