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子《鲲鹏英雄》

第12章 索命剑客,情仇错结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全集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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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女琼花怀着对金燕的一腔怨恨翩然离开后,却使魏十姑呆在原地,怅然若失。
  她开始怀疑偷窥之人系清朝耳目,并非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金燕公主在未离南海之时,便已接连遭到清朝大内高手的袭击。除了因为她是明遗中反清的首领外,更主要的乃是为着那只清宫玉匣!
  崇祯十年时,“没影儿”西门三郎例外地答应为皇宫办件秘密事物,代价是放出押在东厂监狱中的一位明友。他到了建川,在皇太极的宠妃博尔济吉特氏的永福宫中,盗取了一只镶金碧玉匣。匣中装的是皇太极第八个儿子福临,也就是今天的清朝顺治皇帝的身世秘密。后来消息走漏,皇太极已死,他最宠幸的永福宫中的庄妃,使她的儿子福临六岁继位,成为清朝的第三位皇帝,但摄政王多尔衮想篡位登极,听到有关玉匣的传闻后即想以此为借口,废掉顺冶皇帝,理由当然是一一顺治非皇太极的嫡亲骨血。
  所以,那只“庄妃玉匣”就非常重要。
  据说,那只玉匣就秘藏在金燕公主的手中。清朝曾派汉人武师“单刀震四寨”梅良新重金聘请东方一锋杀掉南海金燕,就是为了这只玉匣。那次,被蒙在鼓里的东方一锋刺伤了金燕公主,还杀了她的一名护卫。这是旧话(见《风尘奇侠》)。
  此次金燕公主离南北上,清廷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火焰掌”柳浩所打伤的却是与程琼花一路而来的“崤山七煞”中的最末一位,老七铁砂掌邹山:“崤山七煞”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一伙豪杰,因为他们向以出手狠辣、绝不留情著称,曾在奉化城中一夜屠戮一百三十多条人命,故而被武林人称为“崤山七煞星”!十姑虽初出江湖未久,但这些武林掌故她却知道得非常清楚。她一见那黑脸汉子的一双黑黪锃亮的大掌,就知道他是“铁砂黑煞绝情掌”邹山,只是不知他何以与琼花成了一伙。
  瞧琼花给邹山包扎的样子,两人好象恋爱中的一对。
  琼花姑娘为什么与金燕公主那么大的仇怨呢?
  她哪里知道,这都是为了程刚!
  “你看清楚了,是他在偷窥吗?”
  “好象不是。那人我只略见背影,仿佛穿的是黑衣裳,不是他穿的那种淡青色的。但他们都戴着斗笠,雨汽濛濛的,我哪里看得仔细。”
  “那你为什么不问个明白就动手?” 十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十姑,这怨不得我嘛!这小子不识相,问他不答,岂不是没把老夫放在眼里?”
  “柳大哥,你以后不问个明白,不要乱出手,好不好?你会无端结下冤仇的!”
  “嘿嘿!这你可就小看我的圣火神功了!老夫横行天下无敌,难道你还叫我见着谁就给他作揖叩头不成!”
  柳浩自负“火焰掌”盖世绝学,一副目中无人的样了。
  十姑戳指他的秃红的脑门。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看你狂妄的功夫谁也比不上!”
  假设“铁砂黑煞绝情掌”邹山也曾到古庙中偷窥,那么偷窥者就应该是两个人!
  那个人是谁?
  能逃得脱柳浩的追踪,必具有一流的超卓的轻功!
  看来,阴云密集,腥风习习,山雨欲来之势已在所难免!
  “快走吧!我们速速赶往钟祥,七天后回这古庙中聚齐!”
  柳浩固是欣然愿往。能蒙十姑赐与同行岂非荣幸得紧?但他却并不愿意和鲲派掺和。
  “十姑,你何必与鲲派绞在一起?跟我走吧!”柳浩期期地说。
  “呵呵。”十姑笑了:“跟你走,到哪儿去呀?”
  “我们去找阴山灵蛇和冰精石呀!”
  “笑话!现在能去么?你替我报杀父之仇吗?”
  “究竟谁是你的杀父仇人哪?”
  “知道了还用你帮着寻访吗?我父亲惨遭杀害之谜现在看,唯有东方一锋知道,所以我们必须救出他!”
  “可我们朝北走,去钟祥那鬼地方做鸟儿?”
  “你以后讲话放讲究点!不能斯文些吗?”
  “嘻嘻!我又不是秀才,哪里来得穷斯文!”
  “柳浩,你若再这样,我就撵你回去!”
  “好好好!我听你的。”
  “那我们快上马走!”
  “到钟祥城去干嘛?”
  “找‘双枪太岁’周平!让他帮我们联络些武林高手。昔年他曾在江湖中主首联名,请出天下第一剑对付一位大剑魔。”
  “那剑魔是准?显然也是位了不起的角色!”
  “那当然!那时你已离开内地,不知道这魔头的厉害!他一个人雄扫武林,屡闹皇宫内院,现身江湖一年,就杀了三百多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活着的人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嘿!这倒挺棒!这才叫魔头!”
  “但后来听说他死了。坟墓就埋在苏州城外的伤心岭上。”
  “唏!这岂非可惜可叹!”
  “周老爷子神通广大,交游甚众,请他帮我们联络武林豪杰,以便联袂讨伐鬼王。”
  “用得着吗?我柳某的圣火神功就足够把他们打成肉干啦!”
  “你可知那鬼王乃当世第一大魔头?他比刚才说的那剑魔可厉害多了!”
  “哼!随你们吧!不过,我的阴山灵蛇怎么办?”
  “你没听‘丰都二使’说吗,鬼王也在找阴山灵蛇?你若不杀了他,他的手下人极多。阴山灵蛇就轮不到你啦!你若帮我救出东方一锋,我一定帮你找到阴山灵蛇和冰精石!还有火精石!”
  “你这鬼丫头只会骗人!”
  “略咯咯……你倒长起心眼儿了!我骗你作甚?我虽为女流,却也知一诺千金的武林原则!”
  骏马疾驰,夜色渐浓。

  2

  “你听,后面有马蹄声!”十姑说。
  “我早听到了。管它呢!”柳浩不以为然。
  “肯定是跟踪我们的!我们到前面的客店歇夜,要多加小心!”
  “哼!看老夫捏碎了他们的球儿!”
  “你又来了!我们现在没功夫和他们纠缠。你要乱打出气,也得在救出东方一锋之后。”
  “你老是东方一锋西方一鬼的!究竟为什么非要救他?”
  “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有多大!不用说鬼王把他抓去,我们必须救他出来,他和我个人也大有关系!”
  “什么关系?”柳浩满脸醋意。
  “咯咯!你又胡思乱想了!他是家父的密友,知道家父被害的秘密!另外,家父所藏的一幅秘画的失踪也与他有关,至少他能帮助我!那是一幅关涉一笔巨额珍宝的秘画!”
  “哼!江湖中总免不了珍宝争杀!究竟有几个珍宝?”
  “数额非常大,简直难以数计!你是什么时候落生的?万历三十年?那时的皇帝正是神宗,他几乎藏有全国财宝的三分之一还多!你说有多少吧?”
   “原来你是个很贪财的人!令尊都因之而丧生,你想重蹈覆辙吗?”
   “嘻嘻,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正人君子呢?”
  “老夫平生不爱财!”
  “这你就错了!家父被害,虽然与此不无关系,但却另有重大缘由,而我们所以要批回秘画,乃是为了物归原主!”
  “谁是原主?”
   “当然是金燕公主!”
  十站的话音甫落。身后的乱马之音已响震耳畔!!紧接着,是一声摧心裂肺的狂啸!
   “呼哈哈哈!金燕公主?见她的鬼!那珍宝乃皇帝老儿搜刮的不义之财,人人可得而获之享之!”
   “什么东西大胆!”柳浩勒马怒喝!
  “二位坐稳当了,别听了爷们的名号吓破了你们的苦胆!要是拉屎在裤裆里,又黑又冷的天儿,脫裤子可不方便哪!”
  “下流狂徒!”十姑气煞。
  “哈哈!娘子倒是抬举咱爷们儿啦!爷们就是崤山七煞!”

  3

  就在十姑与柳浩快马急行,要赶往钟祥县双龙堡周府的前夜!
  秋夜黑煞如墨,秋风漫起透着阴森的凉意。偶有几片早衰的枯叶随风荡落,在惨淡若虚的星光下倏忽一闪,发出轻微的落地哀声!
  蓦地一
  周府旁的秋林中,闪现出一条矫健的人影,从林中一弹而出,以高超的轻功身法,掠过十余丈远,羽落无声地飘进周府的深宅广院!
  此刻,在那条黑影之后不远处,一双从面具后透出的灼灼目光,闪射着森人的杀气!
  天交二更。
  周府的客厅,灯火尚明。
  有人在谈笑。
  室内,杯盘狼藉。
  “周兄已十几年深隐不出,此次却为着侠义二字,重出江湖,而且敢追截鬼王,义勇不减当年哪!”
  “卓老弟,你我相交日久,怎的却拿愚兄开心?且不说是十姑之情,老夫不能看她的笑话,何况东方一锋,也是老夫的相识旧友,虽说交情不深,又焉能袖手旁观?咳,救人不成,却反落个累赘,正不知叫老夫如何处置!”
  “以老兄的武功和威望,凭着偌多的朋友,要找个什么孟启想必不算难事。”
  “八臂灵猿,你倒说说看?我与那孟凡超并不相熟,如何又能知道他的侄儿?想来这老东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儿,必是位深隐的高人,不然怎能与东方一锋攀上交情?他家尚修有地下迷宫,谅必大有仇家。据老夫窃算,他临终托付的那只绣花枕头,必关涉一件绝大的秘密!”
  “也许是武学秘籍吧?”
  “不大可能。否则他何以自己不练,却被鬼王处以极刑?”
  “珍宝秘密?”
  “唔,这个老夫就不晓得了。”
  “何不打开看看?”
  “嗳,这怎么使得!受他所托时,尚有‘河南六英’和‘神剑手’刘义、‘赛秦琼’麦有道诸位在场,大家一致信托老夫妥为收藏,老夫又是亲口许诺,岂能言而无信?”
  “小弟不过说笑而已。老兄高风亮节,诚诺践信,令人赞佩!”
  “你‘八臂灵猿’练猴儿功练滑头喽!来,我们再喝一杯!”
  “八臂灵猿”卓伍是周平的老朋友,两人昔年曾在一起共事,此次入陕入鄂,云游访友,并有重出江湖之意。旧友相聚,置肴呼醉,此刻已是酒酣耳热。
  蓦地一一
  周平凭他将近一甲子的修为和久经江湖的阅历,忽觉厅外有一声轻微的异样响动,即操杯在手,猛把杯子朝窗影掷去!
  随着一声破空锐响,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音!
  “八臂灵猿”早随杯而起,飞向厅门口,微一沉滞,朝外如电射出数枚暗器!随着暗器出手,他已破门而出!
  “八臂灵猿”,顾名思义。他非但轻功极好,舒身如猿猱,而且暗器功夫在武林中也大有一号,是以号称“八臂灵猿”。
  他一扫室外无人,随即拔空而起,跃上一丈多高的厅脊!
  蓦地一一
  他发现前面十几丈远处,正有一个黑影向前飞快飘行,穿脊越瓦,如履平地!
  “好身手!”
  卓伍心中暗赞。仅只眨眼之际,此人就已跑出许远!这可把卓伍较技争胜的好胜之心挑起,他曾在巫峡苦练“猿猱轻身术”,这回正可技成一试以舒其痒!
  卓伍的轻功果然了得,但前面那位的身法也非平庸,一气追出二十几里,前后总差五七丈远的距离。
  “八臂灵猿”火气外冲,足下加力,一下子赶近三两丈。他提气喝道:“宵小之辈,老夫八臂灵猿为你送行,哪里走!”
  谁知那人听他开口之后,却收步站住了!

  4

  周平在卓伍在追那人时,已趴上房脊,隐见“八臂灵猿”朝那人急追而下,料定卓伍的功夫要胜之一筹,随即落身回到客厅之中。
  但他的心中却大为不安起来,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自打十几年前洗手江湖,迁隐至此以来,绝少有仇家寻上门来。又因他为人侠义,威望很高,所以虽然家中客友不断,却一直安享无事。除了在家中调教爱女珊珊的武功外,他很少出门。
  但是,是夜前来的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宵小之辈梁上君子,何况一般的毛贼犬盗,怎敢上他的宅中作手脚?
  难道是为那件东西而来么?
  除了“河南六英”、“神剑手”刘义、“赛秦琼”麦有道之外,就只有十姑知道此事!
  “爹,出了什么事?”女儿珊珊从内房中闻声踅出。
  珊珊稍逾出阁之龄,长得玲珑方正,很是俊俏,只是挑剔大,又任性,婆家难找!
  “没你的事,快回去睡觉吧!”
  “爹,卓大叔到哪儿去了?”
  周平眼神充满慈爱,但口气却严厉。
  “女孩子家,別乱问!”
  珊珊噘起樱唇,一脸不高兴地折向自己的闺房中去了。
  周平也转身回到卧室,看了一眼卧榻旁角几上的那只包裹,又扫了一眼关严的窗子,心知无事,就摘下壁上那口龙泉宝剑,返身回到客厅之中。
  折过屏风,猛一抬头,厅门口却早站定一条雪白的身影!
  那人胁下佩带一把白鞘长剑,头戴黑色面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僵如直。
  烛火闪跳,映得那人身上的一团浓浓的杀气乱抖!
  行走江湖,从没见过佩白鞘的剑客!
  而此人形装之古怪,杀气之浓重,也是骇人心目!
  来人双足不动,却已向前飘盈二尺!
  “阁下是哪一位?深夜驾幸敝宅,不知有何见教?”周平略一惊愕后,立即镇定下来,压低声音,拱手而问。
  他怕惊动女儿出来,撞见这种可怕的场面!
  蒙面人没有回答!
  空气一时僵死沉滯!
  “适才不速而至的贵客,可是尊驾?”
  蒙面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此人若非适才现身,引卓伍追踪的那位,想必也是与之同伙。由卓伍被引开后,他才现身。这是江湖盗匪常用的方法。
  “尊驾可是适才那位贵客的朋友?”
  蒙面人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周某虽无大财,但些许盘缠,自信还能送得起,不知朋友需要点什么?”
  蒙面人只是用一双极为骇人的仇恨鄙夷的目光注视周平,面具后射出的这种目光极其狠辣刺人!
  但周平毕竟是位久历江湖的老英雄,临敌不乱,临变不慌,微然一笑。
  “阁下想必无事不来敝宅吧?”
  “算你还有一点儿聪明!”
  “阁下谬赞老夫了!阁下既来之,何不赐示以真面目?这副尊容,会吓坏众仆役的!”
  周平的话中,可是含有讽刺揶揄的味道了。
  “我不想多杀人。”蒙面客平静但阴滞地说。这就是说,凡是看见他真面目者,都必死无疑!
  “周某一介鲁莽武夫,但平生好客,不知尊驾是来作客还是……”
  “我将是你的最后一位客人一一吊客!”
  周平一向在武林中享受群雄的尊敬推崇,怎能忍受蒙面人如此放肆无理!他怒极拔剑,呛啷一声,龙泉剑闪出一片寒光!
  “那么,周某得给尊驾一处上宾的席位了!”
  “你用不着拔剑!”蒙面客用一种极为平缓而轻蔑的,略带冷笑的口吻说道。
  “周某自信一生大丈夫所为,光明磊落。没有丝毫愧对良心侠义的事,轮不到你这宵小之辈污辱!有话明讲,要命奉陪!”
  周平虽仍压低声音,但他显然已是怒极,苍颜冲血,老睛布威!
  “哼哼!凭你也配自称光明磊落!”
  “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万历四十七年时,苏州有位叫王元善的总兵?”
  周平闻言大吃一惊!
  这已是距今廿六年矣的往事!
  “你是谁?”他惊声而问。
  “那位王总兵大人,可曾带兵抢走了一位平民女子,送进神宗狗君的朝中?”
  这已不是问话,而是一字一顿、充满杀气和仇恨迸射出的利剑!
  “那……王……乃奉旨而为,迫不得已!”
  “哼!”蒙面客用鼻子轻蔑已极地哼了一声:“那么,他后来弃官不做,化名周平,混迹江湖,浪得大侠虚名,可是自愿的喽?”
  自己对来人一无所知,面对手却已把他的那点隐私全都抖落出来了!
  周平的心开始顫抖。
  “崇祯三年时,这位周平周大侠主首联名,请出‘神剑傲四海’,对一位前来血仇的剑圣大肆污蔑,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想必也是出于自愿喽?”
  “你……你是伤心断脉剑客?”
  “凭你还不配问!”
  “那时,你出手狠辣,杀人无算,一年之内,竟杀死三百多位武林中人,周某乃为主持江湖公道!”周平声音难免发颤:“你究竟要干什么?”
   “十三年前,侥幸给你滑过去了!今天,要你主持廿六年前的公道!”
  这句话,使周平的眼中充满了恐惧。要知周平敢截鬼王救人,胆量之大可谓惊人。投身江湖,他何曾想过怕字!但当他一猜到蒙面人是准时,那份潜藏四十来年的愧疚和十几年的恐怖却不禁从心渊中油然而生!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十七年前这位江湖剑魔杀人不见血、一夜连毙二十八位高手的惨剧!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的墓碑……”他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骤然凸现极复杂的骇人表情!
  十三年前,这位骇人听闻,震慑武林的绝情剑魔在他雄扫武林一年后,据说已被一位武林异人击成重伤而死,他的坟墓就葬在苏州城外小孤山的伤心岭上,武林中人曾掘其墓鞭其尸,确证该魔已死!
  难道眼前的是索命厉鬼?
  “你,究竟是准!”
  “浮生一吊客,天涯断肠人!”
  这正是当年绝情剑魔“伤心断脉剑客”的自报名号!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已非人而鬼!”
  “你要干什么?”
  “血仇!索物!”
  “周某从未妄取他人物什。”
  “交出那只绣花枕头。”
  十三年前,他的要求,在武林中,无异于圣旨!
  “此物非我周某人所有。周某一诺千金,你除非杀了我……”
  “这用不着你提议!想不到你还真有点骨气!”蒙面人略一沉吟:“为此我答应饶恕你的全家,不血洗你的满门!你动手出招吧!”
  句句是铁,掷地铮铮!
  “冤孽!果真天有报应…….”
  周平叹罢,把心一橫。
  “廿六年前的事,老夫虽出于被迫,但毕竟造下了一场冤孽,老夫也不必强辩!既蒙你赦免老夫家中余子,那么,老夫就无礼了!”
  说罢,手中的龙泉剑挽起一个剑花,正是“蛟龙十三式”中的第一式“龙降于天”,紧接着,手中的宝剑一气刺出十余狠怪诡异的剑招!
  周平是江湖中一代响当当的人物,以双枪成名不说,手中的龙泉宝剑也曾震惊过武林!谁知连刺十几剑后,竟未沾到对方分毫!
  “这笔剑法,留着你也是现世!”
  说罢,蒙面人从腰中抽出佩剑。
  剑一抽动,立即有一股无俦的罡力肃杀而至,剑一拔出,烛光中立即可见剑尖上闪吐的长长的血芒!
  周平明白,此魔剑上的功夫远胜于昔日,自己即使再修炼一个甲子,也未必能较其十分之一!
  蒙面客只是把剑朝周平的双腕和心口一挥,动作轻柔缓慢,舒展如作示范,剑根本就没碰到周平,而“双枪太岁”周平在冷汗才出的刹那间,便已僵立原地,如泥塑石雕一般,挺挺不动!
  蒙面怪客从周平的卧房中取出那只包裹,寂然无声地飘出客厅,消隐于漆黑的夜幕之中!

  5

  这一切都是错愕之际的事!
  等周珊珊忽然再次冲进客厅时,她只看见了一条白色的背影!
  她稍一愣神,回头望了僵立的父亲一眼。
  “爹!出了什么事?”
  她一触之下,老爹周平便望后栽倒!而他手中的那把龙泉宝剑,竟然没有撒手。珊珊姑娘情知不妙,一摸爹的气息已无,断定刚才出去的白衣人必是凶手无疑,立即取出自己的龙凤双剑,朝外便赶!
  珊珊自幼得爹爹精传,习得一身武艺,胆量也惊人的大,她顾不得细想,也来不及唤起家人,施展轻功,朝她所认定的白衣人遁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就在珊珊追出去不久,两条人影却又从紧闭的大门上霍然飞进周府!
  这两位是谁?
  两条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一老一少朝客厅快步走去。
  “嗨!老兄,你猜这小子是谁?”人还没跨进客厅,卓伍就高门大嗓地嚷,话里明显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就是……”
  他的话猛然顿住了!
  周平仰卧在客厅的方砖地板上,手中还捏着那把龙泉宝剑!
  一一死了!
  那青年人呆愣木立一一这怎么可能呢?刚刚不久他还活着,他的听力还那么敏锐,他掷射酒杯的那手暗器功夫还那么漂亮!
  青年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惑。
  地上根本没有血迹和搏斗的迹象。
  难道是中毒而死?他的剑已出鞘……
  到底卓伍年老沉着,立即唤来下房中的仆役。但吓坏了的仆役们所能回答的就是重复一句话: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小姐呢?”
  小姐也不见了!
  卓伍立刻检查死者,等他抬起头来时,青年从他脸上看到的是惊恐骇人的表情!
  “伤心断脉剑客!伤心断脉剑客!”
   “八臂灵猿” 重复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他压低了了声音:
  “你可听过这魔头的名字?是这绝情剑魔干的!是他沒错儿!只有他……”
  青年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他听过那剑魔的名号。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卓伍的双眸中射出狐疑的心有余悸的目光。廿六年前,他是周平手下的一员副将,两人乃生死结拜的弟兄,后来两人一起退隐于江湖。这些年来,可谓相知甚深。所以他非但有兔死狐悲之痛,也非常担心自己的命运。
  那绝情剑魔出手极其狠辣,武休中活着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现身江湖和杀人如麻!
  等卓伍在极度震骇中反应过来,去内室寻找那件包裹时,包裹也不见了!
  难道是为包裹中的那件秘密?究竟什么秘密连周平都不清楚,且知道周平保有此绣花枕头者唯“河南六英”、“神剑手”等七八人而已,作案者显然不是他们,难道是他们中的谁泄了底?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认得这位江湖上最恶毒的剑魔!
  毫无头绪与线索的奇案!
  这一点卓伍在确认周平的死囚之后,就毫不惊奇他们对此一无所知的合理性了:这正是绝情剑魔作案的特点!
  “小姐的龙凤双剑也不见了!显然是她发现了作案者,跟踪而去了!她怎么能是他的对手呢!”卓伍焦急地说。
  “卓大叔,你在这料理周老前辈的后事,我去追那个魔头!”
  青年人满脸悲恚之色,血往上撞,少俊的面庞忽现血红,有如赤炭,提掌朝身旁的八仙桌拍去!
  咔嚓一声,一股青烟冒起,桌上赫然出现两个焦糊寸深的掌印!
  “好小子!火焰掌的功夫果然了得!不过,你万不可莽撞,找回珊珊就行!对付那魔头的事儿,我们再另图良策!”
  “八臂灵猿”的话没说完,那青年已飞身夜幕之中,不见了!
  卓伍望着结义兄长的尸身,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呵!当初你若不赶走这小子,事情也许不是今天的样子。”
  他又转望厅外的夜色:“霍超这小子得了什么奇缘,身负如此绝功!”

  6

  当你不想碰见冤家对头时,却偏偏碰了个照面,那时,世界狭窄得象一条路,就那么一条路!
  但当你想去寻找冤家时,茫茫的世界就会大得出奇,广无边际!
  当珊珊怒追杀父凶手时,她所遇到的就是后一种情况。虽然那白衣凶手刚一跑出她就随后追赶,虽然夜色中白色的衣服非常显眼,虽然她脚下的急行轻功也不错,但哪里有那凶手的影子呢?
  旷野无踪。凶手必非本地的一般宵小盗贼,那么他很可能在前面钟祥城的客栈中投宿。于是,她顺着官道,一气追出一百多里路,到了钟祥城中。
  珊珊毕竟女儿身子,有些疲乏了。但她仍硬挺着,沿街搜巷,在灰濛濛、寂无人影的小城中寻那白衣人!
  东宫放曙,天其明矣,街上行人渐多起来,珊珊追寻的唯一结果,便是感到肚中饥饿起来。
  她不假思索地走进“来其祥”酒肆中。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连夜仓促追出,身上没带分文,她向来足不出户,一应饮食衣着,尽由仆人伺候,所以,当她坐在酒店中,而堂倌过来问她要什么吃喝时,她却把这里错当成家中,眼睛仍里着窗外,不耐烦地一挥手道:
  “何必罗嗦?每天早上都吃什么?”
  堂倌听了她的话,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奇怪,我知你每天早上都吃什么?但他哪敢顶嘴,眼望这位身着过分随便,手提双剑的姑娘,心中嘀咕此女非疯即魔,只得赔笑又道:
  “嘿嘿!小姐,实在对不起,咱小地方没见过世面,您要什么请明告小人,小人好马上给您准备,您多担待些!”
  珊珊这才从悲愤和沉思中回省过来,她望了堂倌一眼:“噢,我弄错了。你随便上点吃得饱又吃得好的早点就成。”
  这时,酒店中靠北面的一张大桌上,四位劲装壮汉正吃得热闹。但其中一位模样还算说得过去,一脸色相的男子却已朝珊珊这边瞟过了好几眼。
  “三公子,你在瞧什么?噢,哈哈,三公子果然好眼力,这一层上就比咱哥们强出几筹!模样不赖!”
  另外两个人也回头望了珊珊一回。
  “中!挺嫩的!胸脯儿倒他妈的挺惹眼!”
  “脸子也不差嘛!那眉眼不比从前那些差!怎么,三公于仙心思凡了?”
  “三公子”阴鸷而下流地作了个怪相。
  珊珊见他们鬼头鬼脑地看自己,说的下流话显然是朝自己来的,气得怒烧芳腮,但她转念一想,还是赶紧吃饭,吃完饭找凶手仇敌要紧,这几个无赖就算他们这一回走运吧!
  “小姐,一共是八钱银子!”堂倌笑嘻嘻地过来结帐。
  八钱银子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数目,但这却叫珊珊吃了一惊!
  “什么,还要钱哪?”珊珊一急,差点把这话说出来。她伸手在身上乱摸,登时急得汗往下冒!
  “赊账好不好?”一个大家闺秀说出这样不得已的话来,她的惶急羞臊之状不准想象!
  “嘻嘻!这可使不得!本店小本生意,天南海北的客人这么多,要是都象您小姐这样赊帐,小店还不早倒闭了!”
  那位“三公子”走了过来。
  “堂倌!不得放肆!这点小钱算在小爷的帐上就是了!小姐,在下许喜芳,恕个罪说,家父就是湘西的‘九爪神蛟’许铁龙。小姐想必仓促出门,身上不方便,嘿嘿,不必着急,饭钱在下为您付了,这里还有一锭纹银,请小姐笑纳以为盘缠!”
  如不是那副流气相儿让人讨厌,这番话倒还蛮有救危济困的侠义味道!
  “九爪神蛟”许铁龙乃湘西一霸,是江湖上有名的难缠的角色,这位,想必就是他的三公子了!
  “哼!谢谢你的好心!本姑娘用不着!”
  “小姐,这话怎么说!在下渴慕芳颜,能为您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呵!”
  “哎,我说姑娘,不是小人说话损,你可别不识抬举,能有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好心公子为你付账,你得谢谢人家才是!”
  堂倌一副媚富吠穷的狗儿样!
  忽然,一直在门口旁的桌子上闷声不响地吃饭的一位书生摸样的人开口了:
  “堂倌!这位小姐是我的同乡,她的账由我来付!”
  这句话可把许喜芳气坏了!穷小子,竟敢搅爷爷的混水!
  “穷小子!你出来装什么大方,充什么大头蒜?瞧你那寒酸相,自己能不能付得起账还不一定呢!格老子的,装他娘的硬!”
  许喜芳的一位同伴朝蓝袍书生骂道。
  书生浑若未觉,一言不发,把一两银子递给了堂倌,继续埋头吃饭。
  珊珊起身离座。不料那许喜芳却一把捏住她的右腕。
  “小姐!何不……”
  “啪!啪!”
  许喜芳的话没说完,脸颊上已被怒极的珊珊抬左臂给了正反手两个漂亮的耳光!
  这小子给打得呆了半晌。
  “臭丫头!真他娘的不识抬举!给我毁了她!”
  三个劲装恶汉一拥上前!刀剑齐出,围了周珊珊!
  “娘的!我家三公子看得起你,不想你这狗入猫出的贱丫头不识抬举!”
  刀剑齐下!
  珊珊掣出龙凤双剑,与三个恶汉杀起来!她寻凶手不着,失父之痛和愤怒早己郁满芳胸,此刻,拼了命拿这三个恶徒出气,龙凤剑使开,端的非凡!
  岂料这三个恶汉也非庸手,武功个个高强。拼杀一会儿,珊珊就吃紧了!
  恰在此时,一旁观战的许喜芳窥见一个破绽,举掌朝珊珊头顶劈下!
  “呀!”地一声惨叫,许喜芳的掌心竟被谁穿进了一支竹筷!痛得他满地乱跳!
  三位恶汉早朝那位仍埋头吃喝的书生扑去!二把刀、一支剑连砍带刺七八招,蓝袍书生不知怎的却在这恶煞的攻势中安然无恙,竟又喝下一口汤!
  “呵噗!”书生一口汤水往一恶汉的面门喷去!
  中汤的恶汉发出一声惨叫,竟被那口汤水打得满脸流血,撤剑后退!
  另外两位恶汉刀已劈下,正是前后夹攻之势,看来书生万难逃此一劫!
  但飞跌到门外街上的却是那两个恶汉!
  许喜芳本该见好就收,谁知他平日骄横惯了,怎咽得下这口穿掌损将的恶气!怒吼一声,忍痛左掌掣剑,朝书生猛扑过来!
  “咔嚓”一声,许喜芳的左臂从肩根处被书生一掌击断,大力下袭至腿,他竟一下子跪在当地!
  珊珊一见这位英俊玉梃的书生武功如此之高,料知他必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侠士,世外高人,为之心折不已,芳府激荡,立即过来施礼道谢。
  “多谢英雄义伸侠臂!”
  说着话,已芳颜绯润,美目流情。
  这倒使书生面呈窘难之色,但他只是淡淡地还了一礼。
  “请教恩人高姓大名,好叫珊珊日后有个报答!”
  珊珊虽初离家门,但却自幼在家中受到江湖武林文化的熏陶,作派起来,倒蛮象那么回事儿!
  “不必客气。”蓝袍书生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子!有种你留下姓名来!”许喜芳已被恶奴搀扶起来,躲在店门外嗥叫。
  书生朝门外走去。许喜芳一见,但却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
  “有种的留下名儿来!”
  人家不承认,怎么办呢?
  “不管是谁的银子,我想那人总是一片好心。小姐既然一时之窘,何妨爽快受用?”
  “这可不对了!难道那个姓许的混蛋的银子我也能收下吗?”
  俩人不知不觉已变成并肩行谈。
  书生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微一变。
  “据在下猜想,送小姐银子的人,大概不是混蛋!”
  “谁这么说啦!你……”
  忽然有两匹骏马从后面冲了上来,马上一人探手抓住了珊珊的肩头!
  “珊姐!”
  “呵?魏小妹!”
  来者正是魏十姑和柳浩!
  “珊姐!你把我们急坏了,你却跑到这儿来谈……淡风景!他是谁呀?”
  十姑一副有所知悟的神秘笑容。
  “他是……”等珊珊再转过身来,想介绍这位不知名的救命恩人时,哪里还有那蓝袍书生的影子!珊珊惶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