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残虹零蝶记》

第十四章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全集  点击: 
  这是真功实力的比较,如果功力稍逊便寸步难进。
  一步、两步、三步,两罡相遇,由于拒斥的作用,隐隐响起一阵雷声。
  老人忽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小子,你不简单,难怪……”
  话声未落,似乎觉察了什么,回转身便要奔向正间的房门。
  陈家麟肚里雪亮,立即意会到是么一回事了,立即横身一拦,道:“还没请教大号?”
  老人发急道:“小子,闪开,别坏了大事……”
  陈家麟索性扬起了双掌道:“老头子,不说出名号就别想走!”
  老人怒哼了一声,挥出一掌,劲道如山,令人咋舌,陈家麟是交了心的,立即发掌全力迎击。
  “隆!”然巨响声中,陈家麟被震退了两步,血气一阵浮动。
  但他志在缠住对方,只要一松懈便阻止不了,一退之后,飞快地掣剑在手,扑击过去了。
  他在剑上的造诣,已有登堂入室的火候,这一展开扑击,老人只有应付,三个照面之后,老人一闪失了踪。
  这一来,他表现了超人的急智,不去追寻对方的身影。返身截向房门,快得有如电光一闪,不出所料,这一下截个正着。
  老人动了真怒,“呼!”在劈出一记怪掌,罡劲裂空成漩,陈家麟的身影,被其强大无比的游罡旋了开去,老人一闪进入房门。
  陈家麟没阻住怪老人,不由心中大急,也跟着冲入屋中,只见后门洞开,屋内已不见半个人影,不知道于艳华是否已得手?
  目光透过后门,只见怪老人飞奔矶头江边,当下也毫不踌躇的跟着掠去。
  到了矶边,只见怪老人站在石头上,望着江水出神,江中一支小舟,正顺流鼓棹而去,船上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似是于艳华,看样子,她们这次行动,事先已有周密安排,行动的不止于艳华一人。
  怪老人回转身来,怒瞪着陈家麟道:“好小子,想不到你也跟这批狐鼠一伙,你留下来等死……”
  陈家麟已经感觉到这一次答应于艳华做这件事是错了,但到现在,还摸不清这老人的来路。
  当下硬起头皮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好小子,现在你改称老前辈不叫老头儿了?老夫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错把你小子当成了自己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桩大事,让你小子一下子破坏了,老夫数十年不曾流过人的血,今夜非破戒不可……”
  自己人三个字,使陈家麟心头大震,不由怔了一怔。
  也就在陈家麟一怔神之际,老人双掌早已圈划而出,发掌的形式极其怪异。
  他还不及转念疾劲的罡风,猛旋而至,重心一偏,势子便沉不住,被罡劲卷得连连打旋。
  “砰”然一声,撞上了巨石,撞得他双眼直冒金星。
  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一道强劲掌风,罩身而至。
  这一掌打得结实,由于他的脊背贴地石头上,掌风更加费力,闷哼声中,一股鲜血夺口而出。如果再加上一掌,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他不能再等着挨打,一旋身躯,“唰!”地攻出一剑。
  这一剑,是师门绝学,当初在习练时,师父曾一再告诫,非到不得己时,不许施展,现在他是急怒攻心,也为了保命,所以不自觉地便出手了。
  一声惊呼,老人倒弹开去,愣住了。
  陈家麟没有杀人之心,所以没有跟踪进击。
  只见怪老人胸衣裂了一道口,但没见红,这也证明老人的身手的确不凡,换了别人,难逃这一剑之危。
  怪老人眼中又射出了那惊人的两线寒芒,激动地道:“小子,这一招是谁传给你的?”
  陈家麟用手抹去了口边的血渍,道:“当然是师父传的!”
  怪老人须眉俱张地道:“那你是‘一剑定乾坤’的传人?”
  陈家麟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号。
  草头郎中也曾经如此说过。
  但他根本不知道师父当年的外号,所以无从判断是或否,心念一转,冷冷地道:“对不起,这点无法奉告!”
  怪老人又道:“老夫看你就是陈延陵的传人……”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震,这可就说对了,如此看来,师父真的是“一剑定乾坤”了,对方是从剑法上认出来么?
  但师父遗命,不许透露师门来历,即使对方说对了,也不能承认。
  当下淡淡地道:“还是无法奉告!”
  怪老人喃喃自语道:“三十年前,被这招剑法断了衣袖,三十年后,又被同一招剑法裂了胸衣,真是妙极了。”
  说完,须眉俱张地道:“你小子到底是不是?”
  陈家麟不愿否认,但也不能承认,面无表情地道:“无从奉告!”
  怪老人直瞪着陈家麟,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飞奔而来,赫然是“醉翁”与吴弘文。
  吴弘文喜孜孜地道:“二哥,你也来了!”
  一看现场,情况有异,笑容一敛,又道:“怎么回事?”
  “醉翁”眯着眼看了陈家麟一眼,转向怪老人道:“发生了什么事?”
  怪老人愤愤地道:“醉鬼,我不该听你的酒话把这一身鱼腥味的小子当作了自己人,心里毫无防范。
  “想不到他是对方的爪牙,暗里下手把东方宇老儿给劫走了!”
  “醉翁”双目大睁,醉态全消。
  吴弘文也惊震地睁大了眼。
  陈家麟感到万分愧疚,当时于艳华提出这请求,自己就曾料到几分。
  但没有去深想,想不到事实真是如此,这等于又把东方宇重新送入魔掌,这罪戾可大了。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那近乎责问的眼神。
  吴弘文激动地开口道:“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陈家麟期期地道:“于艳华说令师遭人暗算被囚,请我协力救他脱身……”
  吴弘文跌脚道:“二哥,你不知道于艳华是秘密门中的人么?”
  陈家麟道:“我知道,可是……我欠她人情,也欠令师人情,无法拒绝,如果我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不会答应的。”
  醉翁嗨了一声,道:“别说了,人呢?”
  陈家麟讪讪地道:“被对方用船载走了,是顺流而去的?”
  “醉翁”大声道:“别呆着了,我们去截!”
  说完,当先驰去。
  怪老人狠狠瞪了陈家麟一眼,也跟着走了。
  吴弘文道:“二哥,你也去么?”
  陈家麟一挫牙道:“当然,事情是我弄糟的,我得尽力补过,我先前协助对方算是酬情,现在,我不欠对方了。”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那位老人是何许人物?”
  吴弘文道:“你不认识?他老人家是‘天外三翁’之中的‘癫翁’!”
  陈家麟一震道:“怪不得身手那么惊人!”
  吴弘文一摆手道:“我们该走了?”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三弟,有了,我们不必与两翁一路,操舟是我的本行,我们到江边设法弄条小船,由水路去追,快捷的话,说不定会追上。”
  吴弘文一击手掌道:“好办法,我们走!”
  两人下了石矶,沿江奔了一程。
  陈家麟是内行,一眼便瞥见了芦苇丛中泊了一条乌篷子船,忙招呼吴弘文奔了过去,飞身登上船,一落船头,一落船尾。
  “什么人?”喝话声中,一个赤膊汉子从船篷里钻出来,一看,栗声又道:“抢人么?”
  陈家麟忙道:“大哥别误会,我们是同行,早先我也是靠船为生的,我们要追人,想借你的船一用……”
  那船家汉子道:“不成,我*这船养家活口,你们不能砸我的饭碗。”
  陈家麟道:“大哥,我们不会让你吃亏,顺流去,天亮你回头,五两银子,成了罢?”
  那汉子一听五两银子,咧开嘴笑了。
  这在他是一笔不小的财,打上三月半载,不一定能赚到五两银子,忙不迭地应道:“成,成,不过,这船得两个人,我那伙伴上岸去了……
  陈家麟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与船家算是安他的心,然后道:“大哥,你掌舵,掌稳些,我来划桨!”
  然后又向吴弘文道:“三弟,你坐到船篷子里!”
  说着,顺手收了锚。
  三人各按位置坐定,陈家麟划动双桨,船儿像疾矢般顺流射去,这种操舟法,看得那汉子瞠目结舌。
  那汉子有意无意地问道:“两位追的是什么人?”
  陈家麟道:“一条船,大约有三四个人。”
  “还有个女的不是?”
  “噫!你怎么知道?”
  “不久前,我听见水响,无意中看见有几个人上了岸,其中有个大姑娘……”
  那汉子道:“就在我泊碇处不远,人上了岸,船顺流去了。”
  陈家麟一摆手道:“转风靠岸!”
  说着,用力一划浆,那船滴溜溜滑了个半转,直朝岸边冲去。
  船还没靠边,陈家麟已纵身上了岸。
  吴弘文也跟着上岸。
  陈家麟回头大声道:“船家大哥,银子算赏你了!”
  吴弘文道:“对方够狡猾,竟然舍舟登岸,定然是料准我们必从水路追赶。”
  陈家麟想了想,道:“我们顺进城方向去追,对方不会远的,很可能对方在南昌城设有类似抚州‘迎宾馆’一样的秘密处所。”
  吴弘文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两人急急朝回头方向奔去,月光下,像两只灰鹤。不久上了大路,深更半夜,行人绝迹,两人无顾忌地放开身形疾驰。
  突地,一条纤巧人影,迎面疾驰而来,双方的速度都出奇地快,转眼工夫,便擦身而过。
  就在这擦身的瞬间,陈家麟已看出对方是谁,立即即猛刹身形,口里同时道:“三弟,停停!”
  吴弘文闻声刹住身形时,已超前了三丈处。
  方才擦身而过的人影,这时已转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陈家麟边不及待地道:“于姑娘,人呢?”
  对方,正是于艳华。
  于艳华答非所问地;这:“渔郎哥,我正回头找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
  陈家麟显得很激动地道:“我问你人呢?”
  “人,谁?”
  “血神东方宇?”
  于艳华似乎很觉意外地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陈家麟正色道:“于姑娘,恕我直言,这次我做错了,但为了酬答所欠的人情,不去说他了,我现在要把他再送回对方,我不能作武林罪人。”
  于艳华粉腮一变,极不自然一笑道:“那又何必呢?”
  吴弘文是个老江湖,人情通达,他见来的是于艳华,知道陈家麟与她必有话说,所以知趣地远远站着,没有上前。
  陈家麟沉声道:“于姑娘,各人的立场不同,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于艳华道:“好,我不与你争,你说的有理,各有各的立场,我们既然认识了,以后仍然是朋友,你要采取什么行动,是你的事,我决不干预。”
  这几句话,倒是情在理中。
  陈家麟点点头,道:“这样很好,现在请见告‘血神’在何处?”
  于艳华略踌躇地道:“离开南昌了,到底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陈家麟不由发了急,眉毛一扬道:“你不愿告诉我?”
  于艳华笑了笑道:“渔郎哥,坦白说,我是听命于人的人,没资格问他的行踪。”
  陈家麟心下一凉,道:“姑娘先前请我插手这事也是受命么?”
  于艳华道:“是的!”
  陈家麟紧迫着道:“于姑娘与我交往,看来也是受命而为的了?”
  这句话他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忍不住脱口便问了出来。
  于艳华垂下了头,久久,才又抬起来,以微带幽怨的目光望着陈家麟道:“渔郎哥,我不愿骗你,你说对了。
  “当初在客店向你示敬,我是奉命行事,不过,后来……”
  陈家麟毫不放松地道:“后来怎样?”
  于艳华粉腮一红,道:“后来……后来……我发觉……我已经不能自禁不与你来往。”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弦外之音,陈家麟是听得出来的。
  内心不由下意识地一颤,忍不住深深注视了对方一眼,心里暗道:“于姑娘,我们相见恨晚,你的一番情意,只好辜负了。”
  他这一眼,本是无心的,但看在于艳华眼中,却是有意了,女人,远较男人敏感,她在这一瞬之间,便转了好几个念头。
  她的脸红了,眸中散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再慧黠的女子,终是个女人,她无法完全掩饰内心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回头偷瞄了吴弘文一眼,然后才以极低的声音道:“渔郎哥,以后你叫我华妹好么?”
  目光中,一副迫切期待之情。
  陈家麟心弦一震,但随即坦然道:“这有什么不可,华妹便华妹吧!”
  于艳华笑了,笑得很甜,很美,还带着几分娇羞。
  陈家麟憋在心里的话太多,他想乘这机会说出来,悠悠启口道:“华妹,我有句话想问个明白……”
  “什么话问吧?”
  “贵主人下令手下,不许与我为敌而且似有维护之意,为什么?”
  于艳华笑容倏敛,期期地道:“我能不回答这问题么?”
  话很婉转,但一听便知含有拒绝之意。
  陈家麟大感失望,他想不通对方何以要这么神秘?
  于艳华看出陈家麟面上的不悦之色,接着又道:“渔郎哥,你不高兴么?”
  陈家麟勉强一笑道:“那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说,当然有难言之隐,我怎能强你所难。”
  于艳华轻轻叹了口气道:“渔郎哥,你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仍然不舒服是么?要是我,也会这样。
  “可是……我实在不能说,也不敢说。”
  陈家麟着实佩服她的灵慧,这性格与陶玉芳有很大的差异,陶玉芳是慧而柔,她是慧而黠。
  如果陶玉芳像一朵幽谷的百合,那她是朵鲜艳的芍药,使人有一种热辣辣的感觉,但不管感觉如何,他对她没有任何绮念。
  “华妹,我得走了!”
  “走,去哪里?”
  “当然是追寻‘血神东方宇’!”
  “你无法追到他的,纵使追到了,你的功力就算比他强,还有别人呢?如果有功力更高的和他一道,又将如何?”
  陈家麟愣了愣,固执地道:“不管怎样,我决不放手,我要补过!”
  蓦在此刻,只见一条人影,踉踉跄跄从入城方向奔来,在距吴弘文约莫两丈时,“砰!”然栽了下去,吴弘文发出一声惊呼。
  陈家麟闻声扭头一看,飞快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头皮登时发了炸。
  只见倒地的人,浑身血污狼藉,衣衫片碎,血肉模糊,看是受了酷刑。
  陈家麟剑眉一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弘文道:“看样子这人曾遭酷刑……”
  那人喘息着,努力挣起了半个头,口里模糊不清地道:“赵家祠堂……师兄赵……家祠……”头一歪落回地上,再无声息了。
  陈家麟俯下身去,用手一探,沉重地道:“死了!”
  吴弘文道:“他说赵家祠,师兄,不知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皱眉一想,道:“我想死者定是从叫什么赵家祠堂的地方逃出来,他还有个师兄落在对方手中……”
  吴弘文道:“或许他有个师兄住在赵家祠堂,希望我们能代他传个讯……”
  陈家麟点头道:“同样有可能,三弟,你知道赵家祠堂是什么个地方么?”
  吴弘文道:“我知道,离此地不到五里,地点很荒僻。”
  陈家麟略一沉吟,道:“我们瞧瞧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艳华的面色在连连变化,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但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
  吴弘文道:“好,我带路!”
  于艳华插口道:“这具尸体呢?让他曝尸在路上怪不忍的,先设法掩埋了才是……”
  吴弘文道:“我看不必,这里是大路,来往行人不少,天亮之后会有人发现,此地的乡民里正会处理的。
  “如果死者师兄在赵家祠料理善后的当然是他,如果死者口中的师兄,是失陷在赵家祠,我们不及时赶去,恐怕又多死一个人。”
  陈家麟附和着道:“对,我们这就走,于姑娘!嗯,华妹,后会有期了!”
  于艳华小嘴一嘟,道:“我不能随你们去么?”
  陈家麟侧顾了她一眼,道:“好吧!我们这就走!”
  于艳华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话,渔郎哥,你愿听么?”
  陈家麟道:“华妹有话请说。”
  于艳华趋身向前,道:“君子明哲保身,不蹈险阻,有句俗话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江湖路上,诡谲万端,死者来历不明,我们犯得上去插手么?”
  陈家麟莞尔道:“华妹说得极有道理,但身为武士,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如果处处讲究明哲保身,岂不有忝武士二字,这件事是意外碰上的,如果置之不理,心里会觉得不安,我们还是走吧!”
  于艳华没有话说,她没理由再争辩。
  于是,由吴弘文带路领先,两人并肩后随,落荒朝北驰去。×       ×       ×  赵氏宗祠是座古老的建筑,除了逢到祭祖节期,或是族中有事集会之外,平时十分冷落,只有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在看守。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殿堂外的走廊上,斜照的月光照出了数条人影。
  居中是一个白发蒙面老人,老人两侧各站了一个面目阴沉的半百妇人,另两名黑衣汉子左右分支廊柱边。
  廊柱上反缚着一个灰衣老者,一颗头软软地偏着,像是没有颈骨支撑,口里吐着血沫,前襟已完全濡湿。
  中间的白发蒙面老人发了话:“袁非,你说是不说?”
  灰衣老者没有答腔,只在急剧的喘息。
  黑衣汉子之一,一把揪住灰衣老者的头发,把他的脸仰起来,狞声道:“老偷儿,回答尊者的话?”
  灰衣老者面目凄厉如鬼,蠕动着堆满血沫的嘴唇,无力地道:“你们杀了我吧!”
  蒙面老人阴恻恻地道:“袁非,杀了你吗?没那么便当,你不说出来,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灰衣老者咬牙切齿地道:“一寸一寸的死也是死,我……‘神影儿袁非’不在乎,有什么残忍的手段全使出来好了,你们……会遭报的。”
  白发蒙面老人桀桀一声怪笑道:“老小子,看你能挺得住多久,剥他的皮,从脚上开始!”
  两名黑衣汉子,各从怀里掏出一柄亮晶晶的解腕尖刀,蹲下身去,动手剥皮。
  “哇!哇!”惨号声声相连,凄厉刺耳令人不忍卒听。
  血,像一条条的红蛇,从脚底蠕动爬行。
  两名汉子似是屠夫出身的,手法纯熟而老练,从脚背剥向小腿。
  惨号,变成了惨哼惨哼,又变成了抽噎。
  “神影儿袁非”的身躯,像扭股糖似的扭动、抽搐。
  这不像是人间世,因为这种惨无人道的场面,不该出现在人间,只有传说中的地狱才会有,这种事,也只有鬼卒才能做得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慢慢切剥人皮,谁能相信?
  白发蒙面老人阴森森地道:“姓袁的,你说是不说?”
  “住手。”
  暴喝声中,一条人影由空飞泻而下落在阶沿边。
  “什么人?”
  暴喝传处,两名半百妇人,一左一右圈了过去,反应神速已极。
  寒芒乍闪,半空幻出一道光环,爆起了丝丝的裂空声,两名妇人双双弹了开去,退势与进势一样的快速。
  现在,看出来了,不速而至的,是个头顶箬笠的村俗青年,但那份气质与仪容,却是江湖中少见的。
  两名剥人皮的黑衣汉子,这时已收刀后退,面上尽是惊怔之色。
  妇人中,面皮微麻的一个栗呼道:“渔郎!”
  白发蒙面老人冷沉地道:“什么,他就是渔郎?”
  另一个风韵依稀的妇人道:“禀尊者,他就是渔郎陈家麟,没错。”
  这一声尊者使陈家麟心中一动,“血神东方宇”也有尊者之称,看来他们是一路的人物。
  这时,他才意识到刚刚于艳华出言阻止自己前来,原来她早就知道是她们的人在此行事。
  目光一扫现场之后,道:“不错,在下正是渔郎,阁下怎么称呼?”
  白发蒙面老人道:“这你不必问,说说你的来意吧?”
  陈家麟冷冷地道:“阻止你们这种丧失人性的行为!”
  白发蒙面老人寒声道:“渔郎,这件事你不能管……”
  陈家麟不假思索地脱口便道:“在下管定了!!”
  “为什么?”
  “为了人道二字。”
  面皮微麻的妇人接口道:“渔郎,你不该与本门作对的!”
  陈家麟乘机反问道:“你们是什么门?”
  妇人没答腔,蒙面老人接上了话:“渔郎,这档子事决不容你破坏,你最好是抽手离开……”
  陈家麟断然道:“这个办不到!”
  白发蒙面老人气呼呼地道:“渔郎,你坏了本门不少大事,别把老夫惹火了……”
  陈家麟道:“惹火了又怎样?”
  白发蒙面老人语音带煞地道:“老夫将不顾主人之命,先毙了你。”
  陈家麟把心一横,道:“那就要看阁下的本领了!”
  白发蒙而老人怒不可遏地道:“渔郎,你别不知死活?”
  陈家麟冷哼了一声,道:“长话短说,要么阁下放人,要么我们打上一架。”
  “神影儿袁非”凄厉地嘶叫道:“渔郎小友,请你……赏老夫一剑,来生报答你……”
  陈家麟侧头望了他一眼,又转对蒙面老人道:“恻隐之心,凡是人就应该有,阁下以这等手段对付江湖同道,人神共愤,看来阁下是不会放人的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请准备,在下要出手了……”
  说着,手中断剑倏地斜扬而起。
  白发蒙面老人栗声道:“渔郎,别以为老夫不敢杀你,拼着违命,老夫非教训你不可。”
  芒影动处,长剑也掣在手中。
  陈家麟缓缓挪了三步,占取出手的方位。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两个半百妇人与两名黑衣汉子,齐齐退了开去。
  陈家麟一看对方的气势,不由心头一紧。
  对方的功力决不在“天外三仙”那一流顶尖人物之下,说不定还有过之,能否从对方手下救出这垂死的老者,大成问题。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尽力而为了。
  “呀!”
  栗喝声中,双方出了手,金铁交鸣声中,剑气四溢,裂空有声,双方弹了开去,这一个回合,无分轩轾,彼此心里都暗暗吃惊。
  双方一退又进,保持出手的距离。
  陈家麟心里疾转着念头:“如不谋速战,恐怕吃亏的是自己,救人更谈不上,对方有五人之多,自己方面,于艳华决不会出手,他不倒戈相向便不错了,因为她也是对方一伙的人。
  “而吴弘文说不定斗不过两妇人,原来说好,要他伺机现身救人,看来难以办到。……”
  心念之中,他准备以师门绝招对付这老者。
  他这一招剑法,曾使“天外三仙”之一的“癫翁”胸衣破裂。
  于是,他把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
  摹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倏告破空传来:“好哇!怕老婆的,想不到你老年变志,助纣为虐,实在令人齿冷!”
  所有的目光,全朝发声的方向扫去,但什么也没见到。
  陈家麟却不禁喜出望外,他听出发话的是“癫翁”,听口气,他与这蒙面老者是素识。
  白发蒙面老人激声道:“是谁?”
  “癫翁”的声音道:“你是装糊涂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当年你被夜叉娘罚跪五更,是谁替你讲的情?”
  白发蒙面老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癫翁”的声音又道:“怕老婆的,你蒙上脸,是自觉见不得人么?快进棺材的人了,真亏你做得出来,老小子,你逆天行事,保证你不能寿终正寝?”
  白发蒙面老人怒声道:“老疯子,你是嫌命长么?有种便现身出来,看谁不能寿终正寝?”
  “癫翁”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小子,到外面来,我在等你。”
  白发蒙而老人道:“老疯子,赶着投胎也不急在一时,你稍候片刻,待我此地事完……”
  “癫翁”截断了他的话道:“我就是急性子等不及,你那夜叉娘定已魂登极乐了,不然你怎敢带着女人胡来。
  “当心,母夜叉显灵,你这付老骨头禁得起么?”
  白发蒙面老人浑身发抖,看来是气极了,狂吼道:“老疯子,你在吐屎,说的话比屁还臭!”
  癫翁怪声怪气地道:“老小子,我可要走了,你不敢出来便是老婆生的!”
  这种话出自“天外三仙”之口,陈家麟几乎笑出声来。
  白发蒙面老人忽地阴声道:“你想激老夫离开此地么?做梦!”
  “癫翁”怪笑了一声,道:“别臭美了,谁激你?要我把当年岳阳楼外的那桩妙事抖出来么?”
  什么妙事,局外人无从知道。
  但白发蒙面老人似乎气得发了狂,暴喝一声:“你敢?”
  然后转向二老妇道:“看住人!”说完,电闪弹身而去。
  两老妇双双横身在“神影儿袁非”前面,但脸上却是一片惶急之色。
  陈家麟立即意识到“癫翁”故意给自己制造机会,身形一转,面对两者妇道:“闪开,否则在下要杀人了!”
  那面皮微麻的老妇突自怀中取出一个尺长圆筒,扬了扬,道:“渔郎,这一筒‘五毒飞芒’一共三百枚,见血封喉,你自信逃得过?”
  另一个风韵依稀的老妇也取出同式的一个圆筒道:“这是‘五毒神砂’,五丈方圆之内,无人能幸免!”
  陈家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这两样都是歹毒万分的东西,并非凭功力所可抗拒,使用这种东西的,不必说定是相当邪恶之辈,但,势又不能就此罢手。
  心念一转之后,他准备铤而走险,他判断,对方的主人曾下令不许与自己为敌,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两个老妇必不敢遽下杀手。
  于艳华是她们一方的人,还隐伏在暗中,如果情况危殆的话,她不会不出面,因为她老盯着自己,也是奉命行事。
  于是,他把心一横,冷冷地道:“希望两位别迫在下出手杀人!”
  说着举步前欺……
  他站的位置,距廊柱也不过六七步距离,走不到三步,已是出手位置。
  面皮微麻的道:“大姐,我们……”
  风韵依稀的深深一皱眉道:“二妹,主人之命不可违,尊者不在,我们担不起,算了!”
  两者妇双双退了开去。
  陈家麟这一着,是捏了一把冷汗的。
  如果对方真的出手,充其量只能毁对方一人,而自己便死定了。
  现在,一颗虚悬的心,才告放了下来,他毫不迟滞地用剑割断了“钟影儿袁非”的缚绳。
  “神影儿袁非”已是奄奄一息,绑一松开,人便往下倒,陈家麟拦腰一把挟起,弹身越屋而去。
  那两名汉子是人下之人,当然没有开口的份儿,瞪着眼,看陈家麟离去。
  出了赵家祠东方已经发白。
  于艳华立即跟了上来,栗声道:“渔郎哥,你做得太过份了,如非主人有令,你逃不过‘五毒双姝’的毒手”……”
  陈家麟道:“那两个女的叫‘五毒双姝’?”
  于艳华深悔失言,一下子怔住了。
  陈家麟又道:“那蒙面老人是谁?”
  于艳华摇摇头道:“我不能说!”
  陈家麟知道她什么也不会透露的,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为了怕蒙面老人追来,立即弹身朝荒僻处驰去。
  于艳华仍然紧紧跟着,他心里老大的不自在,但也不便赶她走,不久,来到一片密林中,陈家麟把人放了下来。
  看着老者那一双被剥了皮的脚,陈家麟头皮阵阵发炸。
  一探老者脉息,气机极微,看来是无救了。
  陈家麟心想:“多少得问对方几句话,查明原委。”
  于是立即连点对方穴道,再以手紧抓对方“脉搏”,徐徐迫入真元。
  不久,老人鼻息粗重起来,双眼也睁开了。
  陈家麟赶紧开口道:“阁下叫‘神影儿袁非’?”
  老者声细如蚊地道:“是的!”
  “阁下有位师弟,从祠堂逃出去?”
  “是的,他……怎样了?”
  “死了!”
  “嗯……”
  这一声嗯,拉得很长,这是他唯一能表示内心悲愤的方式了。
  “对方残害阁下的目的是什么?”
  “钟影儿袁非”失神的双目,紧盯在陈家麟面上。
  久久,才吃力地吐出话声道:“小友……仗义出手,老夫……虽死……仍然感激,有样东西,是……得自‘江湖浪子白依人’之手。
  “对方迫老夫……交出来,这东西是……件异宝,老夫……奉赠。”
  说着,用力地伸颈呶嘴,吐出一粒龙眼般大小的白珠,又道:“这是……千年蟾珠……”
  双眼一合,断了气。
  陈家麟把“千年蟾珠”捡在手中,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粒珠子是“江湖浪子白依人”盗自南昌杜御史府,想不到被这“神影儿袁非”调了包。
  “江湖浪子”因此珠而送命,“神影儿”师兄弟,也因此珠而丧生。
  “醉”、“癫”二翁亟谋此珠,是要解“血神东方宇”的禁制。
  自己因一时撇不过人情,误放了“血神东方宇”,现在无意得珠,真可谓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于艳华激动无比地道:“渔郎哥,这粒稀世之珠,也是你要找的东西么?”
  陈家麟道:“可以这么说的,真是想不到……”
  于艳华道:“你要这珠子有什么大用?”
  陈家麟一笑道:“华妹,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知道你们也不遗余力地要得到它,现在珠子在我手中,你准备怎么办?”
  于艳华苦苦一笑道:“我非常为难,我不能知情不报,但是……报了之后,你便不得了!”
  于艳华“唉!”了一声道:“渔郎哥,我……不把这事禀报主人,但愿……你知道我的心……”
  说着,把头低了下去,一副不胜情之态。
  陈家麟不由心弦连颤,她已说得很露骨了。
  她是为了情,然而这份情他是不能接受的,他的全部感情已付与了陶玉芳,连一丝丝也多不出来分给她。
  可是,这话又不能出口,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对她这句话的答理。
  天色已经泛亮,林中的景色像梦一样的迷茫。
  陈家麟把珠子贴身藏好,道:“此老死的可怜,我们得把他好好安葬,对了,他是何许人物?”
  于艳华道:“江湖中尽人皆知的神偷!”
  就在此刻,林中突然起了一阵穿枝拂叶之声。
  于艳华粉腮微微一变,道:“渔郎哥,我不便与他们见面,还是暂避避吧,事完你到城中悦来店中……”
  说完,弹身朝林深处掠去。
  于艳华的身影刚刚消失,吴弘文的声音已传了过来:“两位老前辈,他在这里!”
  吴弘文、“醉翁”、“癫翁”相继现身。
  陈家麟迎上前去,拱手道:“两位老前辈来得好!”
  三人目光一扫“神影儿”的尸体。
  吴弘文皱眉道:“老偷儿死了?”
  陈家麟道:“在那种酷刑之下,怎么活得了!”
  “醉翁”也斜着醉眼道:“小子,他死前说过话么?”
  陈家麟兴奋地道:“有,他送晚辈一样东西……”
  说着,伸手掏出珠子,又道:“千年蟾珠!”
  六双眼睛全发了光,“癫翁”怪笑了一声道:“妙啊!小子,你算是将功赎罪!”
  陈家麟把“千年蟾珠”双手奉与“癫翁”,道:“可有东方宇前辈的消息?”
  “癫翁”边审视着珠子边道:“没有,不过不要紧了,有了这珠子,救他是时间问题,他不会永不现身。
  “如果得不到珠子,抓住了他也是白费,小子,这叫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吴弘文喜孜孜地道:“二哥,珠子在老偷儿身上,怎不被对方搜去?”
  陈家麟眉毛一蹙道:“很奇怪,他把珠子不知如何藏法,是从口里吐出来的……”
  “醉翁”接上话道:“这就是干这一行的人特殊的本领,像珠子这类东西,他可以先吞在肚里,用内功逼住,要时再吐出来,再稳当没有了!”
  陈家麟惊异不置,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肚里藏珠,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下目注吴弘文道:“三弟不是在暗中伏伺么,怎会碰上两位……”
  吴弘文道:“两位老前辈是后来的,是先发现我们的人影,才追踪而至,真是太巧了,若非两位老前辈碰巧赶来,二哥,我们决无法得手。”
  陈家麟点了点头道:“那蒙面老者是何许人物?”
  吴弘文一翘大拇指道:“鼎鼎大名的人物,成名在我们出世之先,‘不败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