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保裕一《连锁》

第30节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全集 

  晚上七点,我和真希江把车驶到川崎车站前一家名叫“舞梦”的咖啡厅对面的公共电话前,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店内的模样。隔着磨砂玻璃,依稀可以看见店内裸露的水泥墙,以及到处都有水管延伸而出的装潢,里头几乎客满,也有不少客人进出。
  过了十分钟,我打了一通电话到店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柜台接电话,我们知道并木达也已经在里头了。
  “你好,我就是和你相约碰头的那个检疫所员工。”
  “找不到地方吗?这家店的装潢很抢眼,应该很好找才对呀。”
  不难想像,那群戴墨镜的男人应该也知道竹胁曾与并木联络过。这么一来,恐怕并木身边也有人盯梢。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换个地方碰头,以确认是否有人跟踪。虽然如果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一切努力都是徒然,但目前似乎还没有这迹象。
  “五百公尺前有一家叫做‘凤华楼’的中国餐厅,能否让我请你吃顿饭?”
  站在柜台前的人影随即推开店门走了出来。只见这个身穿皮夹克的高个子年轻人,正驼着背朝商店街走去。
  并木踩着轻盈的脚步走进那家中国餐厅,看不到有任何人尾行在后。
  我们又等了五分钟,确认并木没有被人跟踪后,才双双走进店里。
  “你好,我是检疫所的羽川。”
  看到我亮出的识别证,并木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说:“幸好你来了。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人,我还担心会不会是恶作剧哩。”
  “抱歉,我的鞋带在过来的路上断了。”
  接着我们便一同走进事先订好位的包厢。
  “咱们就尽快进入正题吧。请问《中央期刊》的竹胁先生和你谈了些什么?”
  “我可以先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并木放下盛着啤酒的玻璃杯问道:“检疫所为何要专程派人来打听这种事?”
  看来他还不知道竹胁出了什么事,但也没必要吓他。因此我决定再度拿真希江当幌子。
  “其实,竹胁是我的朋友。之所以表示自己是检疫所的员工,只是为了避免让你产生不必要的恐慌。竹胁和你见过面后,就突然失去了联络,他的太太正在四处找他。”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回真希江乖乖地朝他低头行了个礼问道:“请问在和我先生碰面时,你曾和他谈了些什么?”
  “噢,主要是关于货物运送的分工。他向我打听的,大致上就是谁负责运送哪些货、每一家客户是否都有固定的司机负责。若是如此,分工又是由谁决定的等等。”
  “那么,工作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吗?”
  我边为并木斟了杯啤酒边问道。
  “不,我们全都是听公司的安排送货,结束后再索取一个签名。由固定司机运送的,大概只有城东商事的货物吧。”
  “城东商事?”
  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大型贸易公司。这么一家首屈一指的大企业,竟然委托菊冈运输这种小公司运货,还真是出人意料。
  “有一个姓谷泽的司机跳槽到菊冈运输时,把原本城东商事的业务也带了进来。因此那家公司里的窗口,便指名要由谷泽先生亲自运送。”
  “河田产业是否曾委托过类似的业务?”
  “没有。我也曾运过几次他们的货。”
  “运送他们的货物时,他们是否曾要求你绕到和指定地点不同的地方,或者要你离开车子什么的?”
  “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问,但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毕竟在东西交到指定地点以前,我们都必须为货物负责。若情况有任何变化,我们都得立刻向公司确认。”
  不过,是否有可能将流入市面的黑心货由固定的司机负责运送?若不是在运送途中抽换载运的货物,便不可能有黑心货流出。因此只有专属司机才办得到。
  这时服务生送上菜来,对话也暂时中断。但上完菜后,我连免洗筷都没掰开,便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除此之外,他还问了你哪些事?”
  “噢,他还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就是问我为什么要离职。”
  “方便的话,是否也能告诉我们?”
  并木停下拿着筷子的手,以大拇指搔搔鼻头眨着眼回答:“离职的理由,是不断有客户申诉我运送的货物出了问题。”
  “申诉?”
  “也就是抱怨呀。抱怨里头有东西破了、或者是数量变少。突然间,我开始接二连三地接到了这类申诉。自己分明没出过什么差错,运气却这么差。除了这类纠纷之外……我和同事也起了些纠纷。”
  并木蹙着眉头猛灌了一大口啤酒。
  “和同事发生了什么争执吗?”
  “是的,就是和那个谷泽。”
  又是谷泽……。
  “这家伙把城东商事这家大公司的业务带了过来,因此有时架子大了点;到头来我终于忍不住念了他几句。他在运送城东商事的货物时,都会趁机偷懒。分明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却常常搞到很晚才回来,把接下来的工作完全抛在脑后。或许因为他有为公司带来业务的功劳,上头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每次都得由我们这些司机为他收拾烂摊子,这哪教人受得了?”
  真希江把菜盛在一只小碟子里递向他,并问道:“请问城东商事的货物,大都是什么内容?”
  “从小麦粉到精密机械,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把这些东西从乙仲的仓库里搬进搬出。还有……回收被勒令退货的货物。”
  “被勒令退货的货物!”
  小碟子还没被推到并木面前,霎时停了下来。
  “是的,记得曾有些遭放射能污染的可可还是什么的被勒令退货。”
  “且慢,被勒令退货的是出口的货物吗?不是进口的?”
  “是出口的。据说是在菲律宾被验出有问题,而遭勒令退回的。”
  真希江哑口无言地转头望向我。
  先是五香交易的脱脂奶粉,这下又换成了城东商事的可可遭到退货处分。虽然一个是出口,一个是进口,但竹胁一定察觉到了其中有什么蹊跷。
  看到我们俩突然沉默不语,并木一脸讶异地望着我们。于是我转头望着他问道:“或许这只是个无谓的推测,但你所负责运送的货物接连遭到申诉,是不是在和谷泽先生起了争执后才开始的?”
  大概是从未察觉到这点,并木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说道:“那么,他们是刻意逼我离职的……?但这是为了什么?我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就得把我给逼走……?”
  “丢了工作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菊冈运输在六天前停止营业了。”
  沾满了辣椒酱的虾子,顿时从并木的筷子上掉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车上后,真希江怒目瞪着车窗玻璃说道:“和五香交易退货处分的情况,不是完全相反吗?”
  “借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一通电话到篠田家,向才从中心返家的篠田报告刚才听到的一切,但并没有提及那群戴墨镜的家伙。
  “这件事还真是耐人寻味呀。”
  篠田以仿佛当回副教授的语气说道。
  真希江朝我靠了过来,把耳朵凑向话筒。顿时,我嗅到一股不是香水,而是真希江本人的香味。
  “一般人或许都不知道,菲律宾的放射能容许标准其实要比日本严格许多。不只是菲律宾,东南亚各国大都设有十分严格的标准值。由于这些国家都没有核能发电厂,因此在这方面得以尽可能地保护国民的安全。再者,倘若不订立高标准值,国力原本就贫弱的东南亚或非洲等开发中国家,恐有危险的食品流入国内之虞。因此,这些国家都将标准值订得十分严苛。”
  在篠田说话的同时,电话那头也传来一阵翻阅资料的声响。
  “噢,找到了。菲律宾对可可设定的标准值,和咖啡或红茶同样是二十二贝克勒尔。大致上……是日本的十五分之一。由此看来,除非在出口前曾做过严格的检验,否则货品很容易便会遭到退货处分。”
  日本对进口原料所设定的标准值,是三百七十贝克勒尔。出口前即使经过加工,放射能的浓度也不至于降低到符合菲律宾标准值的程度,无法通过检验的风险当然很高。
  “但如果这件事和出口食品有关,和黑心货会有什么关连呢?”
  即使在菲律宾被勒令退货,这些食品所含的放射能还是符合在日本国内流通所容许的标准值,根本不须藉助黑市,便能公然被送上市场。
  真希江握住我的右手使劲一拧,把话筒转向自己的耳朵,被戴墨镜的家伙踢过的手腕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但真希江丝毫不以为意,滔滔不绝地向篠田问道:“脱脂奶粉也是可可的原料之一。请问五香交易所流出的脱脂奶粉,是否有可能被掺进了城东商事的可可里头?”
  这的确不无可能。暗中流出的脱脂奶粉含有高数值的放射能污染,以这奶粉为原料的可可,污染数值当然也不会低到哪里去。电话另一头的篠田喃喃说道:“嗯,这点极有可能。”
  我从真希江手上抢回话筒问道:“这么一来,这件事和保险会有什么关系?”
  “我猜的是……竹胁听到退货处分的事,因此当松田屋那位主管的丧礼上有人提到保险,便耐不住性子向他们打听……。情况会不会是如此?”
  闻言,一旁的真希江也点了点头。
  “是呀。竹胁先生原本并不知道有因应退货处分的保险这回事,因此以为五香交易在三年内四度遭到勒令退货,只会造成他们的损失。”
  “而在知道保险的事后,竹胁便造访了你们公司。意即……”
  “他应该也调查过城东商事的保险?”
  真希江看了看中控台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九点多了。
  “这种时间,应该已经没人上班了吧。”
  “喂,你知道是哪家保险公司了吗?”
  听我这么一问,真希江立刻向我投以一道冰冷的视线回答:“你难道没看过那个熊猫走钢索的广告?那就是城东火灾的广告呀。”
  原来如此。像城东商事这种规模的企业,在集团内拥有自己的保险公司也不足为奇。
  “没办法,只好等明早再说了。”
  真希江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说道。这时,话筒里传来一阵篠田的笑声:“放心吧,还没听过连保险公司都会遭人纵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