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保裕一《连锁》

第21节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全集 

  六点五分,我从联合办公室前驶过,将三号车停在海岸大道旁。下车后,我旋即跑向高速公路下的电话亭,打了一通电话回所里。高木还在加班。
  “噢,怎么啦?那位保险调查员正在等你哩。”
  “我还在忙调查,现在回去也赶不及了。所以,可否请课长拜托她留下姓名和联络电话,并转告她我会自己过去找她?”
  “竟然敢放美女鸽子?你还真大胆呀。”
  “美女?课长怎么不早说她是个美女?早知如此,我马上抛下工作赶回去了。倒是,这位美女大概多大年纪?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什么样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想跟丢这位美女呀。”
  “喂……”
  高木压低嗓门,以很快的说话速度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当然是和这位美女交个朋友呀。”
  电话那头的高木咋了声舌。
  “好吧,随你便。我只说一次哟。她穿着蓝色牛仔裤、香槟色毛衣。外套是白兰地色,料子是像皮革内侧那种材质,我也不知那叫什么皮来着?还背着一只黑色肩包。年纪大概和你不相上下,也可能再年轻一点。事后可别忘了告诉我,你和她进展到什么程度哟。”
  步出电话亭后,我回到三号车里等。
  两分钟后,一个女人拨开下班职员的人潮步出了大门。她跨着大步,迅速超越走得疲惫不堪的职员们。果然如同高木所说的,她一身粗犷打扮,一头露出耳朵的短发,只有稍长的刘海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她一身打扮中唯一算得上是女性化的,大概只有围在颈子上的那条丝巾。除了口红以外,看不出她还化了什么妆。
  女人以跳跃似的步伐穿越斑马线,走到巴士站牌前停下脚步,交互看着时刻表和自己的手表。接下来她转头望向品川码头的方向,略事思索,接着便再度迈步朝旧海岸大道走去,似乎准备徒步前往距离这里约有一公里的电车站。
  我步出三号车,穿越灯号即将转红的斑马线,保持约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尾随着她。
  女人对周遭毫不张望地以稳健的步伐快步走着。从她挺直的背脊看来,她对自己应该是充满自信,仿佛相信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有明确的目标。
  走过新港南桥后,她在NTT大楼前左转。
  到了品川车站大厅时,她不知打了通电话上哪里。只见她边看着手表,边滔滔不绝地讲着电话。由于担心被她记住长相,我没办法走得太近,而在汹涌的人潮中,实在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看来像在扼要地交代一些事情。一分钟后,她挂断电话走向售票机,我也赶紧买了一张车票追了上去。
  我们俩在同一节车厢的两头共处了八分钟后,在东京车站下车。接着她便穿越汹涌的下班人潮,朝大手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子,“大日海上火灾”大楼便映入我的眼帘。看来她真的是个保险调查员。难道有太太和父母以外的人为竹胁买保险?
  她从大日大楼的玄关前走过,这时我感觉她似乎走得更快了,只见自己和她的距离正被逐渐拉开。
  正当我也开始加快步伐时,她突然从我的眼前消失,应该是跑进了大日大楼与隔壁的建筑之间的一条小巷子里。
  我赶紧快步向前,缓缓朝巷子里窥探。只见这是一条夹在两栋大楼之间、宽约两米的小巷子。
  两名警察正站在我眼前。不,从制服看来,他们并不是警察,而是警卫。
  这两个警卫毫无预警地使劲揪住我的两腕,把我像个昆虫标本似的朝大楼墙上压。在他们钉下大头针前,我赶紧抗议道:“这里可没有禁止进入的标示哩。”
  此时,我看到那女人正双手抱胸地站在默不吭声地瞪着我的警卫们后头。
  原来她早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但沿途却丝毫不露痕迹;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察觉的?这下我才发现,她在品川车站打的那通电话,或许就是为了联络警卫布下这个陷阱。
  她得意地在右颊挤出一个酒涡,向前跨出一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像只小狗似的紧跟在我后头?”
  “真是抱歉。我只是被你的魅力给迷住了。”
  这回答似乎吓得她眨了个眼。
  “你还敢开玩笑!”
  警卫紧揪着我的左手,右手探进我的口袋,取出我的钱包和记事簿后,便像只捡到球的小狗般一脸得意地亮给这女人瞧。
  她接下东西翻了翻,夹在记事簿里的识别证就在此时掉落。
  蹲下身子时,她霎时僵住了。接着缓缓捡起识别证,和我的脸孔比对了一下。
  看到她哑口无言的表情,我开口说道:“怎么了?不是你自己想找我的吗?”
  警卫们惊讶地看着我,揪住我的手也松懈下来。我向后朝墙壁踢了-脚,挣脱了警卫们的束缚。
  “别跑!”
  女人朝正欲再度把我架住的警卫们说:“等等,不必了,他是安全的。”
  “可是,仓桥小姐……”
  “没事了,谢谢你们,回自己的岗位去吧。”
  听她这么一说,两人只好夹着尾巴走出了小巷。她站在我身旁,目送着两人离去。
  “好了,仓桥真希江小姐,这下已经没旁人打扰,咱们就来个自我介绍吧。”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庞。

  大日海上大楼的大厅,有如歌剧院的大厅般耀眼华丽。人说保险业难防风险,但看来保险业的字典里似乎没有风险这两个字。星期五晚上七点,检疫所里应该还被加班的职员挤得水泄不通,但这些大企业似乎要悠闲得多,除了那两个正在侧门旁瞪着我的警卫之外,四下几乎看不到一个员工的影子。
  我跟在仓桥真希江的后头穿过了大厅,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回荡。
  走到一面挂有雷诺瓦画作的墙前面时,仓桥真希江回过头来,以带有几分挑衅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有许多事想请教你。”
  “彼此彼此。”
  “在切入正题之前,有件事想先拜托你。”
  “要我买保险就不必了。很不巧,我没有任何可当受益人的亲人。”
  仓桥真希江丝毫没理会我这番风凉话,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别误会,我身为这家公司的调查课员,对竹胁先生所发生的意外进行调查,原本就是我的工作。”
  她旋即从肩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优雅地翻转了一圈手腕递向我。
  我推回名片说道:“我老早就知道你是个多么干练的调查员了。否则怎么会在竹胁出事前,就开始进行你的工作?”
  她惊讶地转过身去,接着又缓缓点了个头。看来她似乎是猜到我怎会知道她的名字了。
  “不过,你的服务似乎是热心过了头。听说竹胁并没有买这家公司的保险。”
  闻言,仓桥真希江紧抿起双唇。
  “再者,我也很好奇你身为保险调查员,为什么故意打电话到人家家里,还不表明身分,把他们家给搞得乌烟瘴气?”
  “没这种事。我不过是有事得和竹胁先生联络罢了。之所以没提及自己的公司和身分,理由是这么做常会被人当成拉保险的,而挂断电话。”
  我没理会她的辩驳,继续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一脸不耐烦地别过头回答:“不是说过请你别误会吗?”
  “这种事不误会才奇怪吧?若是不把理由说清楚,别指望我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我再度问道:“你和竹胁是什么关系?”
  她依然没回答。
  “从你拒绝回答这点看来,应该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她一脸无奈地回过头来说道:“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懂?”
  “只要老实说就成了。说吧,为什么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打电话到公司和家里找他?”
  “不是说过有事得和他联络吗?”
  “什么样的事?”
  “我需要和他见面。”
  “为了什么?”
  “这还用说吗?就是想见他呀。”
  还真是个倔强的女人。不过,若没这点本事,恐怕就干不了保险调查员了吧。
  看到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的我紧紧闭上了嘴,仓桥真希江终于投降了:“好吧。我就老实说吧。”
  她轻轻举起手来,接着便转身以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说:“其实,我有个朋友在竹胁先生出事前曾和他碰过面。这位朋友事后告诉我,当时的竹胁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即将寻短的人,反而是正朝着某个目标勇往直前,充满杂志记者对揭穿真相应有的热情。但他不久后竟然试图自杀,教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因此才决定利用保险调查员的身分,独力展开调查。在向警方和竹胁先生的公司查询过后,我听说有个人也正在做和我一样的事。这个人,羽川先生,就是你。”
  “但你漏掉了打电话给竹胁的理由呢。”
  她犹豫了半晌,接着才放低音量说道:“我只是受朋友之托,要我和离家出走的竹胁先生联络。”
  “也就是说,这个朋友和竹胁的关系并没有近到可以公然联络?”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看来一切都还合情合理,即使把这“朋友”换成她也还说得通。
  我在墙边一只长椅上坐了下来问道:“那么,你约我谈谈,是想打听些什么?”
  “这位朋友告诉我,竹胁先生在出事前还在为采访四处奔波。即使他真的是自杀,理由应该也不会像新闻上说的是受过去某篇报导的影响,或像警察说的因为太太出轨。否则,竹胁先生那种致力于采访的模样不就说不通了?反而教人质疑,会不会是在采访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听说羽川先生和竹胁先生是中学时代起的挚友,我才想到你或许听说过竹胁先生都在采访些什么,因此才想找你谈谈。”
  这番解释,我该相信几成?还不知道她和竹胁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来她对竹胁的意外质疑这点应该不假。如此推论,她应该不是个敌人才是。于是我也决定来个顺水推舟。
  “好吧。虽然听起来或许有点无情,但我也想交换个条件。”
  仓桥真希江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先说好哟,保费是不打折的。”
  “这可真是遗憾。既然不打折,那我只要求你帮忙针对几家公司做个信用调查,这总可以吧?”
  “信用调查?”
  “身为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你和信用调查机构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要我调查哪些公司?”
  “当然是竹胁正在调查的公司呀。”
  我简单地向她解释了竹胁与篠田再度携手调查黑心货流出事件,以及这件事和蜜特屋的关连。
  “蜜特屋、五香交易,若是情况许可,顺便调查一下河田产业和菊冈运输。从经营状态到有无负面传言,都好好查个清楚。”
  仓桥真希江果然是个毅力过人的女人。虽然脸上没透露出半点情绪,但两眼仍紧盯着我。
  “这些事,你都向警方说过了吗?”
  “当然,不过是篠田先生说的。只是,警方表示这些都不足以当成判定意外原因并非自杀的决定性证据。警察不也告诉过你了?证明自杀的证据是那么的充分。”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点了个头。
  “因此,我才希望听听你这位干练的保险调查员的意见。靠驾车落海这种方式,真有可能是他杀吗?”
  “这……”
  仓桥真希江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胸地回答:“连人带车落海,的确是一种杀人诈领保险金的常见手段。但每一件都是同乘者为了觊觎保险金而进行的,至今没有任何例外,全都是佯装汽车因驾驶失误落海,只有自己获救。如果让驾驶人独自落海,必须解决车速、到落海地点为止的距离,以及档位在第几档等多不胜数的问题。只是无论如何,只要有任何疑点,警方应该都能看穿才是。但竹胁先生的情况却很不一样,既有目击者,门锁也毫无损伤,再加上也没发现任何可在油门上加压的道具。很遗憾,的确是一个疑点都没有。”
  “我曾听说自动排档的车子可能因电波还是什么的影响发生暴冲?”
  “这种电波称为杂音电波,至今已有过几件因这类暴冲而起的官司。但根据检验结果,至今仍难以判断这种电波和暴冲是否真有因果关系。”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认为这件事纯属意外或自杀?”
  仓桥真希江使劲点头回答:“是的,正如羽川先生也不相信这件事纯属意外或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