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为我们准备的是从神户的鱼崎港出发开往小仓日明港的长途渡轮的头等舱船票。那是我第一次坐渡轮。后来听说那个开往小仓的渡轮在一个月前才刚刚下水。
到目前为止,我还完全不知道罪犯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抱着那个上船之前不能打开的纸箱惴惴不安。罪犯的确很怕警察。他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一点警察的动静便会中止行动。我开始后悔通知了警察。可能的话我甚至想让堀内快点回去。可是现在根本见不到堀内的影子。
乘渡轮去九州……
他为什么让我们这么做呢?难道慎吾现在在小仓吗?
当我们到达停着阪九渡轮的码头时已经可以登船了。我急忙跑到窗口处。
我一边办手续一边询问船到达小仓的时间。是第二天早晨九点三十分。
十四个半小时——明天早上我能见到慎吾吗?为什么要让我等那么久?我心里难受极了。
我们穿过码头二楼的等待室登上了船的扶梯。船员带着我们登上楼梯,来到B甲板里面的头等船舱里。甲板分三层,上面分别用字母写着A、B、C。我们的屋子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双人床,另外一间是单人床。两个房间都很小,我们一起到比较宽敞的那间房子里。
“箱子呢?”鹫尾催促道。
我把箱子放到床上,间宫和我一起拆开胶带。
打开箱子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们吓了一跳,急忙回过身去。鹫尾小心翼翼地去开门。门口站了一个穿着船员制服的人。
“堀内……”
堀内警官穿着制服走了进来。
“警官,要是被罪犯看见了……”
堀内点点头。
“我明白。请放心,我会小心的。罪犯好像是个神经很敏感的人。我们不会刺激他的。”
其实堀内更关心箱子里面的东西。我点了点头,把东西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什么?”间宫小声问。
里面有一台便携式录音机、四盘录音时间为六十分钟的磁带、八节电池,还有一张打着字的纸条:
磁带里有一段音乐,
音乐中有断断续续的人说话的声音,
把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数字后面有一段话。那段话里最重要的是第一个字。听完四盘磁带后,按照数字的顺序把他说的话排列起来,然后接在第一个字后面读。那就是下一个命令。
注意,如果第一个字是“厶”,要把他读成“ン”。
“什么意思?”我不禁问。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听听。”间宫说。
他拿起磁带,上面什么都没写,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顺序。
我们先把放在最上面的那盘磁带放到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雄伟的管弦乐,与钢琴的声音交相呼应。
“……”
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是柴科夫斯基。”堀内说。
我们都回过头看他。
“你说什么?”
“柴科夫斯基,知道吗?这是《第一钢琴协奏曲》。”
“……”
我不懂音乐。虽然听说过柴科夫斯基的名字,但是这个作曲家曾经有过什么作品我则全然不知。
“五,”突然,音乐声停了,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把酒窖里面的葡萄酒……”她接着说。然后又恢复到刚才的音乐。
我皱了皱眉头。
“酒窖里面的葡萄酒?”
“也就是‘さ’了。”(注:也就是‘さ’了:原文为“酒蔵中の葡萄酒を”,日语读作“さかぐらなかのぶどうしゅを”,所以开头第一个字是“さ”。)鹫尾说,表情很紧张。
堀内拿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下“5——さ”。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呢?”
“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间宫说。
“拖延时间?”
“这些磁带每听完一盘就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全部听完要用整整四个小时。从七点开船,一直到十一点,他想把我们都栓在听磁带上。”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知道。”间宫摇摇头。
这时,音乐又断了。
“八、七。”女人说。
“上等的蛋糕。”(注:上等的蛋糕:原文为“上等のケーキ”,日语读作“じようとうのケーキ“。)音乐又响起。
“八、七可能是指八十七。上等的蛋糕就应该是‘じ’。”堀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做着记录。
“那声音很好听。”鹫尾对我说,“好像是从什么地方录下来的!”
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恨得牙痒痒的,庄严的音乐此刻都变成了噪音。我咬着嘴唇,一直盯着磁带转动。
正如间宫所言,这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如果要找出每句话前面的字然后再按顺序排列好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边听一边推测文章的意思。在所有的数字都出现之前,我们听到的都只是些毫无意义的、单个的数字罢了。
不仅仅是磁带的问题。不让我们乘早到神户的车而指定我们坐宫岛号快车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为了不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算准时间给我们下指示,让我们来不及考虑就登船。
这时我们才发现,罪犯考虑的比我们想象得要周到得多。
后来警察分析,磁带上的内容是从市场上卖的磁带上节录下来的。曲目是柴科夫斯基作曲、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四盘磁带里都是这个乐曲的重复播放。
中间夹杂的女声是从薄膜唱片《故事朗读——世界童话》上面一点一点截取下来的。这张唱片还附赠图册,里面收录了安德鲁?朗格的《金色的童话》、《三只小熊的故事》等作品。
另外,数字部分也是从同样的童话朗读系列之一的《各种各样的数字》里面抽出来的。
这对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音乐中间插入的内容一会儿是“我肚子饿了”,一会儿是“你会变得聪明的”,一会儿又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清脆的女声读出来完全是给孩子听的。插入内容的时间间隔各不相同,有时隔两三分钟,最长的一次竟然有五分钟。
“要是能节省时间就好了……”间宫一边盯着磁带一边说。
“节省时间?”
“我们来试试看吧。”
间宫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弹开外壳盖向里面看了看,然后把磁带从里面拿了出来,只把磁带芯留在上面。再次按下播放键,这会直接用手转动倒带用的滚轴。扩音器传出嘶嘶的音乐声。突然,音色变了。间宫停下手,在那个位置把磁带芯往回转了一点,然后把磁带放回录音机里面按下播放键。
“五、三。毫不犹豫地向森林里面走去。”那女声说。
“这样速度就快了。罪犯一定认为我们在十一点之前会一直听这些磁带,没有时间思考。如果能拖延时间,他就占了上风。”
“间宫,你说得对。刚才怎么没发现呢?”鹫尾附和说。
多亏了间宫,我们才不用从头到尾把柴科夫斯基听完。我们开始轮流转磁带,刚过九点钟就听完了,一共记下了四百一十个字。
也就是说我们读这段四百一十个字的命令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堀内总结了一下记录,按照数字的顺序重新排列了一下,发现竟然成了下面这段文字:
にじゆうさむじさむじゆうふむにつぎのしじおじつこうせよしいでつきのにとうせむ
しつみぎおくいこましむごのなまえいりあかいかばむありかばむおせむしつにもちか
えりなかおあらためよじこくいぜむにかばむにておふれるものあればけいさつとみな
しとりひきはちゆうしするしむごのいのちはないとおもえ
接着,又把里面的“む”都换成“ん”,就变成了如下意思:
在二十三点三十分执行下一个命令。在C甲板二等舱里面右侧有一个写着生驹慎吾名字的红色书包。把书包拿回船舱,检查里面的内容。如果在规定时间之前拿到书包就视为已经和警察取得了联系,交易停止。那样慎吾就没命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多一点。距离去拿书包的时间还差两个多小时。
“我先走一步。”堀内看完这段文字后向我们鞠躬告别。我慌了,连忙拉住他。
“你去哪儿?”
“我必须给部下下命令。”
“可是,你不会是想把那书包……”
堀内点了点头,把手放到我肩膀上。
“放心,我不会去动那个书包的。但是我们也决不愿意对罪犯唯命是从是不是?”
“那命令是指?”
“这个嘛……”
堀内手指着刚才听录音做的记录。
“读了这个之后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罪犯一定就在C甲板二等舱附近。”
“这样啊……”
“罪犯这样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我们是不会出手的。在慎吾回来之前我们是不会让罪犯发现我们的。但是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紧接着又加上一句。
“生驹,你现在不要出去。多亏了间宫,我们现在多了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罪犯一定以为我们还在听磁带呢。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好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罪犯还没放什么红色书包的话,我们也许会发现正在做准备的罪犯。”
说完,堀内离开了船舱。
我也同意堀内分析的——罪犯现在就在船上。虽然慎吾也在船上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慎吾,你现在正在以怎样的心情等我来接你啊,我一想到这儿,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我真想追着堀内一起出去,在船上呼喊你的名字。当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渡轮继续向九州的方向前进。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那永无休止地颤动。我不知道船现在走到哪里了。我们一上船就冲到了船舱里面,然后一直被柴科夫斯基纠缠不休。
我连船是什么样子都没来得及看。
“到底想干什么呢……”
“什么是指?”
“犯人啊。”鹫尾用下巴指了指录音机。
“一开始让我们解读密码,让我们认为他会告诉我们领回慎吾的方法,结果等到的又是另外一个红色的书包。净是些没用的事。”
“这都是罪犯计划好的。”间宫坐在了鹫尾身旁。
“计划?”
“怎样交换金条和慎吾,所有的过程罪犯都安排好了时间表。让我们坐新干线是这样,坐宫岛号快车也是。还有渡轮、磁带、书包,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这样的磁带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在船上啊,抢了钱也不可能马上逃跑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外面就是漆黑一片的大海啊。”
“可能罪犯已经把船准备好了呢。如果罪犯还有同伙的话,就可以替他事先准备好逃跑用的船。漆黑一片的大海刚好可以逃跑啊。”
“……”我扬起头,“如果慎吾也在那艘船上……”
“不,社长,我们还不知道罪犯有没有准备船呢。也许用的是我们想不到的方法呢。”
好像发现自己说错话似的,间宫和鹫尾突然都不说话了。
我望着床上的三个皮包想,快点把那个家伙带来吧。
根据调查记录,当时在阪九渡轮上的警察一共有五个人。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点人是远远不够的。不知道罪犯是不是连这些也算计到了,这几个人一直被罪犯的计划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从神户的“橘”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会接到上渡轮的命令。而且那个渡轮是一个月前才刚刚下水的,这一点也让警察大惑不解。
从神户站的箱子到渡船出发的鱼崎港,警察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追着生驹洋一郎乘坐的出租车。船已经要起航了,最后好不容易上了船的警察,除了堀内课长之外只有五个人。
听完磁带知道结果以后,这五个人中的三个人开始负责监视C甲板,还有一个人乔装成普通旅客,进了二等舱。不过计划再次落空,因为红色书包已经被放在那里了。
据目击者称,放书包的是一个戴着巴拿马帽和墨镜的男人。得到证言的时候慎吾已经回到家了。但那时警察才发现罪犯的行动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要不然……”
间宫刚要开口,堀内回来了。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堀内问。
“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们要去二等舱里取那个红色的书包。那个时候这里就没有人了。这样金条就留在房间里没人看管。他让我们去拿书包,实际上是想趁房间里面没人的时候……”
堀内摇头:“我觉得不对。”
“为什么?”
“如果罪犯想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抢走金条,那他必须要想办法保证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在。虽然三个人一起去取那个红色书包的可能性也不小,但是屋里留人的可能性也很大。这样的话,罪犯是很危险的。”
“啊……”
“这个罪犯是非常谨慎的。这次放在二等舱的书包很小,所以根本用不了三个人。恐怕书包里面放着下一个命令吧。总之,罪犯就是想耍得我们团团转。不过,当然,生驹去取书包的时候我们也会继续监视这个房间的。”
我看了看表。
离十一点半还差四十多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