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真未鏊 谓女老虎
2023-07-20  作者:醉仙楼主  来源:醉仙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这个幽美的境界中,洋溢着一遍绿色气氛,一湾绿色的溪流,点缀着两岸的绿茵,蜿蜒流向远方,直至云天尽头处,那儿已分不清溪流或绿茵,祇像是深绿色的毯上,飘着一根浅绿色的带子。突然有两个红色小点,沿着绿带的顶端,慢慢的向下滚,那是甚么?那不是临流的野鸭,更不是戏水鸳鸯,而是两床鲜红的包被,裹着两个孩子,分躺在两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随着小溪旋转,在慢慢向下流,是谁家狠心的父母,遗弃了这两个孩子?
  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木鱼声,渐渐的响彻了小溪两岸,一条灰色的影子长长的映在溪面上,那人穿着一身浅灰色僧袍,袍角儿随着他在飘,手持着红色的木鱼,缓缓的向上流走。
  那原是一个古稀的老尼,眉目间和光含露,口中念念有词,倏地注视在那红色的包被上,慈祥的脸上,显出惊奇之色,接着身形微振,人已临空拔起,轻轻飘落溪中,两只脚不轻不重的立在水面之上,竟然踏波飞渡,向那两个红点迎去,一瞬间,那老尼,那小孩,都在苍茫的绿色中,慢慢消失。那老尼去后不久,小溪边又现出个年逾八十的老僧,鹤背银眉,一袭黄色僧袍,点缀出神秘的色彩,那老僧沿着溪边,回旋一转,然后木然的呆立了半晌,终于轻轻一声叹道:“我终于来迟了一步,是谁抱走了他们?”
  这正是初二三的日子,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四周一遍墨黑,小溪边已恢复一片死静,可是在另一个崎岖的山道上,却飞驰着一条白色的影子,那身形就像一张白纸,随着狂风,在夜空中飘,飘过了深涧,飘上了山巅,最后停留在一座石洞之前。一点微弱的灯光,照出他英俊的面容,他是个二十上下的书生打扮的人,一袭白色长衣,使他配衬得潇洒脱俗,那白衣书生身形一停之间,洞中已传出一个苍老的口音道:“是琼儿回来了么?”
  “是的!娘!”
  白衣书生身形倏晃,已进入洞中,这石洞看来不过两丈方圆,四周石笋密布,靠洞的内端,坐着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子,脸上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双目中透着柔和的光,那老婆子目注白衣书生道:“琼儿,你……你空手回来?”
  “娘!我去晚了一步。”
  “你是说已先有人将他们抱去了?”
  “当我到那绿茵溪时,我曾看到一条灰色的影子,一闪而没,好像是个出家人。”
  “哦!会是他抱去的?”老婆子身形微微一震,毅然又道:“琼儿!我们走!”
  “娘!这么晚了,还到那去?”
  “你不用管,跟我走。”
  “走!”字才出口,身形已闪出洞外,显然这老婆子怀有一身绝顶轻功。
  白衣书生随后跟上,两人在茫茫夜色中,向崇山峻岭间翻去。
  老婆子大袖连拂之间,向白衣书生道:“琼儿,你知道这附近有一个‘葬禽潭’?”
  “琼儿一直听从娘的嘱咐,不敢随便乱跑,因此并不知道。”
  “很好,娘现在就带你到葬禽潭去瞻仰。”
  “天这么晚了,明天去不好么?”
  “你不懂!”
  “为甚么?”
  老婆子疾言厉色的一喝!白衣书生不敢再言,两人翻山越岭,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已停在一座绝峰之下。那绝峰壁立百丈,祇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达,在那小路的左侧,有一座约十丈方圆深不见底的水潭,潭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烟雾,隐隐嗅到有一股腥气,此际突有两双夜莺,欲越潭而过,飞至水潭上空,突然双翅一敛,直向潭中坠去。
  白衣书生惊哦了一声说:“这就是葬禽潭?”
  老婆子点头道:“不错!”
  “奇怪!为甚么飞鸟会至潭而坠呢?”
  “其中原因祇有葬禽潭的主人才能知道。”
  “原来此潭尚有主人?”
  “是的!那主人就住在这座绝峰之上。”
  白衣书生奇道:“娘!不知道这潭主人是甚么样子的人?”
  “是个老和尚,娘这就带你去见他。”
  “娘!这深更半夜,你带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要探讨这葬禽潭?”
  “不!是为了两个孩子。”
  “娘!你是说……”
  老婆子毅然的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在绿茵溪畔所见到那老和尚就是他!”尾音一落,大袖连挥,身形似一头灰鹤,已沿着小道,向绝峰上扑去。白衣书生随后踉上,两人一前一后,越过了葬禽潭,踏上一条崎岖的山路。
  这时夜空中响起一阵哈哈的叫道:“何方朋友,翻越葬禽潭夜上无情峰,恕老衲失迎之罪。”
  老婆子怒道:“少装傻啦!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老婆子造访因由?”
  “原来是女菩萨,深夜莅舍不知有何见教?”
  “你真的不知我的来意?”语声才了人已翻上绝峰之顶。白衣书生抬头看去,见峰顶一片平坦,约有数十丈方圆。南端数块壁立的大石壁之下,有两间茅舍,一星灯火。
  门口站立一个年约八十开外的老僧,眉目间和光隐显,又是一声朗笑,声若清风皓月的道:“女菩萨来意,老衲实是不知,不过尊驾已莅寒舍,不妨请进奉茶。”
  老婆子冷哼一声,大步走入,白衣书生随之跟进,立在一旁,目光一扫屋内陈设,除去石桌、石凳、石榻、石椅而外,是几本破书,一架古琴,一柄古剑,及一把拂尘。
  老婆子性如烈火,双眉一竖道:“你当真不知道我的来意么?”
  “老衲确是不知。”
  “我问你:今天傍晚时分,你是不是去过绿茵溪畔?”
  “那是我们儿时旧游之地,当然去得。”
  白衣书生微微一愕,心想:“原来我娘跟这老和尚早就相识了。”
  老婆子又道:“这就是了,拿来!”
  老和尚一愕道:“妳要我拿甚么?”
  “那两个孩子!”
  “妳是说竹木双仙下放人寰的那两个孩子?”
  “不错!”
  老和尚轻轻一声长叹道:“老衲今日前往绿茵溪畔,确是应十年前之约,可惜去晚了一步,那空荡的溪面,除去清绿碧波而外,甚么也没有。”
  老婆子听得全身一震叫道:“此话可真?”
  老和尚枯木的脸上,荡漾起一抹柔情,低声道:“云萼!怎么妳还是那火躁脾气,想当年竹木双仙相约之时,妳我二人都在场,我们都是受托之人,也全有责任,这事我怎能骗你?”
  老婆子身形猛然站起叫道:“不提当年,我还没有气,提起当年,我恨不得一杖将你劈死,你能骗着我去找别的女人,难道这件事就不能骗我?”
  白衣书生身形又是一震,他现在知道娘跟这老和尚的关系非比寻常,但身为晚辈的他,却不好插言多事。
  老和尚白眉一轩道:“云萼,妳讲不讲理?”
  “我甚么地方不讲理?”
  “妳若讲理,为甚么任何事情不问真相,光凭自己武断?”
  老婆子气得满身打抖,“呼”地一杖,向老和尚打去。这一杖虽然招式简单,但却满空密布杖影,似有千万枝拐杖当头压下,武功差的人休想躲过,耳闻衣袂飘风之声,那老和尚已闪至老婆子身后叫道:“云萼!”
  老婆子不理他,“呼”的翻身又是一杖横扫过来。
  她这一出手,就是一杖连一杖,一杖接一杖,杖杖不离老僧的要害。
  老和尚祇是东飘西闪,并不还手,白衣书生叫道:“娘!”
  老婆子怒道:“不用你管,你给我让开。”
  白衣书生吃了个黑闷,不敢再言,可是他极不希望当前情势,任它发展下去。
  老婆子一连打了数十杖,连老和尚的衣角都未挨着,不由勃然大怒,左臂一圈,右手回旋,一招功盖蓬莱,向老和尚压去。
  这是她当年成名江湖神仙杖中最凌厉的一招,即是当世一流高手,亦难躲过,老和尚喝一声:“云萼!”
  “萼”字才出口,骤觉杖影已停,屋中多出个鹑衣百结的老叫化,一手抓住杖端,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们这件公案,十年来,仍未了结?”
  老婆子一抽木拐怒道:“老叫化子,你敢多管闲事,我就先揍你。”
  老叫化又打了个哈哈道:“不是我多管闲事,我实在替大和尚叫屈!”
  “好啊!你也帮他讲话?”
  老叫化子神色一正道:“二嫂!我站在第三者立场讲一句话,听不听由妳,得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妳当年无缘无故的将他逼出了家,如今也该歇手啦!”
  “怎么?他出家是我逼的?”
  “这是武林中人所周知的事情。”
  “可是他不该……”
  “二嫂!妳别说了,妳是中了人家的挑拨离间之计,那玉狐狸爱上了大哥,可是大哥深爱的是妳,玉狐狸暗中跟着大哥,祇要发觉妳一到,便随时现身与大哥作亲热之状,将妳气走,她便可进行计划,那知你却真的上了她的当。”
  老婆子听得一阵激动,半晌才道:“可是当时你为甚么不告诉我?”
  “二嫂!妳几时让我这老叫化子有讲话的机会?”
  “炜哥!是真的么?”
  老和尚默默无语的点点头,老婆子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脸面上抽去。
  白衣书生大吃一惊叫道:“娘!”正欲跃身相救。
  可是老叫化子比他更快,单掌一托,抓住老婆子的手叫道:“二嫂!误会现已冰释,正是大喜之事,妳又何必自责?”
  “我!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这孩子,让他做了十年无父的孤儿!”
  老叫化子目注白衣书生道:“这是琼儿么?”
  “正是,琼儿快见过你爹及甘叔叔。”
  白衣书生此时已明白大概,他向老和尚拜了下去,叫一声:“爹!”然后又拜了老叫化子,原来那和尚俗名叫东方炜,老叫化子叫甘风,是丐帮帮主,与东方炜交称莫逆,在东方琼出世周岁那年,诸云萼中了玉狐狸之计,弄得夫妻反目,东方炜一气之下,落发出家,隐居无情峰上,览书自娱,这误会耽了十年,如今一旦冰释,诸云萼深自愧悔,缓缓的抬头来道:“炜哥!难道你真没有见到那两个孩子?”
  老和尚深情的道:“云萼,妳现在还不相信我?”
  老婆子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我们武林中人讲求的是一诺千金,既已答应过竹木双仙,我们就得将他找回来好好抚养,何况那两个孩子身上还有双仙的毕生精力所著的木剑竹简,万一落到坏人手里,武林中将永无宁日了。”
  老叫化子叫道:“二嫂不说,我差点给忘了,老叫化子此次远上无情峰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们深居简出,也许不知道,如今整个武林,已为这件事闹得如火如荼了。”
  东方炜身形一震道:“老弟,你能说详细一点么?”
  甘风道:“武林中七大门派为了这件事,都已派出优秀子弟,到处查访,其次如各堡各门,皆有插手问鼎之意,不过他们祇知道木剑竹简,亦已出世,却不知落在何处,但时日一久,终有被他们查出的一天。”
  诸云萼惊道:“这都是我们一时大意,不但负了双仙所托,更为未来武林惹下祸患,如今该如何处理?”
  东方炜低头不语,甘风道:“如今唯一办法,就是赶快分头查访,至于能不能访到,就各安天命了。”
  东方炜点头道:“目前也祇有如此了,我与云萼、甘老弟三人分头查访,现在即刻动手。”
  东方琼道:“爹爹,我呢?”
  甘风笑道:“老弟,你不嫌叫化子脏,就跟我去吧。”
  东方炜笑道:“甘老弟,你这样叫不把孩子宠煞了么?”
  甘风双眼一瞪叫道:“废话,咱们是各管各的,老弟,你现在跟我老叫化子走,可得听我的。”
  他未得东方琼可否,已拉着他向峰下飞去。
  东方炜向诸云萼笑道:“丐帮耳目遍天下,让琼儿随叫化子去历练历练也好。”
  诸云萼一笑道:“炜哥!我们也可以走了。”

×      ×      ×

  东方炜微笑点头,随手将木剑与拂尘带着,离开无情峰,一僧一婆,走在一起,本来极不相衬,好在两人年事已高,尚不太扎眼,当他们分道之时,已是三天后的一个早晨,那是在广西省的钟山县,东方炜出了北门,诸云萼出了南门,就在他们两人离开不久,在靠近东门的一条大街之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年逾花甲的叫化子,另一个却是白衣飘拂的文生秀士,本来这两人走在一起,气氛极不调和,可是他们偏偏走得首尾相接,谈笑自若,引起了不少行人注目。
  白衣书生笑道:“化子哥哥,我有一件事情极不明白!”
  老叫化子道:“兄弟呵!你是不是说那葬禽潭?”
  白衣书生一愕道:“敢情你已经知道了?”
  老叫化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叫化子哥哥不但知道你所要问的是葬禽潭,而且更知道你对葬禽潭所怀疑的两点原因。”
  “我不信。”
  “哈哈!你不信我就说给你听,第一你想问的,是那鸟为甚么经过潭的上空,会自然下坠;第二是你爹现在是葬禽潭的主人,为甚么不设法不让那飞禽下坠,这样枉杀生灵其不有伤天理?”
  白衣书生听得光是发愕的道:“我不信你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老叫化子笑道:“小兄弟!这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江湖阅历所致,将来你也会懂的。”
  白衣书生正欲再言,老叫化子已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快走!”
  白衣书生被他一带,身形已如脱矢之箭,向前飞去,不过眨眼间,已停留在一间酒店之前,他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叫化子肚中酒虫发作了。
  这家太白居酒店分上下两层,他们在楼上靠窗口的一个位子坐下,叫化子上酒店,本来是天下奇闻,可是生意人爱的是银子,祇要有了钱,让他叫你老子都成。
  两人对面把杯,目光不时飘向窗外,原来这两人正是丐帮帮主甘风与东方琼,东方琼怔了半晌方道:“叫化子哥哥,你尚未答复我那两个问题呢!”
  甘风一仰脖子,饮了一大杯笑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葬禽潭下面有一个怪物?”
  “是甚么怪物?”
  “其首像龙,其身似蛇,蛰藏潭底有数百年左右,你没见那潭面的淡雾么,那就是它吐出的元气,那鸟经过上空,被它元气一吸,自然下坠。”
  “我爹现为此潭之主,为甚么不将它除去?”
  “这个么!也许你爹为情所扰,无心为此,也许,脱尘出俗,不愿惹人间闲事,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本领除去此怪。”
  东方琼听得一阵默然,半晌才道:“我爹身居无情峰上,当不会为情所扰,如说没有本领,不可能长居山野而不怕虫怪侵袭。”
  甘风笑道:“你的推理也对,八成是他不愿多管闲事?”
  “可是这样岂不违背了他学佛初旨?”
  甘风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是说你爹没有菩萨心阳?”
  东方琼毅然点头道:“不错!”
  “你爹虽然没有菩萨心肠,但却有佛的心肠,小兄弟你忘记你爹是住在无情峰了。”
  “难道佛就无情么?”
  “佛本真空,何来情孽,这些事你现在还不能懂,不过我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正在无情峰渡过了不到六个时辰,如果我说得不错,你们要寻访的那两个孩子,至少已在十岁以上了。”
  东方琼摇摇头道:“听我娘说,那两个孩子前日傍晚被下放之时,最大的不过周岁,这短短两天,难道就已过了十年?”
  “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这也正是无情峰的妙处,你知道岁月无情,岁月才能长久,人因有情,才把生命随岁月消磨,我老叫化子离不了情感,才当上了丐帮帮主,整天为天下苍生着想。”
  东方琼似懂非懂,欲有所问,忽听得一阵鸾铃声响,至店门而止,接着一个身着粉红色紧身衫裤,外罩大红披风的妙龄女子,飘上楼头,那柳眉儿,那俊眼儿,那身段儿,真是生得块块匀称,处处勾魂。
  老叫化子眼儿一飘说:“小兄弟,你见着么?”
  “我知道,这是老虎!”
  “老虎?”
  东方琼道:“我娘常对我说,世上甚么都不可怕,就是老虎最可怕。”
  “如此说来你娘也是只老虎了。”
  “我可不敢这样想。”
  “小兄弟,大概你很少见到老虎吧?”
  “没有正经事时,我娘从不许我出去乱跑。”
  甘风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老虎固然可怕,有时也很可爱。”
  老叫化子语声未了,突然一条红影,向他扑来,甘风大叫道:“小兄弟快让,点子扎手。”
  身形急向左侧一闪,耳际听到一阵银铃似的笑声说:“老虎不会吃你们的。”人已穿窗而出,接着鸾铃再起,一路向东门响着去了。
  甘风一拉东方琼说:“快!追老虎去!”东方琼不由自主的被老叫化子拖出窗外,飞下楼头一路向东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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