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乘风《医谷惊魂》

第六章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全集  点击: 

  白云飘飘,今天已是五月初九。
  白无浪很快就回到了方老爹的小农庄之中,他坐在鸡棚的隔邻,从怀中取出一块染满血渍的白绢。
  三十七月二十四日,狗。
  三十八月初五,羊。
  三十八月十一日,黑芝麻。
  三十九月初九,赵天爵。
  前三行的二十六个字,早已被怵目惊心的血渍所涂掉。
  还有九个字未沾上血渍。
  白无浪咬了咬牙, 喃喃道:“赵天爵,我说过在四十个月这内定取你的性命你,看你今天还能躲到那里!”
  这一天,是五月初九。
  同样,也就是白无浪的“三十九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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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集距离医谷并不远。
  可以说,它是医谷的门户。
  如果有人从东向西走向医谷的话,方家集乃是必经之路。
  就在五月初九这一天,虽然天色很好,但却蕴藏着一场足以令风云变色的风暴。
  海魔教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东来,当然是具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医谷群医不肯医治冷碧桥,尤其是时九公,更加坚决拒绝了贺誉的要求。
  虽云医者父母心,但像冷碧桥这种杀人如麻的残酷女魔头,的确不宜把她的伤毒治好。
  纵虎归山,固为不智。
  若把一头已受了伤的恶兽治好,令它有机会再去沥杀其他人,这种做法则更为不智。
  时九公虽然脾气暴躁,但他也有做人处世的一套原则。
  他的原则就是:“逢恶不治”。
  “恶”者,并非指顽恶的疾病,而是指那些顽恶的人。
  冷碧桥虽然是个女人,但她凶恶的程度,比起江湖上绝大多数的江洋大盗都还更令人感到可怕。
  这样的一个女魔头,时九公当然不肯帮他医治伤毒。
  而彭大鹰也是一样。
  这两个人,是唯一能够解除冷碧桥身上奇毒的人,但贺誉用尽种种办法,仍然无法得偿所愿。
  所以,海魔教不惜倾尽全力,向蝴蝶城和医谷方面进军。
  贺誉的雄师,在沙一杀的那间小客栈里遭受到挫折。
  但他攻到蝴蝶城!却反而不费一兵一卒。
  然而,这绝不能算是胜利。
  因为赵天爵的实力仍然保持完整,他们之间的一战根本就未曾爆发。
  海魔教在蝴蝶城中逗留了一晚。
  那一夜,蝴蝶城的气氛是死寂的,以前最热闹的蝴蝶院,更加冷清清得令人感到可怕。
  贺誉知道,他和赵天爵的生死决战,将会在医谷的附近,甚至是在医谷之中爆发。直到这一天的正午,海魔船终于来到了方家集。
  过了方家集,还有半里左右,就是江湖中最神圣,也最受人尊敬的医谷。
  远在海魔船还未来到方家集之前,赵天爵早已在悦宾楼的帐房里。
  悦宾楼的帐房,除了帐房先生顾一叔之外,就只有这里的老板才能进人。赵天爵正是悦宾楼的老板。
  从外面望去,这间帐房很狭窄。
  但这间帐房还另有一扇竹门。
  这一扇竹门,平时绝对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它是被一座书架遮掩着的。通过这一扇竹们,里面竟然是一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早已有十二个黄衣人在等候着赵天爵的命令。
  赵天爵是蝴蝶城主。
  而这些黄衣人,就是赵天爵最引以为傲的十二杰士。
  十二杰士每人都带领着二十五至三十名剑手,他们辖下所统领的三百名剑士,就是蝴蝶城真正的主力所在。大战正逼近眉睫。他们将会带领着蝴蝶城所有的剑手,与医谷的高手并肩作战,抗拒海魔教的侵犯。赵天爵决定,要给贺誉一个严重的挫折。
  而且他更希望这一战能把贺誉的脑袋割了下来,为师父八绝上人报仇。
  大厅中,除了有十二个黄衣人之外,还有一个独臂人。
  这一个独臂人,就是百掌镖局的总镖头宰一刀。
  方家集是蝴蝶城与医谷之间的桥梁。
  而宰一刀却是赵天爵与许窍之之间的桥梁。
  他在这一战所扮演的角色根重要,他负责把蝴蝶城与医谷的高手安置在最隐密的地方,随时准备向海魔教发出致命的一击。
  大厅里,每一个人的神态都很严肃。
  但赵天爵却希望他们能够轻松一点。
  这是许胜不许负的一场决战,但过份紧张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赵天爵觉得他们虽然很负责、很忠心,但却太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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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悦宾楼不远,有一丛茂密的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间小石屋。
  这间小石屋的主人,是个卖烧饼的老婆婆。
  在方家集里,人人都叫她萍姑。
  萍姑在方家集卖烧饼,已整整有二十年。
  虽然方家集只是一个小地方,但她每天总是很快就把自己烧烘出来的烧饼卖光,二十年来,她的烧饼从来没有一天断过市。
  但今天,方家集的市民没有烧饼吃。
  因为卖烧饼的人,现在已去了卖碱鸭蛋。
  “卖碱鸭蛋”是广府人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说某人已经魂归极乐。
  萍姑是怎样死的?
  没有人能说得出。
  因为她的脸上有掌伤,胸前有刀伤,而双手上却又扎满着十几件不同类型的暗器。
  当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许窍之四人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方家集东西半里之外狂奔。
  他们马上抓住她,施以拯救的行动。
  但那时候,她已筋疲力尽,全身软绵绵的,但呼吸却急促得有如蝉声鸣叫。
  许窍之虽然是医谷各主,他本身的医术也极为高明,但无奈萍姑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虽然马上给她喂服下灵丹妙药,亦于事无补。
  萍姑终于还是死了。
  她临咽气的时候,只说出了三个字。
  “毒秀才……”
  她还想再说下去,但她的嘴巴突然僵硬,全身也已冰冷如雪。
  龙城璧等人连忙把她抱起,并把她送回到方家集。
  她在方家集卖了二十年的烧饼,人人都只知道她叫萍姑,而不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她的秘密,就只有医谷谷主许窍之知道。
  她是一个痴心的女人。
  她唯一爱过,直到现在还深爱着的人,就是医谷中的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姻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它可以使人快乐,也可以使人痛苦。
  美满的姻缘带来甜蜜。
  但萍姑没有美满的姻缘。
  她唯一深爱着的男人叫时伯涛。
  但直到时伯涛变成了时九公,他俩还是没有结合在一起。
  时九公并不是个浑人。
  他知道在医谷半里之外有个方家集,方家集里有一丛茂密的竹林,竹林里有一间小的石屋,石屋里有一个已经等待他足足二十年的女人。
  她就是萍姑。
  “萍姑”,只是她在方家集所用的名字。
  在二十多年之前,她并不叫萍姑,而是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的女庄主慕容晓竺。
  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现在已在江湖上消失掉,原址现在变成了一间豪华的大赌场。
  慕容晓竺把山庄一买了给一个富商,然后把所有的钱,在一天之内花光。
  她把这一笔巨额的财富,分赠给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的每一个人,然后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甚么地方。
  更没有人知道她为甚么要这样做。
  只有许窍之知道这一个秘密。
  原来时九公一直不与慕容晓竺结合,是因为她的父亲慕容飞叟看不起他。
  慕容飞叟是江湖上最出名的老顽固。
  杭州老祖宗唐老人虽然也是个老顽固,但他顽固的程度仍然远远及不上慕容飞叟。
  谁知道时九公也是个脾气古怪得可以的怪物。
  他明明是深爱慕容晓竺的,同时他也知道慕容晓竺对自己情深义重,但为了慕容飞叟的缘故,他竟然狠下心肠,立誓永远不娶慕容晓竺。
  直到慕容飞叟病逝之后,他仍然坚决不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居然说过一句这么样的说话。”就算天下间的女人都死光了,我都决不娶慕容飞叟的女儿!”
  这一来,却苦了慕容晓竺。
  她朝夕都在盼望时九公能够回心转意,但时九公顽固得就像是一块连钻子都钻不开的硬石头。岁月不留情。
  他们结识的时候,年纪已不轻。
  如此这般再蹉跎了二十多年,他们都老了。
  但时九公仍不肯回心转意,而慕容晓竺也一直在方家集等他。
  她为他卖了二十年烧饼。
  那是一段寂寞而艰苦的岁月。
  她甘愿为他牺牲一切。
  青春、权势、甚至性命,她都愿意为他牺牲。
  真挚恋情可贵之处,并不是占有,而是牺牲。
  她做到了。
  当然,在大多数的人眼中看来,她这种牺牲是不必要的,而且更迹近乎疯狂、愚蠢。
  但当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三人从许窍之口中知道这一段辛酸的故事之后,他们没有这种想法。
  相反地,他们都很尊敬这一个卖烧饼的老妇人。
  慕容晓竺死了。
  她是死在毒秀才手下的。
  海魔教大举进军侵袭医谷,而且目标是对时九公,慕容晓竺当然不能容忍。
  她绝不是个软弱的老妇。
  她的胆量,比任何人都不输亏。
  她居然悄悄的跑到海魔船上,要行刺海魔教教主贺誉。
  可是,她的行刺计划并没有成功。
  在海魔船上,她遇上了一个极厉害的对手。
  那是一个身穿杏袍,年纪大约三十岁,腰悬长剑的文士。
  但这个杏袍文士的年纪真的只有三十岁吗?
  不!
  绝不!
  其实这个杏袍文士的年纪,最少也超过了五十五岁。
  但他驻容有术,虽已年近花甲,但望之犹是有如三十出头的年青书生。
  慕容晓竺没有想到会在海魔船上遇上他。
  他就是江湖中号称毒秀才的聂武夺!
  聂武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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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奶奶个熊,老子呸他妈个祖宗!”
  唐竹权一听见聂武夺这个人的名字!差点就连鼻窍里都冒出火来:“老子有个朋友的姨妈,就是给这个灰孙子用十三种暗器打死的!”
  龙城璧一呆,道:“你的朋友的姨妈是谁?”
  唐竹权道:“水月圣姑午四娘。”
  听到水月圣姑午四娘的名号,人人都不禁为之肃然起敬。
  龙城璧神色微微一变:“水月圣姑原来就是死在聂武夺暗器之下的?”
  唐竹权道:“这是绝对假不了的事实。”
  龙城璧道:“聂武夺若已加盟在海魔教的旗下,倒是一个劲敌。”
  许窍之轻轻叹息一声,道:“贺誉近来大张旗鼓,网罗不少黑道高手加盟海魔教下,其实力之强,绝对不容低估。”
  唐竹权的一双眼睛直盯在慕容晓竺的尸体上:“这件事最好别让时九公知道。”
  龙城璧道:“你怕他知道之后会很愤怒?”
  唐竹权无言。
  龙城璧却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一件事已绝对无法保密。”
  唐竹权的眼睛陡地一亮。
  小石屋的门外,已不知道在甚么时候,站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唐竹权深深的吸了口气。
  “时九公!”
  站在门外的人,赫然正是时九公。
  既是医谷中辈份最高的一个长老,同时也是医术号称天下第一的时九公。
  时九公的脸看来根冷酷。
  门外有点风。
  时九公却像有点疯。
  他忽然像一股龙卷风般窜了进来,把慕容晓竺抱起。
  龙城璧暗暗在叹气。
  他看见时九公的手在发抖。
  这种情形,龙城璧从来都没有在时九公的身上发现过。
  时九公的脾气虽然暴躁古怪,但他的一双手,一向都很稳定。
  可是现在却例外。
  他用一双正在发抖的手,抱起了慕容晓竺,一步一步的向竹林外走去。
  每一个人都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神医?我真的是个神医?我若是个神医,又为甚么不能把你救活过来……”
  许窍之的神态黯然。
  世间上绝对没有任何大夫,能把一个已经真正死亡的人救活。
  “起死回生”,只不过是把垂危将死的人救活。
  倘若病人已经真真正正的死去,那么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亦绝对无法能令死者活过来。
  时九公虽是大下间第一号神医,亦不例外。
  竹叶浓密,虽在大白昼的时候,光线仍然黝暗如在暮色之中。
  时九公抱着慕容晓竺的尸体,整个人就像一个呆子、一个白痴。
  他虽然顽固,但绝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他要把慕容晓竺的尸体抱回到医谷中,安葬在最谧静,最接近自己的地方。

×       ×       ×

  竹林中静悄悄的,气氛惨然。
  蓦地,在一棵竹树之上,突然亮出一篷剑影。
  这一蓬剑影来得真快,直向时九公的头顶急迅地罩下。
  剑出无声,突袭者的动作,也是静悄悄。
  时九公仍然浑然不觉。
  直到那把剑已几乎从他的脑门上插下,他才发出一声怒叫。
  他急退三尺。
  但剑锋亦随即向他后退的地方急击而落。
  时九公闭上了眼睛,干脆认命。
  如果他这个时候把慕容晓竺的尸体抛在地下,腾出自己的一双手,他最少还有一个反击的机会。
  但他不肯。
  他宁愿死在对方的剑下,也绝不愿意抛下慕容晓竺。
  时九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顽固,但勇敢。
  但他的勇敢,是否愚蠢了一点呢?
  剑影森森,杀气腾腾。
  这是绝对有把握可以杀死时九公的一剑。
  时九公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一来对方存心暗袭,二来时九公的心情正处于极度纷乱之中,看来偷袭者的一剑,已必可成功。
  可是,时九公福大命大,居然没有被这一剑刺得脑袋开花。
  因为风雪之刀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铿!
  雪刀脱手飞击而出,把偷袭者的长剑震开一尺。
  时九公刚闭上的眼睛立刻又睁开。
  当他把眼睛睁大的时候,龙城璧那柄脱手击出的雪刀又再落在他的手中。
  刀快!
  人更快。
  时九公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偷袭者的模样。
  那是一个手挥长剑,身上穿着杏袍的文士。
  时九公怒叱道:“你是谁?”
  杏袍文士冷冷一笑,目光却盯在龙城璧的雪刀上。
  “你就是雪刀浪子?”
  “不错,”龙城壁目中掠过一阵阴影:“阁下莫非就是毒秀才?”
  杏袍文士淡淡一笑道:“你看我像不像?”
  龙城璧道:“年纪不像。”
  杏袍文士道:“早在三十前,毒秀才便已是个风度翩翩的秀才书生。”
  龙城璧道:“现在呢?”
  杏袍文士道:“现在的毒秀才,似乎仍然是昔日的那副模样。”
  龙城璧道:“每一个人都会老,但你好像例外。”
  杏袍文士道:“你说的不错。”
  龙城璧道:“你也许真的不会老,但却一定会死。”
  杏袍文士大笑:“说得好!”
  时九公怒喝一声:“当你死在别人刀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一点也不好了。”
  杏袍文士嘿嘿地在笑。
  “凭你们两人的力量,还远不是本教主的对手!”
  龙城璧冷笑。”你在这一丛竹林里,总共布下了多少伏兵?”
  “不多。”杏袍文士一笑,缓缓道:“但已足够让你们全部都给我躺下去!”
  聂武夺!
  眼前的杏袍文土,就是杀死慕容晓竺的毒秀才聂武夺!
  时九公不愿意放下慕容晓竺的尸体。
  但他更不愿意放过任何杀死聂武夺的机会。
  他终于毅然放下慕容晓竺,然后双拳齐出,直轰向聂武夺的胸前。
  时九公的拳力极刚猛!而且速度之快,更是令人难以想像。
  很少人接得下他十拳。但这一次,他连发三十六拳,仍然无法把聂武夺伤在拳下。
  聂武夺忽然发出一声叱喝。这一声叱喝凌厉之极,就像是巨雷般呐在时九公的耳朵边。
  时九公突然被喝得为之混身虚软。
  聂武夺的剑法随即一变,只见剑锋振动,刹那之间,剑式已一连五变,直向时九公的腰上刺去。
  在此同时,竹林左方突然杀声四起。
  原来海魔教的武士,已开始与蝴蝶城及医谷的高手,展开了舍死忘生的决战!
  方家集已变成了腥风血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