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餐厅后,高木无精打采地将双肘支在餐桌上叹道:“这批货怎么看都没问题呀。”
“堂堂一位前任神通G Man,怎可轻言放弃?还是先上海关,查查在退货过程中是否有什么疑点再说吧?”
高木掏出一根皱皱的香烟,点燃了火说:“就算查到了疑点又怎样?那批脱脂奶粉已经全被送回去啦。既然货都没了,要怎么流入市面?”
“或许在换装的过程中,可以取出一部分也说不定。换装货柜时,可能有部分漏了出来,或者沾在原本的货柜里。换装前后的货品重量,原本就很可能有一点误差,他们会不会是利用这点,将部分货品取出来卖掉?”
高木吐出一口烟,抬起下巴说:“可是当时有税关人员在现场监督呀。”
“只要在海关税务人员在场时间的前后取出来不就得了?即使货柜被贴上了封条,散装货柜也有那扇小门可以利用呀。”
竹胁从茅崎制果工厂内的货柜里窃取样品时,也曾利用过这种小门。
“那扇门直径只有五公分大,连手都伸不进去,哪有可能掏出多少东西?”
二十英尺货柜的体积为二.五X二.五X六公尺,相较之下,五公分的门的确是太小了。
“难道你认为他们是使用真空帮浦,或是把货柜倒过来?你以为这很容易做到吗?”
“他们只要像河田产业做黑心货买卖那样,有海运业者为他们出力就行啦。”
由于通关或货品装卸等需要经过复杂的手续,因此贸易业者大都委托俗称“乙仲”(注)的海运业者代为处理相关业务。只要有他们的帮助,要办到也不是不可能。
(注:乙仲,战前日本的海运组合法,将负责代办不定期船货的仲介业者称为“甲仲”(甲种仲立业),代办定期船货的仲介业者则为“乙仲”(乙种仲立业)。虽然海运组合法已于一九四七年废止,但“乙仲”至今仍为海运业者的俗称。)
“例如……在仓库里取出,或者在搬进货柜装卸区前,先将货柜运到其他地点,这些方法都可以做到。”
“没用。”
高木冷冷地低声说道:“你小学时没学过算术吗?即使他们大费周章地利用这些方法,真能从货柜里取出脱脂奶粉,但也不可能全部掏出来吧?顶多拿个十公斤或二十公斤就了不起了。要是重量差个一两吨,不就无法蒙混过关了?”
被换装货柜的脱脂奶粉,一个货柜的重量约为十五吨。就连二十公斤,也超过了整体重量的百分之〇.一,或许已经是可容许误差的极限了。
“一边是十二吨的牛肉 ,一边是二十公斤的脱脂奶粉。你比比看吧,只流出区区二十公斤的脱脂奶粉,能赚几个钱?这些家伙干的可不是慈善事业,而是黑心货买卖,是犯罪呀。”
这下连我也无话可说了。
原料的单价高不到哪儿去,因此贸易公司得大量进货,才能赚取足够利润。仅流出一个货柜,而且还仅是其中一小部分的货,的确是赚不了多少钱。因此如此大费周章地让货物流出,可说是完全无利可图。
不过量虽小,要让这种黑心货流出还是有可能的。否则竹胁为何要把五香交易的脱脂奶粉定为调查目标?
“请课长让我查出个教人心服的答案吧。”
“你这家伙还真倔强呀。”
高木用力捻熄了烟,旋即站起身来,朝我的肩膀捶了一拳。
“好吧。干回老本行的是你,我这坐冷板凳的发多少牢骚也没用。要查就查个彻底吧。”
话一说完,高木便转过了身子,边步出食堂边挥着手喃喃说道:“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呀。”
东京税关大楼位于距离港南大桥另一头约五百公尺的品川码头前。我先打了通电话确认当初负责监督换装作业的人员在不在,但被告知他早上为检验外出,中午以前不会回办公室。
我利用这个空档打了通电话到月岛警署,打听警方鉴识人员在竹胁租的公寓里是否查到了什么。昨天我也试图联络过板仓好几次,但他大概是忙翻了,老是找不到人。果不其然,这回得到的答案也是他还没进局里。
用过午餐后,我前去造访东京海关。
负责人是个姓横山的中年人,年约五十好几,看来活像个即将退休的小学老师。
“噢,那批脱脂奶粉?”
停下正在寻找销毁承诺书的手,横山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说道:“这批货我记得很清楚,毕竟换装货柜后才退货的情况十分罕见。记得当时奶粉的腐臭味还真是吓人呀。”
我边确认着他找出来的文件边问道:“请问作业是在何时、何地进行的?”
“十二月十九日,在大井的货柜装卸区里。”
“也就是货柜被搬上船那天?”
“那天距离我们下令处分,应该已经过了约一个礼拜。原本是打算原柜运回,但由于门破损得十分严重,担心奶粉在运送途中漏出来会造成麻烦,因此只得换装货柜。”
“在那之前,货柜都被存放在哪个仓库里?”
“不不,这货柜从没出过装卸区。”
“没出过装卸区?”
闻言,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横山依然一脸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货柜被卸下船时,就已经知道里头的货有问题了。明知要遭销毁处分,还要把货运到仓库里,岂不是白费力气?”
所有货柜进出装卸区时,均须先在管制站确认进口许可证和货物搬入申报表,欠缺证明文件或与文件记载不符的货柜将被禁止进出。倘若这货柜从没出过装卸区,那么即使从中取出了意图供外流的份量,也没办法夹带出关。若是能藏在口袋里的小东西或许也就罢了,但要想把数十公斤的脱脂奶粉藏在其他行李里带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这批货流出的可能性就几乎等于零了。
我毫不气馁地继续追问:“请问换装的过程中,是否曾有什么异状?”
“异状?”
横山蹙眉望着我,似乎认为自己的工作能力受到了质疑。
“例如,是否可能有一部分被夹带出关、流入市面?”
横山一脸苦笑地皱着眉头回答:“五香交易的脱脂奶粉可以随货柜通关,因此所有货柜都是贴有封条的。”
他指的是以金属板制作的封条。曾在政府检验机关的监督下通过品目和数量检查的货柜,只要事前曾提出“随货柜通关”的申请,便能在装在货柜里的状态下进行通关手续。由于装柜时曾由公家机关检定,因此在税关时也需开门做简单的确认,内容无须接受详细的检查。利用这种方式通关,可大幅减少手续的时间和费用。因此,每个业者都亟欲争取“随货柜通关”的优惠,申请件数也是逐年暴增。但能获得“随货柜通关”礼遇的,仅限于信用受海关认可、且持续进行进出口业务的业者所拥有的货柜。
“换装过程中,我曾确认过原本的封条。当然,在换装过后,也被换上了新的封条。而且在货柜上船前,我也比对过货柜的重量……”
仿佛为了宣示他的解释将告一段落,横山砰的一声使劲阖上档案夹说道:“计一百五十四吨,悉数退回原地无误。”
我失望地驾着三号车沿横羽线南下,准备到河田产业所透露的菊冈运输查他们的帐簿。虽然我不知道能查出个什么究竟,但目前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地址上写的是横滨市鹤见区。从地图上看,就在IR横须贺线的鹤见列车调度场附近。
没多久就找到了鹤见列车调度场,但却怎么也找不着菊冈运输。即使在附近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地址上的地方。
我只得把三号车停在列车调度场附近的路边,徒步靠电线杆上的路牌沿路找。过没多久,终于让我给找到了。
围有铁丝网的停车场里,只停着满布尘埃的四吨货卡和小型货柜车各一台。一旁有栋看似办公室的建筑,正面紧闭着一道铁锈斑驳的铁门,门上一张以封箱胶带贴在正中央的纸正随着北风摇曳。到处都看不到写有“菊冈运输”的招牌。
我低头看了看抄在便条贴上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环视周遭一回后,我走向铁门,按住被风吹得直往上飘的纸张。只见上头以黑色签字笔潦草地写着“店面出租”。
是搬家了?还是……?
我朝隔壁的铁工厂里探头张望,只看到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人卷起袖管,正埋首在旋盘前工作。
“不好意思。”
我再度大声招呼,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接着,有个脖子上披着一条毛巾的中年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隔壁就是菊冈运输吗?”
“噢,是呀,一个礼拜前还是。”
中年人以毛巾擦拭着脸,点头说道。
“请问你是否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喂,你要是来向菊冈先生讨债的吗?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这句话听得我莫名其妙。年轻人一脸慌张地向中年人说道:“社长,请别把他们说得像连夜躲债似的好吗?”
“这不等于是躲债吗?也没通知一声,突然就把公司给收了。”
“把公司给收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望着我说道:“是的,就在四天前,收得很突然。”
这下我终于知道河田产业的社长为何会那么亲切地主动透露这家货运公司了。这下别说是帐目,我就连帐簿的封面都碰不着。
大概是看到我一脸灰心,中年人双手抱胸、语带同情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借了他多少钱,但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里的员工告诉我,他们社长出车祸住院去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公司也不想继续了。”
车祸……?
中年人像个深谙人情世故的隐士般的点头说道:“看来隔壁的老板运气还真差呀。竟然是被自己公司的货车给撞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