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六点,间宫富士夫来到东神户的渡轮码头。
果然……
他绕着休息室走了一圈,觉得有点失望。他拿起行李箱,走过扶梯上了渡轮,把票拿出来给乘务员看,然后上了A甲板进了船舱。
“和您一起的人已经上船了。”乘务员说。
“嗯?”间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乘务员微笑着敲了敲门。
“来了。”里面有人答应。
门从里面打开了,生驹慎吾在里面笑着迎接间宫。
“吓了我一跳。我刚才还在休息室找你呢,以为你不回来了。”
“呵呵,进来吧。”
间宫进了房间。
乘务员放下行李出去了。慎吾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间宫。
“这房间好像是为新婚夫妇准备的似的。”
“啊……”间宫环顾了一下房间。和记忆里的船、房间都不一样了。
“当时的船没有这么漂亮,变化太大了。”
“都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啊。”
“啊”
“您坐啊。”
间宫在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是昨天从加拿大回来的?”
“是的。在我妈那里住了一晚,今天坐新干线来的。”
“加拿大怎么样?”
“越来越不想离开那里了。那里既安静,环境又好。”
“这次在日本呆几天?”
“只呆一周。还有几天假期我想顺路去夏威夷。”
“在那边有没有找女朋友啊?”
慎吾笑着摇摇头。
“语言不通啊,所以我还吸引不了女孩子。”
“啊,是嘛……”
对话中断了。
床头柜上面放着暖壶。间宫拿起暖壶倒了两杯茶。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慎吾说。
“嗯。”
“为什么要让我坐这艘渡轮?”
间宫端起茶杯看着慎吾。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在这艘渡轮上就不能说吗?”
“不,”间宫喝了口茶,“哪里说都可以,不过我觉得在这个濑户内海上说最合适。”
“是什么沉重的话题吗?”。
“不,只是随便说说。”
“我……”慎吾望着间宫,“叔叔,我以为你在忏悔坡那里就会对我说呢。”
“忏悔坡?……”间宫看见慎吾对他笑了笑。
“是嘛?”间宫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在那艘行驶在濑户内海里的渡轮上做了什么,慎吾已经感觉到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慎吾提议说。
间宫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启航了,甲板上挤满了乘客。海风吹在脸上感觉很舒服。
间宫和慎吾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乘客们的声音和海浪撞击在船体上的声音。
时间到了,渡轮慢慢地驶离海岸。码头上的灯光渐渐向后退去,夕阳已经落下了山头。
乘客们渐渐离开了甲板,慎吾才向着栏杆走去。他扶着栏杆眺望渐行渐远的山脉。间宫站到他身旁。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心情看这里的风景。”
慎吾听了间宫的话笑了。
“可笑吗?”
“很意外。没想到叔叔是那么卑鄙的人。”
“卑鄙……”
“无论什么样的记忆,过了一段时间都会让人怀念吗?”
间宫苦笑了一下。
“真是刻薄啊。”
慎吾看着间宫,“刻薄吗,叔叔?如果想想你对我父亲做过的事,就不会觉得刻薄了。”
“嗯,是啊。”
“嗯?”慎吾歪着头。
“怎么了?”
“你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你就是想让我忏悔,不是吗?”
“啊……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了,没有人会制裁叔叔的。”
间宫摇摇头。
“不是的。所谓追诉时效只是法律上的东西。”
“你想让我制裁你吗?”
“如果你想的话。”
“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慎吾说着转身望向茫茫大海。
“说吧。”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父亲呢?”
“因为我那时太在乎自己了。”
“不管我父亲怎样?”
间宫摇摇头。
“我当时觉得那对你父亲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会那么想……”
“嗯,是个可笑的理由。但是当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你父亲当时想重振生驹电子,但那是不可能的。公司已经欠债,所谓的母公司COPELAND也撒手不管了。虽然你父亲要用那五千万把公司起死回生,但是那点钱能做什么呢?”
“如果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不可能呢?”
“因为大企业已经全体出动准备联手搞垮生驹电子了。公司太小了,根本没有力量和大企业抗衡。但是你父亲一定要试一下,因为试了才能知道结果。我曾经几次试图说服你父亲,让RICARDO来帮忙不是挺好的吗?但是你父亲不肯听我的话。”
“所以你就那么做了?”
“这不能称之为理由啊,是啊,所以我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当时也有急着要做的事。我当时太在乎自己了。在乎的不是你父亲,也不是生驹电子,而是我自己。我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果毁在你父亲手里。RICARDO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觉得那是个机会。但是RICARDO只是一个照相机制造商,没有任何半导体方面的技术。所以我想我自己去不行,必须和生驹电子一起去。”
“太自私了。”慎吾小声说。
“自私。是的。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就错了,采取的行动更是错上加错,于是我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
慎吾没再说话。间宫也沉默不语。
渡轮在茫茫大海上继续前进,船舱里不时传来乘客高声谈笑的声音。
那时候的海也是这样漆黑一片。
间宫想起了生驹洋一郎在甲板上说过的话。
“间宫,我们这样做没错吧?”
当时间宫点了点头,五千万的金条于是被扔进了茫茫大海。
“为什么……”慎吾开口了,“为什么你现在想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说你也错了。”
“……”
慎吾回过头看着间宫的眼睛。
“就像我犯了错一样,你也错了。”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是嘛?”间宫点点头,没再开口。
慎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又回过头。
“你说,我怎么错了?”
“你自己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
“好吧,”间宫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来听听我的胡言乱语吧。”
“胡言乱语?”
“是的。因为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而且就算猜对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只是胡言乱语。”
“……请讲。”
“我一直在想‘阿斯卡的秘密宝藏’的去向。”
“……”
“我觉得能做出那件事的只有你。”
“我?”慎吾干笑了一下。
间宫抬起手,挥了一下。
“我都说是胡言乱语了。我认为能做出那么厉害的系统,并且将其付诸行动的人,只有你。”
“……”
“一开始我完全被骗了,还以为制作模拟语音应答系统是为了防止警察对声音采样。但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其实是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原来如此,做得很好。问题是你是怎么在电话这边给电脑下命令,怎么掌握应答时机的。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你应该是用了低频率或者超声波切换系统。”
“想象力真丰富。真让人吃惊?”
“这个想法很了不起,对吧?我回顾了整个事件,想到如果是你的话就能够办到。”
“所有的吗?”慎吾微笑着坐到了甲板上。
“不,最后只有一点我不明白。”
“什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做的,那么最后你是怎样拿到钻石的呢?”
“十亿日圆啊,可是扔到海里的金条的二十倍。”
“嗯,你当时去租衣服的地方租了滑雪服,然后大家看着你换了衣服。交接结束以后你也换了衣服。你自己的衣服放在警察那里了,所以换的时候也有人在场。你当然不会把钻石藏在滑雪服里面。”“没看漏了?”
“不,没有。你把铝盒放到了包厢的座位上。机械控制室后面发生爆炸,包厢停了,并且受到震动,盒子掉了下去。为了让它掉下去,所以才做成了圆形的啊。消防队员发现盒子的时候盖子已经打开了。因为你用电波发出指令把盖子的锁打开了。但是盒子里面没有钻石。”
“可是我当时没拿着钻石啊。”
“是的。一开始我想,难道是二十年前的重现?就像把金条丢弃在海里一样,你把钻石埋在雪里了?”
“难道不是吗?”
“不是。如果你是罪犯,你一定拿到了钻石。”
“怎么拿到的呢?”
间宫坐在了慎吾身旁。
“方法我想过了。”
“想到了?”
“真的很难想。我把交接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都想了,想了很多遍,最后终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
“首先是在莲田的服务区。”
“……”
“当时电脑下指令,让你在服务区里打开所有的车门。这个命令刚好可以表示车行到浦和时的时间。如果时间显示在车刚进入加油站的时候就出来的话,那么雪村就不能从车上跳下来了。电脑的指示巧妙地把键盘输入和计时装置分开了。所以那个打开车门的指令其实是为了记录下时间。”
“……”
“那个指示还真是从容啊,从容地让警察有跳车的时间。结果你到国见服务区为止的那段路上一直是一个人在车上的。当然那个时候钻石的盒子就在车上。”
“你是说我一个人的时候打开盒子把钻石拿出来了?”
“是的。”
“可是我当时身上没有钻石啊。换衣服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了吗?”
“当然,换衣服的时候确实没有。换衣服不正是想让我们看到你身上没有吗?”
“……那你说把钻石放到哪里了?”
间宫觉得屁股有点疼,所以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你冷不冷?”
“嗯,没事。”
“是嘛,我觉得有点凉。我们回去吧。”
“……”
慎吾点点头。间宫先走一步向船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