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
2020-04-24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二)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无忌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忽然觉得很愉快,很久以来都没有这么愉快过。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从不愿勉强别人,也不愿别人勉强他,他从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的。
  这就是他的原则。
  就像是大多数有原则的人一样,了清一件债务后,他总是会觉得特别轻松。
  何况他已试过了他的剑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      ×      ×

  这是条偏僻无人的长巷,快走到巷口时,就听到旁边屋脊上有衣袂带风的声音,很轻很快,显见是个轻功很不错的人。
  等他走出巷口时,这个人已站在巷子外面一棵白杨树下等着他,居然就是那个不笑时也有两个笑窝的姑娘。
  现在她在笑。
  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拎着根乌梢马鞭,看着无忌直笑。
  无忌没有笑,也没有望她。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面前有这么样一个人一样,就往她面前走了过去。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
  尤其是女扮男装的漂亮女人。
  尤其是这种别人明明全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她自己却偏偏以为别人都看不出的女人。
  如果这种女人手里拎着鞭子,那么你只要一看见她,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      ×      ×

  无忌选择了最好的一种法子,只可惜再好的法子有时也不灵的。
  他才走出几步,忽然间人影一闪,一个人右手拎着根马鞭,站在他面前,他只要再向前走一两步,就可能碰到这个人的鼻子。 5
  不管这个人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都不想碰到她的鼻子。
  他只有站住。
  这位女扮男装的大姑娘,用一双灵活明亮的大眼睛瞪着他,忽然道:“我是不是个看不见的隐形人。”
  她当然不是。
  无忌摇头。
  她又问:“你是不是瞎子?”
  无忌当然不是瞎子。
  大姑娘的大眼睛还在盯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望我?”
  无忌终于开口:“因我不认得你。”
  这理由实在再好也没有了,无论谁碰了这么样一个大钉子后都应该掉头就走。
  这位大姑娘却是很例外。
  她反而笑了:“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认得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绝不会怪你。”
  无忌只有闭上嘴。
  他忽然发现,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在这位大姑娘面前也是说不清的。
  大姑娘用马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
  她又笑道:“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很有名的好汉,就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
  无忌闭着嘴。
  这位连一莲大姑娘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已说完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无忌道:“我只想说两个字。”
  连一莲道:“那两个字?”
  无忌道:“再见。”

×      ×      ×

  “再见”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不再见了。
  他说了再见,就真的要“再见”,谁知他居然真的又再见了。
  这位大姑娘虽然好像不太明白道理,但轻功绝对是一等的。
  无忌刚转身,她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虽然板了起来,两个酒窝还是很深。
  无忌绝不去看她酒窝,也板起脸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赶快再见。”
  连一莲道:“我们现在岂非又再见了么?”
  说着说着,她居然又笑:“你想赶快再见,我就跟你赶快再见,这还不好?”
  无忌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真有这种人。
  连一莲道:“现在我们既然又再见了,就算已经认得了,你就应告诉我,你姓什么?剑法是从那里学来的?”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讲理,也不是真的脸皮厚,她只不过想问出无忌的剑法和来历。
  无忌当然也不是真的傻了。
  他好像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又怕。”
  连一莲道:“怕什么?”
  无忌道:“怕老婆,怕我的老婆。”
  连一莲笑道:“怕老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管说,我不笑你。”
  无忌道:“你不笑我,我更不能说。”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一向听我老婆的话,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准我干什么,我就绝不去干那个什么。”
  他不但忽然变得话多了,而且简直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夹缠不清。
  连一莲道:“难道她不准你说话?”
  无忌道:“她准我说话,可是她不准我在路上跟一些不男不女,女扮男装的人打交道。”
  连一莲不笑了,脸已气得发红,忽然跳起来,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
  她一跳就有七八尺高,话没有说完,忽然凌空一鞭子抽下。
  她笑得虽然甜,出手却很凶。如果在一年前,无忌就算能躲过这一鞭,也未必能躲过第二鞭。
  她一鞭接着一鞭抽过来,出手又快又凶,如果是在一年前,无忌很可能已挨了七八十鞭了。
  幸好现在已不是一年前。
  她的鞭子快,无忌躲得更快,这根毒蛇般的鞭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只躲,不还手。
  她想看出他的剑法来历,他也一样想看看她的武功来历。
  可惜他也看不出,这位大姑娘的武功居然很杂。
  也许就因为她学得太杂,所以功力难免不纯,无忌已听出她的喘息渐渐急促,脸色也渐渐发白,忽然站住不动了。
  无忌当然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他只想快走。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这位大姑娘忽然抛下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捧住心窝,喘息越来越急,脸色也越来越可怕,就好像受了重伤。
  可是无忌自己知道,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连一莲盯着他,好像想说什么,连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无忌怔住。
  他并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别小心一点。
  ——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戏?
  他不想上她的当,又觉得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也有点不象话。
  ——如果她不是做戏?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就算她有旧伤复发,也不致于这么严重。
  何况她刚才看起来健康得就像是个刚摘下来的草莓一样,又鲜,又红,而且长满了刺。
  无忌准备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头去看她时,反而被她顺手掴个大耳光。
  他走出去很远,她还是躺在那里没有动。
  能小心谨慎些虽然总是好的,见死不救的事他却做不出。
  ——就算上当,好歹也得上这么一次。
  他立刻走回来,远比他走出去时快得多。
  他先弯下腰,听了听她的呼吸。
  呼吸很弱。
  他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额角冰冷。
  他立刻拉起她的手。
  手冰冷,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脉搏已弱得几乎没有了。
  无忌也着急了。
  ——不知道她的心还跳不跳?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查清楚,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因为他心里没有那么多鬼蜮。
  就在他的手摆到她胸口上那一瞬间,他已经证明了两件事。
  ——她的心还在跳。
  ——她是个女人,活女人。
  可是这个刚才还新鲜得像草莓一样的活女人,现在却已变得像是个风干了的硬壳果了。
  他应该怎么办?
  他当然应该送她回去,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那里?
  他也不能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这两天他住在客栈里,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姑娘回客栈,好像也不象样子。
  如果把她抛在这里不管,那就更不象话了。
  无忌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准备先找个大夫看看她的病。
  这时候居然有辆空马车出现了。
  看到这辆马车,无忌简直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忽然看到一条船那么高兴。
  他赶过去拦住马车。“你知不知道这附近那里有会治病的大夫?”
  赶车的老头子笑了:“你找到我,可真找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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