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保裕一《连锁》

第34节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全集 

  于是,橘自愿加入调查。大家便决定明天得赶紧针对海关保税仓库的夜班人员进行调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是七点多了。送走还得回去加班的橘之后,我打了一通电话到检验中心报告今天的成果。可惜篠田又出门话别去了。
  “他交代过今天会忙到很晚,因此会直接回家。”
  正当我道完谢准备挂上电话时,柜台的女职员连忙补上一句:“噢,这儿还有个给羽川先生的留言。”
  “留言?是老师留的吗?”
  “不,是检疫所的高木先生留的。”
  于是,我想起打昨天下午起就没再和他联络。
  “留言内容是:如果羽川先生有到中心来,请尽速致电和他联络。”
  我马上依指示照办。这时候高木应该已经回家了,想必不至于太生气吧。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还在所里。“课长还在加班吗?”
  “是呀,也得帮一个在外头四处奔走、忙到连打通电话回来都给忘了的可爱下属分担一点他的工作嘛。”
  “真是抱歉。由于得到了一些超乎预期的成果,一时就忘了联络。”
  “明天再好好向我报告这个成果吧,现在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个。我看到你桌上有一张留言通知,今天五点左右,好像有人打电话来找过你。因此才想在你可能会造访的地方留个话。够体贴了吧?”
  “让课长操心了。那么,是谁打来的?”
  “这个人姓并木。知道是什么人吧?”
  “并木……”
  “留言内容是这样的——我想起一件和货柜有关的事。请于今晚十二点到大井的货柜存放场一同确认,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就是这样。”
  确认货柜。
  货柜存放场是存放空货柜的地方。租借者从里头挑选符合使用目的的货柜,到世界各地跑一圈后,再送回这里归还。假如城东商事出口可可时所使用的货柜也是从那地方租来的,那么被退货的货柜,很有可能被归还到了那里……
  “三更半夜的还出去做调查,会不会太危险了点?这和黑心货流出有什么关系?”
  “这留言并没有要求课长一起去,所以请放心。”
  “我知道反正说了也没用,不过,千万别胡来呀。”
  一挂上电话,真希江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并木先生怎么了吗?”
  “他留言邀我们一同去确认货柜。”
  “货柜……。是城东商事使用过的货柜,对吧?”
  真希江一脸兴奋的问道:“确认后,或许能掌握到什么证据也说不定呢。”
  虽然不知道并木想起了什么,但既然表示要确认货柜,想必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和城东商事遭退货有关的事。如果我们的推论没错,或许能在货柜内侧找到张贴配重的痕迹也说不定。
  我掏出记事簿寻找并木家的号码,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怎样?”
  “没人接。或许是下班后就直接到大井去了吧。”
  “既然决定下一步了,应该先把肚子填饱才是。”
  真希江笑着说道,旋即走回店里。

  空货柜存放场位于货柜码头以南约八百公尺的路旁。附近美其名为码头公园,其实不过是块荒地,还有JR的货物装卸区,四周为巨大的仓库群所围绕。辽阔的存放场里堆满了两、三层的空货柜,全都躺在这里等候下一趟任务。
  十一点四十分。我们将车停在距离货柜存放场约一百公尺的路旁。
  这一带很少路灯。从路上虽然看得到货柜存放场的正面,但在一片黑暗中,也只看得到紧闭的大门。不知道这种时间是否还有船入港,只见一片微弱的灯光在码头那头浮现。白天拖着货柜的大型货车熙来攘往的马路,此时已不见半台车的踪影。
  到头来还是没能联络到篠田。我打了一通电话到他家,但接电话的篠田太太只表示他还没回来,也说他即将回大学任教,因此得四处和大家话别。我们只得放弃向篠田报告情况,先前往真希江的住处拿了一台相机,接着来到大井。
  中控台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五十分,真希江迫不及待地拉起排档杆。
  “喂,你想做什么?”
  “应该没有人会从正面翻墙而入吗?”
  “有道理。好吧,就尊重你这位资深调查员的意见吧。”
  我们乘车绕到存放场后方,在货物装卸区前停下了车子。附近不见半个人影,只看到有台车子停在远方。
  即使时钟上的石英数字已显示是十二点,路上还是不见并木的踪影。看来要约人碰头,货柜存放场这种地方似乎太大了点。
  “他说不定是从其他地方混进去的吧。”
  并木过去一定也曾送过货柜来这里,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没发现的入口吧。
  正当我在思索该如何是好时,真希江耐不住性子地推开车门说道:“走吧。”
  没等我回话,她便迅速地下了车。
  我只得苦笑着随她下车,并快步跟在后头朝货柜存放场的围墙走去。从大海吹来阵阵剌骨寒风,嘴里每吐出一口气,立刻便化为一阵白雾。
  围墙的高度大概略高过两公尺。在水泥的墙面上头,还装有一道铁栅栏。
  “你先请吧。”
  我边留意着周遭边蹲下身去,并将手掌相扣。让真希江踩上一只脚后,再趁她往地面蹬时顺势将她往上抬。待真希江的手抓住铁栅栏时,再将她的脚往上举。
  婉拒了她朝我伸出的手,我自行朝墙上一跳,一把抓住了铁栅栏,并藉着垂悬的力量往上一翻,先跨上了铁栅栏,再跳到真希江的身旁。
  业已熄灯的存放场里,除了能约略看见以方便取用的排列方式堆起的成群货柜外,周遭悉数溶入黑暗中。我竖耳倾听,听不见任何动静。
  “人到底在哪里呢……?”
  真希江配合周遭的寂静,降低音量说道。
  我们俩沿着围墙,在货柜的外围绕行。
  “看到这么多货柜,真是担心到底找不找得出哪个才是城东商事租用过的哩。”
  “只要还记得号码,就不怕找不到。”
  我们走进成排货柜里。大概只是为了供起重机通过,货柜之间的通道仅有两公尺宽。走在呈格子状排列的货柜之间,感觉犹如在成排的高楼大厦间穿梭。
  “难道还没来吗?”
  真希江语带不安地问,就在这个时候,从货柜群的深处,传来一阵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
  我和真希江互看了一眼,接着便朝脚步声的方向前进。
  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的黑暗中。
  正当我们准备出声呼喊,几个人影突然从货柜的阴影里一跃而出。前头有三个人。在不由得停下脚步的我们俩的背后,还有两个人。
  “是谁?”
  真希江喊道。不过显而易见的,这些人并不是并木找来的帮手。只见前方左侧的男人左手裹着一团白白的绷带,那是我那天留下的记号。
  这回,他们都没再戴墨镜,看来对被我看到长相已经是毫不在乎。至于这是为了什么理由,我连想都不敢想。
  “果然是你呀。”
  站在正中央那个生得一张驴子脸的家伙跨着大步朝我走了过来。要是我对这嗓音的记忆没错,他就是那天持刀抵住我的家伙。
  一旁的真希江紧紧抱住她的肩包。她送给我的蛙人刀,就藏在我大衣内衬的口袋里。五对二。不对,三人的后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回我的手上可是有武器,虽然并没有把握能使得多好。
  在我思索该如何因应的当头,驴子脸又朝我走近一步说道:“你的胆子挺大的嘛,竟敢藐视我的忠告。不过,看来你这回可是做得太过分啰。”
  驴子脸抬起下巴一比,后方一个男人便伸手准备架住真希江。
  就在这一瞬间,真希江迅速地从肩包里抽出了手。霎时,一道蓝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现。原来她拿出了电击器。
  在这男人被电得仰面倒地的同时,我快步冲向另一个男人。这出其不意的一撞,将他给撞向了一旁的货柜。
  “快跑!”
  我边跑边喊。不过真希江已经跑在我前头了,动作可真快。
  “给我站住!”
  男人们在我们后方高喊,同时也听得到他们紊乱的脚步声。
  照这样一直线跑下去,迟早会教他们给追上。我做了一个迅速的判断,拉住真希江的手,在货柜的缝隙之间来了一个左转,试图藉由扰乱后方的追兵拉开距离。一段足够我们翻过围墙的距离。
  眼见身边的真希江越跑越慢,男人们的脚步声和喘息也迅速地朝我们逼近。虽然手握着刀子,但我突然灵机一动,朝真希江大喊道:“电击棒给我!”
  一从真希江手中接过电击棒,我立刻来了个紧急煞车,并朝向我们冲来的男人按下了开关。
  只见他仰头倒去,同时还撞上了紧跟在他后头的家伙。
  幸好货柜之间的缝隙够狭窄,一有人倒卧,马上堵住了其他伙伴的路。这群家伙在瞬间停下了脚步,只能在后头跺脚。
  终于拉开距离了。我们俩死命朝围墙冲去。
  “快点!”
  我把真希江架上围墙,看到她握住栅栏后,立刻紧握蛙人刀转身背对围墙。刀子的威吓力果然不小,这群家伙看到刀子,纷纷仓皇地停下了脚步。我斜眼一瞄,在视野的一角看到真希江已经翻越了围墙。
  “快打一一〇,快点!”
  说完后,我迅速恢复原本的姿势,和这群家伙对峙起来。
  “警察马上会赶到,到时你们就全都玩完了。”
  虽然我嘴里这么喊着,但一看到他们的脸孔,竟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在围墙外的路灯照耀下,这些家伙的脸孔被照得有如亡魂,每一张脸上都是一脸冷笑。一个光头的家伙强忍着笑意说道:“你以为我们傻到没派人在墙外把风吗?”
  这下,晚一步抵达的驴子脸缓缓从他们后头走上前来。只见他手里握着一个看似话筒、不时传出阵阵杂音的东西。原来是无线电对讲机。驴子脸笑着朝无线电对讲机说道:“好了,把那女的给我带过来。”
  原来外头还有他们的同伙。这时我想起装卸区外头停了一台车子。
  原来这是个陷阱。这些家伙假并木的名义,把我们给引诱到这里来,看来我们背后一直都有人跟踪。明明一直不忘保持警戒,到底是在哪里被他们给盯上的呢……?
  正当我呆然伫立原地时,在我左方的门应声开了。
  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紧接着便松垮垮地倒在地上。从轮廓看来,这人影绝对是真希江没错。
  驴子脸一脸得意地鼓着鼻头说道:“运动会结束啰。现在该让你们俩去潜水了。不过,是坐在车子里潜。”
  我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惜她的车不是自动排档的。”
  “我可没说要让你们到海里潜水呀。要不要试试在哪个不为人知的湖里殉情的滋味?”

  被夺走仅有的武器后,我和真希江一起被拖回存放场。
  一个下巴蓄着胡子的男人打开一个四十英尺的货柜,把我们给推了进去。
  驴子脸手扶货柜门口,岔开双腿站着说道:“好了,把样品交出来吧。”
  样品……?什么样品?
  真希江也眯着眼睛看我。
  听到样品这两个字,我一时只能想到竹胁从蜜特屋和茅崎制果偷出来的样品。不过,这些样品明明已经在篠田的化验下证明没有问题了,为何他们还……
  这时,驴子脸的无线电对讲机响了起来。只听到对讲机那头的人说道:“样品不在车子里,后车厢和其他地方都找不着。”
  闻言,驴子脸的脸孔扭曲得十分丑陋。
  “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你们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光头的男人往前一步,一把揪起了我的前襟使劲掐紧,掐得我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忍不住纳闷:这些家伙为什么会认为样品在我手上。这下,光头的男人掐得更起劲地说道:“喂!你胆敢把我们当傻子?”
  我想起自己的公寓被人潜入翻得乱七八糟,难道就是为了找出他们口中的样品?不,还不只是如此。枝里子曾说,竹胁家中也曾被人闯入翻找过什么。但是……这些家伙为什么要找那些没被验出有任何污染的样品呢?
  一切都教人摸不着头绪。但总而言之,看来他们是打算好好把我们俩折磨一顿,好逼问出样品在哪里。最糟糕的是,即使我们老实坦承不知样品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可能相
  “给我让开。”
  一个冰冷的嗓音从光头男人的背后传来。
  只见原本一直在其他男人背后观望的矮个子走到货柜门口。他有着和其他男人完全不同的气质,头发梳成七三分,修长的脸庞上还戴着一副闪闪发光的金属框眼镜。不同于驴子脸带头的这群家伙,他看起来似乎比较适合穿西装打领带。只见他一副悠然自得地朝我们走来,朝紧揪着我的前襟的光头男人脑门上拍了拍说道:“除了大吼大叫,你什么都不会吗?”
  光头男听了虽然一脸不悦,但也只能发发牢骚说:“可是,谷泽先生……”
  谷泽!原来这家伙就是谷泽。可以感觉我身旁的真希江也倒抽了一口气。
  谷泽卸下背在肩上的一只看似小冰箱的东西,把它朝地上一摆。
  “能不能请先不要用这东西?我们还没打听出样品到底在……”
  驴子脸说话竟然变得客气起来。没办法,毕竟这话是对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的幕后黑手说的。
  “我只是要用它来叫他们招供罢了。”
  谷泽转头望向我们,并从货柜入口探头进来。只见他手上正握着那个从防身道具沦为拷问刑具的电击器。
  但出人意料的,谷泽竟然说道:“这种东西不过是玩具罢了。”
  黑暗的货柜里亮起一道蓝白色的光芒,映照出谷泽嘴唇扭曲的侧脸。
  “在五香交易上班的时候,我曾出口医疗器材到苏联。其中也包括一种叫做体外心脏电击去颤器的东西。这是一种心脏因故停止跳动时,以电击让心跳复苏的工具。简单地说,就像个电池接上两个电击的东西。”
  这番话听得我心脏差点没停止跳动。
  谷泽打开放在地上的箱子,从中取出一只连着电线、直径约八公分、外型呈吸盘状的东西。
  “就是这个。”
  “这东西我用不上。我的心脏还在跳哩。”
  我试着回嘴道,但这颗还在跳的心脏,其实已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还在跳也无所谓;这东西也能用来治疗忧郁症或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只是得用在脑袋瓜上就是了。或许这能教你的脑袋变得清楚点,让你想起样品放到哪儿去了。”
  谷泽说这番话的同时,胡须佬和光头紧抓起我的双臂,紧接着,又有一个四方脸和一个胖子架住了真希江。
  手持电击器的谷泽满面笑容地站起来,一脚踏进货柜里,穿过我朝内侧走去。
  只见真希江的表情,因恐惧而变得越来越扭曲。
  “放了她!要电就来电我吧!”
  “甭担心,才一安培而已,电了连一点烫伤都不会留下。”
  谷泽手上的电极,逐渐朝浑身剧烈颤抖的真希江逼近。
  “住手!”
  双手都被架住,让我的上半身无法自由活动。我只能死命伸出没多长的腿,朝谷泽的手一阵乱踢。
  “噢,好险呀。”
  在谷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我的踢击的同时,驴子脸朝我的肚子揍了一拳,瞬间只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还痛得我蜷起了身子。紧接着他又揪起我的头发,硬是把我的头往上抬。
  “要是不想让这女人受折磨,就告诉我们样品在哪里。”
  虽然舌头仿佛打了结,我还是使尽吃奶的力气说道:“……你们找错人了。我真的不知道样品在哪里,因为我从来没拿到过。”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唬我?我们早就查出你是那个记者的死党。要是不在你那里,还会在谁的手里?”
  “我没骗你。而且,即使在我手上,那样品也是干净的;竹胁偷到的样品,和黑心货流出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
  驴子脸放开了我的头发,抬起头来说道:“难道那家伙设计我们,准备敲我们的竹杠?”
  是谁设计了他们?难道竹胁以样品要胁这些家伙给钱……?
  “糟了,这是个陷阱。”
  只听到谷泽的声音说道。
  “不过,这附近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并没有看到任何像是他们同伙的家伙。”
  驴子脸嘀咕着,但还是将无线电对讲机凑向嘴边说道:“户上!开过来,把车开过来!”
  接着他又向其他同伙命令道:“咱们得离开这里以防万一。让他们俩静一静。”
  这下,站在谷泽身边的一个没有眉毛的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褐色的瓶子。光头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痛得我不由得张开了嘴,瓶口就这么被塞进了我的嘴里。看来谷泽出口到苏联的,还包括消毒用酒精。
  “好了,乖乖喝下,好好睡一觉吧。”
  驴子脸又朝我肚子补上一拳。在我痛得发出一声呻吟的同时,酒精就这么流进了我的喉咙。霎时,喉咙感觉到一股宛如喝下滚烫的开水般灼热。
  原来竹胁和小林就是这么被灌得烂醉的。即使酒量再好,一口气吞下纯度这么高的酒精,任谁也撑不住。
  没眉毛的家伙继续将瓶子朝我的嘴里塞,我越挣扎,就喝下越多教喉咙发烫的酒精。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微弱的警笛声。
  这群人顿时全都僵住。随着警笛声越来越响亮,已经没必要再怀疑那是什么声音了。
  “警车来了!”
  有人喊道。
  驴子脸朝无线电对讲机嘶吼着:“户上!你还在搞什么鬼?还不快把车开过来?咱们得离开这里。喂!户上!”
  但是任凭他喊得多么努力,手上的对讲机依然只传出阵阵沙沙作响的杂音。
  最后,杂音终于停止了。正当这伙人全都紧张地直吞口水时,对讲机那头突然有人回话道:“车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不过,是开往警局的车。”
  怎觉得这嗓音十分耳熟?毕竟每天都得听他嘶吼,我绝不可能听错。
  这嗓音的主人,就是高木义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