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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庄上巨变
2020-03-29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再仔细一看,那妇人远远地瞧来,眉目如画,甚是美丽,近看,却又嫌太粗了些,想是乡下人家妇女,平日做粗活多了,因此虽然是天生丽质,也成了这个模样。若生在大户人家,不定是怎么个国色天香的少奶奶呢!江小桃生性本就善良,这样一想,又对这妇人大生同情之心,笑嘻嘻地道:“大嫂怎生称呼?”
  那妇人听得江小桃招呼她,心中大喜过望,忙趋前道:“你叫我宫大嫂便了,我家相公姓宫。”
  江小桃不虞有他,又顺口问了问那“宫大嫂”是何处人氏,宫大嫂答道:“我家相公,是文笔山庄上的教书先生,如今庄上人走了一大半,我家相公,还在庄上,来的这些强盗,倒也知道礼贤下士,一点也没有难为我们两个,算是难得!”
  江小桃一听,暗想好巧的事;自己刚要找人,将在太湖沉龙潭底所发现的事,托人去讲给华剑峰听,又怕金银  派的人看守严密,普通人根本到不了文笔山庄,因此煞费踌躇,却刚好在这里碰上了这样一个人,可不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她入世未深,不知人情险恶,立即喜上眉梢,还唯恐那宫大嫂不答应,客客气气地跪了一跪,道:“小女子有一事相烦,望大嫂成全!”
  宫大嫂赶紧将她扶起,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必客气?”
  江小桃一愣,暗想这宫大嫂倒是个豪爽的人,只不过“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话,可不像女人家的口吻。
  她这里呆了一呆,宫大嫂也自察觉,面色微微变了一下,强笑道:“这句话我家相公常说的,我听惯了,也不知对与不对,便讲了出来,姑娘莫见笑。”
  江小桃因正在求人之际,自然也想过就算,并未深究,道:“我想托宫大嫂送一封信到文笔山庄,去给一个姓华名剑峰的人。”
  宫大嫂慌不迭答应道:“可以,可以!”江小桃便问店小二要了纸、笔,写起信来。
  一枝笔抓在手中,只觉得千言万语,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更不知要叫几十万声“剑哥”,方能渲泄自己的情意,呆呆地怔了半晌,心中柔肠百转,不禁滴下两滴泪来,落在纸上,将纸滴湿了两个圆圈。
  终于,她硬了硬心肠,什么都不写,只写了几十个字,道:“沉龙潭底大铁箱壁上,有当年石亨石将军留字,可派人去一看。知名不具。”写完之后,手儿簌簌地抖着,将纸折起,递给了宫大嫂,干叮万嘱,宫大嫂满口答应。江小桃又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了望浩荡秀媚兼而有之的太湖,想着华剑峰,便离开了小店,穿过镇市,径向南而去。
  那宫大嫂见江小桃走远,贼头狗脑地做了一个鬼脸,店中又走出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来,笑道:“大哥,的确好手段,那娘儿叫你勾上了没有?”
  宫大嫂“哈”地一声,道:“不叫她勾了我的命去,已算好了,还敢去勾她?你知道她是谁?”大汉笑道:“谁知道,一身湿,昨晚怕不在草地上过夜来着,沾了一身的露水!”
  宫大嫂笑得前仰后合,道:“这人便是和华剑峰一起闯太湖的江小桃,杨志痴的徒弟……”大汉也不禁为之失色,半晌不语,宫大嫂又道:“只是奇怪,她却令我到文笔山庄去为华剑峰送信,不知是什么事?昨晚好不容易从文笔山庄逃了出来,难道再去送死不成?”
  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江小桃所写的那张字条,一眼看完,便是一愣,又看了一遍,将纸头撕了个稀烂,发了半天呆,猛地一拍桌子,想是用的力大了些,竟将桌面拍穿了一个大洞。
  那大汉问道:“大哥,又有什么主意了?”宫大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不言语,返身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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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那宫大嫂自然不是什么乡村妇人,而且男扮女装的,普天之下,化装术如此之精的,舍南宫梅之外,自然不会有第二人。
  本来,假与真之间,总是有分别的,假得再像,总是一个假,南宫梅扮妇人虽然像,也有破绽,若在平时,江小桃突然能够察觉,在此时一则心中伤心,二则急于要将夜来的发现,讲给华剑峰听,所以才上了南宫梅的大当,将一桩极为重要的消息,交到了这个奸恶无比的南宫梅手中!
  这南宫梅不是在文笔山庄上,和追魂索鲁直两人,计议定当,准备以毒计害了翠羽剑客何飒,夺了七珠银剑,两人远走高飞,一起去掘了当年为了在瓦剌手中,将明英宗赎回的八车奇珍中的精品,去享清福的么?为何清晨便突然在这个太湖边上的小镇出现呢?
  这其中,虽然只是一夜的功夫,江小桃在太湖底中,几乎身死,在文笔山庄上,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只缘一枝秃笔,难表两头之事,因此便搁了下来,直到此处,方作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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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当晚南宫梅确是隐身在侧,准备鲁直一得手,便出其不意,以螳螂捕蝉,黄雀伺其后的手段,立即害了鲁直,银剑、金刀,一并得了手中,再去千方百计寻访那批珍宝的下落。其宝珍藏在什么地方,他也不能确切知道,他给追魂索鲁直所看的那十余片青玉,倒的确是与宝藏有关,而且一头一尾两片,也指出了大约的地点,不过仍未能确定。
  而且,以他为人之凶狠险毒而论,根本也不会和追魂索鲁直共分宝藏的。
  但他在暗处看了一会,见追魂索鲁直暗害何飒不成,两人变成了明斗,便知两人功力悉敌,手中又各持利器,长剑并还是翠羽剑客的趁手兵刃,鲁直万难讨好,因此便以密宗无音神杵,助了鲁直一臂之力。后来见到杨志痴一出现,更是魂飞魄散,银剑又被华剑峰夺去,他千方百计,还拼着得罪了云南点苍派数十柄出神入化的长剑,伤了何飒,虽说置何飒于死命的,乃是西藏密宗,无音神杵,可以假祸,但事情总难免水落石出,将来是祸是福,尚是难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剑,连剑柄都没有握热,便被人夺了过去,叫他心中,如何不急?
  因此一时情急,想要夺回宝剑,竟不顾杨志痴就在他的身侧,身形一矮,一步踏过,顺势左臂向外一挥,要将杨志痴挥开。
  待到想起身拦住自己的乃是杨志痴,这一下挥了上去,若是被他内力反震回来时,弄得好,陪上一条手臂,还算  是小事,弄得不好,就此奇经八脉,尽被震断,也有可能。因此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收招,但他夺剑心切,出手如风,虽然立即惊觉,硬生生收势,但无名指和食指,也已拂到了杨志痴身上。
  南宫梅只当这一下,两只手指碰了上去,一定如同碰在精钢之上一般,非得折断不可,连忙运起平生功力,力达指尖,图救万一。
  怎知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内劲一透,杨志痴竟然向旁抢出一步,不敢硬接。
  而且,手指触处,柔软无比,毫无反应,分明一个丝毫没有内功的人,这才“咦”地一声,接着又是一掌,向杨志痴砍去。
  杨志痴果然不敢硬接,只是向侧避开。南宫梅正想趁势连环发掌,华剑峰便已觉出杨志痴武功尽失一事,已被南宫梅看穿,因此急忙赶过,一连两剑,将南宫梅杀退。华剑峰七珠银剑在手,南宫梅自然不是敌手,一面退,一面叫追魂索鲁直敌住了华剑峰,自己专去对付杨志痴。
  追魂索鲁直也是大喜过望,展开镇岳刀法,昆吾金刀上下翻飞,势若摇山拔岳,向华剑峰滚滚发到。
  华剑峰一看形势,南宫梅已将杨志痴去路拦住。杨志痴除了轻功以外,一点本领也没有,以他为人,便是杀他的头,也不肯在南宫梅手下逃命的,情势之绝急,真是难以比拟。
  因此虽然见追魂索鲁直金刀声势惊人,简直连人带刀,成了一团金光,但是若顾了自己,杨志痴便无生理,举起银剑,用尽平生之力,一个大转身,反向追魂索鲁直迎去,片刻之间,银剑连舞三招,全是“天一剑法”中的厉害招数,“二水分流”、“细瀑倒流”、“中流砥柱”。
  第一、二两招,便将鲁直震岳刀法滚滚而来的招式,化了一半,到第三招“中流砥柱”时,一剑直削,“铮”地一大声,刀剑相交,那一招本来还有不少变化,但华剑峰以进为退,志在救人。
  因此刀剑相交之后,立即内力一收,刚好鲁直运起内力,向外一送,反倒助了华剑峰,借力一个筋斗,悬空翻出,飞将军从天而降,落在杨志痴和南宫梅的中间,双脚尚未落地,一个“鲤鱼打挺”,一剑疾吐,南宫梅见杨志痴一味游避,正在连施杀着,怎么也料不到连追魂索鲁直这样的老江湖,也会中了人家道儿,华剑峰飞堕之势,神速已极,总算眼明手快,连忙伏地打滚,避了开去,但也被华剑峰顺住收剑之势,削下了一幅衣襟来。
  这一来,华剑峰总算与杨志痴会合在一起,忙一拉杨志痴的手臂,叫道:“杨师,我们快走!”
  杨志痴仰天哈哈笑道:“剑峰,你说什么话?凭杨某人和你,在这两个鼠辈面前溜走?他们要溜,我也不肯放过哩!”
  南宫梅和鲁直两人,也知他轻功尚在,若使展“乾坤  大挪移法”,自己万追不上,深恐他逃走,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一宽,鲁直首先阴恻恻笑道:“杨志痴,你这话讲得不错。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死也要死得硬气一点才是!”
  杨志痴一笑,道:“自然,只是鲁兄你生前既不响当当,死时仍难免臭哄哄,不若自刎谢世,也可留一英名!”说话时神定气闭,竟然若无其事!
  华剑峰在一旁看了,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胆识过人,心中也壮了一壮,只见鲁直手摇金刀,慢慢地一步一步,在绕着自己走圈子。
  每一步所跨,不过一尺左右,金刀微摆,但却看得出力猛势雄,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并不答言,看得出正在聚精会神,准备全力以赴。
  南宫梅则一手放在怀中,另一手作掌欲砍,站在鲁直的外面,离自己较远。
  华剑峰正料不透是他们迟迟不动手,打的是什么主意,杨志痴已附耳道:“剑峰,留神南宫梅,这厮鬼计多端,宁愿死在鲁直的金刀之下,也不要中了他的毒药暗器!”
  华剑峰低声答应了一声,刚一凝神,鲁直突然霹雷也似,大喝一声,“呼”地将刀举起,高于自己头顶,呆立不动,华剑峰见他这次举刀,双手并持刀柄,胸、腹以及下三盘,门户大开,心中喜极,不敢坐失时机,沉胯坐马,银剑激起百十朵剑花,疾攻过去,耳际只听得杨志痴叫道:“不要冒失!”
  但人早已冲了过去,未出剑前,只觉鲁直僵直直地站在那里,天一剑法何等神妙,一剑刺出,即使不能令他命丧当场,叫他受些伤,挫点锐气,总不是难事。
  怎知他天一剑法固然天下无双,一则功力尚浅,二则岂能与追魂索鲁直,在黑道上行走数十年,生平出生入死,不知经过多少次恶斗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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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痴自然心知鲁直绝无在此紧要关头,大开门户,于敌以可趁之机的道理,但还未及出声阻拦,华剑峰已电光火石般刺出一剑。
  他这里一剑尚未刺出,只是剑刚提起之时,鲁直已然发动,“呼”地一刀,凌空劈下,这一刀唤着“单刀断五岳”,乃镇岳刀法中最厉害的一着。尤其鲁直所使,乃是一等一的利器,前古奇珍昆吾金刀,一刀砍下之时,刀影幻出一片金色的光墙,高可六七尺,拦在他人的面前,竟将华剑峰一剑之势挡住。
  只听得一阵又轻又密,如爆豆一般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眼前刀影人在,鲁直人已不见。
  原来就在那一眨眼间,鲁直已经抢到了他的身后。身法之快,真是罕见,华剑峰大吃一惊,背后金刀劈空之声,已然袭来,连忙反手一剑,自胁下穿出,运内劲中的“黏”字诀,一声极为沉哑的兵刃拍交之声,传到耳际,华剑峰又手臂一沉,骨骼“格格”乱响,竟然强转过身来。待到转过,方才一愣。
  暗想这种大转身,非得全身骨节都要团转自如,才能伸展,自己也曾练了许多时候,无法达到目的,怎地刚才竟然顺利成功?
  他不知刚才因为心中发急,况且他内功已到了这个火候,只不过近来未曾动练而已,普通人到了紧急之时,尚且能做出平时所不可想象的事,何况学武之士,人体之中,实在是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华剑峰这时候却无暇去想这些道理,只觉得大转身转过之后,内力既增,长剑抖起,竟然将鲁直手中的金刀,一起带了起来,就势内劲一吐,将鲁直逼退,百忙中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那一刹那间,南宫梅已然暗器连发,杨志痴只是仗着身形灵巧,腾挪闪避,而南宫梅却已步步逼近,华剑峰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腿横扫而出,本来准备将鲁直再逼退一步,好赶过去救杨志痴。
  怎知鲁直也不是庸人,一见腿到,一刀直削而下,华剑峰腿一缩,人本是蹲在地上,一缩之后,未免站立不稳,几乎跌倒,而鲁直左手五指如钩,已然抓下,正将华剑峰大脚抓住。
  华剑峰一见不好,若被他抖了起来,自己无处着力,非得吃大亏不可。将真力凝于双腿,用力一挣。
  鲁直眼看得手,正要以大摔碑手法,将华剑峰提了起来,活活摔死,忽然一股大力撞倒,竟将五指撞开,心犹不甘,五只手指,用力向华剑峰脚上插去,心想纵使不能摔死你,这一插,也可将你一只脚插成几块,叫你身负重伤,凶不出来。
  不过已经慢了一步,被华剑峰觉出他的歹毒心意,百忙中使展“易筋缩骨”上乘内功,鲁直只抓到了他的靴子和袜子,脚已经脱靴而出。
  华剑峰虽然逃过了这一下险机,但也狼狈之极,鲁直一手将靴子抛出,一面金刀又源源砍来,华剑峰且敌且向杨志痴靠去,但南宫梅又趁隙向他连发暗器,分神一挡,几乎中了鲁直一刀。而一足赤脚,踏在地上,脚高脚低,更是不便。
  勉强应付了几招,已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死急中忽听杨志痴叫道:“剑峰,用脚!”
  华剑峰一怔,但随即想到,杨志痴既然叫自己用脚,一定有道理,身形一矮,又一腿扫出,但鲁直金刀挟着尖锐的啸声,一刀斜削而下,若不是避得快,一条腿就要被生生卸下,饶是侥幸避过,肩头上也中了南宫梅的一枚三才钉。
  一腿失利,第二腿当然不敢再踢,心想莫非杨志痴危急之中,也乱了心神?
  正在思凝,杨志痴又叫道:“用脚!以脚代手!”这一  句话,立即将华剑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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