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荒四海
2020-02-25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叶元涛见状,以为自己猜对,遂皱眉问道:“聂兄目前既不能与小弟同游,则今宵一别之后,却是如何相会?”
  聂小青笑道:“叶兄想想,你打算在何时何地,邀斗‘世外八凶’?聂小靖岂不便可赶来相会?”
  叶元涛转向申屠少华问道:“申屠二叔,这地点时间,要怎样预定才好?”
  申屠少华闻言,便自蹙眉深思!
  聂小青灵机又动,含笑说道:“申屠老人家不必思索,我来安排好么?”
  叶元涛点头笑道:“聂兄代小弟安排最好,因为你自己总知道你云南之行,约需多久,及把地点订在何处,比较妥当!”
  聂小青因避免对方起疑,不愿作肯定说法,只向叶元涛及申屠少华微笑说道:“聂小青只建议时间最好定在明年年初,地点最好在祁连山左近,至于确期确地,还请叶兄与申屠老前辈卓裁!”
  申屠少华点头笑道:“聂老弟这建议甚好,我们便把时间地点定在明年元宵佳节,地点定在祁连山玉杖峰头便了!”
  叶元涛自无异议,聂小青更是高兴已极!
  因为她觉得只要把这场约会之期,定在群侠群凶的明年清明白龙堆之会以前,则经过一番恶斗,至少可使“世外八凶”方面,遭受损失,减去不少锐气!
  计议既定,叶元涛与聂小青便各叙年庚,撮土为香,一盟在地!
  叶元涛比较年长,作了盟兄,但聂小青与对方缔结兰盟之际,心中却充满了欷歔感慨!
  她是由于今日之盟,想起了主人令狐楚楚,与“玉笛金弓神剑手”严慕光的金兰之约!
  令狐楚楚与严慕光之间,何等悱恻凄怆?如今又与叶元涛虚情假意地,订了兰盟,将来又不知要形成一种什么结果。
  叶元涛看出聂小青心事重重,遂含笑说道:“贤弟,你云南之行,必然十分紧要,我不多留你了,我们且等明岁元宵,在祁连山玉杖峰头再见!”
  话完,彼此行礼为别,聂小青依然静待叶元涛、申屠少华走后,妥为埋葬“神拐”柴三遗骨,方往云南哀牢山赶去!
  一路之间,聂小青心中暗想,世间事往往巧合无限,若非偶遇叶元涛,怎会晓得除了公孙为我以外,还有一位与他容貌相同,武功相若的公孙独我?
  最妙的是两人于雪山寒潭之中,被冰河冲走以后,居然一个困于“古森林”,一个困于“大沼泽”,全在哀牢山内!
  尤其因浸泡寒潭过久,两人又复同样得了半身无法转动的风瘫之症!
  但公孙独我获得传人,把本身功力转注叶元涛,使他于短短三年之中,成就一身绝世武学以后,业已奄然物化!
  公孙为我却因所想收做徒儿的“南荒玉霸王”罗静石,无端失去踪迹,以致一念未绝,至今仍在哀牢山古森林内,过着那种缺食少衣的非人生活!
  聂小青想到公孙为我太以可怜,遂在进入“哀牢山古森林”前,替他置办了不少必然是他朝夕梦想的衣食用物!
  准备妥当以后,便即进入哀牢山,寻找古森林!
  但哀牢山内,森林无数,且多半是洪荒未辟,究竟那一片森林,才是公孙为我的困身之处?
  聂小青只好逢林必入,耐着性儿,慢慢寻找!
  洪荒未辟的森林以内,自然多的是世所罕见的毒虫怪蛇,奇禽异兽,甚至连蚊蝇之类,都比寻常所见,大上数倍有余,并多半具有奇毒!
  天光若有若无,一片黑暗,再加上腐木烂叶,及虫虎鸟兽遗尸,所化的难闻瘴疠之气,简直是寸寸是险,步步难行,聂小青虽有一身上乘武功,也防所难防地,不知吃了多少苦楚。
  走完一林又一林,眼前又是大森林!
  这座森林,比先前所经,更密更高,林中少光线,自然也就更为黑暗!
  聂小青心头暗想,自从进入这些古森林以来,自己业已大开眼界,见识了不计其数前所未见的虫虎鸟兽!如今这座森林,仿佛更大更深,其中不知是否藏有什么更凶恶的怪物?
  她一面寻思,一面前行,但走了好大一段路程以后,才知道自己所料想的完全不对!
  因为在这长长一段路程之中,她没有看见一条蛇,一头兽,一只鸟,甚或一个虫儿出现!
  聂小青心中觉得奇怪,口中则觉得有些口渴!
  她遂选了一截树桩坐下,取出水壶,饮水几口,并不甚在意地,略为打量周围的环境。
  所坐之地,树木较稀,但地上却铺满了软厚落叶,时有一股颇为难闻的霉腐气息,令人欲呕!
  在聂小青所坐树桩的左前方七八尺外,却自落叶之中生出一丛高约尺许的黑色细草!
  聂小青心中一转,暗忖自己走了多日,所见都是落叶巨树,几乎连这几根不知名的黑色细草,尚属初次见到,那公孙为我却如何能在这等环境之中,活了十七八年光景?
  思忖之间,耳中忽然听得一阵“嗡嗡”微响!
  因时当正午,烈日当头,森林木叶虽密,依然疏疏落落地,透下天光,使人可以看得清林内景物!
  聂小青循著“嗡嗡”微响看去,只见去路林中,飞来了一只几乎大若人拳的墨黑巨蜂!
  这种墨墨巨蜂,聂小青在其他森林以内,业已遇过两次,几为所伤,曾施展劈空真力,亦无法将其击毙,深知厉害之处,不在“鸠盘宫主”赫连英仗以威震江湖,被主人令狐楚楚用“三昧雨”神功毁去的“五毒散花蜂”之下!
  此蜂性喜袭人,自己不仅曾遭攻击,并目睹一条鸡冠怪蛇,被它螫中以后,不到片刻,便告死去!
  聂小青既知此蜂厉害,一见出现,自然立即戒备!
  那只拳大墨黑怪蜂,果似专为袭击聂小青而来,刚在林中出现,便向她疾飞而至!
  聂小青凝定内家真气,聚于右手中指,正待迎着巨蜂来势,凌空弹出之际,突然怪事又生!
  那只墨墨巨蜂距离聂小青尚有七尺左右,忽似有甚无形大力牵引,使它突告斜飞,直投那丛生自落叶之中的黑色细草以内!
  这种奇异现象,自使聂小青大感惊诧!
  根据所见,显然在那丛细草之中,藏着一种富有极强吸力的怪物!
  再根据聂小青连日穿行洪荒森林,所获经验判断,知道富有吸力的怪物,只有蟒蛇、蟾蜍,以及大壁虎形的响尾毒龙等类!
  无论是那一种怪物,既能克制墨黑巨蜂,定然便比墨黑巨蜂,更为厉害难斗!
  聂小青正在深含戒意地,暗自揣测之际,那丛黑色细草以内,突又传来了咀嚼之声!
  森林之中,尤其是洪荒未辟的古森林中,经常所听得到的声音,无非是虎啸猿啼风声鹤唳!
  但这种咀嚼之声,聂小青却还是初次听到!
  想像起来,在这咀嚼声中,那只墨黑巨蜂,已被黑色细草内的怪物,活生生地吃下肚去!
  聂小青的警戒之心,渐被好奇之心冲淡,想把草中怪物逼出,看看究竟是样什么东西?长的是什么形相?
  主意既定,遂先端详周围,看准退路,然后凝聚内家真力,向那丛黑色细草之中,凌空劈出一掌。
  相距只有七八尺远,以聂小青功力来说,这一掌既发,定然乱草纷飞,怪物出现!
  谁知劲疾掌风,枉自划空怒啸,那丛黑色细草,却连任何一根草叶,不曾丝毫摇动!
  聂小青惊愕万分,双眉立挑,又是一掌推出!
  这一掌,她不仅凝足了十二成功力,并系施展出“狂风九式”中的第一式“千山落木”!
  “狂风九式”是无名神尼昔年降魔绝学,震惧武林,威力无比!聂小青前在嵩山施展之时,连“鸠盘宫主”赫连英,及“幽灵鬼女”阴素梅,都对其相当忌惮!
  劲风怒卷,罡气狂排,慢说是一丛草,就是一丛钢丝,也将为之根根寸折。
  理论上如此,事实上不然!
  那丛黑色细草,依旧一点不动!
  聂小青骇然欲绝,发现了莫大蹊跷。
  因为,纵令这丛黑色细草,是甚罕世异物,能抗罡风真力,但异草周围的虚浮落叶,为何也绝无一片,随风卷起?
  不可思议!委实太以不可思议!
  聂小青霍然站起身形,准备不避任何危险,走到这丛黑色细草之前,看个究竟。
  更怪的怪事,随着发生!
  聂小青刚刚站起身形,那丛黑色细草,居然也升起了两尺五六!
  怪事虽生,真相大白!
  这那里是甚么黑色细草?却是一位躺在落叶堆中之人的乱蓬蓬的胡须!
  如今,这人自落叶堆中坐起,胡须自然随同升高,竟仿佛是那丛黑色细草蓦然长长不少!
  这人的面貌,为他乱须发所掩,看不真切,只觉得颧骨高耸,眼眶深陷,颊上瘦得已有皮无肉。
  胡须已有一尺来长,头发自然更最少长出两三倍去!但无论是须是发,均一黑如漆,绝无半点花白!
  这人,只坐起了上半身,下半身却仍深埋在落叶堆内!
  无疑地,这人便是聂小青特意远来相寻,一身具有“长笑天王”、“恨地无环鬼见愁”、“千影神魔”三外号的公孙为我!
  聂小青见着这位绝代异人,心中自然又惊又喜!
  但她不能使对方看出自己是特来相寻,故而装出一副惊讶万分的神色,失声叫道:“老伯伯,方才那只墨黑巨蜂,是被你吃掉了么?”
  聂小青是谋定而来,料准公孙为我独居古森林十七八年,最难忍的,必是长期寂寞!最缺乏的,是和善人情!故而一开口便向他叫了一声任何老人都听来甚感喜悦的“老伯伯”!
  果然这一声“老伯伯”,便把公孙为我听得自那张枯瘦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极难显露的笑容,点头答道:“那是‘乌王蜂’,味道颇不错呢!”
  聂小青“哎呀”一声,皱眉叫道:“老伯伯,你当真吃掉了么?我知道这种巨蜂,毒得很呢!”
  公孙为我摇头笑道:“我吃惯了有毒东西,已经觉得越毒滋味越好!”
  聂小青走近几步,含笑问道:“老伯伯,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游山?怎么把头发和胡子,养得这么长这么乱?并跑到这落叶堆中睡觉?说不定会有瘴气的呢!”
  公孙为我两道隐蕴异样精芒的眼神,在聂小青全身上下,略为扫视,含笑说道:“我不是游山,我住在这古森林内,一动不动地,足有十八年了!”
  聂小青“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老伯伯的胡须和头发,弄得这样乱,这样长,原来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之久……”
  说到此处,故意向公孙为我埋在落叶堆内的半身部位,看了几眼,蹙眉问道:“老伯伯,你是腿断了?还是风瘫?不然决不会在这古森林中,住了这久!你饿了吃什么?渴了喝什么呢?”
  公孙为我十八年来,除了遇见一次“百臂殃神”艾天泽之外,那里有人对他如此关切探问,故而听完了聂小青的这几句话儿,心中突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凉之感,竟自颊上流下了两行珠泪!
  聂小青“唉”了一声叫道:“老伯伯,你怎么哭了?”
  公孙为我举起一双干枯消瘦得像鸟爪般的右手,略拭两颊泪痕,向聂小青苦笑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聂小青一来因没有隐瞒必要,二来因欲使公孙为我对自己毫无疑心,遂向他摇头娇声笑道:“老伯伯,你不要称我小兄弟,应该称我小姑娘,我叫聂小青,女扮男装之故,是为了江湖方便!”
  公孙为我听她自称是女儿身分,不禁又对聂小青端详几眼,长叹一声说道:“聂姑娘,我是下半身风瘫,不能转动,才困在古森林中,若谈到饥餐渴饮方面……”
  他话犹未了,聂小青突然双足点地,倒纵而出!
  公孙为我急得高声叫道:“聂姑娘,你不要走,我求求你陪我说上一天半天话儿再走好么?”
  聂小青纵到适才所坐树桩左近,取了自己行囊,一面缓步向公孙为我,一面嫣然笑道:“老伯伯,我不是走,我是见你苦得太以可怜,去取些吃的喝的给你!”
  公孙为我蓦然双睛一瞪,自那深陷眼眶之内,射出两道几乎比闪电还亮的森森碧光,狞视聂小青,厉声叫道:“聂小青,你……你敢说我可怜?”
  若论公孙为我的这副盛怒形相,委实可以吓得死人,但聂小青因成竹在胸,却仍不慌不忙,神色安详地,点头说道:“老伯伯,你本来可怜,我为什么不敢说呢?你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孤孤独独地,病困在这古森林内,想吃喝,没有酒饭茶汤,想说话,没有亲朋故旧,甚至于蛇儿鸟儿,都因为怕你会把它们吃掉,而不敢对你接近,忍饿挨渴,寂寞孤单,我真不知道你怎会活得了十八年之久?你再不可怜,这世界上还有可怜人么?”
  公孙为我脸上的狞厉愤怒神情,随着聂小青的语音,一丝丝地减退,等到聂小青话完,居然当真变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悲怆模样,长叹一声,又复流下了两眶热泪!
  聂小青自行囊之中,取出一只不太大的酒葫芦来,向公孙为我微笑劝慰说道:“老伯伯,不要哭了,我把这一葫芦美酒送给你喝!”
  公孙为我闻言,立时收泪,两眼目光发直,盯着聂小青手中的酒葫芦,竟似不信地,颤声问道:“聂姑娘,我……我对你这……这样凶法,你……还肯请我喝酒么?”
  聂小青娇笑说道:“我知道老伯伯多年不曾饮酒,定然馋得要命,这是极好的贵州茅台酒呢!”
  话完,便把酒葫芦向公孙为我递去!
  公孙为我双手发抖地,接过酒葫芦来,一面拔塞,一面向聂小青投以两道极为感激的目光,颤声说道:“聂姑娘,你……你这人太好了,我……我要好好对你报答!”
  聂小青失笑说道:“老伯伯,你慢些喝,我囊中还有两大葫芦茅台及沪州大曲,以及不少熏鸡、腊肉、兜兜咸菜等物,管保比你方才所吃的那只‘乌王蜂’,味道好得多了!”
  公孙为我听得简直馋涎欲滴,先咕嘟嘟地,喝了好几口酒,咂咂嘴唇,又向聂小青央求说道:“聂姑娘,你既有这好东西,赶快拿来我吃!”
  聂小青微笑柔声说道:“老伯伯,你不要太馋,十多年未进烟火食,倘若猛然狼吞虎咽,定会把肠胃吃出毛病,所以我要一点一点的,拿给你吃!”
  她边自发话,边自行囊之中,取出一小坛兜兜咸菜,及一把长柄角梳。
  公孙为我这多年来,何曾尝过盐味,故而赶紧接过兜兜咸菜,抓了一把,入口大嚼!
  他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目注聂小青手中长柄角梳,讶然问道:“聂姑娘,这是一柄梳子,难道也是要给我吃的么?”
  聂小青见这位盖代奇人,委实馋得可怜,不禁微觉凄恻地,嫣然笑道:“老伯伯,我看你头发太乱,是想用这柄角梳,替你梳梳头发!”
  公孙为我“哦”的一声,咽下口中美酒,高兴得长叹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我居然还会有这样好的福气,竟在这哀牢山古森林中,遇上了一位好心姑娘,请我喝酒,请我吃菜,并替我这形若妖魔的老怪物,梳理梳理头发!”
  聂小青细心而缓慢地,替公孙为我动手梳理头上纠结乱发,并对他颇为关切地,含笑说道:“老伯伯,这兜兜咸菜虽然可口,却似太咸,你不要吃得过多,我一面替你梳发,一面和你说话!”
  公孙为我忽然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聂小青娇笑问道:“老伯伯,你在奇怪什么?”
  公孙为我说道:“在这样亘古无人,洪荒未辟的古森林中,遇见我这样一个半妖半鬼之人,你怎会不觉得奇怪?直到如今!还不询问我的姓名来历?”
  聂小青笑声答道:“老伯伯,你能在这种环境之下,活了十八年不死,自然是位绝世奇人!我知道像你们这等奇人,多半都把自己的身分,看得十分神秘!白居易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姓张、姓李,或是姓诸葛,姓欧阳,与我何干?我最多不过陪你在此说上一两天话儿,便将风萍流转,各自东西,多晓得一桩武林秘密,将来也许会在江湖上多添一些烦恼,故而我不想请教你的姓名来历,只把你叫做老伯伯,不是反倒显得蛮亲切而不生疏么?”
  公孙为我听得“哎呀”一声说道:“聂姑娘,你只肯陪我一两天,就要走么?”
  聂小青微笑说道:“我没有理由在此长留,除非我能为老伯伯治好你的风瘫宿疾,但聂小青对于刀剑拳掌、诗赋词章等文武两途,虽然均曾涉猎,却于岐黄医理,一窍不通!”
  公孙为我扬眉笑道:“聂姑娘,你虽不懂岐黄医理,治不了我的风瘫宿疾,但却可以治好我比风瘫宿疾,更渴需治疗的心病!”
  聂小青知道自己所用旁敲侧击,欲擒故纵的高级手段,业已生效,公孙为我正在自动自发地,慢慢上钩,遂装作闻言失惊,“呀”了一声问道:“老伯伯,你还有心病么?”
  公孙为我点头叹道:“我的心病,重得很呢!”
  聂小青娇笑道:“老伯伯,你且慢对我诉说心病,我先替你治治馋病!”
  说完,把角梳插在公孙为我长发之上,又走到行囊旁边,取出了一葫芦“泸州大曲”,及半只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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