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南明离火 天一真水
2019-11-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却说英男得了玉清大师预示机宜,暗想:“英琼那口紫郢剑,费了多少辛苦,干、莫神物,岂能随便到手!久闻玉清大师占验如神,何不前去试它一试?”便问明大师剑的方向,想背人先和英琼商量一下。到了后洞一看,同门好几个在彼,不便将英琼唤开说私语,只好暂时秘而不宣,省得徒劳,不好意思,便籍骑雕飞行闲游为名,带了袁星同去。

  她在雕背上飞行了一阵,乘虚御风,觉得眼界一宽,甚是高兴。暗忖:“玉清大师虽从卦象上看出神物方向,却未说准藏在哪里!茫茫大地,宛如海底捞针,何处可以寻找?”不由把来时高兴打退了一半,知道雕、猿俱是灵通之物,想了想,对雕、猿道:“我余英男昨日受玉清大师指点,说我该得一口仙剑,就应在前途。我肉眼凡胎,实难找寻,千万看在你主人份上,帮我一帮,把它得到,真是感恩不尽!”

  那神雕回首向着英男长鸣一声,倏的双翼微束,如飞星陨泻一般直往下面山谷之中投去。英男望见下面崖转峰回,坡峦起伏,积雪未消,一片皑白。及至落地,神雕放下英男,便将双翼展开,往对面高峰上飞掠过去。

  英男见那山尽是冰雪布满,一片阴霾,完全荒寒未辟境界,不知神雕是何用意。忽然一阵大风吹起,先是一阵轻微爆音,接着便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定睛一看,对面那座雪峰竟平空倒将下来!那峰高有百丈,一旦坠塌,立时积雪惊飞,冰团雹舞,弥漫天空,宛如数十百条大小银龙,从天倒挂,四围都是雾縠冰纨包拥一般!那大如房亩的碎冰块,纷纷坠落在雪山深谷之中,震荡磨击,势若雷轰,余音隆隆,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耳际似闻神雕声,仰面一看,神雕飞翔越高,只袁星站在身后两丈远近,用长臂向着空中连挥。再看神雕,只剩一个小黑点,只管时隐时现,盘旋不下。袁星面向对崖,定睛注视着下面的奔雪,连眼都不瞬一下,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对面的山谷,又叫英男将身隐伏在近侧一个雪包后面。英男猛的心中一动,刚将身伏倒,便见谷中雪雾中,冲起一道五色光华,直往空中飞去,转眼追离神雕那点小黑影不远,忽然往上一升,一同没入云中不见。

  袁星连忙站起,喊道:“余仙姑快随我走!”说罢,拉了英男一把,首先往谷中窜了下去,英男闻言灵机一动,连忙飞身跟了下去。英男秉赋既佳,轻身功夫又好,身体更是在冰雪寒霜中经过淬炼,脱劫以后多服灵药仙丹,日近高人,端的奇冷不侵,身轻如燕。不一会,一路履冰踏雪到了下面,见袁星在前,迳在雪尘飞舞中钻了进去,赶到跟前,竟是三座冰雪包裹的岩洞,里面火光熊熊,甚是光亮。入内一看,洞内宽大非凡,当中燃着一堆火,看不出所烧何物,到处都是晶屏玉柱,宝幔珠缨,流辉四射,光彩鉴人。

  英男万没想到寒荒冰雪中会有这般奇境灵域,好生惊奇!原来那洞本是雪山谷中一座矮小孤峰,峰底有个天生古洞。洞外峰顶终年积雪包裹,亘古不断,再加谷势低凹,那峰砥柱中流,山顶奔雪碎冰,到此便被截住,越积越高大,渐将峰的本形隐去,上半截全是凝雪坚冰。雪山冰川稍受震动,便会崩裂,哪经得起适才神雕双翼特意用力一扇!自然上半截冰雪凝聚处,便整个崩裂下来!

  英男见洞中不但景物灵奇,而且石桌冰案,丹炉药灶,色色俱全,料知必有仙灵盘踞,袁星既将自己引到此间,必与那口宝剑相关!方在定睛察看,忽见袁星拔出双剑,朝室中那团大火一挥,立时眼前一暗,火焰全灭,猛听袁星又高叫道:“宝物到手,仙姑快些出去,省得对头回来不便!”

  英男闻言又惊又喜,连忙纵身跳出,袁星业已越向前面,往崖上跑去,剑已还鞘,两手抱定一个大有五尺,形如棺材的一块石头。英男跟着袁星一路飞跑,从寒冰积雪中,连越过了几处冰崖雪坡,直到一个形如岩洞的冰雪凹中,钻了进去,袁星才将手中那块石头放下,说道:“仙姑的剑藏在石中,只没法取,待我去将佛奴唤回,带回去再想法吧!”说罢,便自走出。

  英男往那石一看,石质似晶非晶,似玉非玉,正中刻着“玄天异宝,留待余来,神物三秀,南明自开”十六个凸出的篆书。细玩词意,心中狂喜,知道是前辈仙人留给自己的。用手一捧,竟是沉重非凡,何止千斤!暗忖:“自己不会飞行,袁星抱着跑了路,已累得浑身是汗,除了神雕此时回来,带了回去,求众前辈师伯叔,与众同门行法打开,更无法想。适才那道五色光华必是藏石之人,本领定然不少,万一回洞发觉追来,怎生抵敌?神雕怎的去这一会了还不见回来?”

  英男想到这里,探头往外一看,天空中那一道五色光华已高得望上去细如游丝,正和一个黑点飞行驰逐,出没无定。双方斗有好一会,忽听一声雕鸣,黑点首先没入云空,那道五色光华,也相继不知去向。袁星却从侧面跑来,近前说道:“佛奴已将对头引到远处,少时便要飞来,带了我们逃回峨眉。那对头也颇灵警,请仙姑到崖后面等去。”说罢,进洞将那大石挟起,引了英男直奔崖后。

  二人仍择了一个幽僻之所,先将那大石放下,静等神雕一到便走。英男问起袁星,何以知道此间有宝?袁星说是佛奴所告,佛奴则是从白眉和尚处听来。原来石中所藏,乃是达摩老祖渡江以前所炼的一口“南明离火剑”,藏在大雪山边境一座雪峰底下,有琼石匣封,不遇有缘人,不能得去。偏在二十年前被一个异派中的女子知道,为了此剑,不惜离群脱世,独自暗入雪峰腹内辟了一座洞府,寻到那藏宝的琼石匣。一见那匣上的字与她的名字暗合,越发心喜,以为得了此剑,便可寻求佛门降魔真谛。可惜错解了词意,那剑也并非她应得之物。以致她在雪峰腹内枉费心机,借她本来所炼三昧真火将这石匣包围,每日子午二时,连炼了二十三年,石匣依然未动!白眉老禅师因此剑早注定是英男所有,特命佛奴相助成功,了此一场因果。今日英男一上骑,便直往这里飞来,先用双翼将雪峰扇塌,引出那异派女子,再由袁星陪了英男前去盗剑。那女子一经追远,必然想起洞中宝剑,赶将回来。佛奴等她不追,再从侧面绕回。去了有这一会儿,想必也该回来了。

  袁星正说之间,忽见远处坡下面现出一个小黑点,由小而大,转眼到了面前,正是神雕佛奴贴地低飞而来。英男、袁星见大功告成,正在高兴,准备起程回山,忽听头上一声断喝,一道五色光华,从云空里电一般射来,跟着落下一个又瘦又干,黑面矮身的道装女子。同时,袁星也将双剑拔出,待要上前,却被神雕一声长鸣止住。那女子一现身本要动手,见雕猿是英男带来,知道厉害,把来时锐气已挫了一半,便指着英男问道:“我与道友素昧平生,为何盗取我的宝物?”

  英男知道来人不弱,先颇惊疑,及见来人先礼后兵,神态懦怯,顿生机智,便答道:“我名余英男,乃峨眉凝碧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门下弟子,此宝应为我所有,怎说盗取?”

  那女子一听英男是峨眉门下,又见英男从容神气,摸不出深浅,越更吃惊。暗忖:“来人虽非善与,但是自己好不容易辛苦多年,到手宝物,岂甘让人夺去?”不由两道修长浓眉一竖,厉声答道:“我名‘米明嬢’,这装宝物石匣外面的偈语,明明写着‘南明自开’,暗藏我的明字。又经我几次费尽辛苦寻到,用三昧真火炼了多年,眼看就要到手,怎说是你之物?即使让道友得了去,此剑内外均有灵符神泥,你也取它不出,何苦为此伤了和气!”

  英男听她言刚而婉,知她适才尝过神雕厉害,有点情虚,仗有猿、雕在侧,越发胆壮,答道:“你只说那剑在你手中多年,便是你的,你可知道那剑的来历和石匣外面偈语的寓意么?我告诉你,此剑名为‘南明离火剑’,‘南明’乃是剑名,并非你叫‘明嬢’,此剑便应在你的身上。剑是达摩老祖渡江以前炼魔之宝,藏在这雪峰底下已历多世,被你仗着目力寻见。如是你物,何致你深闭峰腹,炼了二十三年仍未到手?”

  那米明嬢原是米鼍的妹子,当年异教中有名的“黑手仙长”米和的女儿。只因生时天色无故夜明,所以取名叫做“明嬢”,兄妹都一般矮小,尤其明嬢,更是生就一副怪相奇姿!周身漆黑,面若猿猴,火眼长臂,一道一字黑眉又细又长,像发箍一般,紧束额际,真是又丑又奇。左道旁门原不禁色欲,偏明嬢人虽丑陋,心却光明,自知男子以色为重,自己容貌不能得人怜爱,如以法术摄取美男取乐,岂非淫贱,立志独身不嫁,专心学道。

  她自无心中发现石匣,并由宝气推断出石内藏有宝剑之后,已在此雪峰洞腹苦炼多年,不料今日一朝易手。虽已听说南明剑和英男一雕的来历,毕竟见神物难舍!略一盘算:“此宝费了如许心血,岂容她唾手而得!自己虽在旁门炼了许多狠毒邪法,从未使过,那女子身旁猩猿的剑已非寻常,若凭飞剑,决难取胜,除了暗下毒手,无法退敌!”想到这里,把心一横,手掐暗诀,默诵真言,倏的将手四外一指,又将手朝英男一扬,立时愁云漠漠,阴风四起,一片啾啾鬼声同时袭来,惨雾狂风中,现出其红如火的七根红丝,直朝英男头上飞去!

  与此同时,地下又“轰轰”作响,大有崩裂之势。袁星原是站在英男身侧,一见敌人神态不对,方疑有变,刚将双剑拔出,忽然神雕一声长啸,一双钢爪舒处,抓起石匣,往空便飞。袁星听出是向它报警,便将双剑一举,舞起一团虹影,杀上前去,明嬢一见神雕抓起石匣便飞,知道追赶不上,越发眼红,把牙一挫,两手一扬,又飞起数十缕黑烟,飞向英男!

  英男起初以为明嬢被她用话镇住,方自得意,不想敌人骤施毒计。大吃一惊,还算袁星动手得快,没有受伤。敌人那七根红丝,带起一团乌烟瘴气,宛如赤电惊飞,红蛇乱窜。袁星两道剑光虽是不弱,终不如敌人变化神奇,渐渐有些手忙脚乱。同时存身的一片冰原雪阜,受了狂风吹撼,已有好些地方崩裂,神雕又复抱石飞去,无术脱身!方在忧急惊惶之际,忽见对面烟雾之中又是两道青黄光华一闪,刚疑敌人又使妖法,猛听袁星和对方女子同时高唤,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米、刘二矮!

  英男心才略放,未及听清双方言语,倏地又是一道匹练般的金光,疾如电掣自空飞下,立时红丝寸断,烟雾齐消。那金光早将明嬢和米、刘二矮罩住,休说明嬢吓得魂飞胆落,就是米、刘二矮也自惊慌失措!还算袁星比较在峨眉日久,一看来势,早看出是本门中人,一挥双剑,两道长虹般的光华飞上前去,将来人金光敌住,米、刘二矮才得趁势避开,连明嬢也得保了性命。情知万分不是来人对手,心里一酸,正想藉了遁光逃跑,猛觉金霞射目,来人金霞业已布散开来,成了一片光网,想要逃跑,焉得能够!

  明嬢惊疑不定,再看对面敌人业已收了宝剑,在和来的一个绛衣女孩说话。自己哥哥和他老同党刘裕安却同那猩猿一起,恭身侍立在盗剑女子身侧,不由起了一线生机。逃生路绝,反倒定了心神,站在那里静候发落,只不知乃兄米鼍怎会和敌人做了一起?

  待有一会,忽见米鼍和来的女子说了几句,便走来说道:“适才取剑的乃峨眉门下‘三英’之一的余仙姑英男。后来的是‘神尼’优昙大师门下齐仙姑霞儿,见你行使恶毒妖法害人,本要斩你首级。如今我已拜在李仙姑英琼门下,适才我向齐仙姑苦求,余仙姑也给你讲情,才答应宽恕了你。只是齐仙姑还要告诫你几句,吩咐你上前答话!”

  明嬢闻言,猛地灵机一动,暗忖:“兄长和刘裕安以前为恶多端,一旦回头,便能投身正教。自己这多年来,从未为恶,何不趁此时机,上前表明心迹,倘承收录,岂非幸事!”想到这里,便朝米鼍点了点头,半忧半喜的走向齐霞儿跟前,恭身施礼,先谢了不杀之恩,然后跪将下去。

  霞儿原因凝碧仙府开府在即,近年忙着积修外功,许久未和灵云等一干骨肉同门相见,自和英琼、若兰在雁湖除了恶鲧,得了“禹鼎”之后,便即回山复命。“神尼”优昙大师见她功行精进,又费了多日艰危,除此未来大害,着实夸奖了几句。霞儿便拜别大师,先往凝碧仙府与众同门叙阔,等候开山重典。行近大雪山边际看见一团浓雾弥漫,黑烟中有七道红丝和两道光华互斗,认出红丝是异教中最狠毒淫恶的“缠蛇七绝钩”,以为行法之人定是一个极恶淫凶之辈。那两道光华又是峨眉家数,断定有自家人被仇敌困住。抱定除恶之心,所以一降身,便下绝情。

  霞儿问完经过,把明嬢唤到面前一看,虽然形容丑陋,竟是骨相清奇,满脸俱是正气,比米、刘二矮,还要来得纯正,暗自点了点头,略为告诫了几句。这时明嬢虽已算是降服,那地底“轰轰”之声仍是响个不休,地面龟坼,左近的冰山雪壁相次在那里倒塌,“轰隆”巨震,接连不断。大家心俱注在霞儿和明嬢对答,谁也不曾料到危机顷刻。英男、袁星恃有霞儿在侧,凡事无忧,只二矮见闻众多,听了心中惊异。就连霞儿随着优昙大师多年,先时也错以为明嬢妖法未收,没有在意。方要问明嬢:“既愿降服,怎还弄这些左道玄虚则甚?”言还未曾出口,正值身侧不远,一片雪崖崩裂,冰飞雪舞,声震天地,众人立身之处,立时裂散开来!

  霞儿猛地觉出有异,方在观察因由,忽然一片红霞,比电闪还疾,自天直下,落地现出一个老年道姑,两个少女。认出是衡山“金姥姥”罗紫烟同了两个门人吴玫、崔绮。刚待上前施礼问讯,猛听金姥姥喝道:“地劫将至,魔怪即刻出世,霞儿你一人不怕,难道就不替他们设想吗?还不快随我走!”

  一句话将霞儿提醒,方要施为,金姥姥已将手一扬,两袖展处,喊一声“起!”一片红霞遁光将众人托起,比电还疾,往峨眉方向飞去。众人起身时节,从雷驰飙逝中,回身一望,只见下面冰雪万丈,排天如潮,千缕绿烟,匝地飞起。雪尘烟光中现出一个装束奇特的道士,和一个形如僵尸、赤身白骨的怪物,驾起妖光,从斜侧面往东南方飞去,遁光迅速,瞬息万里,转眼不见。还听得冰雪崩坠,地裂山崩之声。

  不多一会,众人已在凝碧后洞、飞雷崖前降落。英琼等在崖前迎候,因神雕先抱了石匣飞回,英男、袁星并未同来,心中大惊。一问神雕:“英男有无危难?”神雕却又摇头,正自忧疑不解,随见英男无恙而归,还同了金姥姥、霞儿两人同来,方才转忧为喜,便即分人迎了进去。

  金姥姥匆促间连明嬢一齐救出了险地,误当成了俱是霞儿一起。英男因霞儿不曾说话,也末作声,米、刘二矮更巴不得明嬢也归到峨眉门下,见众人未拦,自是高兴。霞儿虽然恕了明嬢,当时并无收罗之心,见金姥姥连她带来,以为金姥姥不是路遇,是事前受了嘱托赶来援救,金姥姥既连明嬢带回,必有用意。也是明嬢该有仙缘遇合,本人又是福至心灵,当着这些成名剑仙,竟自会阴错阳差的赖着脸混入了凝碧仙府!

  众人走出飞雷捷径,玉清大师已和灵云在太元洞前迎候,接入洞中,见了长幼两辈同门道友,各按尊卑叙礼。明嬢早已拿定主意,也跟着众人跪拜,行完了礼起来。

  髯仙等长一辈的剑仙便邀了金姥姥居中落坐,有那未曾见过的同门,正在互询姓名,明嬢倏地越众上前,跪伏地下,说道:“各位仙师垂怜,收录弟子吧!”金姥姥才猛地察觉过来,仔细朝明嬢看了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妮子真是精灵,连我和众道友俱被你瞒过,混了进来!也是你向道心诚,才有这次仙缘巧遇,既是我忙中疏忽,将你误带到此,索性成全你到底。你且起来,等我与众道友说明了经过,看哪位道友与你有缘,再行拜师之礼便了!”

  明嬢大喜,连忙叩谢仙师成全之恩,起身侍立,在小一辈同门的身侧,恭听训示。霞儿闻言方知来时误会了意,暗自好笑。金姥姥便对众人说道:“我因偶听凌道友说那大雪山八反峰底下的七指神魔将要出世,便想顺道绕往大雪山,去看看那妖魔的动静。刚一到,便看出那厮正用极恶毒的妖法攻穿地窍。当时因为地窍已快被妖魔攻穿,霞儿不怕,别人和袁星,怎能禁受?事在万急,见他们几人俱在聚谈,神气好似一路,不暇问明,便将他们一同用遁光托起,救出险地。此女福至心灵,便乘机混入了仙府,适才我细看她气宇根骨,以前虽然出身异教,不但一脸正气,而且神仪内莹、仙光外宣,心灵湛定、基秉特异,非多年潜修静养又有夙根不能致此。此女我决可保她将来成就,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长幼两辈同门俱都定睛朝着明嬢注视,果觉她形容虽然丑陋,但神光足满,比起米、刘二矮胜强得多,俱都暗自点头。“髯仙”李元化道:“罗道友论断不差,掌教师兄虽未来,我等也未始不可擅专。只是本门收徒,除李英琼因奉遗命特许,尚系暂时便宜行事外,均不似异派中混杂。此时女同门尚无人到,可暂时准她随众小辈同门班次,等开府时人到齐后再议如何?”

  金姥姥与玉清师太方要答言,明嬢忽又走出,朝上跪禀道:“李仙姑门下米鼍是弟子兄长,班次不容混乱。弟子适才一时愚昧,不服余仙姑之劝,恰值齐仙姑飞来,一到便将弟子制服,又闻兄长之言,才得猛省,决计改邪归正。明知齐仙姑乃优昙尊师高徒,掌教真人之女,道行高超,未必收此孽徒。但是弟子得到此间,全仗齐仙姑当头棒喝,才能转祸为福,总算有缘,望乞列位仙尊作主,转请齐仙姑不弃菲恶,收弟子为徒,情愿不惜艰危,为本门服役,勤求正果。若有差过,水堕沉沦!如令拜在别位前辈尊长门下,一则兄妹同事两辈,班次不符,二则弟子自知薄质,也所不敢!”

  金姥姥闻言,首先抚掌称善道:“此女聪慧,谦而有礼,霞儿得此高足,可喜可贺!”霞儿正与灵云叙阔,闻言方自谦逊,玉清大师道:“师妹现方奉命行道,正需用人,适才见此女不凡,已然有意,方要向各位仙长陈说,不想此女竟能出请自愿。此系前缘注定,何须谦谢?”“髯仙”李元化、“金姥姥”罗紫烟俱都应声称善。

  霞儿见明嬢根基甚厚,又有各尊长同门相劝,只得躬身说道:“暂时收她为一记名弟子,留待尊父母回山,再行拜师请训,传授本门心法如何?”“髯仙”李元化说道:“此言甚是有理,掌教师兄回山,自有我等代作陈说便了!”

  明嬢原知霞儿自幼就得“神尼”优昙嫡传,道法高深,看去年轻,本领已不在一班峨眉前辈以下,初见便尝了滋味,心悦诚服。又知三次峨眉劫后,峨眉前一辈剑仙,多半不是应劫转化,便是劫后道成飞升,此时拜师,相随已无多日。倒不如小一辈的几位剑仙,正是方兴未艾,可以相随深造,寻求正果。一听“髯仙”和金姥姥为她作主,知道霞儿不会坚辞,早起身跪在霞儿面前叩头,恭听训示。及听霞儿说起,奉命收徒尚系初次,佛家、道家俱重长门弟子,益发心喜欲狂。与霞儿行完拜师之礼,玉清大师便走过去,先给霞儿道了贺,然后代霞儿领了明嬢,向两辈同门尊长依次引见行礼。

  众人二次落坐,英男才敬陈离山寻剑之事。髯仙道:“此事自你走后,已听玉清大师道友说起。适才佛奴已将石匣带回,现在灵云室内。此剑名为‘南明离火剑’,乃达摩老祖渡江以前炼魔之宝,不但妙用无方,还专破一切邪魔异宝。与紫郢、青索、七修诸剑,各有专长,难分轩轾。我虽闻名,还未见过,今入你手,须要善自宝用。只是此剑系达摩老祖取西方真金,采南方离火之精熔炼而成,中含先后天互生互克之至妙。闻得炼剑时融会金人,由有质炼至无质,由无质复又炼至有质者达十九次,不知费了多少精神修为,非同小可!”

  英男听得入神,髯仙再细说此剑来历,道:“后来达摩老祖渡江,参佛门上乘妙谛,默证虚无,天人相会,身即菩提,诸部天龙,无相无着,本欲将它化去。末座弟子归一大师觉着当年苦功可惜,再三请求给佛门留一相外异宝,以待有缘,拿去诛邪降魔。达摩笑道:‘你参上乘,偏留些儿渣滓,你无魔邪,有甚魔邪?谁说有缘,你便有缘!此剑是我昔日化身,今便赐你,只恐你异日无此广大法力,解脱它不得!’说罢,举手摩顶,剑即飞出,直入归一大师命门。”

  一般小辈同门,听髯仙讲得动人,全凝神以听,髯仙再道:“后来达摩老祖飞升,归一大师虽仗此剑诛除不少妖魔,不知怎的,终是不能及身解化。最后才在苗疆红瘴岭,群魔荟萃之区,也学乃师面壁,受尽群魔烦扰,摘发挦身,水火风雷,备诸苦恼,心不为动,虽有降魔之法,并不施展。以大智力、大强忍、大勇气,以无邪胜有邪者十九年。直到功行圆满,忽然大放光明,邪魔自消,这口南明离火剑方脱了本体,成为外物,但仍是不能使之还空化去。决计将之舍给道家,用一丸神泥将剑封固,外面灵符禁制,留下偈语,将剑藏在雪峰腹内,以待有缘,然后圆寂。那石匣并非玉石,是那一丸神泥所化,要想取出此剑,却是难事,恐怕非掌教师兄回来不可了!”

  (注:原作者最推崇佛教,书中的绝顶高手,也全是佛门高手。书中有许多地方,对佛义的理解,极其超卓。“髯仙”李元化讲述南明离火剑来历,只不过是一个小节,已将禅宗精义,解说得极其透彻。)

  金姥姥道:“我也闻人说过,剑外神泥有五行生克之妙,只有紫云宫的‘天一真水’,方能点化。若用火炼,反倒越炼越坚,毫无用处,不过五行反应,西方真金未始不能克制,玉清道友见闻广博,看看有无妙法?”

  玉清大师望着英男笑道:“余师妹原因开府盛会,无有合用宝剑,相形见绌,才往雪山盗取此剑。如等掌教师尊回山再行取出,岂非美中不足?紫云宫乃地阙仙宫,非有穿山裂石之能不能前往。我想五行回生,神泥后天虽是土质,先天仍是木质,真金克木,本派尽有不少仙剑,何妨试他一试?”

  髯仙闻言,便命人去将英琼、轻云等唤回,又命灵云去将石匣取出,置在室中。当下由“髯仙”李元化与金姥姥、罗紫烟、玉清师太三人为首,向着石匣坐定,再选出灵云、轻云、英琼、人英、霞儿、金蝉六人,分布石前,相隔约有两丈开外,按九宫位向坐得。髯仙一声号令,各人便一同将剑放起,围着中藏南明离火剑的石匣,电闪星驰般旋转开来。

  这九人的飞剑俱是仙府奇珍,一出手便见满室光霞璀璨,彩芒腾辉,真是奇丽无俦!休说初入门的米明嬢见了惊心,连见惯的诸弟子也同钦仙剑妙用,歆羡不置。剑光正在飞跃,猛听一声断喝:“快些住手!”一道光虹直从洞外射进室来,落地现出一个背葫芦的道人,众人认得是峨眉前辈醉道人,突然飞来,知道有故,连忙停手,一同上前参见。醉道人先往石旁一看,见无损伤,连说幸事。

  髯仙问是何故?醉道人道:“此剑系达摩老祖故物,归一禅师雪山藏珍,剑之神妙自不必说,那封剑的一丸神泥,乃是佛家异宝,如得‘天一真水’化合,重行祭炼,异日三次峨眉斗剑尚有大用,毁之可惜。我已见过掌门师兄,他说此剑在开山以前必须取出,除了‘天一真水’和凌道友的‘九天元阳尺’同时运用,更无别法取出,现命齐灵云、周轻云再往青螺峪去见凌道友,二借‘九天元阳尺’。并请凌道友夫妻开会前一日到此,那时掌教师兄也必来到,尚有要事相商!”

  各人至此,方知妙一真人早已算到宝剑已归本门。醉道人又道:“那‘天一真水’乃紫云宫中之物,此宫深藏海底地窍之中,常人不得擅入。宫主三人在宫中享那世外奇福已逾百年,极少与外人来往,异教中还有几个交游,正教中人除嵩山二老有些渊源外,素乏往还。前往盗取,既欠光明,贻人口实,善取又恐不从,只有石生之母,现在宫中执事,又有一面‘两界牌’,可以通天彻地。只要入内找着乃母,更可托她代求。又恐对方有了异教中人先入之见,不如成全此事,彼此有益,特命我等代掌教师兄写下一封书柬,再给石生择一同伴将书柬带去。先见她三人中值年的一个,明言向她借‘天一真水’,微露五十年后,助她抵御地劫之意。她如应允更好,否则便由石生以见母为名,再行相机行事。”

  髯仙因离开府盛典为日无多,“九天元阳尺”也是人到即可借来,并不费事。先命齐灵云、周轻云二人带了一封书柬前往青螺峪,就便请“怪叫化”凌浑与“白发龙女”崔五姑领了众门人早日到来,赴那开山盛典。石生去时便借用紫玲“弥尘幡”,以求来去迅速。灵云、轻云辞别去后,才与“金姥姥”罗紫烟商量石生的助手。为了关系重大,派去的人本领既要高强,应付还得十分机警,才可胜任。众弟子中只笑和尚前往最妙,偏又在东海面壁潜修,不在身侧。

  正在商议之间,玉清大师一眼看见石生在和金蝉低语,以手示意。原来心中早想约了金蝉同去,只是不敢公然陈说,低声悄告金蝉,叫他自己上前请命。玉清大师已对髯仙、金姥姥道:“同门师姊妹虽然尽有道行高超,法宝神奇之人,无奈此去不为斗力。第一,去的人须能不动声色直入地窍;第二,须要心灵口敏,随机应变。若论人选,自以金蝉师弟最为相宜。他三世苦修,备历灾劫,乃是本门中仙福最厚之人。为备万一之计,仍将朱文师妹的‘天遁镜’带去备用,另请金姥姥将玉瓶借给石生,盛那‘天一真水’。等他二人去后,再命一位同门带了隐形符,骑了神雕赶往接应。无事便罢,如二人到了不能明求,须要暗取时,紫云三女必出地窍追来,可由后去的人相机行事。一面接水隐形先回,一面驾‘弥尘幡’遁走,只要一遁出百里之外,便无虑了。”

  髯仙答道:“我原想到金蝉前往相宜,只愁他道力稍弱,所幸他灾劫已满,接应的人多因不便,少亦难胜,可由霞儿同了英琼二人前往便了。”计议已定,金姥姥便从法宝囊内取出一个约有拇指粗细,长有三寸的黄玉瓶,连朱文的“天遁镜”、紫玲的“弥尘幡”一同交与金蝉、石生二人。石生带了玉瓶,金蝉接过幡、镜,向诸尊长同门告辞,起身出洞,一展“弥尘幡”,化作一幢彩云,拥着二人破空而去。二人走后,髯仙嘱咐了霞儿几句,命他带了英琼,骑雕随后跟去。不提。

  (注:原著在此之后,详述“紫云三女”的出身来历,几达二十万字,成为本书的两大累赘之一,但其中也有精彩部分,是以大部分删去,只将其中精要处保留,尽快“书接前文”。)

  且说那紫云宫三个首脑,名唤初凤、二凤、三凤,原是孪生姊妹,祖上乃明末遗民,逃难出海,在水岛上存身。三姊妹遇到了一只千年成精的老蚌,幻化成人,将三人带入水底宫阙紫云宫之中。老蚌道成飞升之后,留下一部道书,三女按照老蚌传授修炼起来。后来又有一个怪人来投,自称‘金须奴’,甘作奴仆,又收了一些海精水怪,在紫云宫中度那快乐岁月。

  这紫云宫乃千年前一位叫做“地母”的散仙旧居。不但珠宫贝阙,仙景无边,所藏的奇珠异宝更不知有多少。自从地母成道,超升紫极,便将各样奇珍灵药,天书宝剑,封藏在金庭玉匣之中,留待有缘,便宜了初凤姊妹。金庭当中头一根玉柱珊瑚葫芦内所盛,便是峨眉派诸仙打算用来炼化神泥的“天一真水”。

  三女和金须奴照着道书修炼,功力精进,不免出外走动。这一日,四人飞过一个海岛,见海岛上烈火轰发,一时好奇,降低一看,只见有两个矮子,正在用一柄宝伞作法降火。一问之下,原来他们是嵩山二老:“矮叟”朱梅、“追云叟”白谷逸。

  “矮叟”朱梅对三女及金须奴道:“这月儿岛火海之中有当年长眉真人的师叔连山大师遗蜕。大师解化以前,用无边妙法将遗留下的数十件仙箓和异宝,连同遗蜕封存海底,并留遗偈,每逢五十三年的今日开海一次。到期准许各派有缘能手入海寻珍,只是此海乃地窍洪炉,非同凡火,每次开海为期只得一日,每人每次只准挑选一件,多则必为法术禁制。你们刚好前来,可算有缘,我也有事借助,你们四人中如能选出一人下去,代我们将火海中黑壁上连山大师遗容下面那两个朱环取来,我二人便依次用宝伞护送其余三人下去。凭仙缘目光深浅,各取一件至宝到手,岂不是好?” 

  四人闻言,退下来一商量。金须奴先声言:“愿为二位仙人效劳,不要宝物。”正打算由他先入火海取那墨壁上面的朱环,三凤忽起机心,看出二矮的宝伞有降火之功,心想:“我先下去取了宝物出来,俟初凤、二凤、金须奴都取毕,乘二矮不备,抢了宝伞,驾遁光逃回紫云宫去,等到下次开海再一同仗伞来取,岂不可以多得?”止住金须奴,对二矮说了。

  二矮含笑点了点头,好似并没看出三凤心意。三凤越发放心,高高兴兴的从白谷逸手上接过宝物。白谷逸令她驾遁光往海中飞落,然后将手一指,一片金霞将三凤护住,往火海中射去。三凤见身外火焰虽然猛烈,宝伞头上一片乌光到处,自然分开,身子也不觉热,心中大喜。及至下有千丈,穿透火层,落到地底一看,地方甚大,空无所有,仅正中心地上冒起一股又劲又直的青焰,直升上空,离地百丈才化散开来,变成烈火。

  三凤更不思索,迳往洞中走去。那洞异常高大,洞外立着两个高大石人,手执长大石剑,甚是威武,当门而立。正想从石人身后钻将进去,那石人倏地自动分开,让出道路。三凤本想还在遗容前祷告祷告,试探着多取一两件宝物,一见这般神异,恐怕弄巧成拙,稍息了无厌之想。先朝把石人行礼祷告了两句,然后入洞。

  那洞内甚是光明宽朗,四壁俱如白玉,光华四闪,只尽头处是块墨壁。壁当中印着一个白衣白眉的红脸道人,那一对朱环乃是道人绦上佩带之物。三凤暗想:“这个宝物只是画的,如何取得?”方一寻思,忽然一道光华一亮,“当”的一声,那一对朱环竟自坠落地上!连忙拾起,朝道人遗容跪叩了一番,起身再往侧面壁上细看,果然宝物甚多,还有一部天书。心刚一动,猛觉脑后风生!回头一看,门外石人面已朝里,石剑上冒起一道光华,正指自己!不敢怠慢,连忙退出准备上升,再看石人已复原位,匆匆飞升,穿出火外,到了山头,将那对朱环交与白谷逸。

  第二个轮到初凤,二矮含笑道:“火海法宝俱是身外之物,中有灵丹不可错过。”初凤福至心灵,接过实伞,如法下去。到了洞中一看,除法宝仙书之外,果有个碧玉匣子,盛着一粒通红透明、清香透鼻、大如龙眼的丹丸。初凤朝遗像跪谢,将仙丹服了,入口随津而化,立时觉着神明朗澈,周体轻灵。记着二矮之言,不敢再觊觎别的宝物,飞升而上。

  三凤见了自不免问长问短,初凤便将得丹之事说了。三凤毫未在意,反以为初凤太不聪明,眼看放着洞中许多宝物,不一人取它一件!紫云宫金庭玉柱所存灵丹甚多,自己是仙根仙骨,要它何用?轮到二凤下去,取了一部道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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