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胭脂劫》

第二十一章 铩羽而去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那青衣大汉冷冷喝道:“站住!”
  林峰停步向他望去,道:“什么事!”
  青衣大汉道:“店里有点事情,尚未解决,你老兄等一等才进去。”
  林峰转眼向旁边的六七个客人望去,问道:“诸位敢是投宿此店的客人么?”
  那群人有些颔首,有的闻声应是,其中一人还道:“唉!若不是达官爷来到,我等连为什么不许进去也不知道呢?”
  林峰哦了一声,回头向那青衣大汉凝视。
  青衣大汉冷冷道:“不错,咱见你是个保镖的,才把内情告你。”
  林峰淡淡道:“你老兄既是打了招呼,兄弟总算有点面子,等一会才进去也不妨事。”
  青衣大汉面上仍然没有笑容,只点点头。
  林峰发觉对方虽然话说得好听,可是敢情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他心念一转,又道:“喝!好马,你们哪儿买到的呀?”口中说时,人也跟着行去。
  青衣大汉只冷冷瞅他一眼,并不置理。
  林峰眼睛一翻,怒道:“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青衣大汉一双手移到刀把上,道:“咱没工夫跟你扯淡。”
  林峰忿然道:“哼!小子你可真够横的了,好像打算拔刀打一架呢?”
  青衣大汉“锵”一声掣出长刀,光芒闪闪,旁边那一众旅客,骇得纷纷退避。
  林峰道:“好,大爷今日若不教训你这小子一番,你一辈子也不知天高地厚,来!来!大爷也用不着抄家伙。”
  青衣大汉撒手放开缰绳,那四匹骏马,居然全退开一边,也不走远。
  青衣大汉道:“你定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送你见阎王爷去。”他健腕一翻,举刀作出砍劈之势。
  林峰心头一凛,忖道:“此人气势强大,不是凡庸之辈,真想不到我今日又碰上了扎手强敌。”
  他上回在南京时,就因为手无寸铁,以致大大吃亏,此事记忆犹新,所以他特别敏感地考虑到这一点。
  那青衣大汉唰地一刀劈落,势道劲厉,神态更是凶悍不过。林峰举手招架,“呛!”的一声响亮,封住敌刀劈落之势,敢情他已迅快从腿帮子上掣出一把短剑。自从上回的经验教训之后,他便一直随身带着这么一把短剑,如今果然用上了。
  青衣大汉眼中闪出惊异之色,抽刀稍退,接着又斜斜砍到。林峰全不相让,再运剑架住敌刀。这一回他感到敌方的刀上,似是增加了几成力道。他心知敌人竟是打算以强攻手法,仗着兵刃上的便宜,竟欲硬是把他劈翻。
  心念转动之时,青衣大汉掣回长刀,再度砍劈,势道更见劲厉。
  “呛!”两声响处,林峰又封架了这两刀,毫不相让。
  原来林峰本是以臂力见长,碰上硬打强攻之辈,他最有把握,是以目下虽然在兵刃上吃亏,可是他却没有一点怯意,事实也证明他腕力之强,远在对方意料之外。
  这两人打得十分热闹,乒乒乓乓攻拆了七八招,青衣大汉突然被对方强大绝伦的劲道震得退开了两步。
  他大吼一声,连人带刀向林峰冲去,似是凶性大发,竟是不管死活的攻去。
  林峰等他冲到切近,这才施展出“移形换位”的上乘身法,突然从他刀锋边缘掠过,绕到他身后。
  青衣大汉眼前一花,失去了敌踪,大吃一惊,方知自己完全占计错误。
  要知大凡以“力”见长之士,无不短于轻功和灵巧身法。因此青衣大汉根据这一原则,集中全力冲杀,要与对方彻底硬拚一招。想不到林峰竟是内外兼修而又功力深厚之士,身法之灵动巧妙,决不逊于以轻功见长的高手。
  这一闪了过去,青衣大汉方感不妙时,背上穴道一麻,真气涣散,全身立时动弹不得。他瞪眼掀唇,扬刀欲劈的样子,甚是骇人,那些旅客虽见他忽然不动,却都不知道这青衣大汉穴道受制,人人惊怕,又纷纷躲得远些。
  林峰奔入店内,恰恰迎头看见一名青衣大汉出来。他已把短剑统在袖内,当下忙道:“外面正在打架,你的同伴杀死了一个人,可是还有四五个人围着他。”
  那青衣大汉讶道:“哦?有这等事,待咱家出去瞧瞧。”
  他奔过林峰身边时,突然醒起此人大是可疑,连忙停步。林峰已骈指闪电般点去,这一记出其不意,故此一下子就点住这名青衣大汉的穴道。
  三名青衣大汉,已去其二,林峰为之精神一震,暗暗感到定能顺利地解开范玉珍的危局。
  他再奔入跨院,只见范玉珍与那红衣少女仍在拚斗。而且一眼望去,便可知范玉珍决不至于落败。不过院中已多了一人,正是那仅余的青衣大汉。此人已拔刀出鞘,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会出手帮助红衣少女。
  林峰这一进来,青衣大汉首先发现。但他竟没有大惊小怪,浓眉一皱,上下打量林峰。
  接着是范玉珍看见林峰,登时喜泛眉梢,道:“哎!林峰你来的正好。”
  林峰笑着说道:“我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你有难,故此赶来营救。”他自问可以抵住这个青衣大汉,而范玉珍又是可敌得住红衣少女,以是之故,心中十分轻松,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充满了开玩笑的意味,大有全然不把对方放在眼中之势。
  红衣少女因是苦守之势,所以只能抽冷子瞧林峰一眼。
  青衣大汉面色阴沉,全无变化,冷冷道:“林兄在哪一家镖局高就?”
  林峰道:“目下是私人之事,你老哥总不至于牵扯到镖局头上吧?”
  青衣大汉道:“当然啦!但说不定贵镖局有些朋友相识,咱若是鲁莽动手,将来朋友面前讲不过去。”
  林峰道:“这话有理,在下目前任职南京镖局。”
  青衣大汉双眉一耸,道:“哦!便是沈宇新近出任总镖师的那一家么?”
  林峰道:“正是,尊驾贵姓?敢是认得敝总镖师?”
  青衣大汉摇头道:“咱不认得沈宇,却很想见见这位人物。”
  他口气中颇含不善之意,林峰一听而知,当下仰天冷笑一声,道:“敝局老总岂是容易见得的?你尊驾见见在下,也就是了。”
  青衣大汉回眼一瞧战况,由于范玉珍分心听他们说话,是以攻势大见滞缓,红衣少女因而没有早先那么窘困。他似是感到放心,向林峰道:“很好,咱今夜先见识林兄的功夫,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林峰突然发觉这个青衣大汉,气度神态都与刚才那两个不大一样。换言之,这个人大有领袖的味道,虽然他们三人的服饰,俱无分别。他暗暗忖道:“我万万不可以受骗,以为他与刚才两人是同路货式。”念头一转,立即转身奔了出去。
  青衣大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道:“林兄何故抱头鼠窜?”
  林峰头也不回,出到外面,迅即取过那名被点了穴的青衣大汉的长刀,转头又奔回跨院中。
  青衣大汉见他绰刀而回,浓眉一皱,杀气腾腾,冷冷道:“林兄原来是去取兵器,早知如此,咱也收起长刀,便不必跑来跑去啦!”
  林峰道:“尊驾虽然不是仗势欺人之辈,可是在下吃过亏,还是弄把刀在手中好一点。但还望尊驾不要见怪我擅自取用贵同伴的兵刃。”
  青衣大汉道:“他们两人怎样了?”
  林峰道:“没事,目前仅仅是不能走动而已。”
  青衣大汉点头道:“很好,林兄小心了。”
  林峰提起长刀,摆开门户。
  青衣大汉目光一闪,道:“林兄敢是以臂力见长之士,好极了,咱倒要瞧瞧你有几斤力气?”
  他踏中宫,走洪门,提刀迎面劈落,口中同时暴叱一声。林峰横刀一架,“锵”的一声大响,两把长刀相触,激起了一溜火星。
  双方俱不曾把敌方震退,竟是势均力敌。青衣大汉面现诧色,道:“好强的臂力,沈宇从何罗致得到像林兄这等好手?”
  他话声未歇,寒光打闪,唿一声又是一刀砍落。林峰再攻硬架,等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过后,才应道:“尊驾也很不弱,只不知是为什么人出力卖命?”他一面说着,一面挥刀反击,疾如闪电猛若雷霆般劈去。
  青衣大汉也不使花招,提刀硬接,“锵”地大响一声,两人各各退了一步。
  范玉珍关心这边战局,剑势一松,红衣少女趁机让出六七步。她高声道:“姊姊等一等,小妹想瞧瞧他们比划。”
  范玉珍笑道:“好,我也想观战。”她虽然这么说法,可是脚下不停,挺剑向她迫去。
  红衣少女只好提剑作势,防她进击,说道:“姊姊口中答应,但手上之剑,似是未肯罢休,这是什么意思?”
  范玉珍道:“你我观战不妨,但我却不想让你打扰他们。”
  红衣少女讶道:“你怕我出手打扰?”
  范玉珍道:“不,我怕你溜跑,你们在外面不是还有人么?你这么一来,定然影响林峰兄为之分心动念。”
  红衣少女道:“原来如此,但你亦是拿剑对着我,我既看不成,你也不能观战啦!”
  范玉珍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果我不监视着你,我又放心不下。”
  红衣少女想了一下,才道:“姊姊何不找个有利位置,或是在场上,居高临下,一方面可以观战,一方面又可以监视着我,此是一举两得之计,姊姊意下如何?”
  范玉珍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那就请姑娘往这边过来一点,我到你后面的墙顶。”
  红衣少女如言向前移动数步,范玉珍则绕过去,跃到墙顶。
  当她们对答之际,林峰与那青衣大汉已经又换了六刀之多。那青衣大汉瞧来虽是剽悍得很,可是林峰似乎比他更见骁勇威猛,这时双方都退了两步,却像两头豹子一般凌厉对视。
  红衣少女突然道:“老蒙,你无法击落他手中之刀么?”
  青衣大汉应道:“小人若是办得到,岂有客气之理?”
  林峰道:“蒙兄气力强大,但今夜遇到了在下,只怕还得相让几分。”
  青衣大汉眼中现出怒色,唰地跃上去,挥刀猛砍。
  林峰毫不退让,运刀硬封硬架,一时“锵锵”连声,震耳欲聋。
  最后林峰力劈一刀,把青衣大汉震退数步。
  青衣大汉这一轮猛攻不能得逞,锐气已衰,身子站定之后,忽又退了两步。
  范玉珍在墙上叫道:“林峰,小心他把距离拉开而使用暗器。”
  林峰挺刀迫去,步伐坚定沉雄,涌出一股强大莫当的气势。青衣大汉面色变得很难看,道:“林兄是不是打算杀死我等?”
  林峰脚步一停,距对方只有四步,道:“你这话怎说?”
  青衣大汉道:“如若有杀人之心,那便罢了,倘若没有此意,则这一招‘决战千里’,势子便不可使足。”
  林峰听了心中大为惕凛,忖道:“这厮实在不比等闲,既能洞瞩我这一刀的威力,亦叫得出招式名称。”
  他压刀问道:“如何不能把势子使足?”
  青衣大汉道:“这一招如是少林秘传神刀绝学,若是势子使足了,胜败之分,到了那时,林兄虽然不想杀人,也是有所未能。”
  林峰道:“出手拚斗,非胜即败,强存弱亡乃是必然的结果,蒙兄如是畏惧,早就不该动刀决斗了。”
  青衣大汉道:“林兄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我等马上退离此地,林兄意下如何?”
  林峰哼了一声,道:“我得问一问别人!”
  他提高声音,问道:“这位蒙兄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范玉珍道:“我又不是聋了,当然听见啦!”
  林峰道:“你怎么说?我们千到底?抑是罢手?”
  范玉珍道:“兵凶战危,自然以罢手为佳,可是你已报出姓名来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家随时可以找到你。”
  林峰道:“这话说的有理,我们的底细他们晓得,但他们是什么来路,却是大大的一个谜,我们太吃亏了。”
  青衣大汉道:“我等不是本城人氏,离开之后,便不再来,林兄和那位姑娘不必疑虑。”
  林峰道:“话虽如此,但你们仍可以到南京找我麻烦。”
  青衣大汉很勉强地笑一声,道:“林兄武功高强,又是在南京地面,难道还怕人找麻烦了?”
  林峰转眼向侧边的红衣少女望去,但见她噘着嘴巴,一副娇嗔之态,甚是美丽动人,他不知如何豪气一发,仰天哂道:“你说的是,请吧!”
  他退开数步,青衣大汉长刀归鞘,抱拳道:“兄弟在此别过两位。”
  他也不多说什么,转眼向红衣少女望去,做出一个请她移步的手势。
  红衣少女跺跺脚,随即放步疾奔出去。
  等到范玉珍林峰两人随后出去时,但见四骑迅驰而去。不过其中两骑的骑士,却是趴在鞍上。

×      ×      ×

  门外许多人都好奇地向他们瞧看,范玉珍拉拉林峰,道:“我们要不要跟一程?”
  林峰摇摇头,和她回到店内,进房落坐,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还要上街去么?”
  范玉珍笑一笑,道:“现在不用啦!”
  林峰登时醒悟,知道她本是打算去找他。他把敌人的长刀拈量一下,又就着灯光查看。
  范玉珍问道:“刀上可有什么标记没有?”
  林峰道:“此刀份量较一般的重了很多,同时刀把特别长,可以双手握持砍劈,这等兵刃,倒像是适合在战阵上使用的利器。”
  范玉珍道:“这又如何呢?武林中有没有哪一家派是使用这等兵刃的?”
  林峰道:“有,武林中像万胜门、晋阳派等,俱是使用这种长刀。”
  范玉珍道:“好极了,我们至少已有一点线索。”
  林峰道:“这些使刀的门派,由于地居边关河套,时时会碰上整队的胡寇,有时甚至会碰上两军厮杀的场面,所以他们的长刀,刀身加重,刀把加长,以便冲杀出重围。”
  范玉珍嫣然一笑,道:“想不到你这般博识多闻,真是失敬得很。”
  林峰忙道:“范姑娘别开玩笑,在下听沈老总说起,才知道姑娘是向公的高足,怪不得精通剑法,功力深厚。”
  范玉珍道:“上回我帮了你,这回你帮了我,大家扯平啦!唉!我完全想不通那个红衣少女为何找上我?”
  林峰应道:“这一点在下倒是可以猜出一点头绪。”
  范玉珍大喜道:“你真的这么本事?快说来听听。”
  林峰道:“那个红衣少女不知你的姓名来历,却找你麻烦,这是十分奇怪之事,但其后在下提及沈老总,那姓蒙的大汉居然马上晓得,而且他本身的武功既强,又机警过人,可见得他不是泛泛之辈,此行乃是奉命沿途保护那红衣少女的。”
  范玉珍道:“就算如此,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呀!”
  林峰道:“这些数据拼凑起来,便得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了。那就是这个红衣少女大有来头,这三个青衣人都是随从护卫,正因为他们来历不凡,所以沈老总的事情,曾经听悉,红衣女冲着范姑娘你前来,不外是认为你是艾琳姑娘这一类的人物。”
  范玉珍登时会悟,连连点头。
  林峰道:“红衣少女剑法奇奥,学有真传,平时一定十分自负,总想找到对手试试。所以她一疑惑你就是艾琳姑娘这一流的人时,可就非找你不可了。”
  范玉珍道:“这样说来,我老早该把姓名说出,就没事啦!”
  林峰道:“这也很难说,她既然找上门,总要动手见过真章,方肯罢休,并且很可能除了上述的原因之外,尚有别的用心亦未可知。”
  范玉珍忖想一下,才道:“那么我们刚才不该放他们走。”
  林峰摇摇头,“我们未必拦阻得住他们,那个姓蒙的人,根本未曾施展真正刀法,只不过与我斗了一阵腕力而已。不过单单是在腕力上来说,那厮已输了一筹,而我事实上还未尽施全力。”
  他斯斯文文地笑一下,又道:“范姑娘,你怎会来到此地?”
  范玉珍面上似笑非笑,道:“我要来就来,难道要征求你的同意么?”
  林峰忙道:“当然用不着。”
  他虽然一直潜心练武,可说是未解风情,但范玉珍的神态和口气,却使他也能明白她言外之意,心头登时泛起了一阵狂喜。
  范玉珍微微垂下眼皮,躲过他那对光芒热烈迫人的眼睛,低低道:“你怎知我在此地?及时来帮助我?”
  林峰道:“我无意中见到红衣女这一堆人走过,听人谈论起,其中有个人说在这间客栈内,有个女孩子比她更美丽,我不知如何便想到了你,特地前来查看是也不是,想不到刚好碰上他们生事。”
  他一口气说出,只见范玉珍红霞泛颊,娇羞之态,更觉动人,不觉看得呆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范玉珍一抬头,碰到林峰的目光,似是吃了一惊,连忙又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