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漫步在过去之中。记忆里是印象模糊的道路,在少女眼前断断续续的。少女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她到目前为止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可是少女不放弃,为了确定那件事,这是绝对必要的。
每次追寻着记忆的脚步,少女总是会遇到一个景象而停下来。过去便从那里开始。那个景象像是栽自某一部分的古老书一轴,少了前因后果的说明而无法连贯。
那是某处的街景,一条宽阔的马路。风刮起了飞沙,热闹的人群谈笑不止。
少女孤零零地坐在马路上。为什么会坐在那里呢?
少女觉得自己的身旁似乎还有另一个男人,少女并不认识他。
马路上不断飘来烹煮食物的气味。少女至今仍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气味”,记忆鲜明到每次想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少女只要坐着就好。等到天色一暗,在身旁男人的指示下少女站了起来,之后被带到里面有许多男人的屋里。灯光照得那些男人的脸泛着亮光,他们高兴地唱歌笑闹。少女坐在比自己胸口还高的椅子上,就这样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里也弥漫着引人食欲大动的食物香味.......
记忆中的景象只有这些。
那个男人是谁呢?
好几个脸孔滑过沉重、发麻的脑海一隅。那些脸孔重叠着,然后轮廓逐渐模糊淡去。“啊!”
少女不禁微微地张开口。放在胸前的双手冷汗淋漓。
(我一定要想起来才行!)
少女心想。这次我一定要将每件事都弄清楚才行——少女试图和逐渐薄弱的意识战斗。她累了,感觉身体越来越重,逐渐向下沉。
少女进入了不安稳的睡眠。
1
检察官一走进医务室,便同时有好几张脸孔看着他。检察官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认识的人。
“各位辛苦了。”
大川警部轻轻点了一下头,面带笑容看着检察官的眼镜。
“来得还真早嘛。”
怎么大家说的都一样,检察官心想。
“不,我只是刚好来这里的......”
检察官故意含糊其辞,同时环视一下四周。角落的病床上躺了一个盖着毛毯的男人。旁边的圆桌上堆放西装、内衣裤等衣物。
房间里用屏风隔开,里面好像还有一些病床,不时会听见有人低语的声音。另外还有几张大小不一的椅子,大概是百货公司的人临时搬来的吧。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各自有着不同的姿势,有的抽烟,有的阅读笔记。
“要看吗?”大川警部猫向病床的方向问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奇妙的感想。“很精彩的哟!”
检察官走上床前。身穿自袍的监识课人自站在柱察官旁边翻开了毛毯。
赤躶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的关系,看起来很有一股寒气。胸板瘦削得几乎都能数出有几根肋骨了。死者的肌肉 还未开始僵硬,在日光灯的照射下,脸和皮肤一样惨自,没有光泽。
“就是这里。”监识课人员指着死者的臀部说。“有一小点出血点。身上只有这个外伤。”
“凶器昵?”
“还不知道,大概是像针一样尖锐的东西。我想可能是用针筒之类的东西从这里刺进去的。”
“也就是说死园 ”
“是毒杀吧。因为光是针是刺不死人的。”
“换句话说,是在针头涂上毒药罗?”大川警部从后面出声问道。
“这只是推测,毒药可能是一口气注射进去的。因为死亡的时间实在太快了。”
“我听说是在电梯里......”
“没错。根据电梯小姐的说法,她在电梯经过六桂时听见有人大喊好痛啊,就是这个男人喊的。但是痛只是一瞬间,所以男人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注射,也只有在插入的时候会痛,针头一旦插进去就没什么感觉了。”
“其他乘客没有发现什么吗'”
“因为电梯客满了,乘客可能以为是谁的脚被踩了吧。电梯到达七楼,门一开大家便往出口挤,凶手就是利用这一瞬间注射毒药。因为走道上人声嘈杂,扩音器也不停地广播,就算大叫,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听见。凶手混在门口拥挤的乘客里往走道上的人潮脱逃。这时电梯里面就只剩下这个男人了......听起来好像是我亲眼目睹的一样。”大川警部为自己的说法露出了苦笑。
“可以了吗?”站在一旁的监识课人员端详着检察官的脸问道。
“可以了吧。”
检察官这样的回答显得不太负责任。并非医生的检察官无法从一个小出血点作出任何判断。瘦弱的校长即使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似乎也一样不怀好意地评论着检察官的办案能力。监识课人员将毛毯盖上。检察官离开床边,将大川警部前面的椅子拉过来坐下。
“在被害人身边,”警部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掉落了这张名片。据说百货公司的保全人员立刻赶到现场,他们说名片就掉在男人的脚边。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退休刑警,所以一点都不马虎。”
检察官的视线落在名片的那些字上。尾木精一,职称是“雅丝达化妆品总店宣传经理”。
“该不会......”警部眼角带着笑意说。“你以为这个男人就是凶手吧?”
“如果凶手会有礼貌地在杀人现场留下名片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检察官苦笑着说。
“可是,”在一旁的野本刑警插嘴说道。“还是应该调查一下这张名片。拥有这张名片的人肯定是搭乘了那部电梯,也就是说,尾木精一或跟尾木精一交换名片的人说不定会提供我们意想不到的证词,总之我觉得应该试试这个线索才对。”
野本刑警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着检察官,但检察官嘴里说的却是别的事。
“名片掉落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单单只有名片,而且只有一张,是这个男人走路时拿在手上的吗?
名片在电梯里被发现,是不小心掉落还是有人故意丢在地上的呢?这一点无法确定。
名片——为什么只掉了一张在地上?
名片——是偶然掉在地上的吗?
名片 是故意被丢在地上的吗?
这是个琐碎的疑问,但就像小小的沉淀物一样不断在检察官的心中漂浮着。
“总有一丢,”检察官将视线从刑警转向大川警部。“或许有调查的必要吧。”警部静静地点头。检察官对着起身的野本刑警背影交代:
“野本,麻烦你顺便打电话回办公室给山岸事务官,告诉他我人在这里。”
2
野本刑警一走出房间,警部便一脸正经地说:
“瞧我说话不分前后顺序的。”
他同时摊开小笔记本,说明被害人的姓名、职业、案发前后的情况等。这些内容检察官已经听野本刑警说过了,警部的说明就当作是复习吧。
“身分倒是很快就知道了嘛。”检察官叼着烟说。
“是的。因为口袋里有皮夹,里面有现金五千八百多圆和本人的名片十张左右。保全人员表示百货公司的职员里应该有光阳学园毕业的,于是立刻找来那名女店员确认尸体。”
“光阳学园高中应该是在水道桥附近的那幢奇怪建筑吧......”
“正是那里,说是一个什么圆形的校舍,外观还蛮新潮的,一不小心还会误以为是剧场昵。”
“联络了吗?”
“有,电话联络了。对方的教务主任说不知道校长什么时候离开学校,校长室桌上的行事历也没有预定外出的纪录。平常就算是出去办很私人的事,校长也都会先跟教务主任说一声才离开。”
“嗯......”
检察官放松肩膀思索。离开学校的校长跟某人见面,一定是为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是谁把校长找出去的呢?还是校长主动去见谁的呢?
从犯案的手法看来,这绝对不是偶发事件。电梯里的棍乱对凶手而言是有利的条件,以百货公司作为犯案现场,看来事先计划好的。
“被害人的行踪才是关键。”检察官轻声说。
“这一点已经着手调查了。肯定是凶手用了什么借口把校长带到百货公司。对了——”警部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一张照片放在检察官面前。“这是被害人的上衣暗袋找到的。”
检察官看着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和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少女并肩站立,照片的背景是几棵树,叶子全掉落了。从交错的枯枝中可以看到有着很多窗户的建筑物一隅。检察官对服装所知有限,但还能判断两人身上的衣服不是很高级。照片下面有墨水横写着:1949年俊子。
“一九四九年是昭和二十 ”
“二十四年,也就是十三年前,所以这个叫俊子的女孩现在已经十七、八岁了——”
“大川,”检察官一脸惊讶地问道。“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不认识呀。”
“可是你却知道俊子是这个留西瓜头的少女——”
“嗄?——”警部瞄了检察官一眼,突然大笑说:“糟糕,不行。说得也是,我搞错了。其实我家附近也有一个叫俊子的女孩,每天都会来我家玩,所以我已经有了既定印象,看见照片时便直觉认定俊子就是那个小孩。”
“这就叫做先入为主。”检察官笑着说。“还是应该谨慎一点才行。”
“谨慎?......”
“没错,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那就是凶手可能是女的。”
“这一点应该错不了的。被害人在昏倒前就提到那个女人在,这一点电梯小姐可以做证。总之这个案子女人的嫌疑最大。”
警部舔了一下丰厚的嘴唇,然后开始具体分析有哪些“女人的嫌疑”。
(1)杀人地点选在百货公司,很明显地就是十分女性化的犯罪地点。
(2)被害人搭乘电梯直达七楼。七楼有餐厅和展览厅,都是女性较常出入的场所。而且展览厅正在举办时装秀。
(3)采取注射毒药的手法细腻到令人觉得是出自女性的心思。
(4)从被害人口袋里发现的照片中人是士性。
(5)被害人死前透露了“那个女人在”。
“所有迹象,”警部说。“都女性。这个案子肯定有女人参与!”
“这一点我有些存疑。”
“请说明理由。”
“被害人透露的是那个女人,为什么他要用‘那个女人’这种暖昧的说法呢?电梯小姐应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何况那个、这个的指示代名词是要对知道的人才会有意义呀。”
“也就是说,”警部觉得很可笑地说。“他没有说出名字所以很奇怪罗?”
“不是。”检察官轻笑了一下。“应该是说具有更重要的暗示性意义。”
警部一脸不快,现在哪里是讨论语言的“用法”或“暗示”的时候。被杀的男人明明很情楚透露了“那个女人在”。从没听过逮捕凶手时修辞学能派得上用场的。
“还有‘在’的说法也很奇怪。”检察官说。
警部板着脸双手抱胸,视线则落在照片上。
“女人吗......”检察官像是在自问。
“就是女人。”警部斩钉截铁地回答。
尸体被运走后,医务室只剩检察官和警部两人。
“我们要离开了吧?”警部环视了一下收拾好的房间。
“是呀。不过离开之前先跟电梯小姐见个面吧。”
“就是那个叫竹原佐知子的罗。要叫她过来吗?”
“不用,我自己去。先将这房间空出来吧。还有哪里可以 ”
“保全组的房间,他们说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用。”
“那太好了。”
“在地下室,我先去联络一下。”
“麻烦你了。我慢慢走过去。”检察官边走边说。“医务室的人也麻烦你跟他们打声招呼。”
3
进入位于地下室保全组的房间时,检察官最先想到的是,好像以前的刑警办公室。
四围的墙壁斑驳,露出了水泥层。百货公司里面像贵妇似地妆画得美美的,这里却毫不在乎地曝露了粗糙的皮肤。
排成コ字型桌子的正前方有一名男子站了起来,仿佛已经在等着检察官似的。
“辛苦了。”对方点头致意。
“我是地检署的千草检察官,麻烦你们了,得借用一下......”
“请坐。”男子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说。“总务已经通知我们了,她本人也马上过来。”
男子从角落的茶水台拿来一个缘口颇厚的茶杯和大水壶。
“只有粗茶,不好意思。”
“谢谢。”
检察官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完已经温凉的茶。他从离开办公室后就没有再吃东西。
有人敲门,男子回头说声:“请进。”接着他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你们慢慢聊。”
检察官轻轻点头,然后招呼那个在门口探头的白皙脸孔说:
“你是竹原佐知子小姐吗?请进。”
佐知子轻轻地走进去,她的身体像踩在空气里一样飘然投有依靠。当她浅浅地坐上坚硬的椅子时,放在腿上的手还颤抖着。
“你吓了一跳吧'”检察官边说边思考着该用什么方式提出心中茫然的疑问。他决定好问话的顺序,谨慎地斟酌字句。“你在电梯经过六楼之后听见有人喊好痛啊,到了七楼听见昏倒的男人说那个女人在。这两个声音完全一样吗?”
佐知子抬起低垂的目光说道:“我不敢说是绝对,但我觉得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检察官微笑着,心想这女孩的眼睛真漂亮。
“好,我们再回到六楼。男人大叫好痛啊的时候,接着又有其他人说话,对吧?”
“是的,而且是男人的声音责骂说不准在这里打闹 ”
“从那个声音可以判断出大概是几岁的人吗?”
“嗯......感觉好像是年轻人......”
“那个年轻的声音在责骂谁呢?”
“我想可能是国中生吧。”
“可是国中生什么都没做,因为让被害人喊痛的是凶手。”
“可能是搞错人了吧。以为自己的朋友脚被踩了,所以生气地大骂。”
“原来如此。”检察官点头说。“所以你认为那个年轻人是被害人的朋友罗?”
“啊!”佐知子一脸惊讶地说。“我觉得应该是那样子没错,因为从当时的情况很自然就......”
佐知子为自己的说法感到心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斥责国中生的男人不是被杀害男人的朋友。如果是他朋友的话,应该早就出面报上名字才对。
可是当时她就觉得两个人是一起的。这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一种直觉。在“好痛啊”的叫声之后的“不准在这里打闹”的怒骂声,听起来不像是互不相识的人说的。感觉上有一种气氛和言语上的连带感,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什么”。很自然地就让人觉得那个年轻人是他朋友。所以佐知子才会不假思索地这么脱口而出。
一时之间的尴尬让佐知子白皙的脸羞红了起来。
检察官眯起眼睛注视着她的脸。
“没错。”检察官高兴地说。“那个男人是被害人的朋友。”
佐知子听了倒抽一口气。那个男人居然丢下尸体消失不见,所以那个男人是凶手罗?这么一来,弄痛被害人的就是他自己,这样他斥责国中生不就很奇怪吗?
“为什么他要那样子大声骂人呢?”佐知子低声提出疑问。
“因为那个男人有骂人的必要。”检察官回答道。
佐知子抬起眼睛,一副不懂的神情。她的眼睛真漂亮,检察官再次这么觉得。
“我还要问一件事。”检察官轻松地跷着脚说。“被害人倒在地上之前说那个女人在,他是对你说的吗?”
“他脸朝着我,眼睛虽然是张开着,却好像无法聚焦的镜头一样......”
检察官因为这个比喻笑了出来。
“我懂,也就是说视线很迷蒙,茫茫然地看着你......”
“我觉得他什么也看不见才对。那句话与其说是在告诉其他人,感觉上却好像是将自己的惊讶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很能理解。”检察官重复着表示赞同。然后轻轻地点头说:“谢谢,可以了。”
竹原佐知子鞠躬后走出房间,检察官点了一根烟。保全人员大概是客气吧,始终没有进来。
检察官的脑梅突然浮现了野本刑警的身影,一个男人慢慢地走在人群里,鞋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如今他那矮胖的身影会在哪里呢?
检察官向保全人员道过谢,爬上了阶梯。一走出百货公司,街头的喧嚣一股脑地冲上检察官的眼耳,他不禁停下脚步。
人群、噪音、车潮不断在眼前窜流,检察官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漩涡之中,有点轻微的晕眩,也许是因为疲倦的关系吧。
(一千万人吗?)
检察官甩甩头继续向前迈步。
(我要找的只是这其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