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客栈夺宝
夜,幽深而寒冷。
风雪似要将所有的生命冰封在这黑暗的世界。
遥远的边关更冷更黑暗。
这是个偏远的边关小镇,小得连名字都没有的一个小镇。也是方圆几百里唯一有人群居住的地方。所谓的人群就是十几户人家。
镇虽小,镇上却有家不大不小的“客必来”客栈。这里虽没有翠被熏香,却也有可以供你睡到知足为止的大床;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却也有可以让人填饱肚子的热饭,热菜,热汤。如果你舍得花钱,甚至还可以弄到两壶口感并不是很好但也可以让你昏昏然的水酒。所有出入关的过客都必来此住上一宿,因为不住“客必来”就意味着要卧雪地,喝寒冷的西北风。
小仨儿是“客必来”里唯一的伙计。除了他,客栈里还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叫刘一勺的厨师,剩下的就是老板,老板娘。在他记忆里,自他懂事起就一直在这里起早贪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在他心里,他一生下来就属于“客必来”的。因此,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儿,他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儿。在这里,老板管他吃管他住,一年半载还会为他添上一身新衣。这些也就是他劳累换来的报酬。其实,在这种地方,有吃有住已经是优待了。
小仨儿最喜欢看到的人是老板娘,那是个有着极好看的面孔和腰身的女人。最不喜欢看到的人是那个叫刘一勺的厨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偏见。只是每次在刘一勺和他谈老板娘如何风骚时,他总会有一种要揍刘一勺的冲动。他总觉得老板娘如此高贵大方,刘一勺怎么能用那么粗鄙的字眼来形容她呢?
老板娘平时是不大出来的,她经常在楼上的房里。就算客人再多也没见她帮过忙,他们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能看到她。所以,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是小仨儿最开心的时候。但今晚小仨儿并不开心,因为今晚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吃晚饭。今晚店里的的客人异常的多。楼上的客房几乎全都住满了,在他记忆里,“客必来”的生意从没有这么好过。
小仨儿刚刚还差点儿和刘一勺的动起手来。生活就是这样,一点点小矛盾都可能引发出一场大的干戈。这会儿,小仨儿正闷着气去井里打水。他发现自己今天真的很倒霉。一出门,他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抬起头正要开骂,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的眼睛。
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魔鬼才会有的眼睛。人的眼睛是不会如此冰冷的,那里面似乎看不到一点生机。只要是人看到了,都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那双眼睛身后还有两双同样的眼睛。
小仨刚刚咽了口口水,就似乎听见了“啪”的一声,他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了一阵刺痛。好象有人给了他一巴掌,但他又不敢肯定有人打了他,因为他根本没看到有人打他一巴掌。
等他来到屋外,凛冽的寒风一吹,他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摸摸还有痛感的脸,脸肿了,嘴角还渗出了血。他这才敢肯定确实挨了谁一巴掌。于是,他心中的愤怒又如火般燃起,但一想到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胆子便如他现在的肚子----瘪了。
屋外寒风萧索,落白片片。
地上的雪已没膝盖。风如有灵性般时不时掀动着门帘。难道它也喜欢屋里的温暖和光明?
屋内有三四桌客人。桌上拱筹交错,不时有人谈谈自己那些精彩的江湖勾当,偶尔传出他们那豪迈的谈笑声。屋内弥漫着菜肴与劣质水酒的香气。
忽然,门帘翻动。难道在这寒冷的雪夜还有夜归人?
果然,门口走进来一个落魄的青年。如此寒冷的天气却只身着一件青色长衫,脸色因寒冷而显得异常苍白。头上落满了皑皑白雪。长发已被寒风抚乱,有几丝散落在面前更显得几分潦倒。尽管如此,仍掩盖不住那一脸的英气与傲慢。
甚奇怪的是,其手中握一柄丈八长枪。长枪顶端用一跟红绳拴着把剑。
一把古剑。古色古香。
剑旁悬一小牌,上书“剑,卖与识者。”
原来只是个卖剑的落魄江湖汉。
寒风呼呼的钻进屋来,竟然扬起了他的右袖。
袖子是空的!
袖子本是用来藏手的,但他的袖子里却藏满了不为人知的眼泪和痛苦。
一个江湖人的眼泪和痛苦。
青年人环顾了屋内一圈,走到临窗的一张桌前坐了下来。
小仨儿不但眼尖,手脚似乎也并不慢。
在他看来,江湖人是得罪不起的。不论是潦倒摸样的还是腰缠万贯摸样的都得罪不得。特别是残疾江湖人。
这是小仨儿经历过多少次痛苦,吃过多少次亏,才换来的经验。
小仨儿出现在年青人眼前,道:“客官,你要点什么?”
青年人抬起头,道:“我要间上好客房。”
小仨儿面露出难色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客房已满了。”
青年人道:“那酒呢?有吗?”
小仨儿道:“有!”
青年人笑道:“呵呵,既然不能拥棉絮而眠,那只能携酒樽而醉了,给我来十壶酒。三个碗,要大碗。”
小仨儿犹豫了一下又道:“只要酒?”
青年人道:“是的!”
小仨道:“十壶?”
青年人看着他,很确定道:“十壶。”
小仨转身要走还是又转身回来,奇怪的江湖人他见过不少,可他实在没见过今天这么奇怪的客人。又问道:“客官,冒昧问一句,你一个人喝么?”
青年人道:“那你看我身边还有别人吗?”
小仨儿道:“没有。可你要了三个碗。”
青年笑道:“不将时间放在喝酒上而放在倒酒上,你不觉得这是种浪费吗?”
小仨儿一脸疑惑的走了。
酒很快就上来了,满满一桌。三个碗,倒满又空,空了又满。转眼间,三壶酒就已空空如也。屋内的所有人都被这青年人的酒量慑住了。但更多的人还是对他桌上那柄剑更感兴趣。
一个中年富贾模样的人站了起来,走到青年人面前。
富贾道:“你的剑,卖吗?”
青年人没有立即回答,又连干了三碗,才头也不抬道:“你,不卖。”
富贾顿时面露愠色道:“你似乎并不懂得做生意。”
青年人没有回答,继续喝着他的酒,似乎不愿因这种事浪费他喝酒的时间。
富贾道:“那看看总行吧?”边问时手已伸向桌上的古剑。
可手还未碰到桌上的剑就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不动了。桌上的剑不见了,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青年明明端着碗的手此刻却握着剑的剑柄。
一般情况下,剑只会有两种用途。一是用来卖;除了卖那就只能杀人。
“我不做你的生意时,你也最好不要看我的货。”青年人还是不紧不慢道。
富贾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得不轻,额头上已渗出了汗。两腿也似乎有点站不稳了。
此时,两桌外的另一个富贾模样的中年端着碗酒站了起来。其腰间挂着把剑,剑柄上还镶着颗宝石。看来也是个使剑的行家。
众人看到他端着酒站起来,却不知他何时竟已站在了青年人的桌前。碗里满满的一碗酒,竟然无半点晃动。
好快的身法!好稳的手腕!
但青年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感兴趣的永远只是碗里的酒。他放下了手中剑,想买剑的那富贾早已退回了自己的桌前。青年依旧低头喝着他的酒。
端酒的富贾道:“朋友好快的剑!不知能不能与朋友喝一杯?”
青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悠悠道:“我对酒就像对剑一样,我从来不和不懂酒的人喝酒。”
富贾哈哈笑道:“你说我不懂酒。哈哈!”富贾就像突然听到了个从未听过的笑话。等他停下笑声时就再也笑不起来了,脸上顿时也一阵惨白。因为他明明端着的一碗酒竟不易而飞了,手里只剩一只空碗。
富贾这时才真正有点胆寒,他只能呆呆的看着青年,不知他到底是鬼是人。
青年这才冷冷道:“一个连自己的酒都保护不住的人还能说自己懂酒吗?”
富贾一边擦着脑门的汗一边回到自己的桌前。本来还想趁机争个面子,不想反而丢了面子。这时也顾不得面子了。其实一个越要面子的人,也是将面子丢得越快的人。
再也没人来找青年人买剑或喝酒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个简单的生意人或酒鬼。
茫茫雪原,寒风萧索。
屋外白雪将黑夜映衬得如同白昼。大自然能用这圣洁的雪花掩盖并雪洗万物,可它又怎能够掩盖住这黑暗世界里的邪恶,雪洗净这世间的种种罪孽?
屋内又恢复了开始的喧闹,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只是再没人谈自己那些精彩的江湖经历了。只有角落里的几双碧绿色的眼睛酒也不喝,饭也未动。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呢?
为什么还没人去休息?难道喝酒,吃饭都只是掩饰,他们都在等待?都在等什么呢?
寒夜的雪色中,客栈门口那盏破旧的灯笼显得那样昏黯无力。
寒风呼啸,它在风中无奈的摇拽着,似在作着生命最后的挣扎。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熄灭。一如这屋子里的人,谁也预料不到他们明天的命运。
忽然,门帘掀动。一阵磬人心扉的兰花香气飘进屋来。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寒风送进来一个花一般的女人,她就像开在严冬雪地里的一支红梅,鲜艳耀眼。粉红的脸宛若芙蓉,杏唇犀齿。顾盼间,嫣然巧笑,炯炯横秋摄人心魄。一双柔荑不肥不瘦,长短适宜。身后的寒风跟进来,摆动着她那柔软的珠衫,使得她那纤纤细腰宛如风中杨柳,更增添了无限的妩媚与柔情。
屋里一片寂静,似乎一切都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
喝酒的,端碗的手停在了半空,忘记了喝酒。倒酒的早已杯满酒溢,遍桌横流。
这鲜花般的女人站在门口,炯目横扫,然后径直走向了临窗而坐的卖剑客。
众人心里顿时觉得比喝下了十瓶老年陈醋还要酸。大家眼里都泛着嫉恨的毒光,并一起将毒光投向了青年卖剑客。
而青年人却似乎并未觉察到屋里的变化,他已有几分醉意了。他睁着惺忪的双眼,抬头如雾里看花般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然后又低头端起了桌上的碗---
那花一般的女人却冲他笑了笑,道:“你一个人在喝酒?”
青年道:“是的”
女人道:“一个人喝酒是件很寂寞的事。”
青年还是道:“是的”
女人微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喝一杯?”
青年悠悠道:“我怕我没带够酒钱。”
女人还是笑道:“那我请你呢?”
青年抬起头,看到了那令人失魂的笑脸。那的确是个很迷人的女人。所有的男人似乎都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去拒绝这样一个女人。
可青年还是冷冷道:“那我也没银子还你。”
女人道:“我可以不要你还银子”
青年道:“我也不会拿我的剑或枪来还债。”
女人笑道:“我只要你有酒喝的时候,也能请我喝一杯就行。”
这次青年也笑了,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件事?”
女人道:“什么?”
青年笑道:“你是个很难缠的女人。”
女人也笑了,笑得比三月的阳光还要灿烂,并且笑出了声。
女人坐了下来,自己倒了碗酒。
道:“你喝酒从来不吃菜?”
青年道:“肚子里如果装满了菜,哪来的地方装酒?”
女人笑道:“呵,你难道就不怕醉吗?”
青年端起酒碗,注视着女人,道:“不是为了醉,就不会喝酒。一个真正喝酒的人,怕的不是醉,而是不醉。”
女人点点头道:“想醉的时候却醉不了才是最可怕,也是最可悲的事。”
青年道:“你终于明白了。”
两个人的碗终于碰到了一起。
女人却歪着头微笑道:“你似乎还未问过我的姓名?”
青年道:“你也没有问过我的姓名。”
女人肯定道:“我不需要问。”
青年盯着她道:“为什么?”
女人道:“因为我知道倘若你想告诉我,自己迟早会告诉我。我不愿做一个多嘴的女人。”
青年微笑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女人也笑笑道:“谢谢。”
青年继续笑道:“但我还是不会告诉你我的姓名,我也不会问你的姓名。”
女人好奇道:“为什么?”
青年举起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才悠悠道:“因为酒鬼都不需要姓名。酒鬼需要记住的不是人名,也不是鬼名,而是酒名。”
女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青年,像是见到了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缓缓道:“有没有人也告诉过你一件事?”
青年道:“什么?”
女人道:“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次两个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夜已深,雪已停,风却依旧萧然。
屋内的客人们似乎都还没有丝毫倦意,未见一个人散去。
他们都在等待。似乎都在为同一个目标等待着。
等待是紧张而漫长的。那种心情只有真正等待过的人才了解。
夜越来越深,众人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只有临窗的卖剑客与那花一般的女人似乎喝得有点多。现在两人也不多话,只是都迷离着醉眼,酒来必干。
窗外的夜色就像化不开的浓墨。苍白的雪色使这寂静的寒夜也多出几分凄凉。
屋内的空气充满了紧张和焦虑。
三双碧绿色的眼睛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其中的一双绿眼睛正呢喃着要问旁人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抖衣声。
那是抖落衣物上的冰雪的声音。
众人立刻如狼群般一起将目光集中在了门口。
门帘掀起,进来的是个身着青色冬袄的驼背老人。老人已年近花甲。无情的岁月已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这一条条皱纹里不知道藏满了多少人世间的辛酸与苦难。
他背后还跟了个少女。少女穿得很单薄。一身的素服外裹着件齐膝长袄。在这冰天雪地里,这样一件长袄并不能替她抵挡多少风寒,正如这样一件长袄并不能裹住一个少女特有的吸引力和气质一样。她走屋来还在瑟瑟发抖。那张本来就被冻得苍白的脸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几近透明。一双明亮而洁净的眸子里泛着让人无限怜爱的神色。
多凄美的少女。
她就像一个凄美的神话,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少女很矜持,一进来始终佝着头闪避着众人那火辣辣的目光。
众人已看得有些痴了。
没有人想过要拿她和刚才那花一般的女人比。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一个美得娇艳,美得腻人;一个美得凄凉,美得伤心。
老人和少女似乎是一对父女。二人背上各背着个竹篓。篓子里还有柄小手锄。这是到关外采参的一对父女。
很多时候,饥饿比寒冷更可怕。除非你从来没经历过那种要命的饥饿。
父女俩拣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二人各自狼吞虎咽般吃下了两大碗面条才放下了筷子。此时,少女的脸上才有了点血色。少女抬头看到众人都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刚才吃面时的窘态,脸上顿时一阵红晕,愈加显得动人非常。
老人问小仨儿要间客房,无奈客房已满。老人苦苦哀求小仨儿腾间房与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的辛苦赶路已使得他父女二人憔悴不堪。看着旁边一脸倦容的少女,临桌的一位富家少爷模样之人站了起来,一副潇洒倜傥之状。
富家少爷大声道:“店小二,将我的那间房让与这位老人家吧!”
老人连忙站起身来,颤抖着双手,激动得连声道谢。
富家少爷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老人旁边的少女,嘴里慷慨回道:“助人为乐乃我等江湖人士的分内之责,更何况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老人家不足挂齿。”
老人带着少女边道谢边随小仨儿蹒跚地往楼上客房走。
就在此时,老人停住了脚步。
因为在他们面前站了个人。
一个身高七尺,长脸高额。身披青色斗篷的人。更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双死鱼般的眼睛,却发着碧绿色的光芒。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生机。小仨儿一抬头,仿佛跌进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浑身汗毛直竖。又是那双魔鬼般的眼睛。小仨儿仿佛觉得脸上依然还火辣辣的刺痛,连忙又低下了头。
绿眼睛咧嘴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显得异常的诡异。老人抬起头又恐慌的佝下了头,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任何人看到了这样一张笑脸都会恐惧。
绿眼睛冷冷道:“老人家何不睡我那间客房?”
老人呢呐道:“多谢侠士美意了,有刚刚那位少侠一间房便可了。”
绿眼睛道:“我那间是上房,也许更合意些。”
老人一脸笑意道:“真的多谢了,我们父女二人粗淡惯了。----”
“哈哈--!”绿眼睛的笑声打断了老人的话。屋里回响着绿眼睛阴森刺耳的笑声。这笑声听起来简直比夜哭更使人难受。
笑声突止,绿眼睛冷笑道:“你‘千面将军”百云升怎么会是粗淡惯了的人。就算你无所谓,你身边的‘江南冷美人’也不习惯哪!”
众人听到“千面将军”四个字,都立刻将目光从冷美人身上转移到百云升身上。
只见刚才那驼背老人突然间竟高出两个人头来。背上的驼也不见了。眼里似乎也没有了刚刚那副恐惧之意。
百云升哈哈一笑道:“魔鹰的眼睛就是犀利。”
众人听说绿眼睛原来就是江湖中极具盛名的“三魔鹰”之一,眼珠都要跳了出来。魔鹰有三个人,他们从不分开片刻,各自都有一种独步武林的绝技。传说他们都有着鹰一般的身法与轻功,另外还都有一双鹰眼一般犀利的眼睛,不论多高明的易容术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这些人都是江湖中常闻其人,不见其貌的人,今天竟然同时出现。
到底是什么魔力让他们出现在这寒冷的边关 ?
百云升也冷哼一声道:“你们魔鹰三兄弟不会就为了给我百某人租间客房就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吧?”
魔鹰道:“只不过来跟阁下借样东西。”
百云升道:“ 要借银两,我到还有些,不过不多了。”
魔鹰冷笑道:“都说你‘千面将军’乃当今江湖第一智囊。你该不会不知道我要借什么吧?”
百云升道:“我好象没什么值得你们借的东西吧?难道你说她?”说着他将视线移向身旁的冷美人。
冷美人早已脸色灰青,比刚刚进屋来时还要差。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魔鹰冷冷道:“看来你并不聪明。”
话还未完,手中已多了柄七尺长剑。剑光如同一道长虹,划破了寒夜。同时,百云升的背后也飞来了两道剑虹,三人同时扑向百云升。
看来刀剑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工具,没有什么比它们更直接,解决得更快。
三魔鹰同时出手。
三魔鹰的身法果然奇特。三柄剑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刺向百云升三个不同的要害。如此默契的配合之下百云升再厉害恐怕也只是枉然。
小仨儿和旁边的冷美人早已吓得瘫倒在地。百云升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能回旋,他也没有回旋。
看来他只能死在三柄剑下。这三剑来得实在太突然,恐怕百云升怎么也没意识到死会来得如此之快。
剑离身只有两尺来远的距离,就在那一刻,只见他下垂的双手动了动。三魔鹰的剑路突然改变,竟一起下垂,硬生生的挫在了地上。脚还尚未及地,身体已借助剑的倒弹力纵回去两丈。“砰”的一声,三具身体一齐撞在三面墙上,整个房屋都在震动。这一声仿佛撞在了众人的心上,震得众人差点连胃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屋里的人们随着听到三声闷哼。三鹰的身体滑向墙根,已成了三具死尸。三人的脸已呈紫黑色,从耳,鼻,嘴里还渗出了黑色的淤血。
众人已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已容不得人不去相信,“死”就是事实。
如果你这都不愿意相信,那底下的你更不敢相信。
百云升还站在原地,他没有动,一动不动。
因为在他的胸前也插了把剑。剑是从身后穿胸而过的。
剑尖在滴血。
一滴滴鲜红的血。
在苍白的灯光下,血也似乎显得异常腥狞可怖。
握着剑的竟是刚刚要买剑的富贾。
“好快的暗器!好毒的夺命银针!”富贾叹道。
可惜百云升再也听不见。
没有人会在那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还分出心来注意其他事。这也就给了这富贾最好的机会。这富贾也绝不是刚刚被卖剑少年一吓就浑身发抖这么简单的一个人。
简单就不是江湖。
百云升因为这一点认真他才有了今日的声名,也正因为这一点认真让他失去了继续活着的机会。
一个人的优点很多情况下不也正是他致命的缺点吗?
最终连自己命丧谁手都不知道,这难道就是一个江湖人的宿命?
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声名崛起,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倒下。冥冥中,到底谁才是命运的主宰?这些江湖的浪子,他们又能主宰得了谁?
没有人能回答,难道他们真的要永永远远迷失在这荒诞的江湖世界?
百运升的尸体已倒下,富贾缓缓蹲下身去。从百云升的怀里摸出了一个黑色布包裹。包裹扁平,不知为何物,富贾的双眼却在闪光。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这也是他冒着冰雪千里迢迢来到这儿的原因。
他正要打开包裹。
可他还没有打开。
一把剑柄上镶着颗宝石的精钢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已永远没机会打开这包裹了。
剑原来是如此的冰冷,冷得连它穿过了人的心脏都感觉不到疼痛。
心只能感觉到冷和麻木。
他看着穿透了胸口的剑尖,那上面在一滴一滴的滴落着自己的血,自己的血竟是苍白的。
苍白得如同屋里那苍白的灯光。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百云升。看到了百云升那双恐惧,疑惑的眼睛。
死原来是如此可怕。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人生莫大的悲哀。
富贾看着自己影子在百云升眼里渐渐的模糊,直至消失。
背后的人才发出了一声深深地叹息,道:“ 为什么人总看得别人的缺点却看不到自己的不足?”
手握精钢剑的就是那位要敬卖剑青年酒的富贾。
他手里握着那柄还带着鲜血的精钢剑。
握得很稳。
要将一柄刚刚从人体里拔出来的剑握得如此之稳,不但需要力量与勇气,还需要自信,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自信。
对自己自信、对自己的剑自信。
剑一挑,地上的包裹已到了富贾手里。
没人上来阻拦。
没人敢上来阻拦。
因为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住了。富贾的身手所有人都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他太快了。因为没看到,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高深。
一个江湖名宿百云升,三个江湖怪杰三魔鹰已够令人惊叹。没想到他们都在眨眼间就死在了这两个无名富贾的手中。
还有谁敢出来?
还有谁有机会知道这包裹内的秘密?
众人都扭过头望向临窗那桌的卖剑青年。
青年却和那女人都扒在了桌子上,看来是已经醉了,可他的手却依然放在剑上。桌上桌下具是酒壶,有多少,没人去数。就算青年没醉也还不一定能敌过富贾。富贾开始来敬青年酒当然也只是场戏。众人眼里已露出了失望之色。
夜将尽,灯已残。
屋内人影涣散。
血已流尽,剑已归鞘。
尽管屋内的温度不低,地板上的鲜血依然很快就已凝固。
寒夜静若死水。
富贾转身,走向门口。
门外,本已停止的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洋洋洒洒起来。
众人的眼睛盯着富贾,都要滴出血来。富贾似乎就要走出门口,但他没有走出那扇门就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的富贾首脚曲卷,脸色紫黑,牙关紧咬,嘴角不断冒着参有血丝的泡沫。一张脸已完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身体在地上不断的扭动抽搐,做着牵机织布状。转眼间,他头已完全佝至腹部,身体已卷成一驼。
众人眼里皆露出了极度惊恐之色。
坐在靠墙的一位老者惊叫道:“纤机毒!----”
话尚未完,就倒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
灯光微颤,从楼上缓缓走下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头发蓬乱,腰间却系一条蓝布围裙。女的是个面若桃花,腰身极好的半老徐娘。走下来的竟是这“客必来”的老板和老板娘。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道:“看来,夫人这些年制毒的工夫一点也没退步哪!”
老板娘蛇腰轻扭,现出万种风情。微微笑道:“那是!不然当年这‘蛇蝎美人’的称号岂不是个虚名?跟着你这些年----”
话未说完,她就停住了下楼的脚步,眼光落在临窗的那一桌。
“看来你办事并不像我想象的成功。”老板娘怒目圆睁的看着老板。
老板呐呐道:“酒是我亲自送去的,不应该出问题哪?我还亲自为他们各添了一碗,看着他们喝下的。”
“其实‘蛇蝎美人’的纤机毒酒,味道尚行,只是毒性尚弱了些,酒少了些。若是能加重十倍的毒性,饮上个十壶八壶那才痛快矣!”说话的正是那卖剑青年。
此时只见他将手中之剑置于背后,醉眼朦胧,手提酒壶缓缓站了起来。那花一般的女人也微笑着站了起来。
那老板疑惑的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二人。
青年似乎故意要气他,微笑着道:“老板倒酒的手法可也不一般哪!”
老板道:“哪来什么不一般?我明明看着你喝下了那碗酒的。”
青年微笑道:“酒要是喝在嘴里不吞下肚去,不知会不会毒死人?”
老板的眼里几乎能冒出火来,道:“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年道:“如此寒冷的天气,刚刚还在厨房忙活挨冻的客栈老板,能将酒壶端得稳如泰山,实属难见。”
老板娘重重的白了那老板一眼道:“当年我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没点屁用的东西?”话一骂完,她那张充满风韵的脸又突然转晴道:“不过,幸亏我还有后招---!”
“招”字音尚未吐出,青年只觉腰间一股劲风袭来,刚欲闪避,只觉腰间一麻,被人点了腰间的麻穴。顿时,不能动弹了。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
从青年身后闪出一个女人。
一个花一般的女人。
此时她脸上正洋溢着烈焰般的笑容。
正是与那青年饮酒的女人。
女人绕到青年面前,用那柳丝般的玉手轻抚着青年的脸。叹息道:“这么俊俏的一个小伙,真叫老娘有点舍不得杀了。若是四十年前我肯定将你带回去,让你好好服侍老娘几年。”
四十年前?难道这个女人已经六、七十岁了?
联想起她刚刚喝酒时那副嘴脸,青年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特别想吐。
青年强忍住心里的恶心道:“你的演技可真是一流!”
那老板娘却笑道:“那当然,我这妹妹昔年可有‘千面玉罗煞’之称。这次要不是我请来了这妹妹,靠那些饭桶,怎么能制服得了你这小子”边说边白了身边那老板一眼。
那老板的脸涨得通红。呢喃着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吭声。
青年似乎沉思着道:“想不通,--想不通。”
老板娘微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想不通?”
青年道:“我想不通的太多了。”
老板娘哈哈一笑道:“老娘今天高兴,看你小子也还顺眼,就让你死个明白。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都告诉你,免得让你做了糊涂鬼。”
青年道:“昔年色、毒皆绝天下的‘蛇蝎美人’竟到了这冰天雪地里来做起了店老板娘?在下实在想不到,也想不通。在下久入江湖也未听说过‘蛇蝎美人’还有个妹妹哪?”
那‘蛇蝎美人’冷笑一声,眼里露出一丝悲哀之色,悲愤道:“‘色、毒绝天下’,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五个字。我本是昔日纤机谷纤莫允的女儿。一直跟随我父亲在纤机谷靠制毒、医人度日。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做了件我有生以来最大的错事---竟然在一次采药时,救下了邯家庄的邯家大公子。--”
青年道:“你说的可是六十六年前被叶开、傅红雪荡平的邯家庄,庄主叫邯五雷?”
‘蛇蝎美人’道:“正是!”
青年道:“那你而今岂不已有八、九十岁?”问完了,青年才发现这话有点多余,被她称之为妹妹的‘千面玉罗煞’都已六、七十岁了,她又怎么没有这个岁数?
‘蛇蝎美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冷冷一笑,便接着道:“那时我还只是个未知人事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的我一见到他,就被他那翩翩风度给吸引住了。我们像所有的平凡人一样相爱了。后来,我嫁到了邯家庄。并将我家的独门毒药--纤机毒带到了邯家庄。邯家庄本来就在江湖上有很高的名声,再加上我家的纤机毒,很快就让它在武林中独树一帜。”
说到这里 ‘蛇蝎美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眼睛迷失在门外幽深的世界。她缓缓道:“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日子!我们曾一起踏雪寻梅,一起夜赏秋月,一起看夕阳,一起----,我们过着花前月下的两人生活,这本是多好的生活。可是--”说到这里她竟微微颤抖起来。
“可我们这种美好的生活没过多久,就被两把刀打破了宁静。”她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分。
“他们在一夜之间,将全庄上下三十余口人全部杀了个精光,并放火烧掉了邯家庄。要不是我和这老不死的那夜回纤机谷探亲没在庄上,早就做了他们那刀下的鬼魂了。”说到最后,她几乎声音都沙哑了。
青年也深深地叹息一声道:“邯五雷当年若野心小点,今日又何尝会有这段----”
“你懂什么?” ‘蛇蝎美人’打断青年尖叫道。“没有野心,邯家庄岂会有当年的名声。都是叶开和那挨千刀的傅红雪!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仇恨就像毒蛇一样已爬满了她全身,她身体里流动的都是仇恨的毒液。站在她身边的老板也已脸色铁青。
青年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待她稍稍平息了一些,青年才道:那不用问,你身边的肯定就是邯家庄的大公子--邯云飞咯?
老板佝着头站在旁边未敢吭声。‘蛇蝎美人’瞟了那老板一眼,嘴角挂着蔑笑道:“ 这哪里还是昔日的邯家大公子哦?一个连杀父灭族之仇都不敢报的人,还配姓邯么?
老板紧咬双唇,嘴角已流出血来。一双拳头已因紧捏而发白。
青年又道:“可你又怎么会多出来个妹妹?”
‘蛇蝎美人’将目光收回,落在‘千面玉罗煞’身上,脸上的表情展了开来,露出一丝微笑道:“她也是我嫁到邯家庄后才结交的妹妹,在当年,‘千面玉罗煞’名声不在我之下,只是这些年一直跟我一样沉寂江湖,你们这些小辈才不曾听闻。倘若不是叶开、傅红雪那两个混蛋,今日你们这等黄毛小辈岂能在这寒冷的鬼地方见到我们?”
青年叹息一声,对‘千面玉罗煞’道:“看来你并不是个醉鬼。”
‘千面玉罗煞’脸上永远挂着那迷人的笑容,道:“你也并不是个卖剑的。”
青年也微笑道:“看来‘红颜祸水’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千面玉罗煞’道:“是的,越简单的话里蕴藏的道理越深刻,只是平时我们都没有好好去思考过它而已。一句话能历经几百年而不倒,自有它存在于世间的道理与原因。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些。”
青年点点头笑道:“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怎么就打上了我的主意呢?”
‘蛇蝎美人’大笑道:“你真以为我们这些年就耳聋目盲了吗?一个独臂人,一条无名枪,突然于五年前出现在江湖,无人知其来历。五年里,在江湖上一把莫名剑卖了整整五年而至今未卖出去,甚至连见都无人见到过鞘中之剑。卖剑是虚,拿钱杀人是实。短短五年里,黑河双蛟、南洋铁剑、一云师太、---等五十余位江湖一流高手命丧你枪下。别人也许不知,我们岂会不知?你觉得这种人我们会不注意?”
青年叹道:“看来今日我是非死不可了?”
‘蛇蝎美人’道:“非死不可!”
青年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那壶酒,叹息道:“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死,并不足惜。只是可惜了这壶好酒。黄泉路上若有壶好酒相伴,纵是鬼门关里、阎罗殿上亦可坦然冷对,举杯高歌。”
‘蛇蝎美人’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个酒鬼,那我答应你,等你死后将你葬在此店的酒窖里。让你‘醉生梦死’一番。”
话刚说完,她身影一晃,一只玉手径直探向青年的咽喉。
“啊”的一声,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边的青墙上。落在地上已不动了。
那竟是‘蛇蝎美人’!
好大的劲道。
只见站在那‘蛇蝎美人’背后的老板---邯云飞一脸痛苦地盯着自己的拳头,苦笑了一声。
他竟然一拳打飞了‘蛇蝎美人’,打飞了他自己的妻子?
站在旁边的‘千面玉罗煞’竟也毫无异样,脸上依然挂着那醉人的微笑,就仿佛刚刚的事根本未曾发生。
邯云飞一脸痛苦的缓缓道:“这故事不完全是这样。”
青年道:“哦?”
邯云飞用左手轻抚着右拳,就像在抚摸一道很深的伤疤。
缓缓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喜欢的并不是她。”
青年惊讶道:“不是她?”
邯云飞道:“其实,那时的我已和灵灵暗定了终身。”说完,他抬起头来,将目光竟移到了那‘千面玉罗煞’身上。
眼里那种柔情谁都看得出来。
青年也盯在了‘千面玉罗煞’的脸上,道:“他就是灵灵?”
邯云飞点点头继续道:“当年她救了我后,我回家将此事告诉了我爹。我爹那时的事业正当如日中天,我爹说若有了她那‘天下至毒’的毒药--纤机毒,武林就唾手可得。--”
青年接道:“于是,你就娶下了纤机谷纤莫允的女儿。”
邯云飞道:“你不知道那时我爹有多么艰难。”
青年叹道:“要出人头地本就艰难,更何况要在江湖中出人头地。”
青年停了停继续道:“当然,这些年来,她也一直不知道你和灵灵的事?”
邯云飞好像没听见青年的话似的,突然声音变得颤抖起来:“这些年来,我也已受够了她。要不是为了复仇,我早就将她---”讲到这,他竟有些不能继续了。
这些年,为了复仇,他一直躲在这与世隔绝、人迹罕至的冰天雪地等待机会。他不知背负了多少屈辱,忍受了多少困苦。仇恨本来就是一副沉重的担子,更何况是杀父灭族之仇。他还要忍受身边这样一个整天讥笑,折磨他的女人。他曾发誓,要不惜一切来了却这段仇恨。了却一段仇恨的最好方式就是“血债血偿”。
青年眼里的悲哀更深,道:“难道现在你能复仇了?”
邯云飞盯着青年的脸,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今晚来到这里只是路过。”
青年道:“是的”
邯云飞大笑,然后才道:“那你可真不走运。”
青年道:“哦?”
邯云飞道:“你可知道他是谁?”说完,邯云飞伸手指着地上百云升的尸体道。
青年还是看着邯云飞。显然并不知道他要说 什么。
邯云飞道:“一百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个人口评天下兵器,可称武林智者。他编出了一本武林罕物--《兵器谱》。”
青年道:“你说的是百晓生?”
邯云飞道:“正是!他编兵器谱时,身边正好有个红颜,此女乃是一俗尘女子,但色艺双绝。百晓生对其疼爱无比。兵器谱编出来时,百晓生高兴异常,竟将初本送与了此女。”
邯云飞顿了顿,继续道:“百晓生是何等风流之人,他岂会为一个尘俗女子所绑住?他过惯了游山玩水的生活,后来还是选择了离开。最后,在少林一役中命丧在了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之下。谁知那女子在百晓生离开后竟生下一子。”
青年盯着地上百云升的尸体道:“难道他就是百晓生的---?”
邯云飞还未等到青年问完就答道:“不是,他只是百晓生的祠孙。”
青年还是不大明白道:“那--,他和你复仇似乎也并无多大干系?”
邯云飞道:“不,有很大的干系。要不是他,我今天岂有报仇的机会?”
青年摇摇头,还是不大明白。
邯云飞终于缓缓道:“最近,江湖爆出,当年百晓生在编《兵器谱》初本时,在里面隐藏了一个江湖上最大的秘密。据说得到此秘密的人,就能扭转江湖。”
青年惊异道:“但无人知道是个什么秘密?”
邯云飞道:“无人知道!”
稍一停顿,他的眼睛一亮,又道:“但是马上就会知道了。”
突然,“呛”的一声,邯云飞手里多出一把青光闪闪的七尺长剑来。剑是从旁边那富贾的尸体上拔来的。剑上还残留着死在此剑下那富贾的血痕。难道旧的血迹还未褪去,又要增添新鲜血迹?
六尺剑身似是一泓秋水。
青年的眼睛也似一湖秋水。
面对死,他怎么还能够如此平静?他怎么还能够如此坦然?
没有人敢藐视死亡,因为任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这苦难的江湖生活已让他彻底的看穿了生死,还是他根本就相信自己死不了?
无情的冷剑!
无情的人!
一个连与自己同床共枕半生的妻子都能下手之人,还会有何顾忌?
仇恨已成了他的一切。
他已成了仇恨的化身。
青年已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能做的现在只剩等待。
等待死亡的降临。
突然,剑光如一匹白瀑,一泄而下。
随着一声惨叫,剑影顿消。却没有血花飞溅,只有一个人影应声倒在了地上。
血是在人倒下后才流出来的。
鲜红的血,缓缓地从他的胸膛里流了出来。
那是一种强烈的颜色。就像他胸中的仇恨一样强烈。
死的却是邯云飞!
他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却多了一道口子。
一道三寸长,七分深的刀口。
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淌着。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充满了不信与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每个人都要死,死也有很多种。但更多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这也是最悲哀的死。
‘千面玉罗煞’一脸惊恐的站在旁边,一脸花容也已吓得失去了色彩。
她竟然已吓呆了。
到底怎么回事?
青年还是站在原地,手里的酒壶还在他手中。显然,不是青年出的剑。
她的眼睛在屋里恐惧地搜索着。
最终,她将眼光停留在了门口。
门外是一片深深的黑暗,比这屋里还要黑暗。这是黎明前的一段黑暗,它已盖过了那凄白的雪色。
门帘掀起。
‘千面玉罗煞’终于看到了一双眸子。
一双漆黑的眸子。
比这黑夜还要深的漆黑.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也看到了他的手和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然后,她才看到了两个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他们就像穿透了天和地,经历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艰难和磨难才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中年和一个小孩.两人都快要被寒冷的风雪冻僵,但两人的脸上都现着铁石般的刚毅.
‘千面玉罗煞’的嘴唇在发抖,瞳孔在收缩。一种打击来得太突然,不论是谁都难以承受。
她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带刀人手中的刀,眼里充满了惊异与恐惧,她就像看到了天下最惊奇,最恐怖的事。
不错!就是这柄刀。
这柄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死都不会忘记!
这柄刀早在六十六年前他就见过。就是这柄刀血洗了邯家庄。只不过那时它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在她眼里,这刀在谁的手里并不重要,都一样.因为它本身就具有一种魔力,这是一柄魔刀。它就像被鬼神下过诅咒。魔刀出鞘时,就是灾祸降临日。
‘千面玉罗煞’的身影已掠起,那是何等快的身手!一个六、七十岁还能有如此姣好容颜之人的修为岂是泛泛之辈能比?
人还未反应过来,人也来不及反应。她就已掠向窗外。
但还有人更快。
比他人更快的是他手中的刀。
刀光一闪即逝,就像一道闪电,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
‘千面玉罗煞’的身体就落在了窗前。她并没有掠出去,她是躺着落地的。待到她落地时,胸口已多了一道刀口。
一道三寸长,七分深的刀口。永远是那么长,那么深。从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分。
青年感觉腰间一松,顿时便转过了身来。他没有去看救他的这个人,而是紧紧地盯在了他手中的刀上.他从没有这样去注视过别人的兵器,因为没有哪个人的兵器值得他去注意.
刀早已归鞘.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刀,就像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痛苦一样.
漆黑的刀鞘映得青年苍白的脸.
青年道:"你有柄好刀."
那人回道:"你也有柄好剑."
青年将目光移到了那人的脸上,道:"你就是吴笑?"
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
青年也轻轻一笑道:"吴笑似乎并不'无笑',你不仅笑,而且笑得很灿烂?"
吴笑道:"你伧剑也并不'常常拔剑'."
伧剑脸色一变,惊讶道:"看来你不但喜欢管别人的事,你还知道很多别人的事."
吴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那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伧剑道:"你是这五年来第一个叫出了我名字的人."
吴笑道:"名字就是用来让别人叫的."
伧剑道:"但我却不大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
吴笑道:"但我已经叫了."
伧剑的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像结上了一层冰,道:"那你就得付出代价."
吴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突然仰头大笑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伧剑道:"有银子赚的事谁都不愿意错过."
吴笑道:"想杀我的人很多."
伧剑道:"我知道."
吴笑道:"但我现在还活着."
伧剑道:"这我也知道."
吴笑缓缓道:"那你还等什么."
伧剑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酒壶道:"我等酒."
吴笑这次也惊异了:"酒?"
伧剑微微一笑道:"是的,不知道请你喝酒怎么样?"
吴笑道:"据我所知,你伧剑可很少请别人喝过酒."
伧剑道:"是的!但今天不一样."
吴笑也开始微笑,道:"什么不一样?"
伧剑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吴笑道:"能让你请喝酒的事肯定是件好事."
伧剑道:"因为我发现请你喝酒比赚那笔银子要容易而划得来很多."
吴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的盯着他.伧剑也在看着吴笑.突然两人一起笑了,并且笑得很大声.
笑声未止,伧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走到已曲卷收缩成一团的富贾尸身旁,伸手一探.脸色大变.
富贾塞在怀里的包裹不见了.
吴笑也问道:"不见了?"
伧剑点了点头,眼睛却开始在屋内搜索.
吴笑道:"我一直在屋外,没见到有人出去过."
伧剑没有回答.吴笑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突然,传来一声呻咛.两人几乎同时都将目光停留在了地上的尸体上.
还有人活着!却是那冷美人.她缓缓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眼里尽是恐惧与眼泪.她并没有受伤,只是惊吓过度.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这真是个吓人的场面.屋内到处鲜血淋淋,尸体遍地.
伧剑回头冲吴笑微微一笑,道:"看来,只剩下了一个'麻烦'."
吴笑回道:"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个很大的麻烦."
伧剑的眼睛还在继续搜索,显然这冷美人刚醒,<兵器谱>并不是她拿的.
伧剑突然眼睛一亮,道:"店小二."
几乎同时,两人的身影一起冲进了厨房.厨房里有具尸体,正是那小仨儿的.但见他双睛凸起,一道血口自眉心划过鼻尖、仁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几达一寸.
好快好准的刀.
吴笑摇了摇头,道:"他是被一把砍骨刀一刀毙命的.
伧剑道:"是那厨师."
厨房有扇后门,门已打开.门外的寒风正汩汩的灌进屋来.门外的雪地上一条脚印通向黑暗的远处.
吴笑看着地上小仨儿不肯闭上的眼睛道:"他肯定很后悔他的所做所为."
伧剑道:"既然后悔,又何必去为."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躲不过金钱,名誉,势利的引诱,他们不也是这样才丧了命?从来没有人去总结过他们身上的教训.教训只有从自己身上得来才会铭记,但他们还有机会吗?
风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下.
天已黎明.
吴笑和伧剑并没有急着去追赶.
雪刚停,他走不远.他们知道盲目的追逐只会迷失了自己.
伧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苦笑道:"看来我们只能在车上对饮了."
客栈的马圈里正拴着数匹北域良驹.
马是良马,车是豪华的大车.
车里温暖而舒服.
车里除了两个奇怪的人和一个小孩之外,还多了个女人.
一个漂亮而冰冷的女人.
她漂亮得如这塞北的雪,冷得如同这外面的风.
车里除了这四个人,剩下的地方就全放满了罐子,装满了酒的罐子.那是他们从客栈酒窖里搬出来的.
对于他们来说,酒就是他们的生命.
此刻也不见他们说话,二人如同沙漠中见着了水似的张口猛灌.能醉死仿佛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旁边那冷面女子曾几何时见过这等饮酒之法,已吓得脸色铁青.
茫茫雪色中,车影寻着一条淡浅的脚印渐渐远去.他们将这儿的尸体都埋葬了.他们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现在又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里,他们也许从没有来过.
在那个未知的地方,还有着需要他们的人,也有着他们要追寻的人.远处,还有着更多的故事等着他们去演绎.
雪色苍茫,天际隐隐传来一段歌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