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保裕一《连锁》

第25节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全集 

  我们沿晴海大道北上,经过了胜哄桥。
  “有电话的可否先打去确认一下?省得扑了个空。”
  男方的地址是埼玉县的户田,女方则是大宫。若是来回一趟却一无所获,路程未免太远了。
  “除非,你想享受和我开车兜风的乐趣。”
  “看来你的观察力稍嫌不足呢。”
  “噢?”
  “这可不是装饰哟。”
  真希江朝手煞车后方指了指。我这才发现后头装了一具看似汽车电话的东西。
  “确保通讯手段,是调查活动的基本原则。”
  她不带任何笑意地说道。这女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们先打电话到女方家,但并没有找到人。
  “打从昨天起,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接电话的家人以仿佛认为她已无可救药的语气如此表示。
  至于男方,我们则掌握到他的行踪。据说他正在平和岛的物流中心干兼职的搬运工,这股拚劲还真是赚人热泪呀。
  驶到汐留时,真希江将车开上了首都高速公路。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星期六下午,公路上的车竟然少得出奇。真希江使劲踩着油门,逐一超越了前方的车辆。
  “就我打听到的消息,你并不是个正式的员工?”
  “佐和子那家伙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她咋了声舌抱怨道。
  “那么,你这身分和正式员工有哪里不同?”
  “薪水不同呀。”
  这点的确是显而易见。
  “这工作的酬劳,是随我为公司减少的赔偿金额决定的。”
  “我还不知道诈骗保险金的人,竟然多到需要聘雇好几位像你这种专家的程度。”
  “想尽可能多讨些钱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许多人以为稍稍夸大申告,是不会被发现的。”
  “看到保险公司四处盖大楼,大家都以为你们赚过了头吧?”
  “这和公司是盈是亏没有关系。意图向他人诈骗金钱,原本就是明显的犯罪行为。但仍有不少人一旦谎言被揭穿,马上就翻脸把我们当犯罪者辱骂。——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所以你的差事,就是睁大眼睛到处揭露小老百姓的小小谎言?听来挺讨人厌的嘛。”
  闻言,她斜眼朝我瞪来。我只得战战兢兢地转个话题:“那么,你这位大调查员为什么会盯上五香交易的保险问题?”
  真希江边思考边谨慎地回答:“从五香交易专门与东欧国家进行贸易研判,的确难以避免有放射能污染的危险。可是三年里四度遭退货处分,怎么看都实在是太频繁了。或许对五香交易来说,要求贸易国调整以物易物的利率,的确能解决问题。但对波兰政府来说,应该无法不在意才是。实在难以想像他们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也曾研拟过某种因应对策。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受污染的脱脂奶粉运了过来,不禁教人怀疑这是不是刻意的。”
  “刻意的?是指波兰政府吗?”
  “哪有可能。可别忘了犯罪调查基本守则之一——每一桩犯罪,必定都有获利者。”
  “那,就是五香交易了?”
  “只答对了五十分哟。”
  真希江活像个补习班老师似的,斩钉截铁地为我打了个分数。
  “还不只这一个。在五香交易和我们公司解约后,悉数接手所有保险合约的荣进火灾也同样是获利者。”
  想不到她怀疑的对象范围竟然这么广。她的锐利目光,真是教我佩服得哑口无言。
  “虽然经过了去年的政变,波兰已不再是个一党独裁的共产国家,但目前该国的贸易,几乎都还是掌握在官僚手里。从五香交易在当地设有办事处这点来看,他们和贸易对象的官员们应该保有良好的关系才是。”
  “你的意思是,他们贿赂当地官员,刻意让他们出口遭污染的脱脂奶粉?”
  “对,我原本是这么推论的。……不过,竹胁先生之所以调查保险的目的,是为了探究黑心货流出的真相对吧?这么一来,可就教人想不透黑心货流出和保险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连了。”
  真希江使劲踩下油门加快车速,眼神茫然地喃喃自语道:“竹胁先生上我们公司询问保险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下了平和岛交流道后,我们来到了目击者之一打工的仓库前。
  在敞开的大门内,工作人员正在忙着分货。我们俩步出车外走近大门,一个手持文件、看似主管的男人探出头来说道:“喂,你们两个,这里禁止外人进入。”
  “我们想找在这里打工的古贺雅治先生问点话。”
  “噢,你们是刑警吗?”
  他仿佛刻意表示理解地使劲点个头问道。
  我决定好好利用他这个误解,我望着真希江说道:“其实,这位就是古贺先生所目击到的车上那位先生的太太。她希望能了解当时的详细情况。”
  真希江先是斜眼瞪了我一眼,但旋即摆出一脸诚恳的表情鞠了个躬。
  “噢,是吗?这——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
  他仓皇低头致歉道:“那么,两位就请进吧,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语毕他立刻转过身去,安全靴叽叽作响地快步跑回仓库里。
  我试着窥探真希江脸上的表情,却碰上她冰冷的视线。
  “拿你充当人家的老婆,真是抱歉。”
  “那是不打紧。只是你靠撒谎来利用人家的善意,这点实在教人看不过去。”
  “抱歉。我不过是学了你用在我身上的那招罢了。”
  真希江先是一脸羞愧,接着又难为情地低下头说道:“若你还在生气,我愿意道歉。不过,话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刻薄?”
  正当我在思索该如何辩解,真希江突然改变话题问道:“提到人家的老婆……你可知道竹胁先生他太太的外遇对象是什么人吗?”
  这问题把我给吓得发慌。
  “噢,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是呀。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警方和编辑部里的人似乎知道是什么人。但不知怎的,就是不肯告诉我。”
  “可能是因为这牵涉到个人隐私吧……?”
  “或许是吧。警方推测这或许也是竹胁先生自杀的动机之一。而且也认为……倘若这个人和竹胁先生之间曾有什么过节,他也可能极有嫌疑。”
  事情的确也能这么看。若是如此,我可就要成为真希江名单上的头号嫌犯了。
  “或许他们不肯说,是因为这个人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说道:“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这该怎么说呢……。男人们不是有种——不向女人说出对其他男人不利的话的倾向吗?他们的反应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真希江双手抱胸,语带气愤地说道。这种男人之间的义气,可真是教我感激涕零。

  古贺雅治过没多久便现身了,他领我们俩到邻近停车场的休息室里。
  这是一间空间大多为咖啡自动贩卖机和桌子所占据的小房间。个头矮小的古贺以俐落的身手,迅速地将散落在桌上的毛巾和周刊杂志整理干净。虽说是整理,只不过是随手抓起东西朝房间角落扔罢了。
  “抱歉,在你上班时间还来打扰。”
  “请别客气。来,请坐吧。”
  古贺笑着说道,并将两张折叠椅推向我们俩,其中一张的椅垫都已经破了。看来他似乎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我们俩一就座,立刻开口问道:“请问当时你是在码头的哪一带目击到事件经过的?”
  “在哪个地方是吗?……码头不是有个直通晴海大道的入口吗?当时我就在距离那入口约一百公尺处的左侧。由于入口附近停有其他车辆,因此我把车停在距离这些车稍远的地方。”
  他搔着脑袋害臊地说,当时大概做了些令他害臊的事情吧。
  “不是在最东端的马路附近吧?”
  “是的。那地方的角落不是有一栋很大的仓库吗?就在那仓库前头不远处。”
  “那台车就是从那里冒出来,冲进海里的?”
  “不不,记得在事发前两、三分钟,一台看似蓝色的车子,轮胎磨出叽叽声从我的车旁驶过。而且那台车的速度非常快,跑得摇摇晃晃的,也没开车头灯。”
  我想起板仓也曾提起,有人在事发前曾目击到一台开得摇摇晃晃的车。
  “是酒后驾车吗……?我才刚向我女朋友这么说,马路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那喇叭按得十分混乱,按得时长时短的……。当时我正纳闷是出了什么事,便下车和我女朋友朝那头走去。从仓库的角落看去,就看到刚才那台车从距离我们二、三十公尺的地方朝我们的方向缓缓驶来。起初我们还以为车上怎么没人在驾驶,为此吓了一大跳哩。”
  “没人驾驶?”
  “后来才发现原来人是趴在方向盘上。因为周遭太暗了,所以一时没看清楚。”
  “车内只有一个人吗?”
  听到我这脱口而出的问题,古贺两眼圆睁地回答:“咦,不就只有一个人吗?报上不也说……?”
  “噢,因为你说车内很暗看不清楚,所以我才好奇是否只有驾驶一人。”
  “不过,我倒是看到了那驾驶人的长相。”
  “看到他的长相?那驾驶人不是趴着的吗?”
  “原本是趴着没错,但之后忽然坐了起来。他大概是下定决心踩下油门吧,记得在车子开始加速前,他突然挺直了身子。所以……当车子从我眼前驶过时,我在那瞬间的确看到了他的长相。他的头发仿佛全都竖了起来,还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感觉自己的希望就此落空。没想到就连他踩下油门的模样都被人给目击到了。这么一来,警方当然能断定他是自杀。
  “一脸痛苦的表情?”
  真希江问道,语气也显得颇为泄气。
  “可是,被人从海里救上来时,他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
  仿佛想起了哪个已故的亲友似的,古贺语带感慨地喃喃说道。
  向他道过谢后,我们俩又回到了车上,在冰冷的车内默默不语了好一阵子。
  “目击者的证词毫无破绽哩。”
  真希江微微点头说道:“对,目击者的证词的确没有破绽。”
  “你似乎认为那喇叭声有问题?”
  “是呀,否则除此之外,其他还有什么疑点?刻意按了好几声喇叭,要说是为了引人注意,似乎也不无可能。”
  我也点头同意。但是……
  “但在这么怀疑之前,竹胁的行动该如何解释?就连他踩油门的模样都被目击到了。”
  “说的也是。”
  真希江将手肘伫在方向盘上,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说道:“若要推论是他杀,似乎只能认为嫌犯使用了催眠术或超能力了……可是,你会相信这种事吗?”
  我当然想相信。但我并没有天真到能将这期望说出口的地步。
  接下来,我们回到晴海码头,造访了邻近现场的仓库的警卫室。
  在这里,我们得到了一点小小的补充。
  在狭窄的警卫室里,年约六十前后的警卫抚摸着自己的双下巴,转头望向后方的窗户说道:“听到喇叭声前,有一只瓶子从那里被扔了进来。一只威士忌的小酒瓶。”
  只见他伸手指向一扇看似刚换过玻璃的窗户。
  “原本我还以为是哪个家伙在恶作剧,正想打开窗户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震天价响的喇叭声。我赶紧打开窗户一看,就看到前头马路上有一台车缓缓驶过。之后大概过了十秒钟吧……那台车便突然加速了。”
  我和真希江面面相觑。
  打破窗户的威士忌的酒瓶……。
  从海里被捞上来的车里,也发现了威士忌的酒瓶。在下定决心自杀前,竹胁把威士忌的酒瓶扔出车外,似乎不足为奇。同样的,要是这酒瓶是哪个人为了引人注意,刻意扔来打破窗户的,也不奇怪。
  真希江探出身子向警卫问道:“请问,当时那台车的车窗是开着的吗?”
  “噢,是开是关,这我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