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元磁真气 椰岛受困
2019-11-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众人正准备回山之际,朱梅笑对英琼道:“你的神雕佛奴呢?”英琼闻言,方想起来时,因为甬道神沙厉害,曾吩咐神雕只在空中飞巡,不可下落,却忘了大海茫茫,附近数千里,并无它存身之所。自己二次入宫时,就未见它影子。这时方才想起,不知飞往何方。连忙引吭长呼了两声,不见神雕飞下,正要飞空寻找,轻云拦道:“你那神雕耳目最是灵敏,平时数百里内闻呼即至,你连唤数声不见影子,不是不耐久候,飞转峨眉,便是出了别的事故,朱师伯既那般说法,必然知道,为何舍近求远?”

  英琼闻言,忙向朱梅拜问,朱梅道:“你那神雕本就通灵,自来峨眉,道行益发增长。有两个许飞娘约请的妖人从崇明岛赶来赴宴,被它在远处看见,不等近前,便迎上去。那妖人是姑侄两人,一老一幼,初见神雕,妄想收它。不料一照面,便被神雕抓去飞叉,将小的一个抓裂投入海中。那老的一个看出不妙,便即往回路遁走。神雕贪功不舍,展翼追去,两下里飞行均极迅速。正在追逐之际,恰值我从峨眉赶来,无心中看见,最初相隔尚有十里远近。彼时我因紫云官事机紧急,缓到一刻,必有人要遭毒手。又认得那逃走的妖人,是江苏崇明岛‘金线神姥‘蒲妙妙,邪法颇非寻常,恐神雕闪失,曾用千里传音之法,连喊数声,神雕竟未回顾。两下里本是背道而驰,瞬息间相去已是数百里外。我当时错以为神雕两翼藏有白眉禅师神符,至多被困一时,决无大害,无暇分身,并未回头追去。如今未归,必在岛上被妖法陷住。你与轻云有紫郢、青索双剑,只要遇事谨慎,百邪不侵。再将‘天遁镜’带去,必能援救成功无疑。”又命石生将镜交与英琼,吩咐即时动身,往崇明岛赶去。二人一听神雕有难,慌忙接镜,拜别起身。

  众人查点人数,不见了易鼎、易震。石生说,曾见他们两人,驾了“九天十地辟魔梭”,去追一个青色遁光的妖人远去。朱梅闻言,略一皱眉,道:“这人是南海铜椰岛天痴上人的弟子。易氏弟兄现在必是被困在铜椰岛上。岛上天痴上人门徒众多,虽是异派,并不为恶多事。他门徒少年任性,不知进退,咎有应得。我与岛主曾有数面之交,既不便前去,又不能不去,事出两难。只可暂由易静、蓉波、红药三人前去通名拜岛,看他如何发付,相机行事,我自在暗中赶去相助。余人由金蝉、石生率领回转峨眉复命便了。”说罢,又吩咐易静等三人一些应付机宜,分别起身。

  且不说金蝉、石生展动“弥尘幡”回转峨眉复命,却说易静、红药、蓉波三人,驾遁光离了迎仙岛,照朱梅所说方向往铜椰岛飞去。先是大海茫茫,波涛浩瀚,渺无边际。飞行了好—阵,才见海天相接处隐隐现出一点黑影,浮沉于惊涛骇浪之中,知道离岛已近,连忙按落遁光,凌波飞行。

  眼看前面的岛愈显愈大,忽见岛侧波浪中突出许多大小鲸鱼头,一个个口吻刺天,纷纷张翕之际,便有数十来道银箭直往天上射去。再往岛上一看,岛岸上椰林参天,风景如画。岸侧站定二、三十个短衣敞袖、赤臂跣足的男女,每人拿着三、五个椰子之类,弹丸一般往海中跃去,正在戏鲸为乐。正要近前,那些男女想已看见三人来到,倏地有四个着青半臂的少年往海中跃去,俱都踏在一条鲸鱼项上,将手一挥,那四条鲸鱼立时拨转头,冲破逆浪,直向三人泅来,其行如飞,激得海中波涛像四座小山一般,雪花飞涌,直上半天,声势浩大。

  (注:半臂,衣服之一种,今称“褙心”。)

  三人早得“矮叟”朱梅指教,不等来人近前,忙即由易静为首,按剑光飞身迎上前去说道:“烦劳四位道友通禀,南海玄龟殿易静奉了家父易周之命,偕了同门师姊妹陆蓉波、廉红药专诚来此拜谒天痴上人。就便令舍侄易鼎、易震负荆请罪。”那四人见易静等三人面生,正要喝问,一闻此言,立即止鲸不进,互相低语了几句。为首一人说道:“来人既拜谒家师,可知铜椰岛上规矩?”易静恭身答道:“略知一二。”那人道:“既然知道,就请三位道友同上鲸背,先至岛岸见了我们大师兄,再行由他引见家师便了。”说罢,其余三条鲸项上所站的青衣少年,俱往为首那人的鲸背上纵来,让出三条巨鲸,请三女乘行。

  三女也不客气,把手一举,飞向三鲸项上立定。那四人将手一挥,在前引导,同往海岸前泅去。这时海面群鲸俱已没入海中,岸上二十多个男女也都住手迎宾。等三人由鲸背上飞身抵岸,人群中便有一个长身玉立、丰神挺秀的白衣少年从人群中迎上前来。这人便是岛主天痴上人的大弟子柳和,收他时上人成道未久,门下尚无弟子,爱他资质,从小便传授他道法。虽是师徒,情逾父子。上人后来续收了四十七个弟子,独他在众弟子中最得钟爱。上人岛规素严,门人犯规,重则飞剑枭首,轻则鞭笞,逐出门墙。在紫云宫中被易氏弟兄追来的,正是上人第十九名弟子哈延。

  原来哈延是受许飞娘蛊惑到紫云宫庆寿,意图勾起嫌隙,好利用他师徒与峨眉为敌。谁知哈延入席不久,便生祸变。混战中欲偷袭易氏弟兄,反为“辟魔神梭”毁掉一面飞钹。师门至宝,一旦化为乌有,哈廷又惊又悔,又惜又恨。心想:“再不见机,少时必要身败名裂,不能逃生。”不敢再为恋战,将手一抬,收回法宝,便往地下遁去。按说易鼎、易震已经获胜,又毁了敌人一件法宝,穷寇本可不必追赶。偏生好胜心切,自己险些也被他打中,二人都是初次人前出手,未吃过亏,把敌人忿恨到了极处,一面又看中敌人那面飞钹,想要人宝两得,哪里肯容他逃走。见敌刚一飞出殿外,便往地中遁去,正合心意。也一指神梭,穿入地中追去。这番还加了点小心,恐又遭敌人暗算,并不探头现身,只从梭上圆门旋光中,觑准敌人前面那一道疾如流星的青光,跟踪追逐不舍。

  哈延起初只想遁回岛去,再约集同门师兄弟,向天痴上人请罪,心中已悔恨万分。还以为神沙甬道不比别的地方,自己尚是仗着飞娘转赠的“沙母”和“通天灵符”,才得穿行自在,敌人决不会追来。谁知入地不久,又听风雷之声,起自身后,回头一看,敌人竟未放松自己,依旧追来。光霞过处,冲激得那四外的五色神沙如彩涛怒涌,锦浪惊飞,比起地面上的威力还要大得多。来势之迅疾,较自己遁法似有过之,并无不及。惊骇之余,愈发咬牙切齿痛恨敌人。暗忖:“反正无故惹事,至宝已失,师父责罚,在所难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着再多担些不是,将这两个仇敌引往铜椰岛去,师父无论如何怪罪,也必不准上门欺负。再者,还有那么多同门师兄弟,岛上有现成相克异宝。敌人不去,此仇只可留为后图;如若追去,决无幸理,岂不是可以稍出胸中这口恶气?”想到这里,耳听身后风雷之声越追越近,不敢怠慢,忙运玄功,把遁光加快,亡命一般往前途逃走。

  不多一会儿,便奔出神沙甬道,到了迎仙岛。两下里飞行俱是神速异常,一前一后,早已破空升起。两下相隔,不过一二里之遥,只是追赶不上。易震、易鼎本恐回去晚了,不及见紫云宫取宝奇景,刚有些变计。不想哈廷早就防到他们要半途折转,见他们略一迟缓,倏地停止,回身大骂:“峨眉群小,倚多为胜。我今日赴会,忘携法宝,任尔等猖狂。仙府就在前面岛上,现在回去取宝,来诛戮尔等这一干业障。如有胆量,便即同去;如若害怕,任尔等无论逃避何处,俱要寻上门去,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不留!”说完,便催遁光,加紧逃走,晃眼工夫,已是老远。

  易震、易鼎听了这一席话,勃然大怒,明知敌人口出狂言相激,必有所恃。继想乃祖易周曾说:“‘这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如果用来和人交战,真要是遇上道行法力绝高的前辈,或是异派中数一数二的能手,虽未必能够断其必胜,要是专用它来逃遁,却是无论被困在什么天罗地网、铁壁铜墙之中,俱能来去自如,决受不着丝毫伤害。能够克制此宝的,只有南北阴阳两极精英凝结的玄磁,此外别无所虑。”这里虽是南海,距离南极磁峰尚有数万里之遥,即使妖人果真想将自己引到那里,借用太阴玄磁暗算,见机抽身,也来得及。否则便追到他的巢穴之中,胜了固好,如不能,尽可冲破妖法而出,有何妨碍?既有了易胜难败之想,妖人如此可恶,不将他除了不解恨。起初不追也罢,追了半日,空手回去,也不好看。反正紫云宫已为峨眉所有,金庭奇景,早晚看得见,无须忙在一时。何况又受了一激,自然愈发加紧追赶,恨不能立时追上妖人,置于死地,不再作中途折回之想。

  哈延见敌人果中了激将之计,虽然欣喜,及见来势迅疾,比起流星还快,也不免有些心惊胆寒。忙催遁光,电掣虹飞,往前急驶,哪敢丝毫怠慢。还算好,逃未多时,铜椰岛已是相隔不远,才略微心宽了些。未等近前,早将求救信号放出。易氏弟兄正追之际,眼望前面敌人由远而近,再有片时,不等到他巢穴,便可追上,决不致赶到南极去,越加放心大胆。正在高兴,忽见前方海面上波涛汹涌,无数黑白色像小山一般的东西时沉时没,每一个尖顶上俱喷起一股水箭,恰似千百道银龙交织空中。二人生长在海岸,见惯海中奇景,知是海中群鲸戏水。暗忖:“这里鲸鱼如此之多,必离陆地不远,莫非已行近妖人的巢穴?”

  二人再往前定睛仔细一看,漫天水雾溟濛中,现出一座岛屿影子。岛岸上高低错落,成行成列全是百十丈高矮的椰树。易鼎见岛上椰树如此之多,好似以前听祖父、母亲说过,正在回忆岛中主人翁是谁,还未想起。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样一存思之际,不觉又追出老远。前途景物愈发看得清清楚楚,倏见岛岸上椰林之内纵出五个身着青白二色的短半臂,袒肩赤足,背上各佩着刀叉剑戟葫芦之类,似僧非僧、似道非道与所追妖人装束差不多的少年来。

  五人一现身,便纵上鲸背,前面逃人好似得了救星,早落在那为首一人的鲸背上面,匆匆说了几句,仍驾遁光往前飞走。没有多远便有一只巨鲸迎了上来,用背承了他,回身往岛内泅去。易氏弟兄见了这般阵仗,仍然无动于衷,算计来的这五个骑鲸少年定是妖党,不问青红皂白,更不答话,一按神梭冲了上去,又从那旋光的梭门中将宝钩、宝玦一齐发出,直取来人。

  那五个骑鲸少年在岛上闻得师弟哈延求救讯号,连忙骑鲸来救。一见哈延神色甚是张皇,后面追来的乃是一条梭形光华,有两个人影隐现。哈延与为首一个见面,又只匆匆说道:“我闯了祸,敌人业已追来,大师兄呢?”为首的一个才对他说了句:“大师兄现在育鲸池旁!”言还未了,哈延便驾遁骑鲸往岛上逃去。五人听他这一说,又见来人路数不是左道旁门,以为哈延素好生事,定是在外做错了事,或是得罪了别派高人,被人家寻上门来。铜椰岛名头高大,来人既有这等本领,又从这么广阔的海面追来,必知岛上规矩和岛主的来历,决无见面不说话就动手之理。

  他们师门规矩,照例是先礼后兵,欲待放过哈延迎上前去,问明来历与起衅之由再行相机应付,所以并未怎样准备。及见那梭形光华快要追到面前不远,为首一个忙喊:“道友且慢前进,请示姓名,因何至此?”谁知来人连理也不理,不等他话说完,倏地光华往下一沉,竟已冲来。五人不知此宝来历,见来势猛烈迅疾,与别的法宝不同,适才哈延又是那等狼狈,不敢骤然抵御,一声招呼,各人身上放出一片青光,连人带鲸一齐护住,齐往深海之中隐去。易震见敌人空自来势煊赫,却这等脓包,连手也未交便自退败,不由哈哈大笑。一看前面来人已将登岸,便不再追这五个骑鲸少年,竟驾神梭急赶上去,片刻到达,哈延已飞入椰林碧荫之中。

  易氏弟兄仍是一点不知进退,反因那几个骑鲸少年本领不济,更把敌人看轻,一催神梭便往椰林中追去。那些椰树虽俱都千百年以上之物,古干参天,甚是修伟,哪禁得起神梭摧残!光华所到之处,整排大树齐腰断落,“轧轧”之音响成一片。入林不远,因为林树茂密,遮住目光,转眼已看不见敌人的青光影子。二人一心擒敌,一切都未放在心上,只管在林中往来冲突,搜寻不休。不消多时,忽听一声钟响,声震林樾,接着便见前面一大片空地上现出一个广有百顷的池塘,池边危石上立着几个与前一样打扮的少年,为首一个正和先追的逃人在那里述说。

  二人以为擒敌在即,便追将过去。那些少年见神梭到来,仿佛不甚理睬,眼看相隔只有数十丈左右,为首的一个忽从石旁取起一面大鱼网,大喝一声:“大胆孽障,胆敢无礼!”手扬处,那鱼网便化成ー片乌云,约有十亩方圆,直朝二人当头飞到。二人猜是妖法,正要与他一拼,说时迟、那时快,两人都是星飞电驰,疾如奔马,就要碰个迎头,忽听空中一声大喝道:“来人须我制他,尔不可莽撞!”言还未了,那片乌云倏地风卷云烟,往前面收去。

  这时二人因为敌人就在地面立定,飞行本低,见敌人法宝刚放出来又收回去,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忽听前面敌人拍手笑语。定睛ー看,那些穿半臂的少年业已回身,背向自己,齐朝前面仰头企望,欢呼不已,好似不知神梭就要冲到神气。再顺着他们所望处一看,只有一座笔直参天的高峰矗立云中,相隔约有十来里光景,并无别的动静。

  易鼎虽没有易震那般过于自恃,料出敌人必有诡计,刚自猜想,猛觉所御神梭光华似在斜着往前升起。弟兄二人俱动疑心,百忙中一问并非各人自主,连忙往下一按。谁知那神梭竟不再听自己运转,飞得更快,好似有甚大力吸引,休说往下,试一回身转侧都不能够!晃眼功夫,竟超越诸少年头上老高,弹丸脱弦一般,直往前上面飞去,愈飞愈快,快得异乎寻常!

  不一会,前面云中高峰愈来愈近,才看出峰顶并非云雾,乃是一团白气,业已朝着自己这一面喷射出来。就在二人急于运用玄功制止前进的片刻之间,神梭己被白气裹向峰顶粘住,休想动转分毫!忙用收法想将神梭收起逃遁时,那神梭似铸就浑成,不能分开丝毫!

  两人知道情势已是万分危险,急欲待从梭上小圆门遁去,又觉祖父费了多年心血炼成的至宝,就这般糊里糊涂的葬送在一个无名妖人手里,不特心不甘服,而且回家也不好交代。略一踌躇,忽觉法宝囊中所藏法宝纷纷乱动,猛想起敌人将自己困住,尚未前来,囊中现有的“太皓钩”等法宝,何不取出备用,等敌人到来,好给他个措手不及,杀死一个是一个!二人想到这里,刚把囊口一开,还未及伸手去取,内中如“太皓钩”一类五金之精炼成的宝物,俱都不等施为,纷纷自行出囊而往前飞去。因有神梭挡住,虽未飞出,却都粘在梭壁上面,一任二人使尽方法,也取它不动。

  二人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正在彷徨无计可施,梭上圆门旋光停处,五条黑影伸将进来。易鼎一面宝玦刚取在手中,想要抵御,已是无及。倏地眼前一暗,心神立时迷糊,只觉身上一紧,似被几条粗索束住,人便晕了过去。等到醒来一看,身子业已被人用ー根似索非索的东西捆住,悬空高吊在一间暗室里面。知己被擒,中了妖人暗算,连急带气,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二人骂了一阵,不见有人答复,捆处却是愈骂愈紧,奇痛无比,骂声一停,痛也渐止,屡试屡验,无可奈何,只得强忍忿怒,住口不骂。这时二人真恨不如速死,叵耐无人答理,始终连那妖人的形相都未见过。就在这悔恨欲绝之际,耳听远远洞箫之声吹来,也未听出吹的是什么曲子,仿如鸾凤和鸣,愈听愈妙,几乎忘了置身险地。易震忍不住刚说了声:“这里的妖人居然也懂得吹这么好听的洞箫!”箫声歇处,倏地眼前奇亮,满室金光电闪,银色火花乱飞乱冒,射目难睁。二人以为敌人又要舞弄什么妖法前来侵害,身落樊笼不能转动,除了任人宰割外,只有瞪着两只眼睛望着,别无法想。

  一会功夫金光敛去,火花也不再飞冒,室顶上悬下八根茶杯粗细、丈许长的翠玉笔,笔尖上各燃着一团橄榄形的斗大银光,照得合室通明。这才看清室中景致,乃是一间百十丈的大小圆形石室。从顶到地高有三十余丈,约有十亩方圆地面,四壁朗润如玉,壁上开有数十个门户。离二人吊处不远,中有两行玉墩,作八字形齐齐整整朝外排开,当中却没有座位,只有两行灿如云霞的羽扇一直向前排去。尽头处紧闭两扇又高又大的玉门,上缀无数大小玉环,看出甚是庄严雄丽。待了一会,不见动静,那八根银笔也不见有何异状,正自互相惊异,忽又听尽头门里笙簧迭奏,音声清朗,令人神往。

  晃眼之间,所有室中数十个玉门全都开放,每门中进来一个穿白短半臂的赤足少年,俱与前见妖人一般打扮,只这时身上各多了一件长垂及地的鹤氅。进门之后,连头也未抬,从从容容的各自走向两排玉墩前面立足,每墩二人,只右排第十一个玉墩空着。两排人站定后,上首第一人把左掌一举,众人齐都朝着当中大门拜伏下去,那门上玉环便“铿铿锵锵”响了起来,门也随着缓缓自行开放。

  二人往门中一望,门里仿佛甚深,火树银花,星罗棋布,俱是从未见过的奇景。约有半盏茶时,乐声愈听愈近,先从门中的深处走出一队人来。第一排四个十二、三岁的俊美童子,手中提灯在前,后面又是八个童子,手捧各种乐器,俱穿着一色的莲花短装,露肘赤足,个个生得粉妆玉琢,身材也都是一般高矮,一路细吹细打,香烟缭绕,往门外缓缓行进,还未近前,便闻见奇香透鼻。这十二个童子后面有八个童子,扶着一个莲花宝座,上面盘膝坐定一个相貌清癯、装束非僧非道的长髯老者。四外云霞灿烂,簇拥着那宝座凌空而行,尽后头又是六个童子,分捧着弓箭、葫芦、竹刀、木剑、钩、叉、鞭、棍之类。这一队童子刚一出门,便依次序分立在两旁羽扇之下,放那宝座过去。那宝座到了两排玉敦中间便即停住,玉门重又自行关闭。那灿若云锦的两排羽扇忽然自行向座后合拢,随座诸童子也都一字排开,恭敬肃立在羽扇底下。

  二人细看室中诸人,却不见从紫云宫追出来的那个妖人,好生奇怪,俱猜不出这些人闹甚把戏。明知无幸,刚要出声喝问,座中长髯老者忽然将右手微微往上一扬,地下俯伏诸人同时起立就位,恭坐玉墩之上。长髯老者说了一声:“哈延何在?”上首第一人恭身答道:“十九弟现在门外待罪。”长髯老者冷笑道:“尔等随我多年,可曾见有人给我这么丢脸么?”两旁少年同声应道:“不曾!不过十九弟哈延今日之事,并非有心为恶,只缘一时糊涂,受了妖妇之愚,还望师主矜原,我等情愿分任责罚,师主开恩!”

  长髯老者闻言,两道修眉倏地往上一扬,似有恨意。众少年便不再请求,各把头低下,默默无言。略过了会,上首第一人重又逡巡起立,恭身说道:“十九弟固是咎有应得,姑念他此时知罪,未奉法谕,不敢擅入,弟子不揣冒渎,敬求师主准其参谒。只要免其逐出门墙,任何责罚俱所甘愿。”长髯老者略一沉吟,轻轻将头点了一下,那为首少年便朝外喝道:“师主降鸿恩,哈延师弟还不走进?”说罢,从石壁小门外走进一个半臂少年,正是紫云宫所追之人。

  二人这才知道对头名叫哈延,在这一群人当中,中坐长髯老者方是为首的岛主。虽没听过哈延是何来历,看这种排场神气,必非寻常异派可比!因为他擒来敌人尚未收拾,反怪罪门下弟子,不该受了妖妇许飞娘愚弄,言谈举动甚觉出乎意料,不由看出了神。眼看哈延满脸俱是忧惧容色,一进门便战战兢兢膝行前进,相隔宝座有丈许便即跪倒在地,不敢仰视。

  长髯老者冷冷的道:“无知孽障,擅与妖人合污,私往紫云宫赴宴。易周老儿家教不严,有了子孙不好好教管,既是容他出来参与劫数,就应该把各派前辈尊长的居处姓名一一告知,也免得他们惹祸招灾,犯了人家规矩!满以为他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所向无敌,就没料到会闯到我的手里。这虽然是他的不是,若非你这孽障,他也未必会寻上门来晦气。我处事最讲公平,我如不责罚你,单处治易家两个小畜生,他也不能心服口服。你如不愿逐出门墙,便和易家两个小畜生一般,各打三百蛟鞭,你可愿意?”

  哈延闻言哧得战兢兢地勉强答道:“弟子罪大,多蒙师父开恩,情愿领责!”长髯老者把头微点了点,便喝了一声:“鞭来!”立时便从座后闪出两个僮子,手中各拿着一根七、八尺长,乌光细鳞的软鞭,走向座前跪下,将手中鞭往上一举。长髯老者指着易氏弟兄道:“你二人虽然冒犯了我,但是此事由我门下弟子哈延所起。当时你们如不逞强穷追,那只有他一人的不是,何致自投罗网!今日之事须怨不得我无情,此鞭乃海中蛟精脊皮所炼,常人如被打上几鞭自难活命,你二人既奉令祖父之命出来参与劫数,必然有些道行,还熬得起。我先整我家规,打完了我自己的门人,再来打你,省得你说偏向。你二人挨打之后,我保你不致送命,即使真个娇养惯了,禁受不起,我这里也有‘万木灵丹’,使你二人活着回去,归报令祖时就说‘铜椰岛天痴上人致候’便了。”说罢,便命行刑。

  易氏弟兄先听长髯老者说话挖苦,易震忍不住张口要骂,还是易鼎再三以目示意止住。及至听到后来,已知长髯老者并非妖邪一流,至少也与乃祖是同辈分的散仙,自己不该一时没有主见,闯此大祸,悔已无及。再一听说来历,不由哧了个魂不附体!想起祖父昔日曾说,凡是五金之精炼成的宝物,遇上南北阴阳两极元磁之气,均无幸理。那两极真磁相隔一千零九十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五里,精气浑茫,仙凡俱不能到。又系天柱地维,宇宙所托,真磁神峰长大逾万里,无论多大法力俱难移动,虽然相克,不足为害。惟独南海之西有一铜椰岛,岛主天痴上人得道已数百年,被他在岛心沼泽下面地肺中,寻着一个磁脉,与两极真磁之气相通。他将那片沼泽污泥用法术堆凝成了一座笔直的高峰,将太乙元磁之气引上峰尖,几经勤苦研探,竟能随意引用封闭。

  当初发现时,天痴上人同了两个门徒身上所带法宝飞剑,凡是金属的全被吸去,人也被磁气裹去,几乎葬身地底。多亏他一时触动灵机,悟出生克至理与造化功用,连忙赤了身子,师徒三人仅仗着一个宝圈护身逃出。自从筑炼成了这座磁峰以后,虽比两极真磁之母力量少得多,可是除了世间有限的几件神物至宝外,只要来到岛上,招恼了他,将峰顶磁气开放出来,相隔百里内,不论仙凡,只要带着金属兵器,立时无法运用,不翼而飞,届时连人一齐吸住,真个厉害已极。当时全家聚谈,只当长了点见闻,并没在意,不想初次出门,无心遇上,料他必与祖父相熟,哪里还敢再出恶言!

  二人正在存想之间,地下哈延一听上人喝呼行刑,跪在地下,说了声:“谢恩师打!”早不等那两个僮子近前,起身两臂一振,身上穿的半臂便自脱落,再将手往上一举,从顶垂下一根和捆易氏弟兄长短形色相似的长索,索头系着一个玉环,离地约有二十来丈左右。哈延脚点处纵身上去,一把将环抓住,那两个僮子先用单腿朝宝座前一跪,左手拖着长鞭,右手朝上一扬,便即退回身,扬鞭照定室中悬着的哈延打去。好似练习极熟,打人并非初次,动作进退甚是敏捷一致,姿势尤为美观。

  那蛟鞭看去长只丈余,等到一出手却变成二十多丈长一条黑影,二僮此起彼落,口里还数着鞭数,晃眼功夫,哈延身上早着了十几下,身上立时起了十数道紫红,痛得他两手紧攀玉环,浑身抖颤,牙关挫得直响,两只眼睛瞪得差点努出眶外,看神气苦痛已极。易震因他是个罪魁祸首,见他受了这般毒打,好生快意。全没想到天痴上人存心这样,既保存了铜椰岛尊严,等异日易周寻上门来时又好堵他的口,还可问他索赔折断的千年铜椰树。打完哈延便要轮到他弟兄二人头上。易鼎虽然知道厉害,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悬着心看仇敌受责,聊快一时。

  二僮挥鞭迅速,不消片刻,已打了一百余下。哈延雪白的前胸后背,满是紫黑色肉杠,交织坟起,二僮仍是毫不徇情的一味抽打不休。正打得热闹之间,忽听远处传来三下钟声,天痴上人将头朝左侧为首的一个少年一扬,那为首少年便跪下来说了几句,意思好似代哈延求情,说话声音极低,听不清楚,余人见状,也都相继跪下。

  上人冷笑道:“既是你等念在同门义气苦求,且容这孽障暂缓须臾,饶却饶他不得。现有外客到此,还不快去看来。”当下吩咐止刑,二僮长鞭住处,哈延落了下来,遍体伤痕,神态狼狈已极,一落地便勉强膝行到宝座前,跪伏在地,人已不能动转。这时那为首少年业已谢恩退了出去,上人道:“有人拜岛,不知是否旧交,这里不是会客之所,尔等仍在此相候,我到前面会他。”说罢,仍由服侍诸僮扶了宝座往前走去。走到石室前面尽头,上人将手一指,立时壁间青光乱转,顷刻间现出一个三丈外高大的圆门。除了两旁诸少年和那手执刑具的四个僮子外,俱都随定宝座跟了出去。

  易氏弟兄因先前见那里只是片玉石整壁,通体浑成,并无隙缝,忽又现出圆门,算计外面还有异景。恰巧上人出去并未封闭,扭转头顺圆门往外一看,这两间大石室想是依山而筑,门外那间要低很多,看得甚是清楚。上人仍然端坐在宝座之上,只两旁少去两排的玉墩,添了几个略为同样的青玉宝座。尽头处向外面设有一排台阶和两边的玉栏杆,有些类似殿阶,余者也都差不多,来客尚未走到。

  二人再看室内跪伏的哈延,已由两个少年扶起。先前行刑二僮,各从一个同伴的葫芦里取出几粒青色透明的丹药,另一少年取来一玉瓶水,将丹药捏散化在里面,摇了两下,递与哈延口边喂了几口。然后由那行刑二僮各衔了满口、替换着朝哈延喷到,眼看一条条的鞭伤,竟是喷一处好一处。等到一瓶子水喷完,哈延已可起立,先跪谢了众同门求情之恩,又向二僮谢了相救之德。二僮低语道:“恩师法严,我两个奉命行刑,不敢从轻,实出不已。现在拼着担点不是,随了各位前辈师兄略尽私情。虽可暂时止痛,这新伤初瘉,二次责打,还要难熬,师兄休得见怪。”哈延自是逊谢不已。

  易鼎正看得出神,易震偶一回头,忽然“噫”了一声,易鼎回头往圆门外一看,适才出去的那个为首少年,正领了三个女子,恭恭敬敬,历阶而升。一见便认出当中走的是自家姑姑“女神婴”易静,其余二女一个是陆蓉波,一个是廉红药,俱是同破紫云宫的自己人。料出与自己有关,不由惊喜交集,见易震几乎要出声招呼,忙用眼色止住。易静早看到两个侄儿绑吊在里屋之内,心中虽然有气,并未形于辞色,仍如未见一般,从从容容随了引导,行近宝座前立定,恭身施了一礼,说道:“晚辈易静,因往紫云宫助两位道友除魔,事后才知两个舍侄追敌未归,忽奉家父传谕,命晚辈同了严媖姆门下廉红药、峨眉齐真人门人陆蓉波来此拜山请罪,就便带了两个无知舍侄回去,重加责罚,不知上人可能鉴此微诚否!”

  上人闻言微笑道:“我当令尊不知海外还有我这人哩!既承远道惠临,总好商量,且随我去里面,再一述这一次令侄辈在此行为如何?”说罢,不俟还言,将手一扬,那宝座便掉转方向,仍由诸僮扶持,往圆门中行进。易静、红药、蓉波三人只得跟着进去。宝座刚回原位,上人说声:“看座!”那为首少年将手朝着地下一指,便冒起三个锦墩,一字排开在宝座前侧面。

  上人命三女落坐之后,才指哈延对三女道:“这便是我那孽徒,因受妖妇许飞娘蛊惑,往紫云宫赴宴,坏了我门中规矩,咎有应得。叵奈令侄辈一味强猛,见了我的门人,不分青红皂白,才一照面便即倚强行凶。他们未奉我命,仍是不敢交手,连忙回岛禀告时,令侄辈已然追至岛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将我数千年铜椰仙木撞折了七十四根!既然令尊得信派你三人来此,代令侄求情请罪,我如不允,未免又是不通情理。不过他三人其罪惟均,要打要罚,须是一样才妥!”说罢,便命行刑。

  三女当中,蓉波是转过一劫之女,又在石室苦修多年,道力虽高,尚无火性。易、廉二女早就按捺不住,想将易氏弟兄救了逃走,刚互相一使眼色,往易氏弟兄飞去,同时地下两个行刑僮子巴不得师父喊打,手中鞭便扬起,猛听钟声连响,这次却是起自室后。天痴上人脸上方有些惊讶,室中一道青光飞入,一个穿白半臂少年现身跪禀道:“磁峰上起了一片红光,磁气忽然起火,请师父快去!”

  就在这三方乱忙之际,忽见圆门外现出一个赤足驼背的高大老头,声如洪钟大喝道:“痴老头别来无恙!你这大年纪还欺凌后辈则甚!人我带走,你如不服,岷山白犀潭寻我,不必与人家为难。”说时早把手一招,易氏弟兄绑索自然脱落,刚巧被易静一手接住。地下两僮的蛟鞭,已打了上来。易鼎、易震两人,到底还是捱了一鞭,奇痛彻骨,全身发抖,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天痴上人闻得磁峰有警,本已大吃一惊,又看出圆门中来的那个驼子乃是多年未见的“神驼”乙休,益发又惊又怒。刚要伸手取宝,满室金霞,红光照耀,一阵霹雳之声,连乙休和易静等五人都不知去向。室后钟声更是响之不已,全岛命脉,存亡所关,又知“神驼”乙休用的是霹雳光遁法,瞬息千里,追赶不上,还是救护磁峰要紧。只得舍了不追,一指宝座,如飞驶向磁峰一看,一溜火光疾同电闪,一瞥即逝,磁峰仍是好好的并无动静,才知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磁峰人不能近,只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儿,会使它起火,自己误以为敌人勾动地肺真火使其内燃,闹了个手足无措,枉有那么高的道行法力,竟吃了这等大亏,不禁咬牙切齿痛恨,从此便与易周、乙休二人结下深仇。日后互相报复,不可开交,如非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亲率峨眉长幼三辈同门赶到,以大法力解围,几乎被乙休穿通海眼,宣泄地气,点燃地肺真火,炉天沸海,闯出无边大祸!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易静、红药二人,刚刚飞近易氏弟兄身前,易氏弟兄已然脱绑坠落,因为事出突然,只觉身子一松,往下落去,等到知遇救脱险,正要飞身逃走,易静也抢上前来,将他二人一手一个夹起。易静也觉二侄捱了一鞭,发动虽快,仍难避过,在这仓皇骇顾之间,倏地霹雳大震,满室俱是金光红霞。除蓉波一人稍后,看出是“神驼”乙休施展法力外,易静、红药俱当作天痴上人为难,又知道元磁真气厉害,是金属的法宝施展不得,方自有些胆寒,未及动作,眼前一暗,身子已凌空而起。

  易静、红药仍当落险,还想冒险施为,打脱身的主意,猛听耳旁有人喝道:“尔等三人业已被我救走,不准妄动。”蓉波未受惊骇,又曾见极乐真人用过这种遁法,神智较清,忙喊:“易廉二位姊姊休猜疑,适才敌人正对我们要下手时,来了一位前辈仙人,用霹雳光遁法将我等救出险地了。”易静、红药闻言,才想起雷声霞光发动时,仿佛曾听有人与天痴上人答话,原来竟是救星,不由喜出望外。

  约有两个时辰光景,眼前一亮,身已及地。易静等五人定睛一看,存身之处乃是一座绝高峰顶,四外气云浑茫,千百翼山只露出一些角尖,环绕其下。上面满是奇松怪石,盘纡攫拿,趁着天风,势欲飞舞。只偏西角边上繁荫若盖的老松下面,有一块平圆如镜的大磐石,石上设有一盘围棋,残局未终。石旁坐定一个丰神挺秀的白衣少年,众人刚一现身,便忙着上前来,口称:“老前辈顷刻之间便将五位道友救出罗网,可曾与天痴上人交手么?”

  五人闻言,回头一看,身后红光敛处,现出一人。除蓉波外,余人方得看清来人是个身材高大,装束奇特的红脸驼叟。易氏弟兄和红药见闻较寡,不知他的来历。蓉波、易静虽未见面,久已闻名,一看这等身材装束,早料出是“神驼”乙休无疑,慌忙一同跪下,谢了相救之德。乙休只将手一摆,便答那少年道:“我们两次对弈,俱是一局未终又惹闲事。好笑朱矮子现有龙雀朱环,不敢去招惹痴老头,偏要请我去替他们解围,自己却在暗中捣鬼。我和痴老头本来无怨无仇,他为人好高,我这回虽未肯伤他,已给他一个大没趣,日后怎肯干休,这不是无事找事么!”

  乙休说着,伸手在易氏兄弟身上虚按两下,易氏兄弟本来兀自疼得紧咬牙关,身子发颤,经乙休一按,疼痛立消。少年笑道:“天痴上人法力道行在诸位前辈中原属平常,但是他那元磁真气却是厉害无比。如非老前辈法力无边,亲展拿云手,朱师伯一人前去怎能这般容易?如今救了这五位道友,不但齐师伯感谢盛情,便是朱师伯与家师、易老前辈、媖姆前辈等也感佩无地了。”乙休笑道:“我昔日受齐道友相助之德,无以为报,给他帮点忙也是应该的,不过朱矮子为人太取巧一点!”

  众人行完了礼,躬身在侧,静听他说完了话起身。乙休还待往下说时,似闻头上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晃眼落下一人,正是“矮叟”朱梅。众人慌忙上前拜见,那少年也忙着行礼,口尊:“师叔。”朱梅先不和乙休说话,劈口便对少年道:“你师父已到了凝碧崖,你还不快去。”少年闻言,慌不迭的便向乙休拜别,行完了礼,和众人微一点头,便自一纵遁光,破空飞走。乙休大声嚷道:“朱矮子,你这人太没道理,我下棋向来没对手,只有诸葛警我和岳雯这两个小友可以让他们一子半子,当时抽空到此陪我解个闷儿,适才一局快下完,便接到你从紫云宫转来求救的急信,我帮了你的忙,你却搅散我的棋局么?”

  朱梅笑道:“驼子莫急,近日这些后辈俱都有事在身,又忙着早日赴会,人家不好意思拒却,你偏不知趣,只遇上定下个不休。他等一来道行未成,正是内外功行吃紧的当儿,又都有个管头,哪似你道法高深,游行自在。这孩子无法脱身,又不敢不辞而别,经我这一说,正合心意,你没见他连我都未行礼告别,就一溜烟的走了吗?亏你还是玄门中的老手,永留残局,岂不比下完有趣。如真要下时,他两人俱是我的师侄,不是小友,用不着客套,等会散会完之后,我命他们轮流奉陪如何?要不,你就同我追到峨眉,当着许多同辈小辈的道友,逼他二人下去,好么?”

  乙休笑道:“矮子无须过河拆桥,形容我的短处。我这人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追在峨眉下棋,有何不可?我还有点事须办,又厌闹喜静,接了齐道友的柬帖,到了赴会之日不能不去而已。我真要下棋时,他要走得了才怪。”朱梅道:“以强压弱,以老逼小,足见高明!这且放过不谈,你适才将人救走就罢了,偏和人订得什么约会。休看你此时帮了我一个小忙,到时你仍须借重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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