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保裕一《连锁》

第02节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全集 
  枝里子被护士和医师抬出加护病房后,我则被两个刑警给请到下一层楼的会议室。
  “我们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刑警虽然这么说,但想必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否则何必刻意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侦讯?
  会议室里冷得足以教我萎缩。这个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摆饰的房间,拿来充当侦讯室还真是再适当不过了。
  “我是月岛署搜查一课的板仓。”
  其中一个年纪看来和我相仿的刑警在折叠椅上坐下,点燃一根Lucky Strike。即使值此深夜,他仍穿着一套明显是订做的三件式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紊,一身时髦的打扮。看来这种类型的男人,已经多到渗透进警界了。
  被问到姓名、年龄、地址、职业时,我都据实回答。板仓刑警只有在问到我的职业时,才流露出一点兴致。
  “噢,你在检疫所上班?那儿负责检验进口食品,对吧?”
  看来我们检疫所已经有名到连这些忙得要命的刑警都听说的程度了。这都是因为竹胁去年底那篇独家报导而起的。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央期刊》上刊载了一篇控诉。这篇名为“放射能污染食品进口的三角关系”的报导,是由进口食品检验中心的副所长篠田诚一和竹胁联手撰述的。
  报导的内容极具冲击性:因一九八六年四月所发生的切尔诺贝利核爆事件而受放射能污染的食品,随非法进口而上了日本的餐桌。时值大家正浸婬 在一片欢乐气氛中的圣诞节前夕,这个出乎意料的事件立即震惊了整个社会,掀起了空前的回响。这则新闻成为报纸、电视、周刊杂志竞相报导的议题,在各地引起了进口食品检验体制的相关讨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我所工作的检疫所。为了应付这些状况,负责公关工作的我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板仓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问道:“在你抵达之前,竹胁太太已经告诉过我们——竹胁先生在上个月二十六日晚上离家出走,这件事你应该也有耳闻吧?”
  这件事我当然比谁都清楚。
  “你知道原因?”
  “竹胁他——”
  我反问道。在回答问题以前,有些事我必须先搞清楚。
  “请问他确实是自杀吗?”
  虽然我询问时尽可能佯装镇静,但板仓刑警仿佛深谙看透对方内心的读心术,只见他微微歪着嘴角直盯着我瞧。
  “有三名目击者。根据他们的描述,应该是自杀没错。”
  “是否可以透露详情?”
  板仓微微点了点下巴说没问题,接着便将视线移向记事簿。
  “地点为晴海码头最东端附近。目击者是一对开车上栈桥的年轻男女、以及一栋距离该处约二十公尺的仓库里的警卫。”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东京港所有的栈桥均禁止外人进入。通往栈桥的道路均以漆成黄色的栅栏阻隔,形式上算是封锁的。但由于栅栏为可动式,因此许多大胆的游客会自行将栅栏移开,迳自驱车上栈桥参观。
  “起初,汽车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朝海驶去。到了距离栈桥边缘约二十公尺处突然加速,然后越过高约十二公分的路障驶进海中。据说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幸好车子的安全带坏了,再加上撞向海面时挡风玻璃也破了,竹胁先生很快就浮上海面,让赶赴现场的人跳进海里救了起来。不久之后的一点二十一分,消防队便接获通报。赶到医院的警官从内口袋里的驾照确认了他的身分,并跟他太太联络。”
  “他会不会是因为喝醉了,误把油门当煞车踩?”
  “从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来看,他当时的确是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因此不无可能发生驾驶疏失。所以呢,羽川先生,我们也想知道,倘若他并没有自杀的打算,平日滴酒不沾的竹胁先生,为何今天喝这么多酒?这,想必你也能理解吧?”
  他以像个对脑袋不好的学生说教老师般的口吻说着;我则像个听话的学生般点了点头。
  “那么,首先——关于竹胁先生离家出走的理由,你若是知道,是否方便透露一下?”
  只见他叼着烟,仿佛由不得我回答不知道般地,把脸朝我凑了过来。
  我简单地说明整件事的经纬。但跳过了六年前的往事,只是表面上交代了一下。
  两个刑警在聆听我叙述时,连眉毛都动也不动。大概觉得我不过是证明了他们俩对稍早在加护病房发生的事所作的臆测罢了。仿佛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脑子里做着笔记,写下:自杀原因=感情纠纷。
  “原来如此。所以竹胁先生离家出走,是因为他太太提议分手?”
  “不,我想她应该没有提议分手。”
  “没有?”
  “虽然当时我并不在场,对此并不确定。不过……她即使……和我发生了关系,应该也没打算和竹胁离婚。”
  “这么说来,你和枝里子小姐之间,还没具体谈到彼此想一起生活?”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在竹胁离家出走后的第五天,告诉我别再碰面了。
  “那么,是竹胁先生自己问出了太太和你之间的关系的?”
  竹胁恐怕根本没察觉我俩的关系;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和枝里子隐藏得多么巧妙。自从披露了那则独家新闻之后,竹胁和篠田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记述这则新闻的采访过程的单行本,至今仍盘踞畅销排行榜。因此,我才有机会接近枝里子。
  “这么说来,不就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吗?”
  板仓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接着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刑警。倘若是太太外遇被老公察觉,离家出走的应该是太太才对吧。
  “那倒也不一定。”
  年轻刑警低声说道。
  “怎么说?”
  被板仓刑警这么一问,对方略显犹疑地望向我。从他的眼神里,我一眼就看出了他想说些什么。
  ——不论是谁,倘若发现太太的外遇对象是自己中学时代的挚友,恐怕都会震惊到连家里也待不下去吧。
  仿佛听得到他心里正这么说着。
  板仓刑警似乎也听到了他这番没说出口的心里话。只见他交互地看着这位部属和我,接着才尴尬地移开视线,吐出了一口烟。
  在烟雾的那一头,四只眼睛正以轻蔑的眼神紧盯着我。沉默宛如荆棘般刺戳着我的心房。与其如此,他们还不如直接开口指责“是你将他推落海里的”,要让我来得痛快些。
  我和朋友的太太发生关系。想必她曾是我前女友这点,根本不是理由吧。而且我很清楚这么做会伤了竹胁,或者应该说,当初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和枝里子发生关系。
  把竹胁推落海中的,的确是我没错。
  “那么——”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板仓刑警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竹胁先生离家出走的?”
  “在他离家出走的隔天,见到他太太时听说的。”
  这么快?隔天就又和她碰面了?他惊讶地眨眼问道。
  “枝里子小姐可曾说了任何关于竹胁先生离家时的情况?”
  “她说竹胁当时冷静得教人惊讶,不管向他说什么,他都只是不发一语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打从那时起,直到今天我们都没联络到竹胁。他似乎有去上班,但我打到公司找他时,都被告知他不在公司里。”
  “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本人,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嗯。”
  只见板仓不住地点着头,仿佛也认为我和竹胁当然不会碰面。
  “你可知道竹胁先生通常都上哪儿喝酒?”
  “即使有出外饮酒,也都是为了交际。他应该几乎滴酒不沾才是。虽然看起来一副酒量很好的样子,但其实对酒完全不行。”
  过去我曾试着灌过他好几回,但竹胁只要喝杯啤酒,便醉得满脸通红昏睡过去。虽然他身材壮硕,个性的某些部分其实像个天真的小孩。
  “你的意思是,竹胁先生应该不会自己去喝酒?”
  “是的,除非是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
  例如太太发生外遇这类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