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但你信不信世上还有一个与你容貌完全相同的人?你信不信有个你身体外的灵魂在始终注视着你,与你终生同行?而最关键的是,你能否感觉得到?
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维诺尼 的双重生活》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幽暗玄秘的故事:一个波兰的维诺尼 ,一个法国的维诺尼 ,有着相同的青春年华,一样的鲜妍容颜。她们还都有着天籁般的嗓音和对美的敏锐感觉,也都有着同样脆弱的心脏。
她们在充满阳光的大街上偶然相遇了,于是,这对双生花的眼神就在命运的经意与不经意间穿越了国界、民族,穿越了以前彼此独立的肉体、身份。作为“社会人”的所有标签被撕掉了,双生的灵魂从此联结了她们的宿命,她们从此相互莫名的牵挂、忧悸,如车之双轮,蝶之双翼,花之并蒂,剑之双锋。
武侠人物里有没有这样凄丽诡艳的双生花在那些迷局般的江湖宿命里开谢过?
我相信有,并因此深深感谢那些在江湖里用心培育美的花匠们。
红 色
第一次读到《西洲曲》里“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是在初中,物质生活的贫瘠丝毫没有妨碍少年情怀的心动神驰。虽然在现实的身旁暂时看不到相应的参照人物——但很幸运的是,我很快就邂逅了天龙八部中那个身披淡绛纱衫、盈盈十六七年纪的阿朱。
阿朱承载的就是那温柔而灵动的古典江南。
她的形象好似一抹江南的深红:在一脸的精灵顽皮之下,满是灵秀生活的底蕴。她不仅擅长做樱桃火腿,梅花糟鸭等娇红芳香的苏扬菜肴,还会花很多心思浸成茉莉花露、玫瑰花露、寒梅花露以点缀有情趣的生活。慕容公子的衣衫似乎也是她和阿碧包办的,那么想必她的女红也很好。
而且她无师自通的擅长易容,学人南北口音,可以化身千百,游戏于江湖群雄面前。她去少林寺盗经,化妆成薛神医逃脱出聚贤庄,老谋深算是谈不上的,顽皮胡闹的小女儿态要更多些。
然而这样的小女儿态终究不容于江湖的威权。她爱上众叛亲离的乔峰,便注定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很多人为阿朱的死不值,因为她完全是死在马夫人的几句妄语上,并为乔峰的悲剧命运划上最浓重的一笔。但是她有的选择么?先不谈金庸设计的种种把乔峰逼上人生死局的情节漏洞,单从故事的演进来看,在青石桥雷雨夜,乔峰杀死段正淳的可能性无疑是最大的——而这将是她人生的死结。
乔峰在铸成大错后曾提出几套解决问题的方案——“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但是,他自己也很清楚,阿朱真的这样做了,会是那个对他情深无限的阿朱么?
在白玉老虎里,也有一个走上这样人生死局的上官怜怜。
上官怜怜——也就是连一莲的出场,并没有阿朱的那般细腻和层层铺垫——古龙在此的笔法是素淡飘逸的。
她一出场,就明朗、轻盈的向赵无忌介绍自己: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但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很有名的好汉,就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
在和风山庄,她惊诧地看着半面观音、小雷、柳三更、无忌这些老江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神态令人莞尔;而更有趣的是到唐家堡第三天,她就把一大碗滚烫的鸡汤,泼到那个可怕无比的唐缺唐大倌的大脸上。
这无疑也是一种小女儿态。
但是,这个表面明朗、干净得象刚摘下来的草莓般的小姑娘心底却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她的父亲就是那个江湖上传言杀死最好朋友赵简、背叛大风堂的上官刃!
白玉老虎最打动我的一个情节就是,上官怜怜在一个四下寂无人声的深夜,站在和风山庄赵简遇害的地方,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她已深深爱上的无忌要来杀她的父亲报仇,她应该怎么办?
她的选择方式和阿朱完全相同:为化开所爱的人的仇恨,牺牲自己。
但上官怜怜绝对想不到的是,她的自我牺牲却是父亲和父亲最好的朋友共同设计的一个冷血谋略所导致的结果。和阿朱的自我牺牲一样,她们自己认为是有价值的,但在现实中却被证明是荒谬无比。
而其中最无奈的是,在大错铸成之前,无忌、乔峰都已不属于他们自己——他们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一个恶魔,一个名字叫“仇恨”的恶魔。这个恶魔在人间横行多年,不知奴役过多少人的心。
对我来说,红色双生花象征的是生命的伤口。阿朱是工笔式的细细绘成,上官怜怜是写意式的疏淡描就,她们的深邃程度或许不一,但是宿命、死局完全相同。
我很喜欢余光中一首诗中的几句:
末日的嚣囔中
是谁在广场分发蜡烛
点点清光 温柔微弱
如同久已失传的古礼?
我始终认为:阿朱和上官怜怜在遇到宿命时所选择的解决方式,就始终是这样微弱而温柔地执著的。
白 色
你有没有爱上过一个仙子?
换一个角度来问就是:你在内心有没有过曾经把现实中的某个女人当作仙子,从不敢有过亵渎的念头?
从司马翎的秦霜波到黄易的秦梦瑶和师妃暄,就都是这样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人物。她们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地位超然,永远高高在上,江湖的污水似乎永远也溅不到她们的白衣上去。
但她们偏偏被选中作为执行天命的代言人,偏偏要来趟这江湖中的浑水。
这也是武侠小说创作中的一个死结:江湖规则的元规则或者合法性究竟应该发端自哪里?金庸喜欢选老人,比如天龙八部的无名老僧,侠客岛的龙、木岛主,卧龙生上官鼎笔下的高人总是动辄在百岁以上;他们则是独辟蹊径,挑中更能娱人耳目的美人、仙子。
她们当真怜悯众生,为众生请命吗?当真是藉滚滚红尘诸般幻相以修炼、参透无上剑道秘奥的入世么?不见得啊不见得。
《剑海鹰扬》中,秦霜波在与罗廷玉作刀君剑后的虚名之争时,为后者英雄气概倾倒而陷入爱情与修道不可兼得的两难之局。她的解局方式是:说服跟她同样情有独钟的端木芙,一起嫁给罗廷玉为妻,以借其才智协助罗家向枭雄仇人严无畏报仇,而她自己仅取罗夫人名份,不取夫妻之实,生儿育女由端木芙负责。
《翻云覆雨》的韩柏,追求女性的手法熟练如同十级钳工,从搭讪讨好调情到上床,步骤严谨有序,手段挥洒自如。他和秦梦瑶不断的调情、接近,把小说里外的人都快折磨得发疯,最终黄易还是没能按耐得住,让他们找个机会来了个魔种道胎的合一。明明是性交嘛,却搞得云山雾罩,玄虚庄严。你见过庄严神圣的性交么?或者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宝相庄严的性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最终失身的人,其实是黄易。
《大唐双龙》中的黄易就沉稳多了,数十卷读下来大家终于长吁了口气,师仙子终于没有闹到肉帛相见以体验剑道的地步。她虽无数次将情意暗送徐子陵,却也无数次的阐述了这种不可能性。但柏拉图式的恋爱中终究满是鬼扯的佛理玄思——师仙子的解局方式也不过就是牺牲别人的贞洁(石青璇)以保住自身的庄严而已。
由此可见,白色双生花的虚幻是因为男性武侠作家们所把握的女人欲望规则的基础是:女人永远对不懂的或未经历过的事物好奇,而男人总是能够完全了解女人。
据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上述白衣仙子们大概是永远不会经历这些的。但是人们岂止不敢亵渎她们?简直是大大的亵渎——似乎也怨不得读者,花匠们种植时满脑子就是未成年人不宜啊。
武侠人物中只有一个女人能够放弃所有的人生附丽——名誉、身份、地位、门派之分、正邪之见、年龄和容貌来经历这七苦,来追求完美的爱情:那就是练霓裳。在这一点上我永远钦敬梁羽生先生的风骨,因为我钟爱的古龙也写不出,或者说没有写过。
在那冰雪亘古不化的慕十塔格山驼峰上,少年时候的辛龙子曾看见一个白发满头的女子,攀上驼峰探望那六十年后才能开花的优昙花:“她对着仙花看了好久,叹息几声,面上忽又现出微笑,终于走了。”
完美永远只能是这般绝世独立,而不能双生随行么?
青 色
温瑞安的杀楚里有一个极其漂亮的句子:绝世的剑光本就是用来照亮绝世的容颜的。
这绝世的容颜,绝对不止女人有,男人也可一样有。而拥有这样绝世容颜的男子,无一例外的都是污浊江湖之外的翩翩佳公子。至于现实中,曾听闻张曼玉第一次见到张国荣后兴奋地回家对母亲说:我终于见到真正漂亮的男生了!
柳五柳随风的翩跹一生便是一个凄艳的传奇。
他是权倾天下的权力帮大总管,拥有帮中乃至江湖上的生杀予夺大权。为人孤傲、冷酷、阴鸷:他易容瞒过武当掌门,把握住最好的机会,一击就搏杀了名动天下的太禅真人,随后飘然远走,属下的生死再不放在心上;对女人更是如此,他与美女属下五凤凰本来多有私情,却生生逼死了其中不听话的两个。
然而他确实风神清朗、飘逸至极。柳五曾经无数次身先士卒地为权力帮打江山,也无数次身负重伤陷入强大敌手的重围,每次他都能像一阵风一般在一瞬间突出重围,消失不见。
当然他永远做不了更上位的绝世枭雄,他也永远把这位置留给李沉舟。无论他的地位多高,他的一切奋斗、成长都只来源于少年时候的一段记忆,只为了一个红颜里的精灵。
他是天使与恶魔的混合,在他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死去的时候,他的宿命结局证明:他始终是从前那个夏日里初见赵师容的野孩子,有志气,却永远自卑。
他喜好着淡青衣,因为她曾送给他青衣,他始终穿着,只是昔日的深黛色早已褪成了泛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这是诗经中最美丽的句子之一,每次读到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柳五临死时那淡如柳丝的笑容和彼时李沉舟鬓角那风雪般的斑白。
谁有资格配得上这淡青的柳五公子?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公子他乡老。
王怜花好色,狡猾,阴险,恶毒,却也博学广闻、惊才绝艳,更有一副知人善任,赏罚严明的手腕,年轻轻的便已然具备枭雄之才。他也许是武侠小说里才能最出众的、风度最优雅的坏蛋。
但是他真是枭雄之才干,真是为满足名利野心而不择手段的人物么?
他那妙绝天下的易容术,惊世骇俗的一身武功,还有那见风使舵的便捷口才,本都可作为辅济他作恶的手段,但是我们的王公子,却始终放不下那份人民艺术家的架子和感觉,放不下那份任性乖张的孩子气。
好比他为博取朱七七的欢心,轻易的就使出江湖各种不传之秘的武功,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多么文武全才;他眉飞色舞的施展各种妙到巅峰的易容变脸,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多么多才多艺。
又好比当他看到沈浪为龙四海暗算倒地的时候,他本来是要施以援手的,却因为嫉妒朱七七对沈浪的念念不忘而放弃了:沈浪若是死了,于王夫人的计谋虽有妨碍,但那也是别人的事,和王怜花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在伤害染香后,他曾有一段很长的内心活动:他从小就喜欢看别人痛苦,他若瞧见别人欢乐幸福,他自己就会痛苦得受不住。但他绝不承认自己在嫉妒别人,当然他更不会承认他自己心底实在充满了自卑,所以对任何人都怀恨,嫉妒。
你能想到这样一个色彩最鲜艳的江湖奇男子,内心底下却满是少年心性的青涩么?
金不换为讨好他对金无望说“……你虽是快乐王门下的四大使者,但快乐王在王公子眼里……”时,王怜花突然截住道“够了”;最后得知快活王和王夫人同归于尽时,王怜花突然大声痛哭。
他的邪恶和洒脱,终究都掩饰不了这一点儿女天性。
温瑞安对柳五和古龙对王怜花究竟哪一个更宽恕呢?柳五为少年的记忆而活、而死,终究是为自己钟情的女人活和死;王怜花中年后改邪归“正”,与沈浪等一起到海外寻找缥缈的仙山,但似乎他的人生里已永远失去了可以钟情挚爱的对象。
那淡如柳丝般的笑容,那沧海深处青黛的仙山,都只是寂寞人生里的一道浅浅的痕迹而已,风来吹散,浪去吞没……
翠 色
鲁迅说他初读《闻笛赋》时,很惊诧行文的仓促,似乎是刚开了一个头就煞尾了。历经世事后,他才渐渐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令人无可奈何。但死者在生者的心底,如有真爱,仍然会永生。
武侠人物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惘然(那种被作者写着写着就忘掉了的当然不算),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精灵般的小姑娘曲非烟和梅宝贝。
曲非烟是《笑傲江湖》中魔教长老曲洋的孙女,她第一次登场,是在衡山派刘正风的洗手大会上。她一来就抓住了余沧海的话柄,大大阴损了他一顿,还把只纸乌龟贴在余沧海背上,让名震天下的青城掌门活活吃了个哑巴亏。众人一开始见这女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却“瞧不出她小小年纪,竟这般厉害。”
但这个精灵般的女孩只在书里活了三章。
金庸对她是如此残忍:先是安排她父母双亡、与祖父相依为命的身世,又毫不留情的让嵩山派的人物震断了唯一能遮护她人生的祖父的心脉。大嵩阳手费彬一剑刺入曲非烟的心窝,毫无犹豫和遮拦,这个充满活力的生命便如昙花般黯然凋谢。
也许金庸是这样设想的:这个早慧的女孩子既然已能看出仪琳对令狐冲的感情,那么将来如何放置她的感情呢?一个既不容于魔教又不容于正派的孤女,今后又如何涉得过那江湖中的万水千山?
仪琳向佛祖祈祷盼她升天受福,来世转为男身,令人苦笑。
正是这一点令我始终对飘逸的莫大先生喜欢不起来。他应该很早就到了现场,却一直躲藏在松树后,直到听到刘正风和曲洋心脉已断、看见曲非烟为费彬所杀才出来收拾残局。
正邪之分,魔道之见,终是能轻易抹杀人性的东西。
又或许莫大那出场前凄凉的胡琴声,“似是叹息,又似哭泣”,是为这个小姑娘的惨遇和他内心的愧疚所奏,这样的想法或能令人稍稍舒服点。
白玉老虎中的梅宝贝在书里出场却不到三页。
无忌在一家名叫“寿尔康”的川菜馆里遭到唐门人的暗算,轩辕三光带他到了梅夫人家里救治。因为这里的主人有一颗天山的雪莲子,又恰巧是轩辕一光的好朋友。
无忌第一次看见梅宝贝,是看到“一个衣着清雅的中年美妇人,扶着一个小女孩的肩走进来,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听到梅宝贝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刚才听见大叔说要嫁给这位赵公子做老婆,现在赵公子一定已经答应了!”
无疑也是个人小鬼大的精灵。
梅宝贝得意的说自己才是无忌的救命恩人,因为她母亲早已把那颗雪莲子送给她了;又说也知道他叫赵无忌,并且将来一定会认得他,因为他脸上将来会有个大疤,一条象笑靥般的刀疤。
于是赵无忌记住了这名字,也记住了这母女两个人,她们的恩情,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然后关于梅宝贝的故事就此嘎然而止,此后故事的无数可能性也只能存在于读者的想象之中了。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梅宝贝无疑要比曲非烟幸福得多。
凌霜华家里培植了两株罕世珍品的绿菊 “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它们也是凌、丁爱情的见证。只是,如果精心照料它们的人不在了,它们还能继续存活、盛放么?
黑 色
似乎有人说过:世上没有哪株花是不美的。因此即使是黑色的双生花,也有令人摄魂夺魄的邪恶魅力。
英雄无泪里,是一个充斥着阴谋、机诈和黑暗的江湖。
高渐飞是一个刚出道的少年剑客,他的最大理想就是要在江湖里渐渐飞起来。在三个月里,他击败、刺杀了昆仑华山崆峒三大剑派门下四大高手,接着他的目光就盯住了永远没有败过的长安大镖局龙头司马超群,而司马超群最得力的助手卓东来答应给他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只是,这个有着野兽般敏锐直觉的少年却在决战的时候变成了一个空的米袋子。因为决战前不久,他刚刚爱上的一个神秘女人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他,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他的自信和勇气因此被严重削弱。
诡计出自卓东来而非司马超群,但司马超群,看上去又绝非仅是卓东来的傀儡。他们从少年的时候就并肩作战,一步步地从从贫穷困苦的泥淖中爬到江湖大龙头的地位,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也建立了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卓东来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却生来残疾,因此他需要一个外形、行事都完美无缺的英雄形象,他选中的司马超群本就是人中之杰;司马超群也完全知道是卓东来帮助他才缔造了不败的司马神话,他也完全了解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多年来他一直很好地配合了卓东来做那些令江湖风起云涌的大事。
只是,司马也有自己完全独立的自尊。当年复一年的游戏变得越来越乏味的时候,他渐渐不能够忍受卓东来的很多做法。尤其是当他的妻子不能忍受他们之间这种默契的时候,这反过来促使他离开卓东来。
我常想,以卓东来的绝高智慧、坚忍意志,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走到人生的前台来领衔主演?他虽然生来残疾,却以无比的毅力和意志克服了左腿比右腿短的缺陷,他走路与正常人完全一样,任何人都看不出分别。另外他虽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这并不能妨碍他扮演一个枭雄的角色。
卓东来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本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但是他出生后,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在无数的噩梦里,卓东来总会“看见”他的兄弟,他不停的忏悔自己天生就是凶手,从一出生就杀死了母亲和弟弟。
这种生而带来的极度自卑促使他在世上找一个兄弟来安慰残缺的心灵。为什么要找形象完美的人来扮演?因为这对他来说或可看作是对那从未出世而被他害死的兄弟的补偿。换句话说,他挑司马是让司马替他的兄弟活着,而不是为了他,他的意志仍然独立。
卓东来为了证明他是作为“卓东来”而不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兄弟活着,与宿命抗争了三次:
第一次是对他残疾的抗争。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因此他才以莫大的坚忍使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至少表面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
第二次是对他“兄弟”的抗争。当他与作为他兄弟载体的司马超群彻底决裂的时候,他相信,就算没有司马超群,他也一样会活下去,大镖局也一样会继续存在。而当他挑选高渐飞作为大镖局的形象代言人时,已经是在为“卓东来”挑选傀儡了。
第三次是对“泪痕”所代表的一个谶言——也就是他自己最终宿命的抗争。
——据说萧大师在铸造宝剑“泪痕”时看到了凶兆,他的独生儿子将来要死在这柄剑下,所以他的眼泪滴在宝剑上,形成一道泪痕。
——据说只有萧大师独生儿子的鲜血才能洗去这道泪痕。
——是卓东来而不是萧泪血才是萧大师的唯一后人。
他赢了前两次,输了最后一次,也输掉了生命。
但是我尊重这个最终敢于面对“泪痕”的卓东来,他也终于用鲜血洗清了对他“兄弟”的原罪:如果出生时是他兄弟单独活下来,那么死在“泪痕”下的就是他的兄弟!既然出生时是他单独活了下来,那么他也是替他兄弟死的!
卓东来绰号“紫气东来”,平生最喜欢紫色色调,而紫色又是红色和蓝色的混合——热烈和阴郁的混合,只是,他生来注定要活在一个黑色灵魂的注视之下。
在江湖里,卓东来这个人物形象的深度和复杂程度令人惊叹。
最终,法国的维罗尼 在旅行照片中看见了波兰的维诺尼 对自己静静的注视,她相信了,这世上真有另外的一个你存在,真有灵魂的存在:既不被人奴役,也不被神放牧,人类历史所形成的一切价值和意义都对它无能为力。
江湖里也有这种纯粹的美,就像古典的江南、盛开的优昙仙花、淡如柳丝的笑容、蝶舞的舞、剑上的泪痕一般,独一无二,完美无缺。只是,这灵魂的双生花,永远只能在文字之间开谢,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