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回 一心传绝技 千里作调人
2023-05-04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不说丁剑鸣和钟海平又结了梁子。且说在丁剑鸣回来后,索家便每天都差人来,不是送礼,便是请酒。其间,柳剑吟也曾要丁剑鸣注意,莫要误中奸人诡计。柳剑吟劝道:“索家是保定的豪绅,这种人好的有限,我们抑强扶弱,全仗义气团结江湖兄弟,和这些人来往,怕不伤了兄弟的心!”但丁剑鸣却一口咬定索家是积德的慈善之家,反说柳剑吟太过偏执。恰巧那几天正是索家借索善余五十大寿的名目,在花园里招待老人,上五十岁的可分二钱银子,上六十岁的可分五钱银子,上七十岁的可分一两银子。丁剑鸣越发认定索善余是慈善长者,得意地对柳剑吟说道:“如果他们是刻薄成家,怎会如此敬老尊贤,慈善慷慨!”柳剑吟也不和他争辩,却在第三天带回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柳剑吟带着孩子去见丁剑鸣,一反平素木讷的态度,滔滔不绝地说道:“师弟,你自幼生长在小康之家,不知庄稼人的痛苦,你道这孩子是什么人?这孩子正是索善余一个佃户的孤儿,他的父亲种了索家三亩田,纳了租能够吃杂粮就算是好的!去年因为实在无法过年,借了索家十两银子,利息是大加一‘驴打滚’,利上加利,如今未满一年,就要还五十两,这孩子的父亲被迫得没法,就上吊死了!那间破屋,还被索家拿了去抵债,正好被我碰见,就把这孩子带回来了。我没有碰见的还不知有多少!”稍缓一缓,柳剑吟接着说道:“那索家是勾结官府,私运鸦片起家的。后来他们做了官,发了财,买了更多的田地,就越加发财了,他当然可以装出善人的派头,拿一些钱出来修修桥、补补路,甚至在生日时招待一下老人,买个善名,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可以蒙蔽多少人的眼睛!索善余毋须亲去收租放债,打骂农民,他当然乐得充风雅、做善士。可是那些收租放债、苛刻农民的,还不都是他门下的走狗。”话是说得淋漓痛快了,可是丁剑鸣没有眼见索家的残暴,总是认为他的师兄讲得太过火了。柳剑吟见劝不醒他,只得把那孩子收作第一个徒弟。

  过了半月,保定城里有名气的武师都接到形意门钟海平的请帖,丁剑鸣自然也有一份。丁剑鸣情知必然是钟海平查究了当晚那两个夜行人的行踪,要自己去答话。当下按照武林规矩,写了谢帖,带了几位太极同门,如期赴会。

  各武师齐集后,钟海平首先发话道:“海平德薄才疏,忝为形意门北派的掌门弟子,自知不足领导武林一派,尚幸我形意门先辈宗祖,早定下严格门规,我形意门同门三辈,亦均能严守。我钟海平执掌形意门以来,形意门下,在江湖上差幸未做过丝毫对不起祖师,对不起同道的事!

  “半月前丁剑鸣大哥追捕采花淫贼,受了重伤,吃了大亏,一口咬定这两个下三门的采花淫贼乃是我形意门下,为此我撒红帖,传同门,报武林,共同查究,如今已过半月,采花贼的底细虽未摸清,但已查明绝非形意门下。我形意门下三辈同门,这一个月来的行踪,都由各地负责弟子,汇报前来,莫说未有过采花之事,除了原在保定的之外,其他各地形意门下,并无一人到过此地。若说是保定的弟子,则我对他们平日行踪,了如指掌,我敢担保在我门下弟子的清白。再说即使丁剑鸣大哥不信我的担保,也该想想我钟海平的弟子、师侄辈绝没有本领能逼得太极拳嫡系传人,落在下风,受了暗器!

  “今日我钟海平请到各武林前辈以及丁剑鸣大哥,为的就是讨一句话,请丁剑鸣当众洗清我形意门所受丑诋的恶名,按照武林规矩,揭了这段过节!”言下之意,便是要丁剑鸣当众向钟海平道歉,方才罢休。

  钟海平的话,说得严峻尖刻,如果丁剑鸣承认是被形意门下小一辈打伤的,这太极传人的声誉就要扫地。如说是形意门长一辈人干的,则形意门的长辈,屈指可数,且俱都分散各地,又哪会凭空来到保定?

  但丁剑鸣先前把话说得太满,哪肯立即转过弯来,听了钟海平说完后,冷笑一声辩道:“你说不是形意门下,有你的证据。我说是形意门下,也有我的证据。他们的剑法、身法明明是你们形意门下的,除非捉到这两个蒙面人,否则现在要我向形意门低头赔礼,这可办不到!”

  钟海平更不打话,连长衫也不脱,径自走近丁剑鸣面前,双手抱拳微微一拱道:“既然丁大哥不肯揭了这段过节,我们只好按照规矩办吧!我向你讨教三招两式!”按照当时武林规矩,若有过节,就由双方设宴集合众人来调解,谈判不成,就要以比武来解决。

  丁剑鸣傲然笑道:“钟大哥要赐教,丁某岂敢不从?”话未说完,钟海平已猛地一掌劈下!

  其时在座的武林同道虽多,但碰着双方闹僵的事,如要伸手劝解,就必定要自问有把握能劝一方低头。如今钟海平是火爆的性子,而丁剑鸣又一向不肯低首下人,这要如何调解?何况他们二人来势又是如此迅速,想调解的同道还来不及盘算,他们便已动起手来!

  当下钟海平待丁剑鸣的“岂敢不从”方说完,就立刻“独劈华山”,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当头打到。丁剑鸣急斜跃数步,双掌一立,复斜身进步,脚踏中宫,左掌一横,右掌斜劈钟海平肩头;钟海平抽身撤步,左掌一分,“力托千斤”,往丁剑鸣的右腋上一托,丁剑鸣急变斜劈之势为下斩,用出“斩龙手”的厉害招数,立切钟海平的左掌,两人来势都疾,眼看就要碰个正着。

  两人虽已拆了三、五招,但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眼看这两人就要掌底判雌雄的时候,蓦然人丛中飞跃出一个人,巨鹰般当空扑下,恰巧立在两人中间,那人双臂一展,左右一分,钟海平和丁剑鸣都不由斜斜退后几步。原来这人正是丁剑鸣的师兄柳剑吟。

  当下钟海平勃然大怒,以为柳剑吟是来帮丁剑鸣的,正待发话,却见柳剑吟面向自己长揖到地,随即朗然道:“我太极门在保定尚未正式设立门户,未推有掌门弟子。我现在以丁剑鸣师兄的资格,代表太极门,向形意门钟海平兄赔罪!”

  柳剑吟此话一出,全场肃然。钟海平立即赔礼,连声“不敢!”由于柳剑吟平素谦厚待人,况且这次的梁子是丁剑鸣和他结下的,现在柳剑吟来赔礼,钟海平也不得不客气三分。但如此一来,钟海平却再也不能找丁剑鸣的晦气了。

  当下钟海平没话说,各武林前辈也群相佩服柳剑吟的豁达大度,甘代师弟受过。梅花拳的拳师姜翼贤挑起大拇指道:“着!我们的柳老弟,行!这一手漂亮极了。其实嘛,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动这么大的闲气。丁剑鸣见到那两个小子的剑法、身法有些似形意门的,或许不假。武林招数,本来一亮手就有人偷学,这两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偷学来几招,丁老弟未深研过形意拳,所以看了三招两式,就以为是形意门下了。钟老弟为争师门荣辱,要辨别是非,这老朽没话说,但也无须如此紧张呀?是不是?最紧要的,还是继续查探那两个小子的底细,自己人别生闲气了。”说罢便拉了两个人来干杯。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可是丁剑鸣却终席不发一言,面色铁青。

  丁剑鸣认为自己太极派是武林正宗,现在由师兄出头,向别派赔礼,实在有失颜面,再者,这次梁子是自己结的,钟海平敢当众叫阵,伸手和自己较量,明明是蔑视自己,如今向他赔礼,岂不是给他较量下去了?心中不由暗气自己真是栽到家了!”况且柳剑吟虽是自己的师兄,可是他是自己的父亲厮养大的,平素总让着自己,这次蓦然出头,不和自己先商量,心中未免有点不满。再说丁剑鸣一向自视是太极丁的嫡系子孙,心想这派拳术是丁家的,柳剑吟和丁家关系虽然亲密,算起来总还是外人,怎的就能在武林同道之前,说出代表丁家太极门的话?可是照武林规矩,在没有推定掌门人之前,师兄要挑起大梁,没有师弟说话的份儿。因此尽管丁剑鸣心中不满,可也作声不得。

  风波过后,丁剑鸣不仅和钟海平疏远起来,而且也和其他武林同道疏远了。见了他们,心中总是怏怏的,常常露出不大自然的神色。丁剑鸣虽然和这一边疏远了,另一边却和索家亲密起来。索家的人隔不了三两天便会去拜访,索善余自己也常常进城拜访,谈得多了,丁剑鸣自然也透露出一些和钟海平结梁子的经过。索善余听了,却并不表示意见,就算是丁剑鸣问起,他也摇摇头说:“老朽对你们武林中事,不敢插言。”

  一天,两人正谈得起劲,索善余突然问他道:“太极丁拳术,名震江湖,怎的老兄在保定不自立门户?”

  丁剑鸣当下就说,自己本来早有此意,但因以前浪迹江湖,无暇及此,待闯出名号之后,又因师兄认为成立门户是件大事,不能仓卒从事,想根基稳固后才作打算。自己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了。

  索善余哈哈笑道:“俗语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老兄太极名家,理应创立门户,作一派宗祖,以享后世的盛名。更何况创立丁派门户,乃是纪念老兄的先人,你师兄虽然是忠厚谨慎之人,却体会不到孝子贤孙的心事。”

  丁剑鸣给他说得心动,果然就进行起自创门户的大事。索善余给了很多协助,金钱上的,官府上的,他都一一给丁剑鸣打点。还给丁剑鸣活动了一个直隶总督府“国术顾问”的头衔,丁剑鸣虽然推辞了,可是却觉得这个人倒很古道热肠,肯帮助人。

  在丁剑鸣创立丁派太极门户的期间,武林中少有人来探问。丁剑鸣便心想,既然别人不顾江湖义气,不来帮忙,自己又何必依靠他们?就是对他的师兄,这次也只口口声声说是要替他的丁门建立门户,言下之意,大有不想柳剑吟横加阻挠之心。柳剑吟也就唯唯诺诺,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丁剑鸣就要正式建立门户的前夕,柳剑吟突然深夜来访。

  他的师兄背着一个小包袱,腰悬青钢剑,面容微带苍凉之色,沉痛地说道:“师弟,恭喜你要光大师门,自建门户了。愚兄全靠师父教养成人,这点微末小技,也是拜你们丁家之赐,师弟要光大师门,这愚兄可没话说!

  “可是师弟,现在武林中人都对你议论纷纷,说你可拣着高枝儿爬上去了,要靠官府的力量开山门,创宗派,好独霸武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也得提防别人给你戴高帽,把你算计了。

  “你还得小心,创立门户不是易事,收徒弟,做师父,处处都要当心,不要让一些不肖之徒、江湖无赖混进门来,败坏了师门的声誉!这层也许是愚兄过虑,但还是得请师弟小心些。

  “师弟,你曾问我是否有意做丁派门户掌门人,这我可不敢当,莫说我德薄才疏,就是从师学业,也在师弟之后,当时恩师不按普通武林规矩,以入门前后为序,我才因痴长两岁,有幸做了你的师兄,实在有忝,我又怎会妄想做一派的开山宗祖?

  “再说武林同道现在对我们有所误会,我若留在这儿,助你建立门户,恐怕误会更深。我打算马上就回山东去,江湖风浪,我也经历够了,我没有那份雄心,再闯万字。回到老家,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师弟,愚兄言尽于此,我走了!”

  丁剑鸣正待挽留,柳剑吟却蓦地一旋身,一点门楣,微风飘然,就像流星疾驰般飞逝。丁剑鸣急急拔步追去,只见柳剑吟边跑边回头道:“我还有一句话忘记对你说,以后可别再闹意气了!”说完,更如蜻蜓点水,飞燕掠波,跑得迅疾之极,丁剑鸣哪里追得上?再一迟疑,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鸣,夜凉如水。哪里还见师兄的影子?

  师兄走后,丁剑鸣自然是立门户,建宗派,二十年来,也颇有许多武林后学慕名求教。而丁剑鸣也能稍敛锋芒,很少和别派中人较技伸量,但和索家关系却日深一日,渐渐也和官府中人有了来往。

  柳剑吟回到山东后,不久就和武林名家万胜门刘展鹏拳师的爱女刘云玉成了亲。由于柳剑吟的岳家在山东、河北边境的高鸡泊金鸡村内,因此不久柳剑吟也就在金鸡村里落了户。高鸡泊幽深险要,正合了柳剑吟隐居习技、传授门人的心意。

  柳剑吟二十余年来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就是以前在保定乡下带来的、索家佃户的孤儿娄无畏。娄无畏这名字是柳剑吟取的,意思是要他在苦难中成长,应无所畏惧。娄无畏早在八年前出了师门,独自在江湖上去闯道,开头三年还有讯息,后来听说到了辽东,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柳剑吟曾托人打听,但都没有结果。二徒弟是岳家荐来的杨振刚,也曾到江湖上阅历过一些时候,但总是在师门的时候多。三徒弟就是和柳梦蝶比试的少年左含英,是柳剑吟的老友左大拳师左琏仓的第三个儿子,是左琏仓殷殷嘱托他来学太极门技业的。这孩子天资聪颖,很得柳剑吟的喜爱。柳剑吟就在金鸡村内,把一生所得,倾囊传授给了这三徒一女。

  这一天,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突然来到了高鸡泊。柳老拳师看了金华带来的信后,面色大变,问金华道:“事情怎闹得这般严重?又怎会来个什么贡物呀?到了热河?又为什么会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干的勾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华你说说,你的师父叫我详情问你呢。”

  柳梦蝶是个心急的小姑娘,未待金华答语,便先问父亲道:“爹爹你先说呀,师叔的信,说的是什么事?”

  柳剑吟放下信道:“你师叔说,他一个月前保护一批贡物到热河,要解到承德离宫。不料在距离承德约二百里的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劫去了,他率众追踪,追到了三十六家子,怪老头子这一行人就突然失了踪,而他回到保定后,就接到江湖令帖,要赶他出保定。哎!还把他丁派标志的太极旗给拔去了。这、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来找麻烦?”

  金华道:“在热河下板城出事时,是师父带二师弟、三师弟,还有另外两位别派武师去的,我没有跟去。那贡物嘛,说来话长,简单说吧,师伯还记得那个常来拜访我师父的索善余吗?现在他已七十多岁了,老了躲在家中纳福,倒不常来了。只是他那第三个儿子叫做什么索志超的,在直隶总督府里当了一名差使,今年皇上循例到承德离宫去避暑,要到秋猎之后才回。直隶总督的贡物要纳到承德离宫,恰恰指定索志超办这回事,索志超就凭老父的情面,央求了师父去保护的。”

  金华刚说到这里,突然见柳老拳师蓦然张目虎喝:“相好的,下来吧!”

  话未说完,只见柳林中一棵大柳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厢,金华已倏的扑上前去;那边厢,柳梦蝶也已经出手,刷!刷!刷!使出“刘海洒金钱”的手法,一手三钱镖,三缕寒风,分上、中、下三路打到。只见那汉子身形一沉一纵,施展“燕子钻云”的轻功,身躯凭空窜起二丈多高,中、下两枚钱镖都被他躲过,取上路的那枚金钱镖,恰恰擦着来人铁掌鞋底,只听当的一声清脆音响,那枚钱镖,已给他轻拨落地。

  身形未落,金华已猛的扑到,“进步七星”,右掌便横斫他尚未沾地的双足,那汉子竟一个俯冲,用“撑椽手”双掌斜直撑下,左右分开,待金华再变招发掌时,他已经使出“细胸巧翻云”的轻功绝技,翻到金华的身后去了。金华急一翻身,“摘星换斗”,右掌猛击敌人顶梁,左手双指径取敌人双目,那汉子身法好快,倏的避开,大喝道:“停手!停手!我是形意门下来谒见柳前辈的!”在他说话之际,金华又已进了几招,只见他几个解招竟真是形意门的手法!

  柳剑吟急忙喝“停!”,亲上前去,那汉子立刻俯身作礼,说:“晚辈晋谒。”柳剑吟运用“太极生两仪”之式,气纳丹田,提气贯顶,用双手轻带他的两腕,叫道:“请起!请起!”这正是柳剑吟试他内力,可发可收,那汉子竟然身形不歪,但也给轻飘飘地被带起。

  那汉子自称是形意门钟海平的师侄王再越,奉师命前来,话说谦虚之中带着刻薄:“敝师叔听说柳老前辈要管这档事,特叫晚辈前来传话,说不看金面看佛面,柳老前辈要伸手,我们本应退让,无奈令师弟依附官门,忘了江湖义气,谅老前辈也不愿随师弟趟这浑水。如果老前辈真要插手,那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别责怪。”

  柳剑吟既不动怒,也不答话,只“哦、哦”了两声,便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起闲话来,一下问问钟海平的近况,一下又请形意门几位前辈的安,倒弄得那汉子不知如何应付,最后竟逼问道:“晚辈听你老的吩咐,只讨老前辈的一句回话!”

  柳剑吟又笑道:“别忙!别忙!你大老远来,无论如何请歇一晚!明日我陪你去找你师叔吧。”

  这汉子却再三推辞,微露不安之色,说是有要事就要离开。于是柳剑吟正容道:“请你上复钟师,柳某一定按照江湖义气办事!”

  送走了这汉子后,柳剑吟问门人弟子道:“你们瞧这人可真的是形意派?”

  金华、杨振刚等俱都齐声说是。金华说:“按江湖礼数,我听他喝‘停手’时,我是该立刻停手的。但我听他自报是形意门的,那倒不能不试他几招了。可不是的,他拆法招数,真是形意门手法的!”

  杨振刚也说:“在师妹和金师兄出手时,我不动手,就是存心在旁边看他的家数,他躲避师妹那一手三钱镖时,所用的轻功身法,不就是形意门的?尤其那一手‘细胸巧翻云’,可更是形意门的绝技,那难道还有假吗?师父此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么?”

  柳剑吟捻须微笑道:“你们有所不知,一个武功很有根柢的人,看了别派的出手后,就可以偷招,对敌时也可拿来应用的,不过用得不如本派出神入化就是了。”

  “看别人的身法手法是哪家哪派,是不是冒牌,最紧要的,是看他救险招时的家数,因为在碰到险招时,性命俄顷,不容思虑,必定要运用非常纯熟、得心应手的本门家数!”

  “金华、振刚,你们可曾留意到那汉子用‘燕子钻云’避开蝶儿钱镖后,身形未落,便碰到金华的七星掌横斫双足——那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了——但他所用的那一手‘撑椽手’,就不是形意拳,而是岳家拳!至于蝶儿那一手钱镖,打得虽不错,火候却还未到家,‘轻功提纵术’根柢好的人,要闪躲并不难,他当然可以试用别派身法!”

  “而且在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也颇有一些破绽,不过我还不敢肯定他是否真是冒充就是了。”

  当下师徒又议论了一番。柳剑吟便对金华说:“我明早就动身和你去保定。我看这回,事情很复杂。也可能真是武林同道以为你师父投靠了官门,特地来对付他的。这我一定要去调解,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别弄得自己里面先闹翻了。我在江湖上虽隐迹多年,但如果是钟海平他们这一辈老师父出手的话,谅还会卖我这个老面子。”

  第二天一早,柳老拳师果然召集门徒弟子,吩咐他们要小心看守门户。柳大娘刘云玉也出来送行。柳老拳师一算,有自己的老伴,这个万胜门当年的女杰镇守在家;杨振刚也得了自己的技业十之七八;更加上柳梦蝶和左含英,炉火虽未纯青,但寻常的江湖道也不会讨了好去。有此四人在家,柳老拳师便很放心的随金华去了。哪知事情却出人意料,此一去正是所谓:风波平地起,奇祸突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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