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狭路相逢,同舟共济
2019-07-16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徐晋阶立即下山北上去找段东华。
  他出道五年,最便宜那一宗生意,也收五千两银子,从未做过这般贱价的生计,而且要杀的人,还是在各方面都不在自己之下的行家。
  可是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生意”  只是自保,说来可笑,他徐晋阶以为只有人雇他杀人,不想如今竟然有人雇其他杀手来杀自己,他暗下决心,假如情势有可能者,必先追问段东华,问淸楚是什么样的人雇他追杀自己的,否则杀了段东华,还有别人,岂非永无宁日?
  一路北上,徐晋阶的心情就如天色一般,灰灰沉沉,似压了一块大石。
  天上下着鹅毛雪,四野一片白皑皑,两旁的腊梅却开了花,好一派冬日的景象。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路旁就有座草棚,迎北风,斜挑一枝酒招。徐晋阶勒马下鞍,抬头一望,只见酒寮居然还挂着一块金漆的牌匾,上刻“香压梅”三个字,观此,料主人家也好两分风雅,只怕卖的酒也不赖,信步走进去。
  不料寮内竟无一个刘伶,只见堂中坐着一位荆布小姑娘,对着炉火打瞌睡。炉上温着酒,中人欲醉,教人闻一口便飘然。
  徐晋阶随便找了一个座头坐下,解下范阳笠子,边弹挥衣上雪粉,边道:“小姑娘,掌柜何去?”
  小姑娘瞿然而醒,抬起头来,居然眉淸目秀,双颊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更添几分娇艳,她婷婷袅袅走过来,轻启朱唇道:“客官,你要喝什么酒?”
  “贵店最好的是什么酒?”
  “有一坛茅台,虽卖出了一半,但仍用泥封着,只是此酒性烈如火,怕客官不喜。”
  “久闻茅台之名,未偿一尝之愿,不想山野小店也有此货,那就来半斤试试吧!”
  姑娘竟走进后堂,徐晋阶心头忽然一动,忖道:“怎会只有一位小姑娘把持,又无一个饮客,莫非此乃黑店?”心中动了疑,便暗暗提防。
  俄顷,那姑娘手持一壶酒出来,道:“茅台宜冷饮,此坛酒埋在后院中,此刻饮之正宜。”徐晋阶并不斜酒,目注姑娘脸上,问道:“姑娘,令尊不在么?店内只有你人?”
  “家父若还在人间,又何须奴在此守此破家当?这些酒也是家父在生时留下的。”
  “哦?为何无客人光顾?”
  姑娘冷哂道:“如今知音人固然少,懂得喝酒的人也越来越少!”说着在桌子上放了五六只不同颜色和不同质地的酒具,乜斜着徐晋阶。
  徐晋阶暗道:“这话似乎在说我,她在考我么?”再细看一下;那些酒具,居然有铜、有瓷、有骨、有木、有牙,形式亦有爵、有杯、有斗、有盏,不由傻了眼。
  姑娘冷冷地道:“原来阁下也是个只懂得牛饮的人!”她袖子一拂,将酒具全收进袖子去,又走进内堂。
  徐晋阶趁此良机,以银针试探壶中之酒,毫无异状,便问道:“姑娘,贵店没有送酒之物乎?”
  只听那姑娘的声音自内传出来:“没有,你不愿喝,可以随时离开。”
  徐晋阶忖道:“这姑娘脾气好怪,难怪没有主顾!”当下随便取了只杯子,斟了半杯,放到唇上一呷,一入喉,但觉那酒烈而醇,又甘又美,酒下肚,立生暖意,酒意迅速在腹内扩散,连四肢都觉暖和。那酒气只在体内盘旋,绝不上头,与一般烈酒下肚,立即气冲脑门,绝不相同,不由脱口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当下尽将杯中酒喝个涓滴不剩。
  外面风雪渐紧,刮得酒招“猎猎”作响,密如炒豆。徐晋阶独饮无味,又因店内无其他东西可吃,便将那壶酒倾入随身之羊皮囊中,抛下一锭银子,正想离开,忽闻外面有人声传来:“表哥,此处有酒卖,我们进去喝他三杯,暖和一下!”
  另一个声音较沉的应道:“也好,顺便买点带上路饮。”徐晋阶听那两人的声音,在凛冽的北风中,仍然紧而不散,分明是中气极足,是练家子,当下又坐下来。
  旋见两个大汉走了进来,一个瘦而高,就像一根竹嵩,另一个却极矮,而又长得圆肥,这两人本就难看,走在一齐,就更加令人有滑稽之感;但徐晋阶却笑不出来。
  江湖上有“竹球双雄”,徐晋阶虽未见过,一看也料得着。那高的姓竺名盛世,矮胖的姓裘名邦,好谑的人,用其谐音谑之,称之“竹球双雄”。这两人是表兄弟,出道只七八年,但声名已直追“川中双英”。
  “怎么店内无人?”裘邦大声叫道:“掌柜的!”
  姑娘又没精打彩地走出来,问道:“两位客官要喝什么酒?”
  “你们店内有什么酒?”
  “包罗万有,岂能一一细列,你要喝什么酒说吧!”姑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似乎不想有顾客上门。
  徐晋阶甚是奇怪,忖道:“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关上门,不做生意?好,待我看看她弄什么玄虚。”
  裘邦一对眼睛本来长细如缝,突然一睁,却像一对铜铃,嘎声问道:“难道你们连西域的葡萄酒也有?”
  “只剩小半坛。”
  竺盛世道:“也有陈年状元红?”
  “那就更多了!”
  裘邦道:“好,每样先来一壶试试!”
  姑娘进内取了两壶酒出来,又把酒具放了一桌。
  裘邦讶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随你们挑一具用!”
  竺盛世取了一只德化窖制的白细瓷杯,只见那姑娘双眼突然放亮,接着裘邦却取了一只夜光杯,姑娘问:“你可知此杯何名?”
  “这不是夜光杯么?我家邻居是卖酒具的,我还知道一点。”
  姑娘急问:“因何取此杯?”
  “喝葡萄酒当然要用夜光杯,难道姑娘自己也不知道?”
  竺盛世道:“表弟,她是在考你的!这状元红色作红褐,用白细瓷杯衬之,显其色,增其红,以合酒名之红字。姑娘,在下可有答错?”
  姑娘大喜,脸上神情颇为兴奋,好像看到久别的亲人一般,只见她把桌上之酒杯拿起,又放下。
  徐晋阶因在远处,看不淸她将酒杯排成什么图案,只听裘邦问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倒好像小孩子在玩耍。”
  竺盛世则问:“姑娘,此也与饮酒有关乎?”
  姑娘脸上之笑容倏地不见,随之是一脸沮丧及失望之色,连眼圈儿也红了
  裘邦讶然问道:“小姑娘,你怎地不高兴了,是谁欺侮你么?”说着看了徐晋阶一眼。
  姑娘不知为何哭了起来,说道:“客官请喝酒,我自个伤心,与他人无关。”
  竺盛世担心的道:“小姑娘,若有人欺侮你,你不妨直说,在下便替你出头。”
  姑娘忽然发怒了,瞪了他俩一眼,道:“你们两个是什么英雄侠义?有酒不喝,啰唆什么?”说着一溜烟跑进内堂。
  徐晋阶再度长身欲走,裘邦道:“慢!阁下何人,因何欺侮一个小姑娘?”
  徐晋阶冷哼一声:“简直乱弹琴!”
  话刚说毕,但觉眼前一花,裘邦已纵身在酒寮门口,拦住徐晋阶,他身形肥胖如同一个皮球,但行动灵活,速度之快,却大出徐晋阶之意料,甚至看不淸,他是用何种身法!
  裘邦道:“你若不交代淸楚,今日便别想离开这酒寮。”
  只听内堂传来小姑娘的声音:“你们在胡闹什么?我只是在联络一个亲戚而已,我在此等他三年,自个在伤心,谁说他欺侮我,真是自作聪明!”
  裘邦脸上不由发热,讪讪地向徐晋阶拱手道:“阁下请原谅,是在下鲁莽了!”
  徐晋阶不再计较,转身走出去。
  不料迎面又驰来一批人马,居然还有马车,徐晋阶起初还以为是镖局中人,再细看方发现不似,看那些汉子的气质,估计是跑私货的下三滥。徐晋阶自顾不暇,也无心理会,继续前进。
  不料沿道竟见到不少这等人色,黄昏他在路旁的一间小饭店饱餐一顿,因贪走路,错过了宿头,便索性连夜赶路;夜里风紧雪大,即使人受得了,马亦受不了。
  此际来至河旁,见岸边泊了几艘船,他挑了一艘较大的,唤醒船家,跟他说明借宿,多付了钱,船家又搭了一块跳板,让他拉马上船。
  河风虽猛,但船楼内到底可御风雪,一踏足里面,顿觉暖和。
  徐晋阶料理了马匹,因日间赶路疲累,一坐下便睡着了。
  未几即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一听声音,就知道只有一骑,但闻岸上有人叫道:“船家,谁肯借宿?”
  徐晋阶那船大概因为已有人借宿,因此便索性道:“过来吧,连人带马宿一宵,一两银子!”
  徐晋阶心头一跳,忙道:“船家,我多给你二两银子,不许你再租与他人!”
  船家一听忙对岸上道:“对不起,请你到别处去吧,不做你的生意了。”
  可是那人已经拉马踏上跳板,徐晋阶又对船家道:“快拦住他!”
  不料那人己“飕”的一声进来,道:“三两银子阻不了人,船家,我给你二十两。”
  船家呆了一呆,半晌才大喜道:“好好,请您随便,俺替你拉马过来。”
  当他走上甲板时,徐晋阶亦跳了上来,双眼瞪着那人,那人一身黑衣,不知是不是怕夜风大,用一块汗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眼和额头,这时候也望着徐晋阶。
  徐晋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人亦同时发笑,但他的声音比较尖和轻,不过十分冰冷。
  那船家刚拉了马过来,见状不由傻了眼,傻兮兮地道:“原来两位客官还是旧相识!”
  徐晋阶咬牙切齿地道:“不错,的确是旧相识!”
  那人道:“有一件事我得先说明一下,你那迭银票,绝大部分已被剑气纹裂,能用的只有十分之三,不过我还是很多谢你,不过我也没白取,我本想给你多活三个月的,不想这样快便遇上了,只能怪你自己无福!”
  他不提犹自可,一提之下,徐晋阶心窝似被人扎了一刀,咬牙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段东华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某便给你得个全尸!真是皇天有眼!”
  那船家一听他们的话,看出不对,忙道:“两位大英雄,俺一身家产在这艘船上,请你们行行好,到岸上去吧,银子俺不要了。”
  那人闻声之后,目光一变,涩声道:“你怎知道某之……”
  徐晋阶嘿嘿笑道:“你既可知道某,某亦可了解你,如此才公平。”
  那人果是段东华,只听他讪然一笑:“好好,是公平!难道也有人雇你杀某?”
  “正是,否则如何称得上公平?”徐晋阶见他那副模样,颇有快意:“不必多说,念在行家份上,某不愿施暗杀,亮兵刃吧,今日你我便以真功夫见个高低。”
  那船家又叫了起来,段东华道:“徐晋阶,你和我便到岸上去吧!”
  徐晋阶心想道:“他邀我上岸,岂非他是旱鸭子,那就更非在此决战!”
  他左臂一挥,袖里飞出八锭银子在船头:“拿去吧,别噜苏!”
  船家见状果然取了银子上岸去了,徐晋阶怕段东华溜上岸,抽刀在手,挥舞急砍,喝道:“今日也叫你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吧!”
  他一口气劈出七刀,一刀比一刀快,只见刀风啸啸,慑人心魄。刀光罩住段东华四周,更将其退路封死。段东华长剑亦及时出匣,但闻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急如炒豆,徐晋阶那七刀尽皆被其挡开。
  徐晋阶猛吸一口气:“果然有几分真实本领,再吃我一刀!”他手腕一翻,那刀便由一个“死角”劈了过去。
  这一招乃徐晋阶精心之杰作,可是段东华挡了七刀之后,亦趁对方换气转式之际,立即刺出一剑。
  这一剑几乎是贴着徐晋阶之刀刃,直取其胸!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收刃,向后一跃,也在这剎那,双方都知要想杀死对方,绝不容易。
  霎时间,船楼外之风声全听不见,只闻粗重的呼吸声,这时候,即使段东华想上岸亦不能鲁莽,因为一转身,便极可能将后身卖给徐晋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同时动手,在黑暗中动手,进攻较占便宜,而刀法快就更加占便宜了,两人换了几十招,段东华忽然改变打法,不断腾挪闪避,不想他在这等情况之下,仍有此表现,徐晋阶虽然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仍禁不住暗暗喝采。
  段东华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双眼逐渐能视物,他自忖急斗不如对方,因此施展小巧功夫闪避,再等机反击。
  又过了三四十招,徐晋阶刀急如风,段东华不由暗暗心惊:“怎地这风流汉,内力竟然如斯悠长,今日无奈,只好厚颜施暗器了。”
  刚好徐晋阶一刀劈下,段东华及时挥剑将刀挑开,他左臂一抬,两把小飞刀已直取徐晋阶,同时立即准备反攻。
  可是徐晋阶上次在长安,饱吃他飞刀之苦,早有准备,但见他左手也亮出一柄短而宽的刀,将两把飞刀击落地上,依然无损,虽然如此,右手不由稍慢,段东华岂肯错失良机?挥剑急攻。
  徐晋阶失了先机,不禁骂道:“说明用真实本领见高低,怎地又使暗器?”
  段东华冷哼道:“我几时答应过你不用暗器,你一厢情愿罢了。”边说边又从囊中摸出三把飞刀来。
  徐晋阶想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开腔,两人愈斗愈烈,徐晋阶经过五六十招,方才扭回颓势,但段东华再发三把飞刀,霎时他又陷于苦斗。
  “徐晋阶,你死在某手中也不太寃,不如投降吧!”
  “放屁!就算落海龙王那里某也跟你斗到底。”
  话声刚落,猛听甲板上马匹惊嘶,接着船楼居然一抖,这剎那,两人方知道不知在何时,那艘船居然离了岸,在河中漂荡。
  段东华咬牙道:“这船家解下船缆,好不可恶!”徐晋阶更认定他向在西北活动,不善水,心头暗喜,当下亦改变打法,只严密防守,准备待对方晕眩时方作雷霆一击。
  那河靠近黄河,未几船便漂流至黄河,去势突然加速,船舱摇得十分厉害,彼此出手都常有偏差,亦因此几乎被后发者所乘,故而速度猛地减慢,要觑准方下杀手。
  激斗间,船速突然一慢,段东华失却重心,倏地滚落地上,徐晋阶心头狂喜,握刀急扎。
  段东华和衣一滚,他惊而不乱,倏地挥手抛出三柄飞刀。
  这一次因为在极近的距离抛射,待徐晋阶发觉时,已经近身,大惊之余,亦忙滚落地,幸好段东华因在特殊情况下抛射,其中两柄失了准头,第三柄斜射在徐晋阶左上臂。
  徐晋阶忍痛跳起,挥刀拚命砍下,段东华急滚而去,“砰”的一声,刀刃嵌在船板上,一时抽不出来,段东华见状,又将最后两柄飞刀射过去。
  这一次徐晋阶已有防范,右手宽刀一撩,即将飞刀扫落地;而段东华滚动时,自己亦被自己刚才发出,而钉在地上的飞刀割伤。
  他忍痛慢慢拔出飞刀来,缓缓站起来,但徐晋阶这时候亦已将刀抽了出来,霎时间,两人挺立如山,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在找寻机会进攻。
  外面浪声水声,不绝于耳,大大影响了听觉,这对段东华较为有利,他正想挥剑进攻,再伺机发飞刀,忽然船头传来“蓬”的一声响,整艘船倏地一横,两人冷不提防,同时摔倒甲板上。
  那船打了个转,又向前急行,徐晋阶熟悉水性,知道此刻船速极快,几乎是一泻千里,若再遇到暗礁大石,不难被撞穿,则必然落水。
  黑夜里,掉落黄河中,可不是好玩的,不识水性的段东华固然难以活命,就是他自己亦毫无把握游上岸。
  他虽然知道危险,但绝对不会开口,以免给对方耻笑,而段东华似亦知道危险,慢慢退至楼壁,根本没有攻击之意。
  在恐惧的气氛之下,两个舍生忘死恶斗的对头人,都不由自主停下手来,在大自然的威力之前战抖,船舱内只闻粗浊的呼吸声。
  船楼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气氛当真有一触即发之势,幸而天色亦逐渐亮了。
  徐晋阶忍不住跳出甲板观看,只见河水浊黄,波涛滚滚,自后方向前奔腾,那船便在波涛中起伏,顺流直下,急如流矢。
  再观两岸之景物,不由暗暗叫声侥幸,原来一夜之间,竟已流入鲁境,能够安然无恙实在是侥天之幸!

相关热词搜索:双龙闯关

下一章:第三章 雌雄杀手,真情流露

上一章:第一章 杀手施计,父子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