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不夜城》

第二部分 第20节 妙趣横生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梁霄从此以后失去了路易和迦蓝的踪迹。那半年多相处在黑暗里的岁月慢慢幻化成一段影子。
  只有路易悲伤皎洁的容颜成为梁霄心灵深处最美也是最深刻的一道烙印。
  十年来,梁霄在德国奋力前行,在舞台上挥汗如雨,在比阳光还刺目的水银灯柱下舒展腾跃。虽然获得了愈来愈多的奖项、掌声和赞美,但心底的那一个空洞总也没法填满。
  除了在各地练舞演出出席各种交流会和颁奖典礼,梁霄大多数的业余时间都在法兰克福逗留,她甚至在城里购置了一层公寓,夜晚的时候花大量的时间穿梭在大街小巷,期待能有奇迹发生,再次看见那个念念不忘的背影。
  可一年又一年,真正流年似水,梁霄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因愁渐损,发鬓中已经悄然出现了银丝,原先妩媚斜飞的眼角也有了淡淡岁月痕迹,却始终都没再见到路易。
  她叹息着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然而该蹉跎也已经蹉跎了,这么多年来,身边的男伴倒是从来也没缺过,梁霄和拜倒在她裙下的诸般名人也常常是报章上人们喜闻乐见的绯色话题。
  但他们终究只是过客,梁霄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一些小细节而神思恍惚地与他们纠缠,那道目光、那个握笔轻叩的姿势、那件白色熟丝的衬衫,呵,统统都是路易的影子。
  没有见到迦蓝之前,梁霄就想着,那个暴戾阴郁的小女孩在路易温柔的照顾下会成长为什么样呢?
  第一次见到迦蓝,梁霄就确信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只是长大了,美了,也变了。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深深地掩藏起来了。
  梁霄注视着那张晶莹秀美的脸庞,那上面早已不见当年的痕迹,没有一丝阴霾和沉郁,只有温暖和煦的气息,像流丽阳光下抬脸微笑的向日葵。
  不知怎的,梁霄觉得有些失望。
  渐渐探听到迦蓝简单的经历和目前的生活状态,她居然有种窃喜,路易连最心爱的迦蓝都抛弃了么?
  还有些可疑的地方,比如,迦蓝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她完全不记得幼年时和路易相处的时光。
  不过,这些梁霄都已经不关心了,她保有一丝侥幸的期待,期待路易只是静静地游离在她们的目光之外,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他是为迦蓝而来的。
  至于迦蓝,毫无疑问,她是天生为自己的这出“不夜城”而打造的舞者。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跳入不夜之城。
  不不,她现在的样子可不符合“不夜城”的气质。不过不要紧,梁霄想,也许我能帮助她唤醒埋藏已久的黑暗记忆。
  梁霄拽了拽身上的睡袍掩住美丽的胸脯,脸上浮现了一丝几乎是恶意的微笑。
  路易,也许我们该来个正式的告别。为什么不呢?我为你浪费了太多的美好年华,那么就让我用这出“不夜城”来和你告别吧。然后我将独自回到法兰克福度过余生。
  我所有的青春和活力都已经祭献给了你,现在,我要退出了。
  梁霄叹息着合上了眼睛。
  迦蓝和六月一边做着热身运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迦蓝的精神有点差。
  最近她晚上常常会出去走走,但总感觉自己被隔离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之外,究竟什么才是不夜之城呢?
  迦蓝有些沮丧,上次小童来收不夜城的文卷时自己交了白卷,不过还好,梁霄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六月偶尔才会陪迦蓝夜游一次,大多数时候迦蓝都是一个人在黑夜里游荡。
  有几次居然都遇到了小叶,两人已经十分熟悉,迦蓝也没有隐瞒自己有男友的事实,小叶倒也不在意,一副“老友记”的模样,于是迦蓝放心地和他相处。
  柏林的培训课程快要结束了,所以更忙得无法脱身,迦蓝有时一个礼拜也接不到他两次电话,反正两人各怀心事,也就没有再发生口角。
  就这样一下子过去了一个多月,雨季终于也过去了,七八月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迦蓝却觉得寒冷。明明在出汗,摸摸掌心却是一把的冷汗。
  唉,我是不是生病了?迦蓝恍惚地想。那个神秘的声音好像忽然失踪了,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人呢?是幻觉吗?
  “迦蓝,”小童的声音,迦蓝转过脸看见他正站在门口示意自己过去,“梁团长找你,在隔壁小教室。”
  糟糕,又是来考问关于不夜之城的议题么?听说大多数的团员都被考问过还都挨K了。
  迦蓝不安地想着,换了便鞋,拎着自己的舞鞋跟着小童走了出去。
  隔壁的小教室其实也不小,平时很少开放,为了区别于大教室大家才都这么叫。通常这间教室的长窗前都垂着低低的帘幕,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小童在前面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门,回头鼓励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进去后光线很暗,迦蓝在靠门口的杂物柜前小心翼翼地换好鞋,然后起身看向里面。
  “关上门。”梁霄的声音传出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迦蓝依言照办,教室里愈发显得昏暗起来,边侧靠窗处站立的似乎正是梁霄高挑的身影。
  迦蓝犹豫着走进了几步,试探着问:“梁团长,是关于不夜城的议题吗?对不起,我……”  
  “迦蓝,你走近一点。”梁霄打断了她的问话,出乎迦蓝的意料,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温和。
  迦蓝顺从地趋向前去,薄薄的微光中,梁霄慢慢转过脸来,她招了招手要迦蓝再靠近些。
  迦蓝来到梁霄面前时,梁霄抬起了手轻轻抚摸迦蓝梳结挽起的发髻。呵,多么美好的形体,一如当年的自己。
  许久,梁霄才温柔地说:“迦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清淡的灰色光线下,迦蓝注视着面前这张几乎未染风霜的秀雅面容,心里忽然涌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连日来一直盘绕心头的黑暗感觉一样,迦蓝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凝视着面前的温和容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长久得好像一整个世纪一样,然后才喑哑着嗓子说:“不,我不记得。”
  迦蓝看见梁霄的眼底迅速掠过一道光影,她忽然笑了。迦蓝分不清这笑容背后究竟是安慰还是嘲弄,她迷惑起来,最近常常包围自己的那股寒意又悄然袭来。
  迦蓝的掌心渐渐渗出了冷汗。
  当天晚上,几乎所有的团员都留下来加课练习。最近梁霄考问团员的频率明显加紧了,基础舞步也一组组的设定出台,但脚本内容仍然是个谜,具体角色也还没定,大家彼此猜测着,都觉得有些紧张。
  因为还不确切了解自己参演舞剧的情况,团员们都有些茫然,有意无意地把同僚看做自己潜在的对手,但又无从争起,于是形成了一种暧昧不明的竞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