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扑朔迷离
2024-03-16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下半夜,小鱼儿睡得很熟。
  他再也没有去想那劫镖的疑案,只因他对于这件事,心里已有成竹在胸,只是还不能证实而已。
  正睡得过瘾,突然几个人冲进屋子,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有的替他穿衣服,有的替他拿鞋子。
  这几个人中,居然还有这药铺的大掌柜,二掌柜,小鱼儿睡眼惺忪,揉着眼睛道:“领钱的日子还没到,就要绑票么?”
  二掌柜的一面替他扣钮子,一面笑道:“告诉你天大的好消息……太老爷今天居然要见你。”
  大掌柜也接着笑道:“太老爷成年也难得见一个伙计,今天居然到了安庆,居然第一个就要见你,你这不是走了大运么?”
  于是小鱼儿糊里糊涂地就被拥上车,走了顿饭功夫,来到个气派大得可以吓坏人的大宅子,糊里糊涂地被拥了进去。
  这大宅院落一层又一层,小鱼儿跟着个脸白白的后生,又走了半顿饭的功夫,才走到后园。
  花木扶疏中五间明轩,精雅玲珑。
  那俊俏后生压低声音道:“太老爷就在里面,他老人家要你自己进去。”
  小鱼儿眨着眼站在门口,想了想,终于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瞧见了三姑娘。
  今天的三姑娘,和往昔的三姑娘可大不相同了。
  她穿的不再是洒脚裤,小短袄,而是百褶洒金裙,外加一件蓝底白花的新绸衣,头上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
  她脸上淡淡地抹了些胭脂,乌黑的头发上,插着只珠凤,两粒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在耳坠上荡来荡去。
  她垂着头坐在那里,竟好像有些羞人答答的模样,小鱼儿乍一看,简直不认识她就是那位女孟尝三姑娘了。
  她明明瞧见小鱼儿走进来,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眼皮瞟了瞟,轻轻咬了咬嘴唇,头反而垂得更低。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若不是他瞧见她身旁地上还爬着个人,他早已笑出声来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毡,一个穿着件宽袍的胖子爬在地上,骤眼一看,活脱脱像是个大绣球。
  他面前有只翡翠匣子,竟是用整块翡翠雕成的,价值至少在万金以上,但匣子里放着的却是只蟋蟀。
  小鱼儿也伏下身子,瞧了半晌,笑道:“这只‘红头棺材’只怕是个刽子手……”
  那胖子抬起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道:“你也懂蟋蟀?”
  小鱼儿笑道:“除了生孩子之外,别的事我不懂的只怕还不多。”
  那胖子附掌大笑道:“好,很好……老三,你说的人就是他么?”
  这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那天下闻名的财阀段合肥了。
  三姑娘垂首道:“嗯。”
  段合肥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很好,太好了,你眼光果然不错。”
  小鱼儿摸了摸头笑道:“这算怎么回事?”
  段合肥道:“你莫要问,莫要说话,什么事都有我……先把我拉起来,用力……嗳,这么才是好孩子。”
  他好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看样子简直比人家走三里路还累,累得直喘气,摸着胸口笑道:“很好……很好……你喜欢吃红烧肉吧……什么鱼翅燕窝、鲍鱼熊掌都是假的,只有红烧肉吃起来最过瘾。”
  小鱼儿道:“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
  段合肥摆手笑道:“你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知道……都有我作主就够了,留在这里吃饭,我那大师傅烧的红烧肉,可算是天下第一。”
  于是小鱼儿糊里糊涂地吃了一大碗红烧肉。
  到了这里,他的嘴除了吃肉外,好像就没有别的用了,因为段合肥根本就不让他说话。
  黄昏后,他回到店里,还是不知道段合肥叫他去干什么,只觉“庆余堂”上上下下的人,对他的态度全变了。
  那自然是变得更客气。
  洗过澡,小鱼儿刚躺上藤椅,突听前面传来一阵粗嗄的语声,就像是破锣似的,直着嗓子道:“附子、肉桂、犀角、熊胆……”
  他说了一大串药名,不是大寒,就是大热,接着又听得二掌柜那又尖又细的语声,想来是在问他:“这些药,你老要多少?”
  那语声道:“你们这店里有多少,咱们就要多少,全都要,一钱也不能留。”
  另一人道:“你们这‘庆余堂’想必有药库吧,带爷们去瞧瞧。”
  这人的语声,更响,听起来就像是连珠炮竹。
  小鱼儿心念一动,刚站起身子,就瞧见那二掌柜的被两条锦衣大汉挟了进来,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
  灯火下,只见这两条大汉俱是鸢肩蜂腰,行动矫健,横眉怒目,满脸杀气,遇见这样的人,这二掌柜的能不听话么。
  小鱼儿袖手站在旁边瞧着,店里的伙计果然将这两条锦衣大汉所要的药材,全都包好扎成四大包。
  小鱼儿却悄悄在掌心扣了个小石子,等到他们将药包运出门搬上车子,他手指轻轻一弹,石子“嗤”的飞了出去,打在药包的角上,门外的灯光并不亮,他出手又快,自然没有人发觉。
  然后,他又躺回那张藤椅,瞧着天上闪亮的星群,喃喃道:“看来,这只怕又是出好戏……”

×      ×      ×

  夜更静,药铺里的人都已睡了,小鱼儿却仍坐在星光下,在这安详的静夜里,他却似乎在期望着什么惊人的事发生。
  但庭院寂寂,大地充满了平和安详之意,风声中偶而有蝉声摇曳,无论从哪里也瞧不出有丝毫警兆。
  小鱼儿眯起了眼睛,也似乎将入睡乡。
  突然间,静夜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小鱼儿眼睛立刻亮了,侧耳听了听,喃喃道:“三匹马,怎地只有三匹马?”
  这时健马急嘶,蹄声骤顿。
  三匹马竟果然俱都在庆余堂前勒缰而停。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人大呼道:“店家开门,快开门,咱们有急病的人,要买药。”
  响亮的呼声中,果然充满了焦急之意。
  睡在前面的伙计,自然被惊醒,于是回应声,抱怨声,催促声,开门声……响成了一片。
  小鱼儿喃喃自语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三人要来买的,必是附子、肉桂、犀角、熊胆……这些方才已被人买光了的药。”
  他猜的果然不错。
  那焦急的语声已在大声喝道:“咱们要附子、肉桂、犀角、熊胆……每样三斤,快,快,这是急病。”
  店伙自然怔了一怔——怎地今天来的人,都是要买这几样药的?他们的回答自然是:“没有。”
  那焦急的语声立刻更惊惶,更焦急,甚至大吵大闹起来:“这么大的药铺,怎地连这些药都没有?”
  这人身材也在六尺开外,一双威光棱棱的眼睛里,已满布血丝,那店伙瞧见这凶相,只有陪笑道:“咱们是百年老店,什么药原都有的,只是这几样药偏偏不巧,在两个时辰前偏偏被人买光了,你老不妨到别家试试。”
  小鱼儿悄悄走过去,从门隙里往外瞧,只见这大汉已急得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不住顿足道:“怎地如此不巧!这城里几十家药铺,竟会都没有这几样药!”
  外面店门半开,门外另一条大汉,牵着两匹健马,马嘴里不住往外喷着白沫,显然是经过长途急驰。
  还有一人一马,远立在数尺外。
  星光下,只见马上人黑巾包头,黑氅长垂,目光顾盼间,星光照上她的脸——这人竟是女子。
  店伙手举着烛台,急着要送客。
  突然,烛火一光,马上的黑衣女子不知怎地已到了他面前,一双明媚的眼波,看来竟锐利如刀!
  店伙不由得一惊,踉跄后退,烛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钻心,他手一松,烛台直跌下去。
  但烛台并未落在地上,不知怎地,竟到了这黑衣女子的手里,蜡烛也未熄灭,嫣红的烛光,正照着她苍白的脸!
  她的脸苍白得仿佛午夜的鬼魂。
  她目光凝注着那店伙,一字字道:“这些药,是被同一人买去的么?”
  店伙脸也吓白了,颤声道:“是……不是……是两个人!”
  黑衣女子道:“是什么人?”
  她缓慢的语声,突然变得尖锐而短促,而且充满了怨毒,就像是一把毒刀,要戳进“那两个人”的心。
  就连店伙都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不……不知道……咱们做买卖的,怎敢去打听顾主的来历。”
  黑衣女子锐利的眼睛仍在凝注着他,瞬也不瞬,似乎要瞧瞧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在这么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有谁能说假话!
  那店伙的腿已被瞧软了,幸好黑衣女子终于已转身,上马,打马……蹄声渐渐远去,去得比来时更快。
  夜,又恢复了平静,风,卷起了街心一张纸。
  那店伙就像是做梦一样,猛低头,只见那烛台就放在他脚前地上——这自然不是梦,他俯身拿起烛台……
  烛火突然又一花。
  这店伙又一惊,刚拿的烛台又跌落下去。
  但这次烛台还是没有跌落在地上,蜡烛也还是没有熄——一只手闪电般伸过来,恰巧接住了烛台。
  那店伙大吓回头,就瞧见了小鱼儿。
  小鱼儿手里拿着烛台,眼睛却瞧着远方,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她!”
  店伙眼珠子又瞪圆了,失声道:“你认得那女子?”
  小鱼儿微微一笑,道:“我当然认得。”
  店伙道:“她……她是谁?”
  小鱼儿道:“她叫荷露,是移花宫的侍女……这些话告诉你,你也不懂的。”
  突然轻轻一跃,伸手抄住了那张被风卷起的纸。
  只见纸上写满了药铺的名字。
  那店伙也伸过头来瞧,喃喃道:“这城里城外的药铺,全都在这张纸上了。”
  小鱼儿道:“她将这张纸丢了,显见已经将每一家药铺都找遍,还是买不着那些药……”
  店伙道:“奇怪,他们为什么急着要买这几样奇怪的药?”
  小鱼儿微笑道:“这自然是因为他们家里有人生了种奇怪的病。”
  店伙垂首道:“那会是什么病?居然要这几种大寒大热的药来治……这种病我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你听过么?”
  他抬起头,问小鱼儿。
  烛台又被放在地上,小鱼儿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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