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勒布朗《亚森·罗平的裁决》

三、蒙代伊夫人的下午时光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  来源:莫里斯·勒布朗全集 

  第二天,当雅克-都德维尔前来报告时,他发觉罗平老实听话地躺着,在看报纸。蒙代伊作为牺牲品的袭击只在报纸上登了有边框的小短文。新闻界主要谈论的是德国的修复和具体举措以及已解放地区的重建问题。
  “怎么样?”罗平问道,“你给我带了什么新的消息来?”
  “没什么重要的,我都有点害怕。踝骨怎么样啦?”
  “好多啦。”
  罗平笑了笑。他真不愧是一名出色的诙谐演员。多亏了他的钢铁般的体魄和阿希尔的有效治疗和照料,虽然他前一天晚上那么折腾,但他的扭伤并没有加剧。肿胀甚至还消了一些。
  “快点吧。”
  都德维尔把一张扶手椅移近长椅子,坐下,便开始说:
  “好吧,今天早上……”
  “直截了当一点。”罗平叫道,“我对这些评述不感兴趣。你们去了蒙代伊家。好的。后来呢?……信件,你们已经拿到手了吗?”
  “是的。”
  “它在什么地方放着?”
  “就在文件夹里。”
  “这样?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还是装在一个信封里面?”
  “没有信封。”
  “活该!跟我谈谈它的内容吧。”
  “如果可以把它称作内容的话。里面只有一句话:‘你要第一个走的’。”
  “就这些?”
  “是的。”
  “笔迹呢?”
  “仿印刷体的大写。它们是铅笔写的,没用太大的劲,好像送信人比较着急似的。”
  “韦贝尔怎么想的?”
  “现在还没有。”
  “那么你呢?”
  “也没有。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恐吓信。”
  “不见得这么普通。它还是写给蒙代伊啦。”
  “也许这是一个疯子。”
  罗平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你们找到的要说的话,当你们不懂得的时候……一个疯子!……”
  他似乎又看到了埋伏在书房门口的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
  “我敢肯定,我本人,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有他的道理。他用的是什么纸?”
  “普通的纸。”
  “总之,你们什么也没得到?”
  “没有。”
  “我们纳税为的是要警署呀!我敢肯定,你听着,我相信你们没想到要了解这张纸的详细情况。”
  “它像所有的纸一样。”都德维尔辩驳着,“也许有点揉皱了……”
  罗平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个揉皱法?你说说看,妈的。”
  “并不是真的揉皱了。”都德维尔回答着,同时他还在思索着,“它是很有规律地折起来的,是菱形的。”
  罗平站起身来,推着警探来到他的写字台前面。
  “你能再给我重新做一下这个图形吗?……这是纸。”
  “可是您想搜寻什么呢?写信的人把它折了好几下,就是这样。”
  “那么,折线都是平行的,或是交叉的,不可能是菱形吗?”
  “是的……也许您说得对。”
  “我对了。”罗平说,“你试试看嘛。”
  都德维尔笨拙地画了几个几何图形。从他的肩上,罗平以极大的激情看着他在干着。
  “四个方块。”他咕哝着,“在每个方块里,有两条对角线在中间相交……等一等!我想我明白了。”
  突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真荒唐,我可怜的朋友……看看它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抓过一张纸来,快速地折叠着,最后把它折成了一条小船。
  “现在,”他接着说,“我把纸展开……我得到的正是你划的那些折叠印记……你看:四个方块和八条对角线,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四个大菱形和四个半个菱形。如此说来,这封奇怪的恐吓信是以纸船的形式送达的啦?”
  他现在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不。”他哽咽着说,“不!……这太不可思议了。斯蒂克斯和框船都是我的啦!‘你要第一个走的。’这很明白了,不是吗!去地狱旅行的人请抓紧了!船就要出发啦!啊!这可真有趣!不过你肯定没有记错是菱形,有鉴赏能力的人!不可能是什么纸折鸡,或者是一口锅、一顶宪兵帽吧?啊!一顶宪兵帽,多么了不起的发现!别这么笑话我,都德维尔。这让我不好受……请原谅。不,我并没有挖苦你。不过你得承认……”
  他坐到了桌角上,想放松一下他的踝骨。
  “我又没做错什么。”都德维尔恼火地说。
  “行啦。蒙代伊就这样收到了一只小船。这说明什么呢?是写信人信手抓到的第一张纸,而且这张纸早就折叠过……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这是无法成立的。”
  “那么如果是蒙代伊本人呢。”都德维尔强调道,“他读这封信,同时在绞尽脑汁地想找出给他送这封信的人,他就会下意识地把它叠成小船……然后,又想再读一读它,他又展开它,而且最终把它放进了文件夹里。”
  “嗯,你们什么时候再见他?”
  “明天,下午一开始。”
  “想着问他一下这折叠痕迹,以便心中有个数。但是有两种情况:或者是寄信人开玩笑给他一封这种小船形式的信,而内容却是嘲弄人的。那么收信人也就不会认真地看待它。或者是蒙代伊本人忽略了警告,强充好汉,把它折成了小船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在这之后,他又把它展开并且夹进文件夹里去呢?在这两种情形中选择,真是要伤透脑筋的。”
  罗平双手放在口袋里,缓慢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然后又来到都德维尔的面前。
  “好,我更喜欢如此。”他说,“这件事,最终令我非常感兴趣。借助纸船进行联络的人,至少是在使用全新手法,富有刺激性,而且让人费脑筋。你不这样认为吗?”
  他又躺了下去,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发货票。很多发货票。蒙代伊家债台高筑啦。”
  “我说什么来着!在这一切的后面,肯定有一个敲诈勒索的人。”
  罗平想了片刻,然后发出指令。
  “明天到小咖啡馆找我,就在诊所对面。星期天,韦贝尔无法管得住你,你完全有权休息。你到时候再告诉我你们的进展情况。”
  “可是……您的踝骨?”
  “它会听话的,它不会拒绝我的……好,可以去了。谢谢。”
  在警探走了之后,罗平试着理清这复杂的事情,可是缺乏很多东西。一方面,是蒙代伊,他的债务和这封神奇的信;另一方面,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溜进房中偷走五十法郎的那张钞票。如果把他们之间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联系起来呢?但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关系总可以把他们联系起来吧。罗平对解开很难的谜团是非常有本领的。阿希尔用指头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怎么回事?”
  “贝尔纳丹先生想跟先生谈一谈。”
  “那就让他说吧。”
  “不过他想直接跟您交谈一下。如果先生明白我所说的意思……不是在门后面。”
  罗平笑了。
  “现在还为时过早。”他大喊着,“我还在发火呢。叫他星期一再来。”
  他又陷入了沉思。有一点特别困扰着他。蒙代伊夫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两夫妇尽管生活得不和睦,可她还是跟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呀。她应该多少知道与他经常交往的人的……应该去问一问她。韦贝尔会满足于向她问一些常规问题的。“这得浪费多少时间呀,”罗平想,“我总不能插手吧,不能直接去找她,开诚布公地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把我赶出门的,她这样做是对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她握有解开谜团的钥匙!”
  他忧心如焚。第二天,快到中午时,他来到了跟都德维尔约定见面的小咖啡馆,从那里他可以监视到蒙代伊的豪华小屋,再上去百米左右就是诊所。为了避免露出拄着手杖的滑稽相,因为他不得不用力地倚靠在它上面,他装成一个有定期现金收入的,由于风湿而显得不适的小人物,瘸着腿,坐到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前。蒙代伊夫人马上出现了。她戴着面纱,穿着深色的长大衣,双手插在皮毛袖筒里。
  “好家伙。”罗平在想,“就为了这么几步路,穿着如此讲究,这就是大资产阶级……”
  过了一会儿,韦贝尔和都德维尔从警署的汽车里走了下来。
  “这个老韦贝尔。”罗平微笑着在想,“他胖了不少,但总是显得那么有进攻性。甜瓜小帽旧了,裤子皱了,样子松松垮垮。啊!他让我回忆起美好的时光。”
  他吃着三明治,又另外要了一份。每过五分钟,他就看一下表。“可是他们在干什么呀,妈的!这不是在审问,而是在忏悔了。”
  在长长的三刻钟过后,韦贝尔和都德维尔总算从诊所出来了,他们停在了汽车前。
  “现在是闲聊了。”罗平气哼哼地想着,“还有一大堆的客套话。”
  “我把您送到什么地方呢?”“谢谢,头儿。我想走一走。”“真的吗?”“不用客气,头儿……”啊!他们总算说完啦。
  两个人又握了握手。韦贝尔登上了他那辆破旧不堪的汽车。都德维尔十分友好地帮他关上车门,然后看着汽车远去。之后,他大步流星地朝咖啡馆走来。
  “不太早。”罗平对他说,“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请坐。我给你订了三明治。”
  他要了三明治,说:
  “现在,尽量什么也别忘掉。首先,现在他的情况如何?”
  “蒙代伊……好了许多。他很快就会回家去了。”
  “那么她呢?”
  “疲惫不堪,还提心吊胆。好像她受的打击比他更甚。”
  “他们的关系怎样?”
  “毫不含糊。一个女人对她丈夫的暧昧。我们把她留在了他的床前。至于我们走了之后他们将要谈些什么,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信呢?”
  “这一点,您完全应该夸耀给我所造成的惊奇。您分析得入情入理。韦贝尔把它拿给他看。蒙代伊并没有惊慌。他记起收到它已经有十来天了。它是以小船的形式装进一只信封里的,他把信封扔了。他拿过信,当着韦贝尔的面,把它恢复到原样,后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原以为是一个玩笑’他说,‘当时我差一点把它扔进废纸篓。我也说不明白我为什么把它留了下来。’”
  “韦贝尔问他,他为什么没让他妻子知道这件事。”
  “当然啦,他的回答是为了不让她害怕。”
  “她呢,她表现如何?怎么啦,要牵着你的鼻子走吗?你这个小家伙!她参加了这次谈话。那么,她什么也没说吗?”
  “说了。她说对所发生的这一切,她无法弄明白。而现在,只要一到晚上,她就害怕得要命。她甚至说,如果她丈夫还要在医院里呆很久的话,她就要住到旅馆去。”
  “这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罗平叹息着说,“总之,我们知道的仅此而已。”
  “蒙代伊称自己没有任何仇人。”
  “当然啦!而韦贝尔相信了他。其实,韦贝尔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德维尔摊开了双手。
  “现在,他认为寄送小船的人是说话算数的。而且他还去了蒙代伊家准备报仇。可是他要报什么仇呢?蒙代伊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头头和我,我们的印象是他并没有撒谎。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受攻击。”
  “他勾勒攻击他的人的特征了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看见。在这一点上,他的记忆始终特别差。他打电话,另外一个人在黑暗中扑向他,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另外一个人朝他开了枪……您好像很失望,老板。”
  “有一点儿。”他承认道,“当然啦,你们没有涉及到债务问题吧?”
  “由于有蒙代伊夫人在场,它就变成了敏感的问题啦。不过韦贝尔提议等蒙代伊完全康复后再去他那里。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就这样,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去找我兄弟了。”
  罗平看着他渐渐走远了。勇敢的都德维尔,他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可是他的洞察力却……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他忘记提出来了。韦贝尔也是一样。“你要第一个走的。”为什么是第一个呢?就好像蒙代伊是为首的似的。好像他是第一个要被打倒的。这封信使他对过去的什么恐怖事情产生了影射吗?蒙代伊曾经搅进了什么神秘的事件呢?现在应该从他的履历中了解这些情况了。
  罗平漫不经心地观看着街景。突然,他吃了一惊。这个身影,这件长大衣,这只袖筒……蒙代伊夫人走出了诊所。她并没有延长探视的时间。“糟糕!”罗平在想,“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啦……怎么回事?她不回自己的家?”
  蒙代伊夫人,现在,是从奥马尔街走去的,她正走进泰布街。罗平马上做出决定,他往桌子上扔了一些零钱,走出了咖啡馆。尾随一位美貌的女人,对他来说并非不快之事。尤其是当这位美人是贝阿特里斯时。“可是她要去哪儿呢?”他思忖着。
  蒙代伊夫人走上了大道。她开始加快了步伐,他很吃力地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幅。“她也许是去朋友家?”他这么想着,“她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呢?”
  墓地,一个可怕的揣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果是去一个情人那里呢?”他十分气愤地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不是她!她不是那种人。我声明,我说,她是正派的女人。难道不对吗,贝阿特里斯,您是一个正派的女人?您是不会开玩笑的吧?您将不敢正视您的儿子,如果您有某种关系的话!……”
  大街上有很多的人,这是一群欢快的人,是刚刚从战争的阴影下走出的人。人们还能看到穿军装的人,还可以到处遇到残废军人。蒙代伊夫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罗平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她现在已经穿过了马里沃街口。当她走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时,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像一个多疑的人一样转过身来看一看。
  “不,”罗平在想,“她总不会是……”
  但是,她已经登上了剧院的台阶,同时从抽筒里取出一个小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票来。那么,她知道,今天早上……对不起,昨天,也许更早些时候,她要到这里来。结论是:我的朋友,现在你可跌跤了。她确实有约会。她的丈夫即使被人掏去内脏也无法改变她的计划。啊,见阿特里斯,您让我多么失望呀!
  节目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匆匆赶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侧面包厢的第一排的票。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大厅的绝大部分。他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一切。
  “多么不谨慎呀。”他反复想着,“多么不谨慎呀!如果韦贝尔想到要派人跟踪她的话,那他该怎么想,会怎么去猜疑呢?亲爱的夫人,您可曾想到过这一点吗?”
  他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经过衣物寄存处。他又很快地巡视了一下乐队的位置,没有发现她。他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乐池里传出的是调乐器时发出的不和谐的音。
  “她没在下面,”罗平在想,“她不可能冒险去会一个她认识的人,尤其是去陪着他。”乐队指挥在谱架前出现了,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举起指挥棒,从第一个节拍起,罗平就听出来了,现在正在演奏的是《塞维尔的理发师》。蒙代伊夫人是否有某种特别理由来听《理发师》呢?恰恰相反,如此精彩的这部管弦乐曲只能对她应该流露的感情进行侮辱。罗平还记得当她在书柜前嗫嚅着:“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时,发出的那绝望的声音。不。她决不是到这里来消遣的。
  舞台上的灯光比较强,罗平到此时才刚能分辨出坐在他对面包厢里的观众。他的目光从一个个观众面前扫过。最后,目光停在了楼上的一间包厢的最里面的一个他觉得很熟的身影上。他非常专注地盯着对方,致使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闭上眼睛呆了。会儿,借此让眼睛休息一下,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可是她的身边只有女人,其中有两位坐在第一排,另一位坐在她的右边稍许靠前一点。他总算出了一口长气。
  亲爱的贝阿特里斯!罗平会有被出卖的感觉,如果他发现……可是他的思想马上又开始了新的路程。蒙代伊夫人在这个场合出现是对所有逻辑的藐视。她只是在听吗?头低低地垂着,好像她已经陷入了郁闷的沉思之中。
  费加罗赢得了近乎疯狂的掌声。她却始终一动不动。罗平试着了解让一位不幸的、还有可能被威胁着的,缺钱、私下抚养儿子的女人来剧院逃避现实的真正动机。肯定会有一个。但是,尽管他很机敏,尽管他有预感的天赋和丰富的经验,他还是无法找到它,所以他为此而气恼。他甚至想对着歌唱家们大喊:“小声点,妈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在打搅我吗?难道看不出在你们眼皮底下发生了某件比你们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见阿特里斯突然站起身来,然后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门口溜过去。“您是否在想,亲爱的美人,您会从我手中溜掉。”他喃喃着,同时他也匆匆离座,走到了走廊上,这并非没有引起邻座的明显的不满。他幸亏没在衣物寄存间存放物品。此时,受伤的踝骨又开始折磨他了,这对他十分不利,所以当他走到剧院外面的人行道上时,蒙代伊夫人已经拐过了法瓦尔街角了。
  “我明白了。”他想,“她到法兰西喜剧院来,是为了消磨掉一个小时,等到时间再去赴约,这再简单不过了。剧院比咖啡馆更舒适,也更不引人注意。”
  蒙代伊夫人来到格朗大道。她站在人行道旁,要出租车。确实比较神奇,此时并不缺车,所以罗平几乎是跟她同时叫到了车。
  “跟上那位夫人。”他对司机说,“我请您不要笑。”
  两部车子来到了共和国广场,拐进了伏尔泰大道。罗平暗自思忖,蒙代伊夫人到底要去哪里,离她家已经这么远了。随着路程的不断增加,关于约会的假设也就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一个高尚文雅的人决不会强行做这次追逐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蒙代伊夫人的出租车在一间花店前停了下来,她走了进去。“这一次,我总算猜到了。”罗平想,“她确确实实地是去拜访一个人。可是,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的继承人是决不应该与这个区内有任何联系的!……”
  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束开得十分灿烂的帕尔玛的紫罗兰。跟踪又开始了。出租车拐进了罗凯特街。“她要去监狱?”
  罗平打趣地想。这次的追踪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可是不。两辆车驶过这间著名的监狱。蒙代伊夫人在梅尼尔蒙唐大道拐弯处下了车。
  “那儿!别走得太远。”罗平指挥着。
  “噢!我已经习惯了。”司机十分狡黠地回答道。
  “蠢货!”罗平低声抱怨着。
  此时,蒙代伊夫人已经穿过马路,走进了拉雪兹神甫公墓。“我倒希望她能来一个墓前凝神冥思,”他保证着,“但这决不应该是在听完了罗西尼的音乐之后。这是站不住脚的。而且我想到了这一点,她早就带了戏票来。那么她早就知道她到这里来之前,先得在剧院里呆上一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我看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朝拜!也许她在以前就依偎在所爱的人身旁听过《塞维尔的理发师》,后来她才失去了他?是的,这比较合乎情理,我会很快就知道这位意中人的名字的。我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她为什么总是神情忧郁了。”
  蒙代伊夫人离开主要的甬道,朝右走上了一条比较窄的、渐渐升高而且渐成弯道的路,最后来到有宏伟的卡齐米尔、佩里埃雕像的宽阔的圆形广场。始终是朝右,她又走上了一条新路,一个指示路标上写着阿卡希姬路。蒙代伊夫人又朝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然后登上在小丘的侧面的台阶,它通往矮林夹着的小路,又一块牌子指示着:山羊之路。人们此时会突然产生置身于乡间的感觉。罗平喘息了几秒钟。
  冬末的冷日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显然,拉雪兹神甫公墓这个地段很古老。人们早已无法再在里面安葬人了。那么,贝阿特里斯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鬼事呢?……罗平的好奇心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考验。
  蒙代伊夫人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穿过一个交叉路口,在顶部呈三角形,石头已经发绿的一座纪念碑前站住了脚。罗平,躲在小祭台的拐角处,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她把紧捆着花茎的绳子松了松,让已经压紧的花朵膨松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放在墓穴的突出部位。之后,她撩起面纱。她的脸孔显露了出来,一副凝重沉思的神情。
  她在思念曾爱过的、现在已经消失了的人。这至少是最可以令人接受的吧。但是罗平开始向后退着。一个身影出现在砾石小路上。有人也在跟踪贝阿特里斯。这个密探蹲着,躲在断了的石柱后面。只能看到他的清晰地映在地上的一只肩膀的影子。他悄然无声地向前靠近,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此处荒无人烟,极适合发动攻击。罗平准备着随时介入。
  蒙代伊夫人放下了面纱,把大衣紧紧裹住,开始折身返回。监视她的那个人马上离开了藏身之地,使罗平大吃了一惊。这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就是那个在蒙代伊写字台里取走五十法郎钞票的人……那个躲在窗帘后面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踪上了这个不幸的女人的?她是否知道已经被盯梢了呢?是否出于这个缘故,她才如此匆匆地离开了法兰西喜剧院的?她是否想要对来墓地保密呢?
  事实即在眼前,无疑地,在几米之遥的地方,雕刻在石块上了。罗平让过蒙代伊夫人、红棕色头发的人,让他们稍许走前面一点。他能轻易地看到他们,他决心不放掉这陌生人的踪迹。但是首先要做的是,是要知道墓地石块上刻就的名字。
  他差不多是跑到纪念碑前的,根本顾及不上那阵阵刺痛的踝骨。他看到:
  ……元帅之墓
  紫罗兰的花束遮住了姓名。他俯下身去,把它抓起来。结果他惊呆了。他喃喃道:
  “达武!……达武元帅!……她真是个神经病!”
  他根本就来不及深想。他的脑后重重地挨了一下子,他倒了下去,昏过去了,手里始终抓着那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