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云《红剑红楼》

第十二章 义结同盟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全集  点击: 

  一宵时分,匆匆易逝,转瞬间,八月初四的曙光已透。

  蓦然,正在静坐入定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睁开双目,向旁边坐的“昆仑处士”戚长春看了一眼。

  戚长春知道妙悟大师以目所示之意,遂压低语音,悄然问道:“庵主是否听得有人潜入‘红砂谷’?”

  妙悟大师点头笑道:“来的不少呢,是‘修罗四血’那群人吗?”

  戚长春向壁下看了一眼,摇头说道:“这是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包括‘武当掌门’、‘少林方丈’等,均在其内!”

  石振天低声叹道:“昨日,‘武当掌门’等定欲仗义相助,我已竭诚推谢,不愿把所有武林同道,全都拖累得沾洒血腥!谁知他们表面罢手,暗地里却又悄悄前来,这份盛意云情教我石振天,和‘九华’一派,怎么受得起报答得尽?”

  钟离明怪笑叫道:“武林人物,讲究见义勇为,你昨日加以推谢,是你不愿扩大事端的光明胸襟,他们今日仍来,也是他们不肯见危忘义的磊落态度!若非如此,则什么叫侠?什么叫义?什么叫曲直是非?什么叫天地正气?”

  桑凌汉笑道:“老花子说得对,石大哥不必忧心,好在既有庵主、戚兄,和孟老婆婆等三位绝代高人助阵,飞红贤侄女又告艺有大成,多半可以对付‘修罗四血’和一干帮凶,不至于要那些武当高道,少林高僧,再复有所出手,沾染血腥气了!”

  说到此处,孟老婆婆扬眉笑道:“红砂谷外,又起人声,定是‘修罗四血’已到,我们下谷去吧,钟离老花子则……”

  钟离明苦笑道:“老婆婆,你莫非要找我麻烦,我几乎已经复原,若不让我下谷,非把我急得跳崖自绝不可。”

  孟老婆婆笑道:“让你一同下谷,虽无不可,但你却决不许逞强出头,妄自动手!”

  钟离明大喜说道:“老婆婆尽管放心,我只看热闹,决不动手。”

  孟老婆婆又向杨小真含笑说道:“杨姑娘与石姑娘,暂时藏在一旁,你们两人,要听我招呼,才可出面!”

  杨小真点头笑道:“真儿敬遵老婆婆指教,我和我义父,暨红姊等三人,先下谷了!”

  说完,遂拉着钟离明、石飞红,先行驰下“红砂谷”,藏在大堆乱石之后。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也含笑起身,与群侠一齐下谷。

  他们才到谷底,“红砂谷”外,便走进一群人来。

  当先四人,正是“太极血神”龚毅、“八卦血印”金宏、“阴阳血手”郎万昌和“修罗血影”杨玉真“修罗四血”。

  随后群邪,果然是意料中的“散花仙客”田光、“银袍怪叟”邵天风、“枯心尊者”大显头陀以及“铁心色胆辣书生”边小寿,和一般“修罗”弟子。

  双方走到切近,“修罗血影”杨玉真闪动两道冷森森的目光,把群侠阵容,打量一遍。

  她除了不认识“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也不知道这位先明皇裔、空门奇侠的深浅以外,对其余人物,均都似在意料。

  连“昆仑处士”戚长春、“银发仙妪”孟昭芳的来历身份,也被杨玉真看破猜出,但却毫无怯色地哂然一笑,向石振天扬眉问道:“石振天,这些就是你所邀来的助阵人吗?”

  石振天一抱双拳,赔笑说道:“今日之事,不一定便起干戈……”

  杨玉真狞笑一声,摇手叫道:“石振天,你也是一派掌门,怎么毫无英雄气概?事已至此,只有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地在手底下见分晓了!”

  石振天尚未答话,桑凌汉却在一旁怪笑叫道:“杨玉真,今日之会,首在走马换将,可把我石大哥的徒儿陆舜华姑娘,带来了吗?”

  杨玉真狞笑不答,反而轩眉问道:“我女儿呢?你们把她带来了吗?”

  这“我女儿呢”四字之中,颇有弹性,因为杨小玉虽是杨玉真的女儿,杨小真却也具有同样身份!

  故而,桑凌汉加以利用地顺着杨玉真的语气,点头答道:“你女儿当然业已带来,你把陆舜华姑娘领出,我们开始走马换将。”

  杨玉真双眉一挑,冷然说道:“我女儿既已在此,且让她再委曲上半日光阴,也不算什么!”

  桑凌汉故意讶然问道:“你这样说法,是不打算交换……”

  杨玉真接口一笑,晒然说道:“今日一战以下,你们能活着走开之人,不会太多,我还怕救不回女儿吗?”

  桑凌汉道:“陆舜华呢?莫非你不曾把她带来?”

  杨玉真淡淡答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把我女儿带来?自然不肯把陆舜华带到这‘红砂谷’内!但只要你们能获得胜利,慢说区区一个陆舜华,就是要我杨玉真的项上人头,也易如反掌!”

  桑凌汉怪笑说道:“这样作法,倒也是武林人物本色,我们干脆把一切恩怨暂时搁下,等分了胜负以后再一并结算!”

  石振天听得暗暗点头,赞许桑凌汉应付得体,如此一来,便可把误杀杨小玉之事,留到最后再作交代,免得杨玉真如果问起自己,将窘于答复!

  杨玉真因在察看双方人手之后,自觉必操胜算,遂也赞同桑凌汉提议,点头说道:“好,我们立即开始较量,你们准备派人出阵!”

  石振天含笑问道:“杨道友,我们是否仍遵昔日‘黄山莲花峰’顶之约,以五阵定输赢?”

  杨玉真摇头答道:“我看不必,今日双方均有友好同来,或许尚有其他过节要借此一并交代!故而无须限什么阵数,干脆各尽所能,争取彻底胜利,把对方打击得失去战斗能力,或失去战斗信心,低首投降为止!”

  石振天皱眉说道:“杨道友这‘争取彻底胜利’一语之意,就是要把我们完全杀光吗?”

  杨玉真目闪厉芒,冷笑说道:“说得太直,未免难听,但彼此均是明白人,似也无须掩饰,常言道得好:‘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除非技穷力绌,甘愿归降以外,我固然容不得你们,你们又哪里容得了我?”

  藏在暗中的杨小真,听得心头酸楚,向石飞红压低声音,悲声叫道:“红姊,你听我母亲为了武林霸业,心有多狠?”

  石飞红无词可慰,只好握着杨小真的手,以目示意,叫她静看场上变化!

  杨玉真那句“你们又哪里容得了我”的话音方落,石振天便微笑说道:“这倒未必尽然,杨道友岂不闻:‘饶人是福’和‘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吗?”

  杨玉真哂然笑道:“石掌门人,放明白些,这‘梁山红砂谷’内,是伏尸成丘、流血五步的武林争战之场,不是‘苏州虎丘’的生公说法之地!”

  石振天见这位“修罗血影”,恃技骄人,无可理喻,遂只好点头叹道:“杨道友既然一意争胜、心如铁石,石振天等也只得勉力奉陪了!”

  杨玉真笑道:“一派掌门,原应如此,我们各自派人上阵……”

  话方至此,那位“铁心色胆辣书生”边小寿便已抢步当先,向杨玉真躬身说道:“杨前辈,边小寿请命出阵,欲向对方的卜星楼,一雪断弓之仇!”

  杨玉真点头笑道:“边贤侄尽管下场,我已说过,今日之战,不限阵数,凡属有兴之人,均可一现身手!”

  说完,便自退回丈许,把边小寿留在“红砂谷”内,一片比较平坦的石坪之上。

  边小寿目闪厉芒,轩眉叫道:“卜星楼,你我昔日一战,双方未尽所能,边小寿特再指名求教!”

  卜星楼想不到第一阵便有人向自己叫阵,遂对“昆仑处士”戚长春躬身笑道:“恩师,弟子可否……”

  戚长春不等他说完这循例请命之词,便点头笑道:“楼儿小心一些,莫要第一阵便替你石伯父挫了锐气,但也莫要忘了你石伯父适才所说,充满仁心厚道的‘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之语!”

  卜星楼躬身领命,缓步当前,向边小寿含笑问道:“边朋友今日打算怎样赐教,仍想过兵刃吗?”

  边小寿面色铁青,厉声说道:“你以为我金弓已断,就没有兵刃了吗?今日边小寿正要和你在兵刃之上一分胜负!”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柄长达二尺的巨型钢骨折扇!

  卜星楼相当识货,一见便知这钢骨折扇.不仅是点穴利器,并可能含蕴其他毒招,遂剑眉双扬,含笑说道:“仅仅以兵刃较量,可能会使边朋友难展所长?”

  边小寿道:“依你之见,莫非还要加些花样?”

  卜星楼点头笑道:“我认为再加上‘暗器’一项,与‘兵刃’合并施为,或许会对边朋友方便一点?”

  边小寿闻言,脸上一红,暗惊卜星楼的眼光厉害。

  原来,他这柄钢骨折扇,不仅是以百炼精钢加杂“海底寒铁”铸造,不畏一般宝刀宝剑,擅于点穴打穴,并藏有三种毒辣暗器。

  边小寿上次因家传金弓,为卜星楼“玉带软剑”所断,深知对方兵刃厉害,这次才换用最心爱的“三绝扇”,打算戮敌泄愤。

  谁知卜星楼才一开口,便叫破他扇中秘密,边小寿又惊又窘之下,索性顺着对方话头,狂笑说道:“卜朋友既如此说法,边小寿敢不从命,我们就在兵刀暗器的两者互连之司,会上一阵便了!”

  卜星楼扬眉一笑,反腕掣出长剑,净气凝神,巍然卓立!

  边小寿目光微注,又是一惊,发现卜星楼手中是柄古拙青锋、并非昔日所用的“玉带软剑”!

  虽然边小寿不知道这是前古神兵“干将剑”,但他也知道卜星楼放着那等锋利的“玉带软剑”不用,而用这古拙长剑,显然此剑也非俗物!

  故而,这位极为凶傲的“铁心色胆辣书生”竟也赌状知机,手执“三绝钢骨扇”,抱元守一,与卜星楼凝神相对,收敛起凶骄狂傲之气!

  卜星楼含笑叫道:“边朋友请进招,卜星楼昔日已曾得罪,今日不敢再先行冒渎!”

  边小寿脸上一红,钢牙挫处,身形电闪,抢步硬踏中宫,一招“韩信点兵”,便用“三绝钢骨扇”疾点卜星楼前胸右乳下的“期门”大穴。

  卜星楼横剑不动,卓立如山,直等对方“钢骨扇”即将点中胸前的刹那之间,微一吸气,退后尺许。

  边小寿一身功力,确非等闲,他竟似料到卜星楼在头一招上,可能会故示仁义,如此闪避地不加还击。

  故而边小寿虽然一招点空,却狂笑起处,原式未变,周身关节脆响,左臂往回一缩,右臂竟突长尺许。

  这是极难练、也极罕见的“通臂神功”,而在此时运用,也恰当已极!

  卜星楼发现对方竟会“通臂神功”,自己业已弄巧成拙,遂临时救急,乘着缩胸之势,仰面斜身,两膝向前,背脊贴地,把全身重量,放在脚尖之上,来了式“铁板桥”功夫中的“醉卧桥头看晓星”。

  他身形塌地之后,虽然避过了边小寿的“通臂神功”,但危机仍未全解。

  因边小寿不肯放过这挫敌良机,也就势招化“玄鸟划沙”,以“三绝钢骨扇”改点为划地向卜星楼胸肋之间,猛力划下。

  “玄鸟划沙”是极重手法,倘若被边小寿的“三绝钢骨扇”划中,卜星楼将剖腹开肠,立遭惨死!

  但卜星楼怎会如此听凭宰割?并算准边小寿定然就势逞凶,他掌中“干将古剑”微扬,一式“撩云拨雾”便即飞迎而上。

  钢崩下划,长剑上扬,他们两人几乎是同一动作。

  呛啷……

  这次,边小寿是以为十拿九稳,把力量凝足,招术用老,无法再复收势。

  卜星楼则是料透对方心理,故意给予难堪。

  两般兵刃一合,“干将古剑”毫无所损,那柄“三绝钢骨扇”,却应剑断成两截。

  边小寿吸气转身,骇然后退,心中充满了又惊、又惜、又恨地呆在当场。

  卜星楼并未趁对方惊惶发怔之际,跟踪进手,只是用了一式“鲤跃龙门”,从地上跃起身形,双扬剑眉,朗声笑道:“边朋友未尽所长,请换取其他兵刃,重决胜负!”

  边小寿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矛盾已极。

  因为他当然想换取其他兵刃,找回场面.一雪奇辱!但又怯于卜星楼手中古剑的绝世锋芒,几乎无论改用何物,也难有克敌制胜之望。

  卜星楼好似猜透对方心理,扬眉一笑,又复叫道:“边朋友不必为难,只要你不用藏有毒物的独门兵刃,我也不用这柄春秋神物‘干将古剑’,彼此完全凭借真实武功,一分上下。”

  他一面发话,一面果然点手叫过一名“九华”弟子,把掌中的前古神物,换了一柄寻常长剑。

  这一来,边小寿心胆立壮,豪情又发,但对于卜星楼的光明举措,磊落胸襟,也不禁暗中佩服。

  遂向“修罗”门下弟子,借用了一对护手钢钩。

  边小寿选用护手钩之意,是觉卜星楼掌中长剑,已非前古神物,则以双钩敌单剑,封锁攻守之间,可以占得优势。

  何况,自己除了宝扇金弓之外,对于誉满武林的“查家龙风钩”法和“窦家罗汉钩法”亦有精研,大可重振雄心,与卜星楼尽力一搏。

  边小寿双钩在手,神色恢复正常,向卜星楼微抱双拳,朗声叫道:“卜朋友请,边小寿以‘三十六路查家钩法’暨‘七十二路窦家钩法’,领教卜朋友的罕世剑法!”

  卜星楼点头一笑,右手执剑,左手捏抉,就如流水行云地活开步眼,与边小寿互相搏斗。

  他在这场单剑双钩的搏斗之中,有种举措,博得在场前辈群侠,以及石飞红、杨小真等的嘉许赞叹。

  这种举措,就是卜星楼一不用孟老婆婆所传,冠绝当今的“乾坤七式”,二不用“埋剑谷”中偷学的“风雷三式”,他所施展的只是“昆仑处士”戚长春的本门真传正宗剑术。

  君子贵不忘本,尤其戚长春人在当场,卜星楼倘于败象未呈,危机末现之际,便全仗其他所学取胜,岂非对恩师有所失敬。

  加上“昆仑处士”戚长春,也是当代剑术名家,他对生平唯一传人卜星楼寄望极高,期成大器,一切传授,均是循规蹈矩,步步踏实而来,把基础打得极好。

  故而卜星楼师门剑术,不是奇门,却是正宗,不似悬岸飞瀑般,声势煊赫,凌厉迫人,却是长江黄河般,气象渊穆,滔滔万里。

  起初,场中剑光钩影的搏斗情况,看来倒是边小寿捭阖纵横,奇招迭出地略占上风,卜星楼则身随剑转,一味专取守势。

  但过了数十照面,方看出无论边小寿用出什么凌厉招术,诡异手法,卜星楼只消挺剑一点,或是横剑一格,便能从从容容地加以化解。

  边小寿这时方知对方的武学造诣,确非自己所能抗衡,不动凶谋,绝无胜望。

  他本是凶邪人物,到了这种自知难胜的地步,不禁凶心又起。

  边小寿左钩护身,右钩攻敌,欺身抢步,向卜星楼的咽喉要害,以一式“骅骝觅路”电疾刺来。

  卜星楼卓立如山,青钢剑当胸微挺,一招“拒虎当门”,封闭对方来势。

  谁知边小寿这式“骅骝觅路”竟是虚招,他在卜星楼挺剑之际,右钩微缩,左钩疾伸,变成“双龙取水”之式,向卜星楼的剑身搭去。

  边小寿变招虽快,却因卜星楼功力更高,仍可及时撤剑,不让他双钩锁住。

  卜星楼因今日之战,高手如云,是实地观摩的大好机会,遂期望早分胜负,故意撤剑略缓,让边小寿的护手双钩,把自己的剑身搭住。

  双钩既然搭住剑身,兵刃遂成一体,下一步动作,必是用剑者挺剑震钩,用钩者分钩夺剑。

  这“震钩”“夺剑”二举的谁能成功,全看当事双方的内力强弱而定。

  两人暗劲才吐,边小寿便知自己比起卜星楼来,至少要差了三分火候。

  好在他分钩夺剑之举,本是诱敌虚招,边小寿遂索性劲卸双臂,功聚右足,施展自己“铁腿”绝技。

  一阵金铁交鸣的龙吟凤鸣之声,半空中飞起两条护手钩影!

  边小寿兵刃虽告被震脱手,一记功聚右足的“魁星踢斗”,却出人意料而发,实实地踢中了卜星楼的胸腹之间!  

  卜星楼因是故意让边小寿把剑锁住,遂对他一切谋略,有所提防。尤其在吐劲震剑之际,觉得边小寿的护手双钩以上,几乎毫未用力,遂知他定把力用于别的所在。

  敌意既明,卜星楼功随念动,立把“无形罡气”,化成一面韧壁般,布向胸腹丹田,作为防御。

  边小寿的这一脚,踢中在“无形罡气”所化韧壁之上,苦头遂吃得不小。

  他本来以为十拿九稳地在这招“魁星踢斗”上,可实现凶谋,要了卜星楼的性命,故而亳无保留,用出全力。

  “铁腿”再狠,终是外门硬功,遇上这种“内家罡气”,恰属最大克星,先是觉得对方肚腹微缩,使自己劲力全虚,然后便有股极为强大的反震,猝加回敬。

  边小寿惨哼一声,整条右腿的腿筋腿骨,均被震得寸折。

  这是他居心险恶的现世现报,踢得越重,反震越强,立即痛得全身乱颤,踣然倒地。

  卜星楼这挺剑震钩,暨凝劲御敌两举,是内外齐施的同一动作,在边小寿痛极倒地之际,也就是卜星楼长剑回收之时。

  换了任何人,既然一再被边小寿蓄意行凶,屡加暗算,定必也不客气地随手一剑,把这位“铁心色胆辣书生”送入“枉死城”内。

  但卜星楼一来素性仁厚,二来临出阵时,恩师戚长春所嘱“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之语,始终记在心头,遂于剑尖已及边小寿心窝之际,忽又回收,缩手留情,回归本阵。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首先向卜星楼点头微笑地表示嘉许说道:“卜施主不念对方一再恶毒暗算之怨,居然收剑施仁,真是难得!”

  卜星楼因“宝相庵主”虽与石飞红交好,执意“姊妹”相称,但无论从她武功火候,或先明皇裔的身份来说,都只许对方谦虚,不许自已有所逾越!

  他懂得这种道理,一向对“宝相庵主”,执礼甚恭,如今也满面惶恐神色地赧然赔笑说道:“庵主莫要谬加奖许,卜星楼似乎不应以罡气反震,边小寿那条右腿,筋骨寸折,受伤太重,恐怕不易复原的了。”

  戚长春一旁笑道:“楼儿运气防身之举,只能借力反震,不能主动伤人!边小寿如今右腿全废,属于自作自受,谁叫他在那一脚‘魁星踢斗’以上凝劲太强,踢得太狠!”

  话方至此,对方又有个苍老语音叫道:“戚长春,你不要再得意了,邵天风寻你多年,请出一会!”

  原来,边小寿疼昏在地,已由“银袍怪叟”邵天风抱回,交给“枯心尊者”大显头陀调治,自己则向戚长春发话叫阵。

  戚长春微微一笑,刚待举步,石振天便含笑说道:“戚兄何必这早出手?且由小弟代劳……”

  话犹未了戚长春便自摇手笑道:“这笔债非我自行料理不可,好在今日之战,未限场数,可以尽力施为,早晚出阵,都是一样!”

  戚长春缓步当场,向“银袍怪叟”邵天风,抱拳笑道:“邵兄,昔年一点小事,戚长春忘怀已久,你怎么还在念中,放它不下?”

  邵天风脸色如冰地冷然答道:“往日是非曲直,不必再提,今日便为了我世侄边小寿,惨遭令徒卜星楼毒手之事,邵天风也要向你求教几手震天绝学!”

  戚长春毫不动怒,微笑说道:“昔日是非,委实不必再提,眼前曲直,亦复有目共睹,但今日此会,本在相互切磋,邵兄既有赐教之心,戚长春也未便过拂雅意!”

  邵天风目闪凶芒,狞笑说道:“这样才不愧武林人物本色,我们怎么较量?”

  戚长春含笑说道:“邵兄尽管划道,戚长春无不奉陪!”

  邵天风略一沉吟,捋须怪笑说道:“像我们这样一把年纪,若是拿刀动剑,未免有失身份,不如在‘玄功’方面,一分胜负,来得文雅一些!”

  戚长春点头笑道:“好,我们就比较‘玄功’,邵兄请定细则!”

  邵天风展目四顾,见这石坪旁边,有片土地,遂向戚长春扬眉说道:“戚长春,你我均是近百岁的人了,人生百年,谁能无死?我和你且先尝尝黄土埋身的滋味如何?”

  戚长春道:“慢说‘黄土埋身’,便是以‘白刃碎身’,小弟也愿意追随邵兄一试!”

  邵天风冷冷说道:“我不和你斗口,只是和你较功,我们在这场‘黄土埋身’的玄功较技之上,要较量‘快’‘慢’两字!”

  戚长春明知故问,含笑说道:“慢则不快,快则不慢,邵兄把这绝对矛盾的两种情况并列,却是如何较量?”

  邵天风“哼”了一声答道:“你大概不会不懂,何必故意多问?我们不许挖洞,要各运玄功,压身入土,在这段期间,比较一个‘快’字……”

  戚长春接口笑道:“我明白了,谁能先运玄功,把身体压得沉入土内,谁就获得胜利……”

  邵天风道:“这不是全面胜利,只是部分小胜,因为我们在全身入土,黄土埋头之后,还要比较一个‘慢’字!”

  戚长春笑道:“所谓‘慢’字,是否谁先出土,谁就算输?”

  邵天风点头答道:“当然,我话已说明,你敢不敢和我一较功力?或是另划道儿也无不可!”

  戚长春摇手笑道:“不必另外划道,邵兄所想的这种花样,颇为高明。”

  邵天风狞笑说道:“我们由此同时腾身,只要脚尖沾上那片土地,便算开始!”

  戚长春笑道:“好,这办法谁也不能取巧,倒是公平已极。”

  邵天风双眉一剔,向戚长春厉声喝道:“戚老儿不必多话,我们这就开始!”

  语音才落,身形已动,一式“青云得路”,高拔六丈有余,好似神龙闹海,鹰隼击空般,向那片土地之上,电疾扑去!

  戚长春身形也动,但举措方面,与“银袍怪叟”邵天风,完全不同。

  他的身形根本未往上拔,只是脚掌离地寸许,好似风荡柳絮,贴地平飘,不带丝毫火气。

  石坪至土地之间,距离约有四五丈远,但由下上拔,再由上扑下的“银袍怪叟”邵天风,与贴地平飘的“昆仑处士”戚长春,却属同时到达。

  他们到达时间,虽然相同,但到达后的情况,却完全异趣!

  邵天风拔高扑下之举,含有深意,是要加强冲力,便于入土。

  故而他脚尖才一点地,便已陷土两寸。

  戚长春则似未作这种取巧打算,飘然到达之后,仍自轻飘飘的,站在平地之上!

  照此情形看来,戚长春在一开始,便吃了点亏。

  换句话说,就是邵天风至少比戚长春先行陷土两寸,占了一些便宜!

  “枯心尊者”大显头陀见状,脸上自然微露喜色,认为即令戚长春的玄功造诣,与邵天风相若,甚或更强一些,邵天风也可以利用这“两寸”便宜,在前半回合之上,赢取胜利。

  群侠方面,则个个静默注目,神情之上,均无甚忧喜表示。

  这两位武林奇客,既已到达那片土地,自应各运玄功,压身陷土,来比较一个“快”字。

  但群豪注目之下,怪事突生!

  所谓“怪事”,就是他们各运玄功的应用动作,只在邵天风的身上,可以看出。

  邵天风人一落地,便已陷土两寸,跟着便凝功施为,身形逐渐下降,两寸半……三寸……三寸半……四寸……

  五寸……六寸……速度极为明显!

  戚长春则一手捋须,一手悠然下垂,目注邵天风那越来越矮的身形,满面笑容,神情暇豫!

  他连半寸也未下陷,始终是站在平面上,无丝毫动作,好似忘却了自己是在参与一场武林比斗。

  片刻过后,邵天风身形陷土,已至双膝,戚长春依然半分未动!

  大显头陀情知有异,向杨玉真悄悄问道:“杨道友,你有没有看出戚长春老儿,是在弄些什么蹊跷?”

  杨玉真脸色不太开朗地皱眉低声说道:“我在担心一件事,假如戚长春老儿,当真是成算在肩,如我所料,则邵道友在这玄功比赛之上,多半讨不了好!”

  大显头陀闻言,想了一想,扬眉问道:“杨道友莫非认为戚长春业已把‘摧心神功’,练得可以随意施为,及于任何外物吗?”

  杨玉真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说不错。

  原来,“修罗血影”杨玉真是猜想戚长春正在施展高明绝顶的摧心神功,把足下土地,完全震松,到时便可如石沉水般一落即陷!

  这种“摧心神功”,若从掌力表现,毫不为奇,在场人物之中,恐怕谁都可以,“隔纸碎石”,“隔墙灭灯”,或是“隔山打牛”等等,但像戚长春这样悠闲而立,要在毫无动作之下,把足底土地,完全震松,即使包括“修罗血影”杨玉真在内,也未必准能办到。

  如今,连当事人邵天风都忍不住了,他满面怒容地向戚长春叫道:“戚长春,我们是在较功打赌,你不会忘记了吧?”

  戚长春含笑说道:“邵兄不要着急,我们脚下只是一片泥土,又不是什么精钢坚铁,要沉便沉,原极容易,我何必急于入土,闷得怪难受呢!”

  杨玉真闻言,向大显头陀,失声叫道:“大显大师,大概被我猜中,戚长春的功行方面,业已练到……”

  一语未了,戚长春的身形,业已如石沉水,直向所立足处的土中陷去。

  邵天风入土情况,是半寸半寸地,逐渐加深。

  戚长春刚一下就是三尺有余,几乎四尺,果然足下的坚硬泥土,业已被“摧心神功”所震,完全松软,对他不发生丝毫阻力!

  邵天风见事不妙,赶紧拼命加功,想保持领先,不肯落后。

  但“武功”一道,强者自强,弱者自弱,岂能丝毫勉强?等到“昆仑处士”戚长春,全身沉入土中之后,“银袍怪叟”邵天风的一颗人头,尚自留在土外。

  直等邵天风全身入土,这场“黄土埋身”的玄功比斗,才算完成一半。

  邵天风事先说明,入土前,比的是个“快”宇,入土后,比的是个“慢”字,故而,关于前半段比斗,已由戚长春获胜!

  如今,他能否在后半段比斗中,平反败局,则全看这位“银袍怪叟”能否在“慢”上胜敌,换句话说,就是看他能否比戚长春埋身黄土之下,多停留一些时光。

  一盏茶时……两盏茶时……三盏茶时……

  土内双豪,仍无半丝动静。

  戚长春忽然发觉,自己非败不可,要让邵天风挽回败势,变成和局。

  因为根据自己修为,至少也可运用内家龟息之术,在土中埋上一日两日,邵天风纵或功力稍逊,也不会差得太远。

  照此看来,自己若想获胜,必须长期埋身土内,在这段时期之中,其余群雄,是另外动手?还是静待究竟?而爱徒好友等人,又必悬心自己安危,可能影响大局。

  戚长春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宜求胜只宜求败,因求败则随时均可停止这场比斗。

  想到此处,立即暗运真力,穿出地面。

  那位“银袍怪叟”邵天风,因无戚长春这种顾虑,仍然埋身土中,毫无动静。

  大显头陀见戚长春业已出土,遂大喜提气叫道:“邵兄,戚长春老儿业已先行出土,你胜利了!”

  邵天风在土内闻得这传音之语,犹自不信,因为他深知戚长春功力惊人,非耗到双方仅剩奄奄一息,决不会分出胜负。

  直等大显头陀以“传音入密”功力,连叫数声,邵天风才带着疑诧心情,出土观看。

  头才出土,果然看见“昆仑处士”戚长春早就站在地上,呼吸自由气息!

  戚长春见邵天风也已出土,含笑叫道:“邵兄,这‘黄土埋身’的一桩比斗之上,我胜了一个‘快’字,你胜了一个‘慢’字,双方恰好秋色平分,扯成和局,你是否另外换个花样?再加赐教!”

  邵天风因未落败,胆气大壮,凶心又发地点头狞笑说道:“当然要换个花样,我苦苦找你多年,怎肯不分胜负,就此罢手!”

  戚长春笑道:“邵兄打算换个什么花样?尽管请讲,戚长春无不奉陪!”

  邵天风狞笑说道:“我们实际一些,干脆来个‘合掌较功’,便不会再复难分胜负!”

  他这种说法,有他的相当理由。

  因为邵天风觉得戚长春适才不能在土中久埋之举,定是缺乏耐劲,只有冲力!

  既然缺乏耐劲,则自己选择“合掌较功”之策,定可在经过一番互相压逼以后,获得胜利!

  这是邵天风的如意算盘,也是他误解对方的错误算计!

  戚长春闻言之下,微笑说道:“邵兄之言,深合我意,我们这次不会耗时太久,定可分出胜负的了!”

  “修罗血影”杨玉真这时微蹙双眉,向身边的大显头陀,低声问道:“大师可知邵道友此举,用意何在?”

  大显头陀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可能邵兄认为戚长春耐力不足,才选择了这种硬碰硬的合掌较功之策。”

  杨玉真道:“怎么知道戚长春的耐力不足?难道是由于对方适才出来太快,便如此判断?”

  大显头陀点头说道:“多半如此,杨道友莫非有其他看法?”

  杨玉真皱眉说道:“我虽不知道戚长春急于出土的原因何在,但却知道决非耐力不足,因为就算是我门下弟子,也可屏气龟息地在土内忍耐上半日光景!”

  大显头陀被杨玉真一言提醒,“呀”了一声说道:“杨道友说得有理,待我向邵兄提醒一声,免得他中了戚长春老儿的疑兵之计!”

  说完,正待凝气传声,杨玉真却向他摇手叫道:“大师不必再通知邵道友了,他们四掌已合,内力交搏,丝毫惊扰不得,若是使他分神,无非自速其败!好在今日之战,不限场数,一两次的失利得利,并不影响大局!”

  大显头陀闻言,只好默然不语,提心吊胆地一旁静观成败。

  这时“昆仑处士”戚长春与“银袍怪叟”邵天风,全是盘膝坐地各伸双掌以掌心互抵。

  一开始时,自然极为平静,无甚异状。

  但等戚长春双眉连挑,目光中寒芒如电,施展出自己的独擅神功“坎离掌”,邵天风便凛然一惊,知道决非其敌。

  因为戚长春的“坎离掌”力一吐,邵天风便感觉对方右掌掌心,其热如火,左掌掌心,其冷如冰!

  武林人物所练功力,通常或走阳刚路数,或走阴柔路数,即令功行深厚,两者能兼,也是一桩用毕,再用一桩,从未见过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路数,同时加以运用。

  戚长春能够施展,邵天风却不能消受。

  他以阳刚御阳刚,则奇寒柔劲难当,以阴柔御阴柔,则火热刚劲难抗!故而,邵天风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照样学步,右掌以柔力抗阴柔,左掌以刚力抗阳刚,才不会半身受制。

  以邵天风的修为火候,不是不能学步,只是不能耐久,何况,东施效颦,也难登大雅之堂,无非徒贻笑柄而已。

  未到片刻,“银袍怪叟”邵天风业已满头汗珠涔涔,败象毕露。

  更苦的是,适才“黄土埋身”之斗,戚长春不愿久耗,可以随时出土,如今这“合掌较功”之斗,却因为内力真气互相纠缠,无法一相情愿地单方休战!

  除非邵天风甘心认败,向对方发话求情,但“银袍怪叟”四字,毕竟有相当身份,却叫他如何当着举世群豪,丢得起这个脸面?

  尚幸戚长春心地仁厚,不肯过为已甚,竟在看出邵天风已难支撑之际,先行收了兼具酷热奇寒的“坎离掌力”,含笑叫道:“邵兄,我们这样比较下去,至少也要一两日工夫,方能分出胜负,不如暂时停手,看看别人的神功绝艺……”

  话犹未了,邵天风便长叹一声,接口叫道:“戚兄,多谢你缩手施仁,并替我保持颜面,邵天风到如今方知戚兄高明,不可企及,我从此回转关外,逍遥于白山黑水间,再不谈武林事了!”

  说完,便收了双掌,向戚长春深深一揖!

  戚长春笑道:“邵兄既能勘除嗔念,跳出名关,则修为上无形又进一层境界!大千世界,尽兄遨游,何必拘束于白山黑水之间?天下不平尽力排解,何必不谈武林之事?倘若当真斤斤较量,自织攀笼,反为下乘!”

  邵天风挺身肃立,正自敬听戚长春所说的大义微言之际,那位“枯心尊者”大显头陀,忽然飘身纵过,向邵天风念了一声佛号,扬眉说道:“邵兄请回去歇息,由老衲向戚朋友讨教一二!”

  邵天风叹息一声,摇手说道:“大师难道还未看出戚兄的功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之境,而道德修为,又比功力修为,更进一层,你何必……”

  大显头陀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也知道对方功力通神,但数十年渴望至今,无论胜负输赢,这场心愿,也该一了!”

  戚长春闻言之下,遂对邵天风含笑说道:“邵兄请回,我与大显尊者,再印证上一些功夫也好。”

  邵天风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独自折回本阵。

  杨玉真嘴角微动,目注邵天风,淡然问道:“邵兄挟技入关,寻访夙仇,何等豪情意兴?怎么仅受一场小挫,便变得如此的消极?”

  邵天风苦笑答道:“我也不知怎的,竟突把满怀壮志,全告消失,杨道友莫要笑我颓唐无用才好!”

  杨玉真笑了一笑,也不再说,只把两道充满了骄傲神色的炯炯目光,注视场内。

  这时,戚长春向大显头陀笑道:“尊者打算怎样赐教?”

  大显头陀冷笑答道:“老衲二十载潜修,独研‘枯心掌法’,戚朋友接我百招如何?”

  戚长春点头笑道:“尊者请自施为,但我们只以百招之数,不必多作纠缠,扫了别人兴致!”

  石飞红听到此处,向“银发仙妪”孟婆婆,低声笑道:“老婆婆,这瘦得像个人干似的‘枯心尊者’好像颇为骄傲,莫如我去……”

  孟老婆婆摇了摇手,说道:“贤妹眼力真高,这头陀着实神采不俗。”

  她们低声悄语至此,场中已生急变。

  原来,大显头陀与对方约定的百招之数,已近尾声,戚长春便含笑叫道:“大显头陀注意,我们再有三招,便满一百之数!”

  大显头陀早就蓄念一拼,凝劲以待,闻言之下,平生杀手绝学“大罗三式”立发。

  “无垢沾花”、“莲台拜佛”、“贝叶翻经”,三绝招回环并发,几乎使十丈周围,完全笼罩在他飘飘掌影之下!

  也不知是因百招之数,已到尾声,戚长春始终应付裕如,致生怠念。

  也不知是因大显头陀这“大罗三式”,太以神妙灵奇。

  先前的九十七招,没有一招能沾上戚长春的半点衣襟,这最后三招,却每一招均打了个实而又实!

  两人身形凌空一合,漫天掌影立收。

  拍!拍!拍!

  戚长春前胸要害之上,连中下大显头陀的三记“枯心掌力”!

  他这掌力的厉害程度,委实击石石崩,沾树树死。

  树石等无情之物,尚且难当,照说无论那位“昆仑处士”,内功如何精纯,也难免脏腑齐崩,肝肠寸裂而死!

  场中群侠无不担忧。

  众人目光凝注场中,却见戚长春于连中三记“枯心掌力”之后,身法丝毫不乱地飘然降落,向大显头陀一抱双拳,含笑叫道:“尊者‘枯心掌法’着实不凡,戚长春勉力支撑,却依然逃不出最后变化无穷的‘大罗三式’,尊者对我昔年冒犯,耿耿多年,如今戚长春当场落败,你总可一消胸中气恼了吧?”

  大显头陀起初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杀手绝学“大罗三式”奏效,满面得意之色!但越往下听,越觉不对!

  因为从戚长春语言之中,可以听出他体内气机平和,一如常人,哪里有丝毫挨了“枯心掌力”后的脏腑重伤,肝肠欲裂之状?

  这样看来,对方是故意如此,有心让自己打中三掌!

  三掌之挨,一方面显示出对方内功精纯,已成金刚不坏之体,对自己数十年苦苦精研的“枯心掌力”,根本毫无所惧。

  另一方面,则谦虚自承落败,把胜利光辉,送给别人。

  前一种是“威”,其“威”足以慑人!

  后一种是“德”,其“德”又足以感人!

  在戚长春如此德威并济,用尽苦心之下,大显头陀纵然冥顽如石,亦会点头,遂长叹一声,向戚长春合掌膜拜,心悦诚服地发话说道:“戚兄神仙功力,菩萨心肠,老衲佩服到极处.也敬仰到极处! 从此,灵山拜佛,贝叶参经,是决不会再复涉及贪念名心,以及江湖恩怨的了!”

  戚长春满面祥和微笑,边自抱拳,边自霭然说道:“尊者潜心般若,参透真如则可,遁世逃禅,则大大不必!戚长春愿与尊者、及邵天风兄,结为方外知交,今日事了之后,还要好好盘恒一番,在禅机佛理等各种学识方面,细细请益!”

  话完,两人又自对施一礼,方均心平气和,回归本阵!

  “修罗血影”杨玉真心中好生不悦地向自己结盟二哥,“八卦血印”金宏扬眉叫道:“金二哥,自己之事,最好不要依赖别人,你去斗斗戚长春如何?我认为他虽挨得起‘枯心掌力’,却未必挨得起你的‘八卦血印’!”

  金宏点头一笑,向邵天风、大显头陀等,冷冷瞥了两眼,便自缓步出场。

  但“银袍怪叟”邵天风与“枯心尊者”大显头陀,却觉得尴尬已极。

  因杨玉真的语气之中,不单充满讥讽意味,并似怀疑大显头陀在“枯心掌力”以上,有所保留而未用全力!

  故而,邵天风闻言之下,首先向杨玉真抱拳一礼,含笑说道:“杨道友,老朽与大显尊者,愧于技浅,有挫声威,心中歉疚难安,就此告别!”

  杨玉真也不表示挽留,略一点头,冷笑说道:“邵道友等请便,恕我杨玉真大敌当前,不能远送。”

  大显头陀双眉微挑,念了一声佛号,便与邵天风带着那身受重伤的边小寿,向“修罗四血”告别而去。

  “八卦血印”金宏,业已走到场中,因见戚长春回归本阵,遂轩眉叫道:“戚长春,金宏久仰盛名,等你稍为歇息之后,还请赐教一二!”

  孟老婆婆闻言,不禁狂笑叫道:“金宏,你们‘修罗四血’,既然自视甚高,怎么作起来,竟如此无耻?”

  金宏勃然怒道:“孟老婆子,你说话放干净些,我无耻之处安在?”

  孟者婆婆怪笑说道:“人家戚老头儿,业已接连与两位关外凶邪对阵,并凝集神功,硬挨了三记‘枯心掌力’,你怎么还想乘人之危……”

  金宏忙自接口说道:“谁说我想乘人之危,我不是业已声明等他稍为歇息以后,再复彼此动手!”

  孟老婆婆道:“那你就该到时再出阵,这等做法,分明是想再激戚老儿立即应战,才好乘他疲累之下,占些便宜,难道还不算无耻?”

  金宏满面通红,要想还口相激,但被对方抓住错处,占住理由,偏又还不出口。

  孟老婆婆冷笑说道:“你理曲词穷,无可置辩了吧?不从在场这多人物中选择对手,偏偏要向戚老儿……”

  金宏突然目闪凶芒,狂笑说道:“不是我单单要向戚长春老儿叫阵,只因你们在场人数虽多,但够资格作我对手之人,恐怕没有几个!”

  孟老婆婆晒然笑道:“你倒真把自己看得蛮高,我且派名好手上阵,你可敢与他分个胜负?”

  金宏怒道:“慢说你另派别人,就是你孟老婆子亲自登场,金宏也斗你三五百合!”

  孟老婆婆闻言,便向石飞红含笑叫道:“石姑娘,你去显显身手,这一阵该你的了!”

  “虬髯神龙”石振天见孟老婆婆竟派爱女去对抗“八卦血印”金宏这等成名老魅,不禁心中一惊,目光中流露出不安之色。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向石振天低声笑道:“老人家不必替红妹担心,她如今业已脱眙换骨,成就极高,而‘八卦血印’金宏又是‘修罗四血’中最弱一环,此次出阵,纵或难胜也不会冒大风险!”

  石振天深悉“宝相庵主”妙悟大师身份,知道她决无虚言,遂放下心来,观看爱女石飞红因祸得福,究竟功力精进到什么地步?

  这时,石飞红业已走到场中,向“八卦血印”金宏,抱拳一礼,便即傲然卓立。

  金宏见孟老婆婆所派来与自己对敌之人,竟是石飞红,不禁又惊又奇又气。

  惊的是石飞红内服毒丸、外淋毒汁,如今不单安好无恙,毒丸无功,连面颊之上,也恢复了昔日容光,毫无“修罗变颜汁”所留痕迹。

  奇的是石飞红虽属名父之女,但功力毕竟稚嫩,她怎会没有自知之明,敢来和自己对敌?

  气的则是孟老婆婆派出石飞红来与自己交手,分明存心轻视,把自己当作后生下辈的一流人物。

  故而又惊又奇地先向石飞红看了两眼,然后没好气地双眉一挑,冷然问道:“石飞红,你有多大气候,上次‘黄山’不死,已属万幸,今日还敢出阵,与我动手?”

  石飞红秀眉微扬,冷然含笑说道:“金前辈是老江湖了,总应该知道‘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之语,石飞红与前辈,自从‘黄山’一别以来,业已为时颇久了呢!”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委实说得相当得体。

  金宏委实不信石飞红在这仅仅数月之中,使功力精进到能与自己互相颉颃的地步,遂冷笑一声,重向对方仔细注目打量。

  这位“八卦血印”,本是绝顶好手,眼力自也高明,如今仔细打量之下,不禁大吃一惊,看出石飞红精华内敛,宝相外宣,不单内功火候,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境界,全身上下,并深露出一片盎然道气!

  金宏点了点头,神情惊讶地扬眉说道:“想不到你在小别数月之中,竟有如此进境?足见年轻人着实可畏!你今日出阵,打算与我比较些什么功力?”

  石飞红见对方不再老气横秋,遂也恭执后辈礼数地笑道:“晚辈想请金前辈在剑术之上指点—二!”

  金宏目光一闪,点头说道:“好,你且亮剑!”

  石飞红探手腰间,一撤一抖,便把那柄“玉带软剑”

  取出,执在手内!

  杨玉真因这柄“玉带软剑”已由爱女杨小真佩带,故而见状之下,眉头微蹙,知道此剑归换原主,杨小真多半也落在对方手内!

  金宏退了半步,轩眉笑道:“石姑娘,请进手吧!”

  石飞红见这位“八卦血印”,未亮兵刃,知是仍存傲敌之心,遂含笑问道:“金前辈是要徒手见教?”

  金宏哈哈一笑,目射厉芒叫道:“石姑娘,我答应与你过手,业已十分将就,你不要太挑剔了!”

  石飞红遂不再客气,举剑胸前,以一式“五岳朝天”,亮出门户,丝毫不失江湖礼数。

  金宏一来看出石飞红业已突飞猛进,功力大非昔比,二来更加知道那柄“玉带软剑”是能够切金断玉的罕世神物,故也不敢十分大意地点头笑道:“石姑娘不必太多礼了,请进手吧!”

  石飞红真气微凝,“玉带软剑”坚硬如钢,以一式“专诸刺僚”,进步挺臂,向金宏咽喉点到。

  金宏微一偏头,竟以拇食中三指,向对方迎面点空的剑身撮去。

  这种动作,固然是金宏的艺高胆大,倚老卖老,但他的一双手掌,练有“八卦血印”,功力大过常人,才敢对“玉带软剑”的绝世锋芒,不太畏惧。

  石飞红本想听凭他撮住剑身,以自己新得神功,与这成名老魔,一较上下,但转念之间,又觉今日之战不在消灭异己,诸位前辈立意度化群魔,止戾修祥,以一片和谐,消除各种仇怨。

  在这种悲天悯人的原则之下,自己又何必妄逞意气。

  石飞红智珠一朗,心气立平,右腕微顿,撤回“玉带软剑”,改用“夜剪春花”,向金宏左半身,疾划而下。

  金宏见招拆招,身形一飘,左飘三尺,石飞红趁机身随剑合,心与剑凝,施展出一套凌厉中兼有稳健,攻守俱妙的“九宫剑法”。

  这套“九宫剑法”,不是石飞红从“宝相庵主”、“银发仙妪”、“昆仑处士”、“穷神活鬼”等几位绝代异人处新得绝学,而是“九华派”的传宗剑术。

  但武功一道的精妙程度,端视施为人的火候深浅,威力便强弱不同,石飞红如今用出这套“九宫剑法”,其攻之厉,与守之稳,真较她爹爹“九华”一派的掌门人“虬髯神龙”石振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上那柄“玉带软剑”,刚柔随意的绝世锋芒,使石飞红点、挑、崩、划、劈、剁、削、刺之间,威力更增,竟使那身为“修罗四血”之一的“八卦血印”金宏,对她毫无办法。

  群邪之中,个个皱眉,群侠之中,人人欢笑!

  其中笑得最开心的,除了卜星楼外,自然便是石飞红的老父石振天,这位皖南大侠,“九华”掌门,眼见爱女、爱婿,均怀绝艺,如此英雄,今日一战之后,自己大可将武林重责,交付这些年轻俊杰,从此双肩得息,啸傲林泉……

  石飞红把一套“九宫剑法”使完,娇笑起处,剑疑电闪,人似龙腾!

  原来,她把“银发仙妪”孟老婆婆所传“乾坤七式”、“昆仑处士”戚长春所传“天禽百解身法”,加以综合运用。

  这一来,压力陡增,何止十倍,满场、满地、满空,几乎都是石飞红的人影剑光,把这位“八卦血印”金宏的赤手空拳身形,密密裹住。

  杨玉真眉头深蹙,向“太极血神”龚毅,低声叫道:“大哥,真是怪事,石飞红这丫头不但中毒不死,并在短短期间,功力精尽到这等境界?”

  龚毅苦笑说道:“你二哥不该托大,赤手应战,否则纵或不能得胜,也决不致吃亏,如今……”

  杨玉真也失声叹道:“倘若石飞红气势不歇地再攻百招,金二哥的一世英名,恐怕便将难保!”

  话方至此,半空中如虹剑气,连闪数闪,突然人影剑光,一齐静止!

  金宏脸色发白,石飞红却气定神闲,向对方捧剑躬身,嫣然笑道:“石飞红所学已尽,金前辈赤手抗剑,仍无所损,足见前辈风仪与功力之厚,火候之深,均足为后学模范,请从此止,敬谢指教!”

  话完,“玉带软剑”还原成绕指之柔,又向金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自回归本阵。

  这位“九华”侠女的功力之厚,固然已出在场群豪意料之外,但她措辞之得体,神色之谦和,更令这些叱咤风云的海岳群豪,为之瞠目结舌。

  首先开口说话之人,居然是“修罗血影”杨玉真,她听完石飞红之言,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女儿?”

  话方至此,有人一声狂笑,接口说道:“老婆是人家的好,女儿是自己的好,谁说你没有这么好的女儿?”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电纵而出。

  杨玉真注目一看,见来人正是“穷神活鬼”钟离明,遂扬眉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此语何意?”

  钟离明“哈哈”一笑,举手向身后连招,口中并朗声叫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杨姑娘,你出来吧!”

  杨小真闻言,只得硬着头皮,从乱石之中走出,向杨玉真叫了一声“母亲”,便拜倒在地。

  杨玉真忽见爱女竟在敌阵以内,脸色立时铁青,双目之中,闪射出森森杀气!

  她根本不理跪在自己面前的杨小真,只是目注钟离明,冷笑一声,发笑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所说‘我的好女儿’就是她吗?”

  钟离明怪笑说道:“怎么不是,你伸手按她天灵‘百会穴’上,察看察看她体内的气血流行程度,便知是否与适才那位被人人称赞的石飞红姑娘,并称一时瑜亮!”

  杨玉真哪里相信他这些鬼话,遂当真一伸右掌,按上了杨小真的头顶“百会”大穴!

  不加体察还好,这一加体察之下,这位掌理“修罗”

  门户的“修罗血影”杨玉真弄得好不糊涂,满腹疑云地向钟离明沉声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们到底弄的什么花样?”

  钟离明脸色一正,朗声叫道:“杨道友,有桩事我不该对你隐瞒,早想坦白说出!”

  杨玉真似乎有所领悟地心中一震,双目厉芒如电,颤声问道:“什么?是……是不是找女儿杨小玉,有什三长两短?”

  钟离明神色自如地点头说道:“你猜得对了,在你派人送信,要与我石振天大哥走马换将之前,那位杨小玉姑娘,便巳死于我的手下!”

  杨玉真心中一酸,勉强忍住泪珠,不令下落地咬牙说道:“难怪我当日心惊肉跳,早有预兆,原来……”

  语音至此微顿,猛然一抬眼皮,把两道冷森森、狠毒毒的目光,凝注在钟离明的脸上,厉声叫道:“叫化子,你说实话,我女儿到底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你这自居侠义之人,竟会对年轻后辈下甚杀手?”

  钟离明点头叹道:“杨道友毕竟高明,不同于一般流俗!”  

  说完,遂把如何误伤杨小玉之事,丝毫无隐,原原本本地向杨玉真说了一遍。

  杨玉真强抑激动心情,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不是虚言!”

  钟离明笑道:“当然不是虚言,否则我何必对你说明此事。”

  杨玉真目光中神色深沉地向钟离明冷冷问道:“这正是我要向你问的话,你突然当众公开此事用意何在?”

  钟离明坦然笑道:“一来,我若不向你公开承认此事,终日内咎于怀,心神不稳!二来我虽误杀了你一个女儿,却也费尽了苦心地,成全了你一个女儿……”

  杨玉真听到此处,变色接口问道:“此话怎讲?”

  钟离明指着如今尚直挺挺地跪在地下的“修罗玉女”

  杨小真,怪笑说道:“你方才掌按杨小真姑娘的‘百会穴’时,难道没有发觉什么奇异之处?”

  杨玉真道:“怎么没有?我发现她陡然增加了十余年朝夕苦修之功!”

  “在杨小真姑娘讲来,只是陡增十余年朝夕苦修之功,但在我讲来,却是把毕生所得和这条老命,一齐孤注一掷!”

  杨玉真有点听懂钟离明话意地大吃一惊,愕然瞠目叫道:“钟离明老化子,难道你……竟对杨小真,用……用下‘功力转注’?”

  钟离明点头答道:“我本来想拼掉这条老命,成全杨小真,以弥补误杀杨小玉之过,谁知终经戚长春兄、孟老婆婆等尽力维护,服以罕世灵药,又告起死回生!如今这条穷命,反正已是拾来,你到底视我为仇为友,我也无所谓了!”

  杨玉真冷然说道:“老化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仇就是仇,恩就是恩,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钟离明早知事难善了,苦笑说道:“随你,你若要杀我替你女儿杨小玉报仇,便尽管动手!”

  杨玉真厉笑说道:“你等着吧,我要先却恩,再报仇!”

  钟离明惑然说道:“却恩……”

  杨玉真接口叱道:“这有什么难懂?却恩,就是不接受你的恩惠,我先要把这不成器的女儿杀掉!”

  话音方落,一掌挥处,便向跪在地上的杨小真当头击下!

  杨小真如今业已伤心垂泪得好似一枝带雨梨花,臻首低垂,双膝跪地,慢说不知她母亲业已对她动了杀机,就算知道,杨小真也不肯格抗闪避,宁愿死在她母亲掌下。

  她虽愿死,钟离明却不愿她死,急中无计之下,只好施展出一招“降龙十八掌”中威力极强的“神龙摆尾”,向杨玉真猛攻而出!

  这不是意在暗算伤敌,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杨玉真果然不得不先顾自己,因为钟离明“穷神活鬼”之名,威震乾坤,是当世武林中一流人物,而所用“降龙十八掌”,更是穷家帮轻易不用的镇帮绝学,自使这位“修罗血影”略分心神,施展出一招“九天御劫”的精妙手法,接架来势!

  但她恨极杨小真,是用左手迎抗钟离明,右手仍向杨小真凌空拍去!

  蓬蓬两响,人影双飞。

  钟离明被她一招“九天御劫”,震得踉跄数步!

  杨小真则被她凌空一掌,打得滚出丈许!

  由于杨玉真真力已分,杨小真与钟离明,虽然各受一掌,却全不致命!

  但两人全都口吐鲜血,显然内伤不浅!

  杨玉真不理杨小真,只是目注钟离明,好生惊奇地皱眉问道:“钟离明,你是当世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平时提起‘穷神活鬼’四字,能令江湖乱颤,如今怎么这样不禁打呢?”

  钟离明尚未答话,“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已然缓步走出,念了声佛号,微笑说道:“杨施主是具有大智慧的明白人,怎么说起糊涂话来?钟离明施主已把毕生功力转注他人,如今尚能受你这一掌,已算他得天独厚!若换别人岂不早就魂游天国了吗?”

  杨玉真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向钟离明逞凶,却仍要对杨小真继续下手!

  妙悟大师摇手相拦,含笑叫道:“杨施主……”

  杨玉真不待妙悟大师往下发话,便即颇为不悦地冷然问道:“庵主太多事了,我杀我自己女儿,难道也要你管?”

  妙悟大师先喂钟离明服了两粒灵丹,命卜星楼扶他回去歇息,然后向杨玉真说道:“十月怀眙,三年乳哺,为人母者,备受辛劳……”

  杨玉真冷“哼”一声,插口说道:“庵主知道这种道理就好,为人母者,对于不成器的子女……”

  妙悟大师也自截断杨玉真话头,向这位“修罗血影”,含笑问道:“贫尼所知,杨施主共生二女一子!”

  杨玉真听出妙悟大师语意,先是神情一惨,旋又咬牙叫道:“庵主不必婉转陈辞,我是武林人,不是寻常人,宁愿绝子绝孙,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也非按江湖规矩,杀死这忤逆女儿不可!”

  说完,又欲伸手向杨小真击去。

  妙悟大师仍然含笑相拦。

  杨玉真怫然叫道:“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杨施主,你是大智慧之人,怎么还讲这些‘愚忠愚孝’?”

  杨玉真怒道:“什么叫‘愚忠愚孝’?人生在世,忠孝当先……”

  孟者婆婆突然怪笑叫道:“杨道友,你既知人生在世,忠孝当先,我却要问一句话!”

  杨玉真道:“有话请讲!”

  孟老婆婆神色一肃,声若宏钟,朗声问道:“你是承认身为清廷子民,还是仍奉先明正朔?”

  杨玉真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孟昭芳,你简直多此一问,在场人物之中,派别尽可不同,恩仇尽可相对,但民族大义,却定然不可不顾!我相信除了一二丧心病狂,甘为鞑虏奴役者外,谁也怀有光复之心,永奉先明正朔!”

  孟老婆婆纵声大笑说道:“杨道友,就冲你这句话,足证你除了名心过甚,嗔念过强之外,确实是位热血奔腾的豪杰之士!”

  杨玉真想不到孟老婆婆竟夸赞了自己一顿,不禁面有得色!

  孟老婆婆继续说道:“杨道友,既然你大义凛然,仍遵先明正朔,则我要再问你一句话!”

  杨玉真道:“什么话?”

  孟老婆婆正色说道:“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就是先明皇裔中,万劫仅存的‘七公主’吗?”

  这句话不单把杨玉真听得目瞪口呆,便连在场所有群雄中,除了少数深知底细者外,也均惊讶欲绝!

  妙悟大师面色如常地失笑说道:“老婆婆太过饶舌,杨施主不必对我俗家身份,过于重视,时至今日,开明人士心中,不宜再有‘家天下’的想法,我适才不是已请杨施主无须讲究‘愚忠’、‘愚孝’了吗?”

  杨玉真躬身一礼,窘然叫道:“庵……七……”

  妙悟大师手指“修罗玉女”杨小真,向杨玉真含笑说道:“杨施主不必过谦,你可否看我薄面,把令嫒杨小真姑娘,饶恕了呢?”

  杨玉真双眉一挑,神色恭谨地点头说道:“好,杨玉真恭遵七……庵主法旨,饶恕逆女不死!”

  石飞红闻言,赶紧飘身纵过,把杨小真抱回,喂她服食丹药,疗治内伤。

  妙悟大师则向杨玉真合掌称谢笑道:“杨施主,多谢……”

  杨玉真扬眉接道:“些许小事,怎敢当庵主称谢之语,但庵主法旨,杨玉真业已遵从,关于我与‘九华派’等的武林恩怨,庵主似可不必再管的了?”

  妙悟大师含笑说道:“我也要管!”

  杨玉真眉头一蹙,欲语未语。

  妙悟大师突然转过脸去向壁间暗处,含笑扬声叫道:“武当掌门,少林方丈诸位道友,不必再作壁上观,且请出一会!”

  语音方落,壁上所藏的八大门派首脑人物,一齐现身纵下,向妙悟大师,躬身参见。

  杨玉真等一见正派高手,或明或暗,到了这么多,不禁心中暗惊!

  妙悟大师看透她的心意,摇头微笑说道:“杨施主,我不是以先明皇裔七公主的身份向你说话,而是以同为武林一脉身份,意欲出头排解!”

  杨玉真道:“庵主打算怎样排解?”

  妙悟大师笑道:“既为武林人,当遵江湖规,我和杨施主打个赌好吗?”

  杨玉真怔了一怔问道:“庵主请道其详,这赌是怎么打法?”

  妙悟大师笑道:“贫尼合掌不动,由杨施主与令盟兄四位合手用‘修罗绝学’,向我猛攻三招,倘贫尼有毫发之伤,所有在场人等,均听凭杨施主处置!否则……”

  说到此处,目闪神光,向“修罗四血”等,来回一扫,庄容正色说道:“否则,便请杨施主等放弃争雄之念,在这‘粱山红砂谷’内,结一个‘八荒四海大同盟’!”

  杨玉真愕然问道:“什么叫‘八荒四海大同盟’?”

  妙悟大师一指四外群雄,含笑答道:“杨施主请看,八方四海的英雄俊杰之士,今日几已尽聚此间,我们倘精诚团结,共为民族复兴大业,努力不懈,则十年百年之后,日月重光,山河复旧,定属无可置疑之事!”

  妙悟大师一语方落,场中群雄不由自主地,均抚掌喝彩,表示赞同!

  妙悟大师心中大慰,先向群雄点头微笑,然后向杨玉真扬眉问道:“杨施主,你考虑好了没有?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桩赌约?”

  杨玉真毅然答道:“庵主意志既决,杨玉真等敢不从命?”

  妙悟大师微笑说道:“好,杨施主等贤兄妹,尽管施为,贫尼领受三掌!”

  说完,果然合掌低眉,静立不动。

  杨玉真等“修罗四血”,纷纷凝聚功力,准备出手!

  才到近前,便为妙悟大师那副悲天悯人的神仪宝相所夺,均自缩手惭恧,无法发掌!

  杨玉真一声长叹,恭声叫道:“庵主金枝玉叶,宝相庄严,我等不敢冒渎,可否请改换……”

  妙悟大师双目一睁,以两道极为柔和,而又极为慈悲的眼神,凝注杨玉真,含笑问道:“杨施主有话请讲!”

  杨玉真躬身说道:“可否请庵主不吝佛法,改以其他方式,略展绝艺?只要能使杨玉真兄妹,心服口服,便愿甘随鞭镫,不辞鼎镬,为民族复兴大业,竭尽绵薄!”

  妙悟大师闻言,点头一笑,转身走到一片平滑石壁之前,面含微笑,凝神肃立。

  杨玉真等“修罗四血”与“散花仙客”田光等人,见妙悟大师,虽已走到壁前,却毫未有甚动作,正自纷纷惊疑之际,武当掌门突然声若洪钟喝道:“凡我不甘为人奴役的黄帝子孙,均赶紧列队壁前,准备歃血结盟,并向庵主顶礼参拜!”

  说也奇怪,所有在场人物,包括杨玉真在内,均纷纷列队壁前。

  妙悟大师缓缓转过身来,盘膝跌坐,面对群雄,含笑作偈说道:“神器蒙尘,生灵涂炭,刀砧者胡,鱼肉者汉,派别千门,道统一贯,同德同心,山河复旦!”

  语声一住,反手往后疾挥,大袖拂处,劲风飒然,壁上石屑纷飞,竟出现了:“同心同德,山河复旦”八个凹体擘巢大字!

  杨玉真等深为妙悟大师的绝艺神功所惊,但目光注时,却发现这位“七公主”化身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业已功行完满,玉筋双垂,当众坐化!

  群雄一阵悲叹,纷纷顶礼膜拜,并在妙悟大师的法体之前,同心同德地缔结了她所倡志的“八荒四海大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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