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九回 塞外风云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冰湖“仙女”

  风鸣玉绞湿手帕,洗了把脸,喝了两口冰湖的水,凉澈心脾,只觉有说不出的舒服。
  临流照影,水中现出的影子是个俊美少年,风鸣玉心里笑了起来,想道:“师公说我扮得很像男人,但自从我乔装打扮之后,却未曾碰过别的人,不知师公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盼到了和林,也不会被人识破才好。”
  她喜爱极了这清澈冰冷的冰湖之水,不觉又在心里想道:“扮男子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头发被束在皮帽之内,却是太不舒服,几天没梳洗,头皮都发痒了。趁这里没人看见,我何不暂时恢复女儿面目,梳一梳头,理一理发?”
  正当她要脱下皮帽,解开束发的丝网头巾之时,忽见冰湖上游的一堆浮冰两边分开,钻出一个人来。
  这一眼看去,不由得登时把风鸣玉看得呆了!
  从冰块下面浮上来的是个少女,长发披肩,眉弯秋月,肤光如雪。虽然只看见上半身,亳无疑问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天下竟有长得这样好看的姑娘!”风鸣玉心里想道:“上官大哥也曾赞我长得美,嗯,要是给他见到这位姑娘,更不知该如何赞美了!”
  风鸣玉本身是个女子,心地又是洁白无瑕,根本就没想到什么“男女有别”,她像欣赏一朵娇艳的鲜花似的,不知不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少女来看。
  不过,她毕竟曾和师公同行过将近一个月,听师公说得多了,对江湖上的经验不像以往全无所知了。她在神迷目眩于这少女的绝世容颜之际,也不由得不起了一点疑心。
  冰湖的水其寒澈骨,附近又有温泉,为什么这个少女不在温泉之中洗澡,却要浸在冰水中呢?
  “难道她是冰湖的仙女?否则就一定是练过上乘内功的了。啊,她长得这样美,我倒宁愿相信她是冰湖的仙女。”风鸣玉心里想道。
  正当她看得如醉如痴之际,那冰湖的“仙女”发话了,声音清脆有如出谷黄莺,可惜说的是蒙古话,她只听得懂几个单字,“什么人?”“大胆!”
  虽然不能完全难懂,却也猜得到这少女是在问她是什么人,责骂她不该如此大胆偷窥出浴了。

  风鸣玉被擒

  风鸣玉学过一些蒙古话,却不能用蒙古话对答,只能用汉语说道:“对不住,我是个过路的客人,事先可不知道你在湖中游泳。你莫见怪。”也不管这位冰湖“仙女”是听得懂还是不懂,她说话的神情是既诚恳又无邪的。
  那少女噗嗤一笑,忽地唱起歌来:
  “你这少年心肠坏,
  明明窥浴装痴呆!
  两眼盯着人家望,
  问你想的什么来?”
  唱罢了歌,又钻进水中去了。
  风鸣玉想不到这少女会用汉语唱歌,唱得又是这么好听。刚才她是看得呆了,此时不觉又是听得呆了。
  但听了歌辞,一呆之后,却也不禁蓦地想起:“对啊,我现在是个男子身份,怎能两眼盯着人家望呢?”
  当下连忙背转身子,说道:“姑娘请你莫疑猜,我可不是心肠坏。只因、只因——”
  正当她暗自踌躇,不知是该把自己“本来也是女儿身”一事说出来的好,还是不说出来的好之时,只见花树丛中,已是跑出来四个青年少女。四个少女齐声喝道:“好小子,胆敢偷窥我们小姐出浴,无礼孰甚!不给你吃点苦头,你只道我们是好欺负的了!”
  这四个少女来得飞快,不容风鸣玉分辩,四个人同时把手一扬。
  她们手中握着的不知是什么一团物件,一抖开来,便像一张可以笼罩数丈方圆的渔网。
  风鸣玉一来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她们打架,也没想到要拔剑挑削,二来也没想到她们出手如此之快,用的又是这么古怪的“法宝”。她已经使出了穿花绕树的身法,但也还是不能避开。四张纲四面罩来,一个疏神,就给一张网罩住了。
  那侍女立即把网收紧,风鸣玉的身子登时给她悬空提起。网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摸上去好像蚕丝,可是坚韧非常,用力撕也撕不开。网一收紧,手脚都不能活动了。
  “这小子是把他抛下冰湖喂鱼,还是打他三百大板,请小姐指示。”擒住她那侍女说道。

  喜欢风鸣玉的赞美

  在冰湖中洗澡的那个少女,此时业已穿好衣裳,笑盈盈的走到她的身边来了。
  “不可对客人无礼,你把锦云兜先松开吧!”那少女吩咐她那个擒了风鸣玉的侍女。
  那侍女怔了一怔,说道:“小姐,不是咱们无礼,是这个小子先无礼啊!”
  风鸣玉连忙分辩:“我不是存心轻薄,我,我是——”
  那少女微笑道:“这客人我瞧他也不像狂徒,你先放开他,让他说话。”
  那侍女似乎方始懂得小姐的心意,噗嗤一笑,说道:“小姐,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奴婢怎敢不听你的吩咐?”一面说一面把那“锦云兜”解开,随着笑道:“好小子,便宜你啦。”
  风鸣玉道:“请恕我刚才失态之罪,我不是有心偷窥,只是偶然碰上小姐出浴。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奇怪……”
  那少女道:“你是奇怪为什么有人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游泳?”
  风鸣玉道:“是啊,我以为你是冰湖的仙女呢。”
  那少女好像甚为高兴,说道:“你真的这样想,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是你想像的仙女。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我是在冰峰长大的,比你们别处长大的人自然能够较耐寒冷,在冰湖游泳,我是惯了的。”
  风鸣玉见她和颜悦色,放下了心,暗自想道:“只要她不怪责我,我也无须把我的本来面目揭露给她知道了。”她本来尚有童心,也想试试自己女扮男装,是否会给她们看破。
  那少女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又道:“但你刚才那样盯着我看,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你说老实话!”
  风鸣玉道:“姑娘,这应该怪你。”
  那少女诧道:“怪我什么?”
  风鸣玉道:“怪你长得太好看了,我禁不住不看。”她说的可的确是老实话,不过话出了口,这才省起,“会不会因此又被她们误会是轻薄之徒呢?”
  那少女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靥如花,说道:“真的?是曾经有过许多人说我长得好看,不过我从来没有到过外边,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是从老远的汉人地方来的,你说真话,我当真比你们的汉人姑娘还好看么?”

  挽留风鸣玉

  风鸣玉道:“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那侍女笑道:“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你这样英俊的少年,料想等闲的女子你也不会放在眼内。小姐,这你可该相信,别人对你的称赞,不是有意讨你欢喜的了吧?”
  风鸣玉心里暗暗好笑:“假如她们知道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女子,不知还会不会对我这样好?”
  那少女道:“多谢你赞美我。我叫玛芝,你叫什么名字?要去那儿?”
  风鸣玉报了名字,说道:“我想去和林。”
  玛芝说道:“风大哥,你的本领很不错啊。”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我有什么本领,有本领的话,刚才也不会被这位姐姐一网就网着了。”
  玛芝笑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风鸣玉道:“不敢。你没怪责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啊,天色不早,我可该走啦。”
  玛芝说道:“且慢。依我看,你还是不要这样快走的好。”
  风鸣玉道:“为什么?”
  玛芝说道:“你和我说真话,我也应该老实告诉你。我先问你,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风鸣玉道:“没什么呀。刚才我虽然被网束得紧些,如今也没觉得呼吸不舒了。”
  玛芝说道:“一点也不感觉头晕么?”
  风鸣玉瞿然一省,说道:“刚刚踏进这山谷的时候,不知是否花香太过浓烈,曾经感觉有点不大舒服。但如今也没什么了。是不是你们这里的野花有毒的?”
  玛芝说道:“我也不知是否毒花,不过以前曾经发生过两次外人闯进此地,闻到花香,就昏迷不醒的事。不过我们酿的‘百花酒’,却正好是可以消解这种‘花瘴’的,喝了它再闻花香就不会昏迷了。风大哥,虽然你的本领很好,不至被花香所迷,但我恐怕万一我们这里的野花当真有毒的话,余毒未清,你走到无人之处,方始发作,那我就过意不去了。而且现在天色已晚,你也要找个地方歇息的。不如让我稍尽地主之谊,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冰河行舟

  风鸣玉一来是喜欢这个蒙古姑娘,二来她也确实要找个地方住宿,心里想道:“长得这样美的‘冰湖仙女’,料想决不会是坏人的。”便道:“多谢姑娘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玛芝拍一拍手,四个侍女在芦苇丛中牵出三只小舟。小舟只能容得两人乘坐,玛芝和风鸣玉同乘一舟。
  冰湖的水是由于山上的冰河溶化流泻下来的,此时她们是从一条大瀑布中逆流而上,水势湍急,可想而知。
  玛芝轻轻划动双桨,说也奇怪,在湍急的冰河中逆流而上,竟似在平静的小河航行一样。小舟到处,冰块两面排开,就像给它让路似的。但风鸣玉坐在舟中,听那冰块激撞、瀑布奔腾的雷鸣之声,却是不能不感到惊心动魄了。玛芝轻舟疾进,不多一会,已是把另外两条小船,远远甩在后面。
  风鸣玉觉得好玩,说道:“玛芝姐姐,让我试试。”
  玛芝把双桨给她,微笑说道:“当心点儿,划不动切莫逞强。”
  风鸣玉接过双桨,用力一划,小舟好不容易前进少许,忽地给逆流一冲,浮冰一挤,小舟又向后退。风鸣玉连忙使出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觑准一个磨盘般的冰块,铁桨向那冰块一撑,这次比前好得多了,小舟破冰而上,一去数丈之遥。
  玛芝赞道:“好功夫!”话犹未了,忽地又是一股急流冲来,把小舟弄得团团乱转。风鸣玉用力一撑,不撑犹可,一撑之下,小舟打横一转,竟被卷入漩涡之中,冰屑与浪花齐飞,溅了她满头满面。一小半船身都已浸入冰中了。玛芝连忙抢过双桨,轻轻一点浮冰,小舟登时向上一抛,风鸣玉感觉到恍如腾云驾雾一般,睁开眼时,只见小舟早已脱离漩涡,又再平平稳稳的浮在水面。
  风鸣玉满面通红,说道:“你还赞我功夫好呢,比起你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玛芝笑道:“在冰河行舟,并非全靠力气的。最紧要的是熟悉水流特性,和懂得河道的地形。你的气力比我大了不知多少,不过你是第一次在这冰河划船,所以才不如我。但第一次划般,不至覆舟,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盘根问底

  玛芝说道:“你从大戈壁经过,可曾碰上过龙卷风么?”
  风鸣玉道:“侥幸未曾碰上,不过龙卷风的厉害,我是听人说过的。”
  玛芝说道:“龙卷风风力最猛烈的地方是‘风眼’,不过‘风眼’却是没有风的,只有经验极丰富的旅人才能判断风眼所在。冰河中的漩涡就像是龙卷风的‘风眼’,刚才你是想避过水流湍急的地方,却不知正好陷进了漩涡。”
  风鸣玉听她讲解冰河行舟所需的知识,听得津律有味,笑道:“怪不得古语有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玛芝姐姐,多谢你给我增长了不少见识。”
  玛芝淡谈说道:“其实你懂得这些,也没用处,我不过见你喜欢听才说给你听罢了。”
  风鸣玉道:“那也不然,多学一样本领,总是有用的。”
  玛芝说道:“你又不是在冰峰上居住,学这本领做什么?”
  风鸣玉道:“你一直是住在雪山冰峰之上,从没到过外面么?”
  玛芝说道:“不错。”
  风鸣玉笑道:“那我可真羡慕你呢,这里像是仙境一般。要是能够在此度过一生,我也心满意足了。”
  玛芝明如秋水的眼睛,放出喜悦的光芒,说道:“你当真这样想?”
  风鸣玉叹口气道:“想是这样想,可惜我没有这个福份。你是冰湖仙女,我是尘世凡人。”
  玛芝好似颇为失望,半晌说道:“我知道你不过这样说说罢了,当真在这里住的话,你是耐不住寂寞的。”
  风鸣玉笑道:“这你可猜错了,小时候,我就是只伴着师傅,在一个荒林里居住的。我早已过惯了寂寞的日子了。”
  玛芝说道:“怎么只是伴着师傅,你的爹娘呢?”
  风鸣玉道:“我的爹娘都已去世了。”
  玛芝说道:“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吗?”
  风鸣玉道:“爹娘就只生我一人。”
  玛芝说:“那你现在、家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风鸣玉笑道:“你这一问可问得奇怪了,我已经和你说过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那里还能有什么家人?”

  不懂“仙女”的心事

  玛芝心里暗暗喜欢,想道:“如此说来,他是未有妻子的了。”她和风鸣玉一样,都是不懂“世务”的姑娘。由于她从来没有涉足过外间天地,比风鸣玉更无一般世俗之念,但情窦初开的少女,本能的有一种少女的矜持。是以她还不敢单刀直入的查问,而是转弯抹角的探询。可笑的是风鸣玉由于根本就想不到这位清艳绝俗的“冰湖仙女”,她的一缕情丝竟会系在自己身上,是以也就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中之意。
  “你真可怜,孤零零的一个人东飘西泊。”玛芝说道。“不过,我也不比你好多少,我也是自幼失了爹娘的。比你较为好的,是我还有一个婆婆。她对我虽然严厉,不过我知道她是十分疼我的。”
  说到这里,小舟正在穿过一道瀑布,奔腾咆哮的激流迎面冲来,声若雷鸣。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忽地风鸣玉只觉身子一轻,好像给那股激流抛掷到九天之上,蓦然又掉下来。睁开眼时,眼前又是一番境界。
  只见水平如镜,小舟已是驶入一道清溪,原来冰川的激流如龙卷风一样,可以回旋打转,顺着这股水流,小舟可以自然而然被它倒卷上去,此时她们已是穿过那道瀑布,到了高山之上了。
  在高山上划船,对风鸣玉来说,乃是从所未有的奇遇。头上冰峰挺秀,俯览羣山,片片浮白,在云气弥漫之下,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小舟缓缓前行,两岸花香袭人,水中片片浮冰,在晚霞映照之下,耀眼生缬。透明的溪水里,像是滚动着五光十色的珍珠!
  风鸣玉给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心里想道:“陶渊明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意境美是美极了。但可惜他想像的也还只是‘人境’,这里却是别有天地非人间的‘仙境’呢!”心中悦喜之极,不知不觉想起了苏东坡“水调歌头”一词的佳句,就唱起来: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玛芝说道:“啊,你唱得真好听。可惜我不懂得歌辞的意思,你说我听,好么?”

  长歌寄情

  风鸣玉道:“这是我们宋代一位名叫苏东坡的词人,在中秋夜写的一首词。这首词本是对月怀人的,我觉得其中几句正合眼前情景,就不知不觉念出来了。”当下把这几句词的意思解释给玛芝听。
  玛芝说道:“啊,你们汉人写的诗真美。我也曾经念过几年汉文,可惜懂得的诗词不多。呀,要是你肯多住两天就好了,可以教我多识几首诗词。”
  风鸣玉道:“我会念的其实也不多,这首词是我妈妈教我念的。那天正是我七岁那年的中秋晚上,也是我妈最后一次教我念词。不久她就死了,第二年的中秋晚上,我只能在荒林里对着她的坟墓念这首词了。”想起伤心往事,不觉黯然。
  玛芝为了免她伤心,移开话题,说道:“怪不得你文武皆能,原来你有这样好的母亲。我很喜欢这首词,你可以整首念给我听吗?”
  风鸣玉逐句给她解释。玛芝也真聪明,听她念了两遍,就能一字不漏,背诵出来,说道:“这首词写得真好,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最后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风大哥,你也唱得真好听。”
  风鸣玉道:“比起你来,我差得远了。你能够随口唱出山歌,你的声音,比夜莺唱得还要好听。”
  玛芝说道:“你真的这样喜欢听我唱歌吗?那我再唱一个给你听,好吗?”
  风鸣玉道:“我是求之不得!”
  玛芝说道:“这个山歌不是我编的,是我们一个古老的民歌。我译成汉文唱给你听。”
  当下轻拍船舷,曼声唱道:
  “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
  你听那流水流动轻轻的响——
  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
  你还要攀登几座冰峰?
  经历几许风砂?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鹰也不能终日盘旋不下,
  你们尽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
  才肯停下你们的马?”

  如入仙境

  草原牧民,风俗喜客。这首古老的民歌,就是牧民在挽留客人时候唱的。如今玛芝则是凭歌寄意,希望风鸣玉听得懂她的心事。
  风鸣玉听了果然大为感动,不过她想的却是另外心事,“怪不得爹爹要我完成他的未了心愿,原来蒙古人是这样重于友谊。存心要侵略中国的不过是他们中间极少数的一些王公贵人。”
  玛芝说道:“风大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风鸣玉笑道:“你唱得太好听,我听得呆了。”
  玛芝说道:“你一定要去和林吗?”
  风鸣玉道:“不错,现在还未曾是我停下马来的时候。”
  玛芝说道:“你会回来吗?”
  风鸣玉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你的。”
  玛芝在失望之中也有几分欢喜了,暗自想道:“总算他的心里也有一个我了,我真担心他的回答和原来的歌辞一样。”
  原来那首民歌是主客对答的。玛芝刚才只是唱了上半段。下半段的歌辞是:
  “姑娘呀,多谢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回答。
  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
  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
  那么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会停下。”
  玛芝心事如潮,不知不觉又唱起来。不过这次却是用蒙古话唱了。
  风鸣玉道:“你唱什么?”
  玛芝嫣然一笑,说道:“现在不说给你听。”
  风鸣玉道:“那什么时候说给我听?”
  玛芝道:“待你回来的时候。”
  她们在平静的湖面缓缓划舟,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起,和山顶的积雪互相辉映了。
  玛芝那四个侍女此时方始追上她们。
  弃舟登岸,玛芝带路,走上山头。风鸣玉陡觉眼睛一亮,只见山上参差横错的有十几座房屋,那些建筑物寒光耀目,竟似透明一般。
  风鸣玉看得目眩神迷,笑道:“玛芝姐姐,原来你真是仙女!”

  贝阙珠宫

  玛芝怔了一怔,说道:“风大哥,你真会说笑。我怎么会是仙女呢?”
  风鸣玉道:“你若不是仙女,怎么会住在这样人间罕见的神仙洞府?”
  玛芝这才明白,笑道:“听说你们汉人的房屋是用木头、砖瓦搭盖的,怪不得你会觉得我们住的房屋奇怪了。”当下请她走近去瞧,一面给她解释。
  原来这些房屋是用水晶、云石、晶盐作为建筑材料的,故而在明月积雪映照之下显得通体透明。有一间房子甚至还是用坚冰造的。
  “雪峰上气候寒冷,冰雪终年不化。我们从冰窟里挖出不知凝结了多少千年的大冰块,用来筑室而居,每天晚上,在屋顶浇水,这就可以使得冰块保持厚度,经久耐用了。”玛芝说道。
  “原来如此。”风鸣玉说道:“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冰屋可以住人呢。这些透明的房子,端的像是我们传说中的珠宫贝阙一样。”
  玛芝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住不惯冰屋的,你放心,今晚我让你在我的房子过夜,我这幢房子是用水晶和云石造的,寒气不大。”
  风鸣玉道:“我倒是想试试冰屋的滋味。”
  玛芝说道:“今晚不行。”风鸣玉道:“为什么?”玛芝说道:“你恐怕受了多少花瘴,寒气太重,于你不宜,待你回来再试吧。”
  风鸣玉想起一事,问道:“你们这里有几家人家?”
  玛芝说道:“就只我们一家。”
  风鸣玉道:“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婆婆吗?”玛芝说道:“不错。”
  风鸣玉道:“那怎么用得这许多房子?”
  玛芝说道:“有两间是我们的管家住的,我的婆婆占了三间。另外几间是下人住的,他们都在山上。这里的三间屋子和那间冰屋则是我和侍女住的,男仆人不得我的许可是不许进来的。”
  风鸣玉心道:“好大的气派,只是祖孙两个,就用这许多下人,她是什么人呢?”不过她虽然忍不住好奇之心,但因初次相识,却也不便就去盘问人家的身份和来历。

  有缘千里来相会

  玛芝说道:“据婆婆说,我的爷爷本是一位将军,后来不知怎的他不做官了,却跑到这雪山上隐居。如今我这管家,就是爷爷当年最得力的手下。其他仆人也都是我爷爷当年的下属的子孙。”
  风鸣玉心念一动,想道:“我要去找的这位阿璞将军,也是将门之后。他们两家不知是否相识?”但因这是机密之事,她可不敢把自己是要到和林去找阿璞一事说给玛芝知道。
  玛芝带引她进入这间云石、水晶所建的大屋,绕过回廊,踏过庭院,只见阶下奇花异草盘藤绕柱,触目都是。那些花草,有的黑如墨兰,有的红若玫瑰,发散着缕缕沁人的幽香。虽然没有湖边野花之多,修剪得却更为好看。玛芝说道:“这些花都是经过人工培植的,绝对不会有毒,你可以放心。”
  经过重门叠户,玛芝带她进入一间房间,一推开门,迎面便见一个少年。风鸣玉吃了一惊,看清楚了,却原来是自己的影子。原来房间里四面墙壁都嵌有磨得光亮的铜镜,墙壁也是云石造的。在两枝大红烛映影之下,人像纤亳毕现。四壁堆着图书,墙上还挂有字画。布置也是甚为汉化。
  风鸣玉道:“啊,这真像我们汉人的书房。”
  一名侍女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小姐的书房。我们小姐最喜欢你们汉人的图书字画。”
  玛芝说道:“可惜我懂得不多。我的汉文老师,去年已经离开此地,现在还未找得顶替的人。”
  那侍女说道:“风相公,要是你肯留在这里做我们的汉文老师那就好了。听说你们汉人讲究‘缘份’二字,那我可要告诉你,我们小姐好像是和你特别‘投缘’呢!以前那位汉人老师,也只是在外间教读,从来不曾被请入小姐这间内书房的。”
  风鸣玉笑道:“我读过的汉文书恐怕还没有你们小姐读过的多呢,颠倒过来,她做我的老师倒差不多。”
  玛芝道:“风大哥,你客气了。不过我知道要留也留不住你的,只盼你能够回来。”
  那侍女说道:“听说汉人有两句老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对吗?”风鸣玉:“不错,是有这两句老话。”

  殷殷劝饮

  那侍女笑道:“你从汉人的地方来到我们这里,恐怕不是千里而是万里了。我们这个地方从没外人来过,更莫说是汉人。你一来就见到我们小姐,那更是有缘了。嗯,我相信你们汉人这两句老话,既然你们有缘,那就以后一定还能相会。”
  玛芝面上一红,说道:“乱嚼舌头,快给我把酒菜取来款待客人吧。”
  风鸣玉却因压根儿就没想到男女之情,微笑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玛芝双眼闪亮,说道:“你真相信缘份二字?”
  风鸣玉道:“不错,我是有点相信的。过去我发梦也没想到人间会有这样的仙境,而我又会在这仙境之中和仙女相逢。”
  玛芝笑靥如花,说道:“风大哥,你一再赞美我,我真是受不起。”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像还在想说一些什么,一时间尚未想好如何措辞的样子,那侍女已把酒菜端来了。
  风鸣玉喝了一杯,只觉这酒又香又甜,十分受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百花酒么?”玛芝说道:“不错,你喜欢么?”风鸣玉道:“果然不愧佳名,好像有玫瑰花的香气,又像有茉莉花的香气,……”一连说了十几种花名。玛芝笑道:“你说的这些花,可都不是用来酿这酒的。”风鸣玉笑道:“所以我也尝不出究竟是那种花的香气了。仙境奇花,百花合酿,这酒可真是只应天上有了。”
  玛芝甚为高兴,说道:“难得你欢喜,那你多喝两杯。”
  风鸣玉在她殷殷劝饮之下,喝了一杯又是一杯,说道:“我本来不会喝酒的,奇怪,今晚喝了这许多杯,居然也能喝得下去。”
  玛芝道:“你吃点菜吧。这是熊掌,这是冰湖的鲤鱼,这是风干的山鸡。滋味怎样?”
  风鸣玉每样尝了一点,说道:“这都是我平生从未尝过的美味。”
  玛芝越发高兴,说道:“那你再喝两杯,我也给你再唱一首我们古老的民歌。”
  她拿起“东不拉”(乐器名),边弹边唱。风鸣玉听不懂歌辞,却听得出她又是喜悦又似有几分幽怨的心情。

  酬唱表心声

  风鸣玉道:“你弹得真好听,只不知这首民歌说的是什么?”
  玛芝想了片刻,把他们这首古老的民歌译成汉语,念给风鸣玉听。
  “雪山上的莲花几时开?
  远方的客人几时来?
  莫待花开又花落,
  白头犹自盼君来?”
  原来的民歌,“客人”本是作“情郎”的,最后一句的“君”字也是“郎”字。玛芝不想太露痕迹,故而将这三个字改了。
  他们古老的传说,雪莲是六十年开花一次的,那个痴情两少女,等到雪莲花开又花落,已是等了一个甲子,故此说是“白头犹是盼郎来。”
  虽然她改了歌辞,风鸣玉还是体会得到歌辞中那少女的痴情的。此时她才不觉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莫非她把我当作男子,业已有了一点思慕之情?”
  “嗯,风大哥,你在想些什么?”玛芝怔了一怔,问道。
  风鸣玉笑道:“多谢你的美意,我该投桃报李,让我也唱我们一首古老的民歌给你们吧。”
  玛芝喜道:“好极了,你唱吧。”
  风鸣玉唱的是诗经中的一篇,诗经本来是当时流传的一些民歌的。歌辞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廻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玛芝说道:“你说的汉文我懂,但歌辞的意思我还是不懂。”
  风鸣玉想了一想,说道:“这首民歌是几千年前的人唱的,难怪你听不懂。我试一试变作现在一般人的口头语唱给你听吧。”

  “芦花一片白苍苍,
  清早露水变成霜。
  心上的人儿哪,
  正在水的那一方。

×      ×      ×

  我逆着水流去找她,
  绕来绕去路儿长。
  我顺着水流去找她,
  像在四边不着的水中央。”

  小姐的闺房

  这诗是男子寻觅意中人的情歌,伊人可望而不可即,诗中充满爱慕与惆怅的情怀。
  不过风鸣玉唱这首诗,却是想暗示给玛芝知道,假如她是把自己当作意中人的话,那就必定像是诗中那个男子一样,“绕来绕去道儿长”,“像在四边不着的水中央”。梦想的“美满姻缘”,终于会变成镜花水月。
  可惜玛芝仍然是听不懂,不过虽然不懂,却也品味得出诗中惆怅的情怀,不禁叹了口气。
  风鸣玉不禁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杯中美酒溅了出来。
  玛芝说道:“风大哥,你怎么啦?”
  风鸣玉道:“我好像有点醉了,不能再喝啦。”
  玛芝说道:“百花酒是慢慢发作的,不过喝这酒醉了也不打紧,对身体只是有益无害的。”
  风鸣玉道:“明天我还要赶路。”
  玛芝说道:“我知道。我已经给你安排好宿处了,你进房睡觉吧。放心睡一大觉,明天我会叫醒你的。”
  她说完这番话,把手轻轻在墙壁一按,开了一道暗门,笑道:“这间房间你还满意吧?”
  风鸣玉虽然醉眼矇眬,但房中的布置还是吸引了她的目光,引起了她的惊诧。
  她从未见过布置得这样清雅富丽兼而有之的卧房,但见云石大床,铺上厚厚的软垫,丝织锦被配以描金帐子,檀香桌上供一瓶不知名的异花,发散着缕缕幽香。
  那侍女笑道:“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呢,风相公,你真是天大的面子!”
  风鸣玉道:“啊,玛芝姐姐,你把房间让给我,叫我怎么好意思?”
  玛芝把她推了进去,笑道:“我这里是没有给男子的客房的,只好委屈你住我的房间了。金铃,你服侍风大哥睡觉吧。”金铃子是那侍女的名字。
  风鸣玉连忙摇手:“不用客气,我不要人服侍的。”关上房门,听得那侍女吃吃的笑。
  风鸣玉如在梦中,隐隐听得玛芝和那侍女走出外面那个房间,边走边说。她们说的是蒙古话,不过风鸣玉也听得懂一两句。

  捉了一个汉人

  她听得懂的是玛芝说的一句:“你们千万不可让我的婆婆知道。”
  还有一句是那侍女金铃子说的:“我知道。好在昨晚除了我们四个之外,也没别人看见他来。”
  风鸣玉不觉起了疑心,心里想道:“她们说的想必就是我了。不错,我这个不速之客是来得冒昧一些,但玛芝招待客人,也不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为何她们如此害怕给玛芝的祖母知道呢?听她们的口气,好像玛芝除了她这几个心腹侍女之外,其他的下人都是听命于她的祖母,而她也必须加以提防似的。这可真是有点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但随即想道:“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缘尽则散,何必理会她的家事?”
  风鸣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神思困倦,无心再想下去。倒在床上,不久便即矇胧入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鸣玉一觉醒来,只见阳光透过窗纱,敢情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嗯,这一觉倒是睡得好长,我应该向玛芝辞行了。”风鸣玉心想。
  她下床想去开门,走了几步,不觉吃了一惊。“咦,我的气力那里去了?”原来她好像宿酒未醒的样子,走起路来,脚步也觉得有点虚浮。
  “玛芝该不会是害我的吧?”当下再试一试运用师公传授给她的上乘内功心法,气纳丹田,盘膝静坐一会,再行伸拳踢腿,果然觉得好了一些,但也试出了功力好似尚未恢复原来的一半。
  不过恢复一半功力,她已经是可以走的了。
  虽然知道玛芝不会害她,但心想还是早走为妙。于是便即打开房门,出去找寻玛芝。
  不料她刚刚踏出房门,尚未见着玛芝,却先听见了两个  侍女在外面的一座庭院谈话。
  金铃子说的一句话,刚好是她听得懂的。“听说昨晚捉了一个汉人。”
  这句话听进耳中,不由得令她大吃一惊,脚步不觉停下来了。
  度过大戈壁而来的汉人,当然不会是普通的汉人了,这个汉人是谁呢?
  为什么她们如此优礼自己,却又把另一个汉人当作俘虏呢?

  走呢不走?踌躇莫决

  风鸣玉屏息呼吸,再听下去。只听得另一个名叫银铃子的侍女说道:“唉,这恐怕都是××(这两个字她听不懂)捣的鬼!”
  “××昨晚回来了……这还不打紧……这两天恐怕阿坚也会来的……嗯,那就更糟糕了!”
  “阿坚不是对咱们小姐很好吗?……就因为他太好了,所以老夫人……。”(下面的话语她又听不懂了。)
  风鸣玉把听得懂的零碎字句联缀起来,似乎她们说的“××”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连老夫人都得怕他三分的。至于“阿坚”则似乎是一个和玛芝这家很有关系的人的名字,她们几次提到“阿坚”,跟着就提到她们的小姐,可惜风鸣玉听不懂,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但隐约可以猜到,玛芝和这个“阿坚”本来是相当要好的朋友的。
  跟着她又听懂了两句话。
  “我倒是希望他今天就走!”银铃子道。
  “就只怕他今天走不动!”金铃子道。
  风鸣玉明白她们说的这个“他”就是自己,心里想道:“我本来是要今天走的,但不知给他们俘虏的汉人是谁,我要是不理这件事情,可是难以心安!”
  走呢还是不走?正当她踌躇莫决之际,那两个侍女已经发现她了。
  “风相公,这样早你就起来了,睡得好吗?”金铃子道。
  风鸣玉走过去,指一指天上的日头,笑道:“现在已是将近中午的时份了吧,怎么还说早呢?”
  金铃子似乎有点尴尬,讷讷说道:“我听小姐说过,以为你要傍晚才醒来的。”
  风鸣玉道:“为什么?”
  金铃子期期艾艾说不出来,风鸣玉知她有难言之隐,特地给她找个“理由”,笑道:“是因为我昨晚酒喝得多了吧?”
  金铃子如释重负,说道:“不错,百花酒入口不烈,但却是慢慢发作的。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酒喝多了也没害处。”她说的其实只是重覆玛芝昨晚说过的话,风鸣玉虽无机心,却不糊涂,知道金铃子必定还隐瞒一些事情,不过她也相信,这酒是对她有益无害的话。
  “你们的小姐呢?我想向她告辞了。”风鸣玉道。

  进退两难

  金铃子道:“今天一早,老夫人就把我们的小姐叫去,现在还未回来。”说话之际,眉宇之间,似有隐忧。
  风鸣玉道:“那怎么办,我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得你们的小姐回来?”
  金铃子为难道:“这我可不敢替你出主意……。”
  银铃子忽道:“唉,要是你能够走得动的话,趁着小姐还没回来,你走了也好。”
  金铃子瞪她一眼,似乎想责备她什么,但还是没有说话。
  风鸣玉道:“我本来是要走的,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问一问你才走了。是不是我留在这里,对你们的小姐有什么不便么?为什么又要我趁着小姐未回来之前走呢?”
  银铃子道:“因为我们的小姐喜欢你,她一回来,恐怕不肯让你走的。”她只回答后一个问题,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言。
  金铃子说道:“风相公,你喜不喜欢我们小姐?”
  风鸣玉笑道:“你们的小姐,长得仙女一般,我当然喜欢她。不过——”“不过”什么,她可不知道如何措辞了。她不便向这两个侍女吐露她本是女儿身,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对玛芝这种“喜欢”并非属于男女之爱。
  金铃子咬一咬牙,好像下了决心把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风相公,要是你当真喜欢我们的小姐,我倒宁愿你今天就走,避过这几天然后再来?”
  “为什么?”风鸣玉问道。
  金铃子道:“因为有件事情发生,可能令到我们小姐十分为难。但请你原谅,我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好,那我就走吧!”风鸣玉道。
  金铃子却又把她拦住,说道:“风相公,刚才的话我只说了一半。”
  风鸣玉道:“另一半是什么?”
  金铃子道:“我宁愿你走,但我又不放心你现在就走!”
  风鸣玉道:“是不是我现在走的话,会有什么危险?”
  金铃子道:“唉,我的心很乱,你别逼我,我实在不知怎样回答你才好。我、我是左右为难!”
  银铃子忽地叫道:“好了,小姐回来了!”

  三天之内气力消失

  玛芝走了进来,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风大哥,你先别忙着要走,我有话和你说。”
  风鸣玉跟她回到原来的书房,坐定之后,玛芝说道:“风大哥,你醒来多久了?”
  风鸣玉道:“大约半个时辰。”
  玛芝说道:“是不是觉得气力不及从前?”
  风鸣玉道:“是啊,这是什么缘故?”
  玛芝说道:“百花酒有两种,同样可辟瘴气,但功效微有不同。我给你喝的百花酒是多了三种花卉酿制的。”
  风鸣玉道:“那又怎样?”
  玛芝说道:“三天之内,气力消失。但过了三天之后,精力倍加,能耐雪山奇寒。益处比前一种百花酒大得多了。”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个明白?我是想今天走的。”
  玛芝面上一红,说道:“我想多留你住三两天。”
  风鸣玉道:“怪不得你的侍女不敢让我走。不过要走的话,我还是可以走得动的。”
  玛芝说道:“你醒得比我估计的早了两个时辰,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我还是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风鸣玉开始试探她的口风,说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在这里多留三天了。只不知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便之处?”
  玛芝说道:“或许无须多留三天。你是懂得吐纳运功之法的,对不对?”
  风鸣玉道:“想不到姐姐原来也是一位武学行家。不错,我是懂得一点。”
  玛芝说道:“我看得出来,假如你没内功根底,你应该睡到黄昏时份,方能醒转。
  “你有这份内功根底,可用吐纳运气之法,把药力加速流转全身,不但益处更大,而且也可以提早恢复精力。”
  “不过最少我还得留你两天,方敢放心让你动身。你该知道翻越雪山不比在平地行走。万一气力不足,摔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可以试试,我猜你的功力大概还未能恢复两成吧?”
  风鸣玉心里想道:“这你可小觑我了。”不过她心里起了一个念头,于是故意将错就错。

  吐露真相

  “是啊,怪不得我刚才只不过是走到院子里,就觉得好像比昨天冷许多。”风鸣玉说道。
  玛芝笑道:“在这房间里你觉得如何?”
  风鸣玉道:“觉得温暖如春。对啦,玛芝姐姐,我正想问你,何以一室之隔,院子外面的气候和房间里差这许多?”
  玛芝说道:“这地下本来有个温泉的。盖这座房子时虽然把温泉的出口移到别处,但这里的地气还是最为温暖。”
  风鸣玉道:“原来如此。”
  玛芝说道:“你若怕冷,这两天正好可以躲在这间房内练功。只要熬过两天,百花酒可以助你增长御寒的功力,就是走到冰窟里你也不会怕冷了。”
  风鸣玉笑道:“你是怕我给别人看见吧?”
  玛芝怔了一怔,说道:“何以你会这样问我?”
  风鸣玉道:“玛芝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你给我喝这种百花酒……”
  玛芝连忙说道:“我本来也是一番好意的——”
  风鸣玉笑道:“我知道,用不着你再解释了。不过,可惜你虽然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会发生一件连你也是始料不及的事情,以至如今倒是因我而令你为难了,对么?”
  玛芝吃了一惊,说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风鸣玉道:“玛芝姐姐,请你和我说实话,你们昨晚是不是捉了一个汉人?”
  玛芝道:“谁告诉你的?”
  风鸣玉道:“我听见你的两个侍女说的。但你可别怪责她们,她们不知道我恰好听得懂她们说的这一句话。”
  玛芝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已经知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了,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不过,这汉人并不是我主张捉他的。你莫错怪了我。”
  风鸣玉道:“是你婆婆的手下人捉来的,对吗?”
  玛芝说道:“不错。婆婆一早把我叫去,就是告诉我这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婆婆。我们这个地方本来是从没陌生人闯过进来的,更莫说是汉人了。”

  跋扈的管家

  风鸣玉道:“你们住在这里,不愿意给外人知道,对么?”玛芝点了点头。
  风鸣玉道:“俗语说,不知不罪。他可能是风雪迷途,误到此间,你们叫他守口如瓶,也就是了,可不要将他难为啊!”
  玛芝说道:“可惜我作不了主。”
  风鸣玉又道:“陌生人闯进来,你们盘问他是应该的。但他不是坏人吧?”
  玛芝说道:“我不知道。”
  风鸣玉道:“你的婆婆盘问过他没有?”
  玛芝说道:“他是中了瘴气之毒,被我们的人捉来的。送到我婆婆那里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恐怕现今还未醒来。”
  风鸣玉松了口气,说道:“你婆婆是打算救他的吧?”
  玛芝说道:“婆婆才不会给他百花酒喝呢。不过据婆婆说,这人武功很好,他会自己醒来的。”
  风鸣玉道:“那也好,让他醒了自己走。”
  玛芝说道:“不,婆婆不会让他走了。他现在是被关了起来,有人看守他的。”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你的婆婆打算将他怎样?”
  玛芝又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风鸣玉道:“你对汉人这样好,为什么你的婆婆——”
  玛芝说道:“我的婆婆也并非特别对汉人有甚恶感,不过——”
  风鸣玉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什么?”
  玛芝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家事本来不打算和你说的,但我也不想你误会我的婆婆,只好对你说了。老实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我的婆婆也不能完全作主的。”
  风鸣玉说道:“你的婆婆不是一家之主么,还有什么人比她辈份更尊?”
  玛芝说道:“不是辈份尊卑的问题,昨天晚上,恰巧我们的管家也回来了。这件事情,给他碰上啦。”
  风鸣玉道:“你的婆婆难道反而要怕管家不成?”
  玛芝说道:“这个管家本是爷爷当年的参将,在这里也数他本领最高,因此婆婆也不能不尊重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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