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饮马黄河》

第五十四章 纵横睥阖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除了来路这一面的潭岸,地形平坦之外,其余三面,俱是突兀巉生的岩石,形成合抱之势。
  他们的目力,只能看得见此潭四周近处,以外就是迷蒙的雾气,这等景象形势,真使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朱宗潜查看了一阵,又跟钟勿花商议了一阵,这才把沈千机弄醒,并且让他得以行动自如。
  沈千机发现多了一个钟勿花,只阴森的瞪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话。
  他起来活动了一下,道:“朱宗潜,算你有本事,竟能找到这地方。”
  朱宗潜道:“我们涂抹了你的药油,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沈千机在他们身边走了一转,似是嗅出他们果然都抹上了药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火熊胆在此潭之内,我并没有哄骗于你,不过你们既然到了此地,也就等于落在我掌握之中了。”
  佟长白大怒道:“咱一举手就可以取你性命。”
  沈千机颔首道:“这话不错,但我沈千机却有本事立刻化为厉鬼,把你们通通杀死,佟兄你信也不信?”
  他一提起鬼字,佟长白可就气馁了,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敢作答。
  沈千机大讶道:“原来朱宗潜早就作此预测过,所以佟兄不敢不信,由此看来,朱宗潜却是我沈千机唯一的敌手了。”
  朱宗潜道:“你过奖啦,但我现下得钟姑娘之助,你布置下的妖魅鬼怪,只怕已全无用处了,我劝你还是立刻取出宝箱的好,用不着讲价还价啦!”
  沈千机道:“请三位静默十息,将有奇异景象发生,到时我们再商议不迟。”
  他的口气态度自信非常,使朱宗潜等三人都不知不觉的数起自己的呼吸,果然数了十下之后,潭水对岸的乱石后,传来阵阵奇怪刺耳的声音,又似是长啸,又似是悲哭,十分的难听。
  连钟勿花和佟长白这等人物,胸口也烦恶得想作呕,浑身起了老大的一颗颗鸡皮疙瘩。
  他们定睛向那怪声来路望去,朱宗潜重重的连咳两声,此是他们的暗号,乃是要钟佟二人即速丢弃沾有药油的那块布之意。
  但他可无暇察看那两人有没有依约行事,因为他紧紧盯住发出异声之处,同时又得丢掉那块布,另外还须赶紧掏出那个药瓶。
  只见在那乱石雾影之中,隐约出现一道人影,倏忽出没,往来于二十来丈方圆之地,迅快的速度,果然不是血肉之躯的体能可以办得到。
  佟长白眼中发出畏怖之色,心中已确信那是鬼魅无疑,因此连打寒噤,而又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朱宗潜移前两步,以肩膀碰了钟勿花一下,悄悄道:“别怕,你不妨试用解禁之术,或可破去沈千机的邪法。”
  她起先也是骇得花容失色,娇躯微微发抖,但朱宗潜一碰到她身子之时,竟给予她莫大的力量,心神立刻镇静下来,轻轻道:“现下相距太远了,定须在三丈以内,我的禁法才能生效。”
  朱宗潜道:“那么你准备好,等它过来时即可施展。”
  只听沈千机说道:“朱宗潜,假如你答应咱们暂时互不侵犯,半年之后,再见真章,那就可以免于同归于尽了。”
  朱宗潜方自哼了一声,沈千机眼珠一转,已窥出佟长白心胆皆寒之态,当即往前疾冲,叹通一声跳入潭中。
  佟长白发觉之时,沈千机已潜入水中,老大一会工夫,还未露出水面,不问可知他在潭边已预设了巧妙的机关,可以从水底潜入避难。
  佟长白骇然道:“我们快逃吧!”
  朱宗潜朗声道:“咱们快退到这一头的岩石堆。”说时,领先疾退。
  钟勿花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霎时已退到这一头的岩石下,朱宗潜将她塞在石缝中,自己站在外面。
  钟勿花得他屏卫,顿时胆气大壮。
  佟长白跟到朱宗潜身边,相距只有三尺,互成犄角之势,朱宗潜口中衔着长剑,右手拿刀,左手握住那个药油瓷瓶。
  那阵异声绕潭而来,移动得迅速之极,晃眼间已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朱、佟二人放眼望去,钟勿花亦在朱宗潜胁下偷窥出去。
  但见来的是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满头乱发,把脸孔都遮掩住了。
  此人身体上下一般乌黑,但左胁竟露出了白色的骨头,一望而知他决不是活人。
  尤其是移动之时,全身根本不须弯曲作势,甚至于脚不沾地,自然更不会迈步。
  佟长白看清楚了之后,骇得毛发直竖,头皮发炸,他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骇怕到这等程度。
  那赤身男人一眨间到了早先他们所站之处,突然间煞住了前冲之势,侧身扬臂一捞,脚边的一块两尺高的石头竟应手弹起,但见他另一手跟着劈去,“砰砰”大响一声,这一方石头四分五裂,火星直冒。
  朱、佟等人见了这个殭尸的威势,都在心中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差点儿闭上眼睛不敢观看。
  但见这赤身殭尸往右侧飘开丈许,侧身扬爪,向地面捞去,但这一爪却落了空,任什么都没有捞到。
  佟长白饶是一代凶人,然而面对鬼怪,焉能不心寒胆裂?
  他的脑子根本完全不会转动,是以无从得知那鬼物在干什么,不过他的眼力还是未曾失效,已发觉那鬼物向这边冲来。
  相距虽然尚有四丈以上,但只这刹那间,那鬼物已冲了两丈许,剩下这丈把距离,还不是晃眼即及。
  他耳中但听朱宗潜厉声喝道:“老佟躺下。”
  佟长白心中已无主宰,朱宗潜的话宛如是他自家发出的命令一般,四肢百体,一齐活动,砰一声倒在地上。
  朱宗潜大喝声中,左手药瓶已运劲急掷去,那鬼物是前冲之势,是以一下子就碰上了,瓶裂油溅。
  此时那鬼物以特快的速度,已到了他们切近,挥臂扬爪,向地上的佟长白捞去。但其时佟长白已躺在地上,那鬼物竟没有抓着,他此时与众人迫得如此之近,因此一股中鼻欲呕的恶臭,使朱宗潜他们都不敢呼吸。
  “砰砰”大响一声,碎石四溅,原来那赤身殭尸这一爪没捞着佟长白,却击中了石壁。
  佟长白总算还未骇死,钉锤呼一声弹起,击中那厮小腹,但这一锤劲力不强,对方只震得退了一点,一爪向钉锤拍落,竟把钉锤夹住。
  在这不可开交之时,蓦然间一切都静止下来,原来那赤身殭尸似是突然失去了活动的力量,僵立当地。
  钟勿花叫道:“我已破去禁法啦!”
  朱宗潜大喜道:“那么我们快走开,这殭尸臭得要命。”
  他们奔了出去,佟长白也就地滚开,这才跃起,但他的钉锤仍然被那鬼物挟住,他运力扯夺,竟夺不回来。
  朱宗潜哼一声,收起刀剑,从囊中取出一支数寸长的钢制圆筒,遥遥指向殭尸,一点白光电射出去,打中了殭尸,“蓬”的一声,火光大起,烈焰熊熊,晃眼间已展布开来。
  他们惊魂未定,望着那一大团烈火正在吞噬这殭尸鬼物。
  钟勿花道:“真厉害,他如何能驱使得动这一具殭尸呢?”言下之意,无疑表示连她擅长赶尸大法之人,也无法这样驱尸攻袭敌人。
  朱宗潜道:“我认识这个殭尸,他就是沈千机的师弟拘魂阴曹屈罗,他的摧心裂骨手已练到十分火候,所以死了之后,挥手之际,仍然威力无穷。”
  他的目光转向佟长白,又道:“你没有丢掉那块染有药油的破布,所以屈罗会向你追击。”
  佟长白吃一惊,道:“是啊,咱忘了你的暗号。”
  朱宗潜道:“沈千机乃是混合使用那赶尸大法和毒药之力,使屈罗的殭尸行动如风,向发出药油气味之处猛扑,这道理大概很像磁石吸铁,假如咱们把磁石丢掉,屈罗便将无所适从,但这样仍然十分危险,所以我非设法把药油弄他一身不可,那时他只好自己打自己了。”
  那一团烈火,发出另一种烧焦骨头的臭味,很快就减弱火势。
  朱宗潜道:“老佟,你的兵器一会儿才去捡回,现在咱们先把沈千机找到,取出宝箱,谅他这一回不能不屈服了。”
  佟长白惊魂乍定,脑子已恢复了活动,说道:“等一等,小朱,咱请问你一声,刚才你命咱躺下,方始逃过鬼爪裂体之危,但你如何得知咱躺在地上,那殭尸便无法可施呢?”
  提起此事,他眼中神色兀自大有余怖。
  朱宗潜道:“屈罗他出现之后,第一次挥爪击石,便是因为我把染有药油之布丢在这方石头上,此石高达两尺,他方始堪堪捞到。第二次出手向钟姑娘丢弃于地面的布块捞抓,却落了空,其时我一看之下,就知他关节僵直,不能弯曲,因此你躺在地上,他一时就没有法子了。”
  佟长白道:“原来如此,听起来很简单,但当时咱已骇得魂不附体,哪里看得出一点头绪来,现在你说要找沈千机,那就动手吧,不过咱却认为这机会不大。”
  朱宗潜笑一笑,突然提高声音,叫道:“沈千机,你的恶毒手段已经失效,还不乖乖的双手奉上宝箱,更待何时,此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佟、钟二人心下纳闷,都想沈千机目下如何还会躲在附近?谁知潭边突然传出一阵话声,道:“本人愿献宝箱,但你可得履行纵放我无恙离开之诺。”
  朱宗潜毫不考虑,应道:“这个自然。”
  佟、钟二人都皱起眉头,觉得朱宗潜宽大得简直离了谱。
  顷刻间潭边水声一响,沈千机浮出水面,接着已飘身上岸,手中拿着一根闪闪发光的绳索,不知是何质料所制。
  他把绳子交给朱宗潜,道:“此绳的另一端系着宝箱,只要吊上来就行啦!”
  他说得如此简单,反而使人感到难以置信。
  朱宗潜心知他一定尚有狡毒之计,却毫不迟疑,接过绳子,立刻双手交替迅快地往上提。
  沈千机口中数着,因为他每一次换手就是一尺左右,如此到了五十之数,沈千机道:“且慢,假如宝箱离水之时,由于失去潭水的浮力,复又掉下潭内,可与我无干。”
  朱宗潜道:“那么请钟姑娘拿着绳子,我和老佟伸手入水,一起提起宝箱。”
  他把绳子交给钟勿花,便与佟长白一同俯身潭边,佟长白长臂一探,正要伸手水中摸索,但朱宗潜一手捋住,打个哈哈,道:“老佟,沈千机正是希望我们这样做。”
  佟长白口中粗野地咒骂一声,道:“看咱敢不敢生吃了这小子!”
  朱宗潜道:“你也不必动火,瞧我的。”
  左手微动,水面下两三尺之处,突然冒现火光,把附近五六尺方圆的潭水,照耀得有如一块水晶一般。
  大家都可以见到那宝箱就在水面下一尺左右,而四周却有七八条暗黑色的蛇形生物。
  当火光一现,这些蛇一般的物事,全部迅速沉没窜散,其快无比。
  佟、钟二人方错愕间,朱宗潜已一伸手探入水中,抓住宝箱上面的一枚圆环,迅即提了起来,哗啦一声,宝箱已离水而起。
  直到此时,才算是把宝箱取到手中。
  佟长白骂一声“他奶奶的”回身一拳,把沈千机揍飞数尺,发出响亮的声音,朱宗潜无暇理会,一径开取宝箱。
  但见那箱中放满了一块块的水晶,当中有一个瓷盒,揭开看时,盒内有一只巨大的胆囊,发出极强烈刺鼻的奇怪气味。
  他心中一阵狂喜,暗念此行虽是惊险万状,但终究取得此宝,不久以后,师父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沈千机挣扎爬起,他身上本是水淋淋的,染上泥沙之后,显得极为狼狈,又敢情佟长白这一拳并未发出真力,不然的话,沈千机焉有命在?
  他道:“朱宗潜,你几时投入祝融派,学得一身火器功夫?”
  朱宗潜道:“此是一大秘密,我不想告诉你。”
  其实他的火器,全都是祝融派第一高手徐炎所赠。
  他接着又道:“你领我们出去,我定必履行诺言,纵你逃生,决不伤你一根毛发。”
  沈千机对此人既震凛又信服,当即努力举步,蹒跚地走去,朱宗潜左手提箱,右手提刀,紧紧跟着沈千机。
  一路平安无事,出得壑外。
  朱宗潜道:“沈千机,咱们之间仇深似海,恨大如天,你就算从此隐遁敛迹,我亦难饶你一死,明人不说暗话,我将在一个月左右,取你性命!”
  沈千机道:“只要我一口气在,定不教你容容易易就报得了仇,咱们后会有期。”
  两下就此分手,佟长白居然并不理会沈千机这一档子事,凶睛凝结,似是怀有莫大心事。
  朱宗潜瞧瞧他,双眼一转,已明其故。当下说道:“老佟,你定是因为如今与我成为好友,因此之故,不肯出手攫夺宝箱,但又怕走火入魔,无法救治,是以心中甚是为难。”
  说到这儿,佟长白不住点头。
  朱宗潜又道:“你如若信得过兄弟,就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他把宝箱交给佟长白,寻思一下,道:“目下时机紧迫,咱们必须分头行事,请你先把宝箱交给康老前辈炼药,你一面暗中通知潜匿在报恩寺附近的杨元化前辈和欧阳帮主,请他们把家师移送康前辈那儿,你也同时接受医治,以后就等我的消息。”
  他转眼向钟勿花望去,又道:“假如姑娘当真要救出令兄,请与在下同行,此去,还须仰仗姑娘的鼎力相助。”
  钟勿花欣然道:“那么我跟你走吧!”
  三人当下分为两路,单说朱、钟二人,迅即南走沁阳,一路上急行疾走,翌日傍晚时分,已抵沁阳。
  如此急行军的走法,两人交谈之言连十句都不到,入城之后,钟勿花就表示身子困倦,非提早投店休息不可。
  朱宗潜道:“若然投店,咱们就得先购买一些衣物,打成包袱,须得像个出远门的样子才好,不然的话,人家见咱们只有两肩扛一口,全无行李,不误以为是野鸳鸯私奔才怪呢!”
  钟勿花一笑,道:“随你之意,但谁敢胡思乱想,我就拧下他的头来。”
  朱宗潜道:“这样子的话,咱们准保迟早被捉到官里,打人命官司。”
  两人相视一笑,便到街上买了衣物,这才投店。
  朱宗潜向掌柜说道:“要一间上房。”
  报了姓名,并且说钟勿花是他的妻子。
  钟勿花等关上房门,这才表示反对,道:“朱大侠,你莫看我是黑道人物,便认作是路柳墙花淫娃荡妇之流,事实上我守身如玉,多少年来,谁也不敢向我说一句轻薄之言。”
  朱宗潜笑一笑,毫不在乎地道:“然则我宣称咱们是夫妇之时,你为何一点也没有反对之意,现下方提此事,岂不是马后炮?”
  钟勿花那对细长黛眉,忽而微蹙,忽而耸起,可见得她芳心之中,愁嗔不一,明眼之人,自然瞧得出她不知何时已陷入情网之中,不然的话,以她这等赫赫有名的女魔头,焉会被人弄得忽愁忽嗔,无能自制呢?两人略加盥洗,除去一身风尘。
  钟勿花挽了一个髻,便显然是美丽少妇的丰姿。
  朱宗潜注意地打量过她,却没有作任何评论,只道:“咱们到街上好好吃一顿吧!”
  钟勿花跟他出去,院落中有伙计在走动,朱宗潜一手捉住她的玉腕,笑道:“娘子,咱们用过晚饭,顺便打听一下毕家的地址。”
  钟勿花苍白的面靥上竟自泛起一抹红晕,轻轻甩手,想把朱宗潜放肆的手甩掉。她有生以来,也不知碰触过多少人的手了,但绝对不是被人如此轻薄地捉住玉手,因此心中的感受,极是新鲜热辣。
  又由于有店伙在旁边,不禁有害羞之意。
  那店伙似是对这一双小夫妻的亲热,不曾感到半分奇怪,反而笑嘻嘻的接口道:“客官说的敢是咱们沁阳毕家么,你老随便在街上一问,都晓得地方,那是敝地方有名的世家,你老出了店门,往左边一直走。”
  他说出了地点,很易记住。
  朱宗潜道谢了一声,便和钟勿花出店,先到饭馆饱餐一顿。
  钟勿花问道:“我们已到了目的地么?”
  朱宗潜颔首道:“是的,你等一会到毕家去行事,但咱们务须先查明没有被人跟踪才好。”
  钟勿花道:“我们这一路上专拣荒野行来,踪迹隐秘,如何会被人跟踪?”
  朱宗潜道:“我也认为不会,但你须知毕家就是武当毕玄通长老的俗家,这等秘密,岂可传扬于外?”
  钟勿花道:“然则对付冰宫之事,与毕家又有何关系?”
  朱宗潜到了这时,才把紫晶铜可以克制冰宫禁制心神大法之事说出,并且又说出目下主持毕家家务的女人,乃是毕玄通的表妹,因为毕玄通出家,她也不嫁,但心中的恨意,当然极深。
  并且不肯接见男人,所以要钟勿花去会她一面,最好能和平地取到那些紫晶铜所制的物事。
  钟勿花摇头道:“我看此事十分棘手,这叫我如何下手呢?毕玄通既是你的朋友,我其势又不能用粗野恶毒手段!”
  朱宗潜笑道:“你到时见机行事吧,反正我已为你铺好道路,那就是你已是名花有主的身份,可得记住这一点。”
  钟勿花疑惑不解,道:“这样就行得通了?”
  朱宗潜道:“大概行得通。要知她一见了你,初时定必十分疑惑妒忌,及至一听你已有了丈夫,不免会生出歉意,这一丝歉意,当可促成她答应的因素。”
  他笑了笑,又道:“我已经再三考虑过,费了不少心血,才决定用这个方法,此计实是耗去我不少心血,但假如没有你的帮助,仍然毫无办法,因为我不能随便找个普通的女孩子去见她,必须聪明老练而又长得漂亮动人的,方可收效。”
  钟勿花心中甚为受用,问道:“我何时动身呢?”
  朱宗潜道:“晚上,大约是二更时分,我们一齐去,我在毕家外面给你把风。”
  钟勿花微微一笑,心想:“他的心思行事处处出人意料之外,竟然选在晚上行动,万一人家已经入睡,这等求人之事,难道还能把对方从被窝中拖出来不成?”
  她怀着好奇有趣的心情,等着看事清的发展究是如何?
  才一天黑,这对年青夫妇的房间已经严扃,也熄了灯火,使得那惯见人生百态的店伙看了,也不禁摇摇头。
  二更时分,朱、钟两人已抵达毕府,朱宗潜轻轻道:“我遥为接应,你但须到后宅去,脚下弄出声息就行啦!”
  钟勿花依言踏瓦而入,才转到后宅,蓦然间一道人影,倏然冒上屋顶。
  夜色中依稀可见是个容貌甚美的女子,身量娇小,手中提着一口长剑。
  钟勿花见她身法奇快,不禁一楞,对方也是一怔,想是因为发现来人竟是女子之故。
  钟勿花甚是乖觉,向她笑一笑,低声道:“姊姊请到这处说话。”
  当先走去,那女人果然紧紧跟随。
  到了宅外僻静之处,钟勿花停下脚步,道:“姊姊的一身武功,实在教小妹十分敬佩,小妹钟勿花,因为得知姊姊家中收藏得有落日谷出产的紫晶铜器皿,是以夤夜冒昧求见。”
  那美貌女子迫近两步,细细审视她,然后道:“这样说来,你也识得武当派的毕玄通了?”
  钟勿花颔首道:“武当毕长老天下知名,小妹当然知道。”
  那美貌女子道:“那么你可知我是他的什么人?”
  钟勿花道:“这个恕小妹不知道了,小妹是从埋春庵梁庵主的门人林盼秋妹妹处,得知梁庵主与毕家是表亲,那些紫晶铜所制之物,惟独毕家尚有,是以大胆前来相求。”
  她停顿一下,又道:“梁庵主目下已失踪,庵中器物完全洗劫一空,林盼秋妹妹是一觉醒来,方始知道,便孤身出来寻师,这件事现在已有了眉目,敢情近日藏土圣母峰冰宫人马,入侵中原,这一派人马擅长摄心术,唯有紫晶铜可以克制,我们都怀疑是冰宫所为,不过目前更急迫的是冰宫方面实力极强,肆虐武林,许多知名之士都受制而成奴仆,假如姊姊慨赐数件紫晶铜所制器皿,得以抗御强敌,天下莫不感激。”
  双方迫得近了,钟勿花可看出这芳姑虽然美丽,但岁月不饶人,到底眉梢眼角间。已有了皱纹。
  芳姑哼了一声,道:“假如是毕玄通让你来的,我自然双手奉上,假如不是,我劝你快快回去,不要多言,嘿嘿!假如你是男子之身,我早就动手啦!”
  钟勿花顿时明白对方敢是故意诈她,看看到底是不是毕玄通命她来的,当下暗暗一笑,道:“如若姊姊坚持此法,小妹可教外子立刻驰见毕长老,求他亲笔书函奉上,以小妹想来,此事关乎中原武林气运,毕长老定不推辞。”
  芳姑听到她已有丈夫,哦了一声,道:“尊夫何在?我倒想见见他。”
  钟勿花撮唇发出一下哨声,片刻间朱宗潜飞坠当场,向芳姑抱拳为礼,报出姓名。
  他那种轩昂的气度,俊逸威重的仪容,使芳姑立刻为之释然,深信钟勿花有了这等丈夫,当然不会与毕玄通有任何勾搭。
  她点点头,道:“贤伉俪住在何处,此事容我考虑过,明晨遣人奉答。”
  朱宗潜说出客店名称,立刻告退,表示出由于毕玄通之故,对她十分恭敬,他们回到客店,这一夜朱宗潜在椅上打坐,直到天明。
  钟勿花觉得毫无把握,道:“万一她趁这一夜工夫,把那些物事都藏起来,我们再也休想找得到。”
  朱宗潜笑道:“你放心,等一会自然有人调查咱们是不是夫妇,然后咱们所求之物,自然会很快送到了。”
  钟勿花听了这才恍然明白朱宗潜何以这般放肆大胆,作出亲昵之态,敢是为了这个缘故。登时芳心中又失望,又怨恨,果然过了个把时辰。有人送了一个包袱来,朱宗潜拆开一看,乃是几件小巧炉鼎之类的东西。
  朱宗潜神色肃然,道:“咱们得了紫晶铜,便得开始准备与冰宫圣母,作最后的一拚了,假如在少林寺击垮了冰宫圣母,可说不定连洛阳中秋之会,也可以免了。”
  他旋即轻叹一声,道:“与冰宫之战虽然可免,但到时仍须往洛阳走一趟,了结我个人恩怨,唉!”
  钟勿花不明其意,只感到事情一定十分危险严重,不禁十分耽心,但她却没有足以帮助朱宗潜之力,痴痴的想了一阵,突然大悟,忖道:“我如是无能助他,最少也别拖累了他,这是我唯一可以尽力的了。”
  他们在城中找到擅长铸铜匠人,把这几件炉鼎改制为数十枚铜符,各用一条细小金链系着,可以挂在颈上,密藏衣服之内,紧贴皮肉,谁也瞧不出来。
  此举只费去一天时间,他们日夜赶路,翌日上午,已抵达嵩山山脚。
  朱宗潜命钟勿花借农舍略作休息,又给她数面铜符,吩咐她到洛阳城门,找到丹青客井温,依计行事。
  这才独自赶上少林。
  这座巍峨雄伟的古寺,外表上看起来很平静,朱宗潜见到知客僧,报出姓名,登时被那僧人礼敬地领入寺内。
  到了后面禅院,四个老僧闻报出迎,人人面带忧喜参半之色。
  朱宗潜一望而知这四位老僧,定是少林辈份甚高,地位尊崇,当下躬身行礼。
  还未说话,又有两老僧出来,一个是一影大师,另一个霜眉拂颊,面貌慈祥,年纪甚老。
  一影大师道:“方丈师兄,这位就是朱大侠了。”
  朱宗潜忙向一心老方丈道过仰慕之意,一心老方丈道:“我佛慈悲,朱大侠及时赶到,真是天大幸事。”
  他略略一顿,又道:“武当毕真人和法音被困于澄心精舍中,敝寺虽然人多,却全无拒敌善策。”
  朱宗潜谦逊过,这才动问经过详情,得知毕玄通、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三人赶到之时,冰宫圣母早已抵达少林,正以宇内无双的摄心术对付一心方丈,一心方丈虽然武功比不上金罗尊者,但修持功夫却是当代第一,禅心湛明坚定非常。因此之故,冰宫圣母空自全力施为,业已两日之久,还是未能奏功。
  毕玄通一到,依照朱宗潜所嘱,与法音并肩去斗冰宫圣母。
  他们连手出击,威力之强,大大出乎冰宫圣母意料之外,因此迫得她施展摄心大法,制住法音。
  接着全力向毕玄通施为,谁知毕玄通身怀紫晶铜镜,至今已有三天,仍然无事。
  一影大师最后道:“目下最可怕的是金罗尊者刚刚到达,法音师弟业已受制,咱们这一边,似乎又显得势孤力弱了。”
  朱宗潜听完了经过,寻思片刻,把余下的铜符交给一影大师,嘱他有机会之时,把铜符暗中交给欧大先生及法音使用。
  又取回了那盛有能解救冰宫心神禁制达三日灵效之三粒药丸的瓷制药瓶,这才由一影大师陪同,前往那澄心精舍,与冰宫圣母作首次的见面。
  那澄心精舍入门处便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花圃,花草树木皆有,雅致异常,里面一排三间屋子,皆是静室。
  在这三间静室前面,尚有一块碧油油草地。
  朱宗潜和一影大师踏入院内,但见欧大先生站在草地上,望着那排静室发怔。在台阶上,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盘膝趺坐,背负一柄大刀,身边还放着一支铁矛。
  这黑衣人的斗笠虽然可以遮掩面目,但单是这两件兵器,已可认出乃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名列三大异人之一的金罗尊者。
  那三间静室之门都打开着,但见左边第一间内,法音大师独自打坐榻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当中的一间房内,共有两人,一是毕玄通长老,另一个是白衣人,头上也戴着斗笠,面貌上半截隐藏在竹编的面罩之后,只见到尖削的下巴和小巧的嘴唇。
  毕玄通端坐榻上,双目似闭未闭,神态间有一种沉重之意。
  那白衣人则坐在一张椅上,此时转过头来,向朱宗潜打量,她的目光透过那块竹罩,仍然锋利如刀。
  朱宗潜走向台阶,经过欧大先生之时,沉声道:“请与一影大师守住门口。”
  欧大先生直至此时,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立时退出院外,这么一来,一影大师便有机会给他一面紫晶铜牌了。
  朱宗潜在台阶下止步,因为金罗尊者已伸手抓住铁矛,大有随时暴起伤人之意,面对这等绝世高手,朱宗潜岂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他仰天长笑一声,朗朗道:“冰宫主人,想来你应当知道在下是什么人了?”
  白衣人起身走出房外,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么,很好,我正在等你。”
  朱宗潜道:“这是必然之事,假如你一日不能除去我朱宗潜,你就一日休想得遂席卷中原之志,但我朱宗潜既敢前来见你,当然也有我的把握,鹿死谁手,目前殊难逆料。”
  白衣人道:“好豪壮自负的口气,那么你当也知道我是谁了?”
  朱宗潜应声道:“你是白衣客甄虚无。”
  对方点点头,朱宗潜又道:“咱们既是水火冰炭,不能相容之势,在下甚愿能与阁下拚上一场,决一胜负,如若在下败北,天下无有可与阁下抗手之人,自然任得你予取予掳,无话可说,反之,在下设若侥幸得胜,亦可以迅即结束此事,粉碎了贵宫席卷天下的迷梦,岂不痛快。”
  白衣客甄虚无道:“此言甚是,本人虽然另有数种对付你的计策,但如是说到直截痛快,自然无过于此时动手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听说你的雷霆刀功行已成,唯有火候未足,这将是你今日落败身亡的主要原因,很好,我们就比划一场吧!”
  朱宗潜欣然一笑,令人感到他天性实是勇悍之极,竟对这等关乎生死的决战,亦能生出欢喜之心。
  甄虚无凝立台阶上,冷冷道:“朱宗潜,你虽是才智绝世,但这次约本人决战之举,却是大错特错,你认为我当真打算先制伏少林武当两派,所以才迟迟不曾现身出面么?嘿!嘿!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呢!”
  朱宗潜感到困惑地皱起剑眉,道:“如若不是这等用心,在下实是无法测度阁下的用心了。”
  白衣客甄虚无道:“试想本人若想并吞中原,则这二三十年之间,中原武林,何来敌手?”
  朱宗潜现出迷惘之色,道:“这样说来,难道阁下竟是因在下之故,才重履江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