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古龙也会写出如此“非古龙”的作品,虽然继承了他一贯的情节奇异难测,人物形象饱满生动,本书在描写和叙述上却是有金庸和传统武侠的特色,并没有多用他一贯的诗化情节和语言,真可谓境界之高,已到了“古龙即是非古龙”的禅宗境界。
开篇就惊心动魄,随着风波奇遇层出不穷,出场人物个个神秘莫测,同时把主角的形象一步步烘托得令人拍案叫绝。铁中棠实在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人。他或许没有花无缺的绝世风采,动人痴情,也不象楚留香风流倜傥,战无不胜,但他确是集众多闪光点于一身的,空前的妙人。
[大智大勇]大凡聪明机智的人会像小鱼儿一样飞扬跳达,而他却时时保持冷静沉稳;楚留香虽也如此,但毕竟是个成名游侠,盛名之下自信冷静亦理所当然,而铁中棠当时只是个后辈少年,能做到如此的恐怕也只有他了。比如他临敌急智层出不穷,连环巧计惩恶扶善,与强敌对话仍然妙语连珠,脱衣破阵等皆令人对其机智佩服之余又开怀大笑,直呼痛快。而另一方面他沉静而不失热血本色,勇往无惧,嬉笑怒骂,率真性情,心怀对师门的忠诚,忍辱负重,历尽艰险也在所不惜。
[情义无价]感情方面他也表现得可圈可点。对水灵光的神情绝对可比杨过式的执着专一,决不像大旗门的前辈极其沙文主义的薄情绝情;而当他强忍痛苦,撮合朱藻与水灵光时,又让人联想到花无缺的影子,此等深情自我牺牲,和楚留香之让女子又爱又恨自是大为不同。铁中棠善良重义,侠义无双:冒死智救大哥云铿,舍命保护三弟云铮,被他百般误会甚至打落悬崖也无怨无悔,也会因同情残疾的艾天蝠、朱藻母亲的死而落泪,江湖中受他恩惠被他救助的人无数,被他感化的人亦是无数。这样的人,当然也脱不了武侠书的总路子:机缘巧合,习得盖世武功,功力大进,无人能及,是以能重振大旗门,纵横江湖,上天入地,活得轰轰烈烈。以致多年后,在《楚留香传奇》中多次被提起种种惊世义举,旷世传奇,人们仍由衷敬他为“当世第一大英雄”,似乎连楚留香也未必敢当之。
说了铁中棠,不能不说他的宝贝三弟云铮。这个人又可气又可爱。英俊白皙,帅气而有书卷气的外表下,竟是张飞李逵般的火暴性子。他极为激烈冲动,勇悍过人却天真而孩子气,哪里谈得上动脑子却还要自作聪明,以致对铁中棠误会极深,但可恨之余偏偏又可爱得紧。他直来直往,宁折不弯,宁死不屈,一腔热血,铁骨铮铮,分明是条好汉;更可贵在知错便改,毫不抵赖,对温黛黛又用情极深,痴心一片,差点“光荣”地成为大旗门下为情而死的第一人,如此好男儿怎不让人热血沸腾,顿生怜爱,原谅了他的傻冒;这样的傻小子,也能像郭靖一样可爱可敬。
而铁中棠与水灵光,云铮与温黛黛,配对之妙简直与杨过配小龙女,郭靖配黄蓉异曲同工!
本书中奇男子之多亦是空前。大旗门中代代英雄,却偏偏个个是一心复仇、狠心抛弃妻子的沙文主义臭男人,可喜的是到了铁中棠这一代,兄弟三人却都是令人敬爱的少年。大哥云铿,一出场便令人扼腕——近乎完美,文武全才,偏生爱上了死敌之女,于是为了妻儿甘愿受门规极刑五马分尸而死,从此为江湖多了个动人的悲情传奇。读开篇时以为他就这么死了,对他亲生父亲云翼的残忍无情愤恨之余,更多的是对云铿的怜爱,为他怅然嗟叹。天幸他有个铁中棠这样的二弟,不但在一夜之间用令人瞠目结舌的妙计救了他,还暗自立誓要让大旗门世世代代的悲剧从他手上终止,查出真相了结恩怨,纵然冒着极刑的风险、历尽江湖劫难也义无返顾!这段经过后来自云铿口中道出,不但令人恍然大悟,更对铁中棠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四个奇男子是夜帝之子,铁中棠的结义兄长朱藻。词人登场神秘之极,武功深不可测,而咕隆偏偏开了个玩笑,对他欲扬先抑,写他风流好色,享乐慵懒,还要与铁中棠抢水灵光;可发展下去他的真性情才浮上水面,他才情之高、气度之大、性情之率真、天性之淡泊、为人之洒脱豁达均是绝妙天下,无与伦比。后来他总算和水灵光成了亲兄妹,令人放下心来,不觉中早已原谅了他的缺点,焉知小小缺点也正是可爱之处。
如此绝妙的儿子,自然是个绝妙的父亲所生;这第五个奇男子便是夜帝。他如此的气魄胸襟与天生的华贵之气无疑是武林中的皇帝,武林中的神话人物,而且看过《楚》的人都知道他与楚留香可能有关系,可能就是他的师傅!不但生出朱藻这样的儿子,后来有可能还教出楚留香这样的徒弟,夜帝的本事恐怕已经不是笔墨能写得出的了。当然,最绝的本事还是风流蕴籍,怜香惜玉,那套女子博爱论虽说得人哭笑不得,却也反驳不出,只有抚掌称绝——尽管我也是女子。也幸亏他的风流,才证实他才是水灵光的父亲,使得铁、水二人摆脱堂兄妹关系这一命运捉弄,得以尽情相爱相守。
武侠书中的受欢迎角色一般都是主角或第二主角,从没有像这本书般描绘出这么多可爱的人来。以上是五个奇男子,接着来说女子。
水灵光简直是个仙子,人如其名,温柔如水,集天地之灵气,冰雪聪明,光彩照人,可惜造化弄人,童年不幸,逆境求生又患有口吃。但机缘命中注定,幸蒙铁中棠先父铁毅传授绝世武功、巨富宝藏,又救了铁中棠的命,情根深种。初入红尘却要历尽磨难,明明与他深爱彼此却只能兄妹相处,一心想拜朱藻为兄却被他爱着,以致险些酿成与他成亲的悲剧。可恨到结尾一切风波平息,铁中棠却失踪了,让人空自遗恨,心悬未定,只望上苍开恩,古龙开恩,让她寻到他,相伴一世;对这生来便是绝配的两人,何忍如此?印象最深的一幕对白就是她被朱藻掳去之时,铁中棠对她说:“你等着,我死也要把你救回来!”她说:“我死也等着你。”如此简单甚至还有些俗套,然而读到此处却被深深打动;平淡中往往含着隽永,正式最平淡简短的话,才能传神表现出他们不渝的如海深情。
温黛黛美则美矣,身材又棒,一开始却是个淫荡贪婪的坏女人,是谁改变了她?吃软不吃硬的傻云铮迷恋上她,几欲坏了大事,铁中棠一眼看破她的底细,设计诱她露出真面目好让云铮醒悟。可是她从铁中棠化装成怪老头时已经喜欢上他了,宁愿被他利用,承担起用头脑照顾保护云铮的责任。抱着重伤的云铮四处奔波,往日对他的虚情假意竟渐渐变成动了真情,他身上独有的特质激起了她的爱,使她大彻大悟,短短时日灵魂涅磐,成了舍弃一切的恋爱中的痴情女子。她吃的苦已经足以抵她先前的罪,而且也只有她的真情,她的哀怨才能管得住云铮这匹烈性野马,只有她的智慧才能保护天真的云铮,她不仅有贤妻之爱,还有母性之爱。古龙这个媒做得妙极!温黛黛的转变,看来是铁中棠和云铮共同作用的结果吧。
书中只有一个最令人厌恶愤怒的人,不是那些大旗门阴险歹毒的仇家,而是大旗掌门云翼!他冷酷无情到没有一点人性,自己抛弃贤妻不说,对子女毫无爱心;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还要强迫子女,把他们当作复仇工具。只音云铿爱上仇人之女私订终身,便要毫不留情、毫无人性地将他五马分尸,甚至在后来得知儿子未死,还要顽固地欲除之而后快。铁中棠和云铮根本没做错什么就将他们逐出门墙,不顾大敌追杀抛弃两人比弃狗还不如,若不是铁中棠机智重义,两人早就惨死敌手了。而云九宵空有指挥却温良懦弱,唯大哥云翼马首是瞻,当年忍痛抛下爱妻阴素,如今眼见后辈悲剧重演却无力阻止,若是他有铁中棠一半勇气,这故事便不会如此了。像云翼这种被仇恨吞啮了的人,至死不知悔改,不曾觉悟,难怪大旗门世代相传的皆是男子的铁血与女子的眼泪,何其悲惨不幸!这种沙文主义老顽固,还摆出一副老英雄嘴脸,动辄发脾气教训人,对待至亲都如此,着实可恶。
要命的是结局有悬念倒罢了,而本书根本无结局,男主角们,(中棠、云铮、朱藻、夜帝个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感情结局除了云铿与冷青霜团聚外,留下水灵光、温黛黛,都不知道情郎生死,又谈何结局!古龙的用意恐怕只是为了设下悬念不落俗套,岂知害苦了读者,疑虑幻想永存心中,再无了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