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铁柱云旗》

第十一章 华山取宝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却说赵岳掌势一停,沈斌道:“赵大侠身份尊崇,在下不敢动手,任凭发落!”
  赵岳登时暗暗失笑,忖道:“原来他只看出无法拚斗,故意作出束手待毙之状,冀逃一死。此举看似迹近耍赖,其实须得胆勇过人才办得到。”当下道:“堂主言重了,我赵岳只是败军之将而已。不过既蒙堂主如此推许,我也不便迫人太甚。你先把那个白驴主人是谁说来听听。”
  沈斌为难地皱皱眉头,道:“泄露本宫机秘,有死无生,在下不敢奉告!”
  赵岳心想有理,道:“这也罢了,那盘龙飞凤章是峨嵋之宝,我已亲见,但听说还有少林武当华山三派镇山之宝都落在你们手中,可有此事?现下收藏在何处?”
  沈斌道:“此事已是天下皆知,少林寺的一十八尊铁罗汉,武当的秘府图,华山的六合剑谱尽在月前为本宫夺得,现下分别陈列在洛阳襄阳和信阳三地,公开昭示天下武林。”
  赵岳道:“已经陈列了多久?可曾发生事故?”
  沈斌道:“大约已陈列了半个月,少林寺的十八尊铁罗汉藏于洛阳,武当派的秘府图在襄阳,华山的六合剑谱在信阳。峨嵋派的盘龙飞凤章原是陈列在凤阳,这半个月工夫,这四派之人死伤不少!”
  赵岳道:“他们都是企图夺回师门重宝以致丧生的,是也不是?”沈斌应一声是,赵岳又道:“峨嵋派之宝不会只由你单独负责,还有谁?”
  沈斌道:“此是敝宫机密,恕难泄漏!”
  赵岳怒道:“你左也不说,右也不说,难道峨嵋派之人的性命便白死在你手中?”
  沈斌道:“赵大侠尽管动手,在下甘心领死!”
  赵岳朗声一笑,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如能在五招之内保持不败,我就恭送你安然离开,如若五招之内败了,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在我面前自刎,一是我有问必答!”
  绝手判官沈斌盘算一下,觉得十分划算,当下道:“假使在下败了,答过大侠问话之后,便又如何?”
  赵岳道:“那时须得立下毒誓从此退出江湖,我并将废去你一身武功!”
  沈斌道:“在下愿向大侠领教五招!”
  赵岳双手倒剪在背后冷冷一笑,道:“这才象话!”
  沈斌倏然出手,骈指如戟,同时之间,分点他“期门”“腹哀”“太乙”三处穴道。他平生以“三阳绝脉手”著称于世,这点穴手法果然不凡,出手如电,认穴奇准。赵岳一吸真气,脚下不动,胸腹猛可缩退大半尺。这一着应变之法本来大有奇效,但他双手倒负背后,不能趁机反击。沈斌心中大喜,不须考虑招数用老之弊,身形向前一倾,指势原式疾戳,口中还大喝一声“着”字。
  那知赵岳双膝以下纹风不移,身形却如风中杨柳,柔软而又迅快地旋滑开去。沈斌招数落空,舍指用肘,猛撞他胁下要害,赵岳肋骨一缩,肩膀微微一顶,借势撞开数尺。
  这两招近身肉搏,双方应变奇快,尤其是赵岳单单以身法肩膀便迫住敌人手法变化,这等功夫,大是骇人听闻。
  绝手判官沈斌那敢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拚着仰天摔跌之险,突然踢出一脚。赵岳喝一声“好功夫”,刷地纵起数尺。沈斌脚势疾收,双手运足内劲连环疾点,迅快如风,每一招都点向对方必死大穴。赵岳一提丹田真气,身形不坠反升,飘起数尺,倏地罩扑下去,只见他双掌齐发,两只手掌俱是阴阳不定,反复变化。
  要知他仗着“秘锁玄关”已通,先后天真力融为一体,是以少林神功“楞迦金刚力”及武当派“九转玄功”在他都能收发由心,随意变化。这等武学中最上乘的功夫,沈斌那能封拆,但感一股重如山岳的力道压将下来,真是无从出招。当下一招“懒驴滚地”,自行仆跌地上,疾翻出去。
  赵岳飘身落地,等沈斌跃起,道:“沈堂主这一招未免折辱铁柱宫威风,我们已战了几招?”
  沈斌面红耳赤,道:“还有一招!”
  赵岳双手微微提起,一在胸前,一在腹间,缓步迫过去,道:“一招之中想取胜堂主,只怕不是易事,现下只好勉力一试!”
  沈斌在这一刹那间转了四五个念头,都是应付强敌之法,最后决定以攻为守。待得赵岳踏入三尺之内,大喝一声,出指疾攻他面部五官。指势发出一半,蓦地向右侧沉下,一缕强劲指风已袭到赵岳左胸“天池”穴上。这一指看似凶狠毒辣,变化莫测,其实都是虚招。这刻沈斌已悄悄发出左手直点出去,指上不带一点风声。
  赵岳底下双脚不动,上半身蓦地仰退。这一下大大出乎沈斌意料之外,是以双手虚实招数全部落空。猛觉左腕一紧,如被铁钳夹住,全身发软,但觉真气逆冲胸臆。原来赵岳已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扣住他的脉门。
  赵岳冷冷道:“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手法。别说是沈堂主,即使是贵宫上下高手,也难抵挡。或者只有武阳公能够拆解数招!”
  沈斌面色如土,赵岳松开手道:“你选那一条路?”
  沈斌道:“在下既是五招之内落败,只好自刎而死,岂有面目偷生世上?”
  赵岳听了大出意料之外,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堂主何须如此灰心?”他天性侠义淳厚,这几句话完全出自真心,口气极是真挚诚恳。
  沈斌看出他并无讥嘲之意,冲口答道:“在下若是选择第二条路,不但武功全失,最难忍受的是从此失去争夺宫主芳心的资格,如此不如自尽……”
  赵岳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武芳佩还用美色笼络武林高手!”正想之时,沈斌又道:“在下自刎之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再向大侠请教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
  赵岳道:“使得,我可以连演三招!”
  沈斌凝神运气,刷地发指猛攻。只见赵岳双膝以下纹风不动,双膝蓦地向右冲去,立即挺回原状,这一侧一起,快如闪电,同时一只手不知如何伸了出来,五指轻轻一沾他肘上脉穴,道:“一招!”沈斌跨步绕敌急旋,转了两转,好不容易见到空隙,才一出手,腕脉又被对方五指轻轻搭了一下,只听赵岳道:“第二招!”
  沈斌长叹一声,跃退数步,道:“赵大侠的擒拏手法天下无双,在下枉自练了一世武功,尽是浪抛心血!”倏地掣出一把短剑,此剑剑尖钝圆,剑身却精光耀目,锋刃如霜。他接着道:“此剑乃宫主所赐,当日言明若逢大难,可取此剑自杀!”
  赵岳退开数步,免得被鲜血溅污。只见沈斌长叹一声,徐徐举剑齐胸,剑尖对准心口,蓦地运力疾刺,“哧”地微响一声,剑锋尽行没入心窝之内,鲜血泉涌,登时仆倒。
  赵岳没有想到这个敌方高手最后竟是如此死法,不觉怔了一下。随即豪情飞扬,心想这一次踏入江湖,已用不着藏头缩尾,反正对头也都晓得自己是谁,不如索性留下姓名。
  他在房中四顾,那有笔墨?自己也是身无寸铁,忽地记起武宫主赠与绝手判官沈斌的短剑,便过去弯腰从他手中拔出,又搜到剑鞘。当即举剑指住墙壁。他本要写下自己姓名,但忽然想起以往听前辈们谈论及这等江湖上杀人留名之事,人家留的都是表记,从不留下姓名,于是也动了留下记号之念。
  他本待画上一把刀或者一把剑,可是这种记号毫无意义,同时流于浅俗,想了一会,蓦地记起百年前流行于武林中的两句,当即挥剑写道:“云旗飞扬,铁柱销镕”,接着在旁边画了几朵云,云中飘扬着一面旗帜,旗帜当中写上一个“赵”字。
  他原来不会绘画,但云朵旗帜都是常见易画之物,加以他觉得这两句话之中,有一句暗指铁柱宫势力瓦解,触动心中意兴,运剑刻画之际,如有神助,极是传神,自家看了也大为踌躇满意。
  他收剑入鞘,插在腰间,奔出客店,时在深夜,四下阗人迹,赵岳奔出数丈,忽又回转去,拔起插在店门的铁柱,双手抓住两端,运足内力一拗。铁柱应手弯曲,不曾断折。
  他一看不易拗断,便顺势扭曲,这根三尺来长的铁柱最后被他扭成环形,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黑夜中他循着来路放步飞奔,希望能碰上那头白驴,一来看看这个智计出众之人是谁,二来夺回那柄沉沙古剑。
  翌日走了一整天,都没有发现白驴踪迹,他也不再逗留搜索,折向西南方,直奔豫省南部的信阳府。走了十数日,已入豫境,一路上毫无事故。赵岳尽量隐蔽住行踪,与路上来往旅人同行同住,是以行程甚慢,他尽力隐蔽行踪之故,乃是恐怕对方得知他直奔信阳的话,事先把华山派重宝六合剑诀移走,那时想夺回此宝,又须大费手脚。
  又走了两日,已抵光州,这时离信阳府不过是百里之遥。休息一宵,翌晨出得城门,走了七八里路,便有数骑迅快赶过他的头,沿着大道飞驰而去。这条大路直通百里外的信阳府,凡是路上商旅,无一不是前赴信阳的,这数骑驰过之后,不久又有数骑驰过,一些商人便指指点点地谈论起来。
  赵岳混在他们当中,听他们谈论起这些骑士,不久已听出信阳府最近颇多武林人物前往,都是到信阳城南靠近义阳三关的鸡公山去看一件宝物。这些商人之中,有一个王姓的中年胖子,说他曾经到鸡公山看过那件宝物。
  赵岳忍不住问道:“那件宝物放在甚么地方?”
  王客人道:“就放在鸡公山著名的玄都观中,这鸡公山一边是豫境,一边是鄂省应天县境,山顶就是两省交界处。那玄都观乃是鸡公山名胜,游人甚多,香火旺盛,我们都可去得。”
  另外有人接口问道:“王兄既已看过宝物,究竟是甚么事物,值得这许多武林人物纷纷前往观赏?”
  王客人道:“这个当上大啦,只是一本旧书,那里是甚么宝物。这本书就放在第一座大殿之内,用个玻璃盒罩着。我走过去一瞧,那本破旧书面上写着‘六合剑谱’四个字。”
  有人接口道:“咱们做买卖的看不起这种东西,但练武的人看法可跟我们不同,只看有许多人赶去便已知道。那大殿内有许多人看守么?”
  这话正是赵岳想晓得的事,是以伸长脖子去听。王姓客人道:“当然有啦,玻璃盒子四周有七八个佩刀带剑的大汉,眼睛瞪得比胡桃还大……”他想了一想,又道:“一旁好像还有三个人,我只记得其中一个长得十分漂亮,个子矮小,年纪很轻。”
  赵岳道:“王兄胆子可真不小呢!”
  那胖子道:“那也没有甚么好怕的,殿中不少是进香游山的人,大家都到盒子那儿瞧瞧,我也跟着去瞧一眼,他们也不会怪我。”
  赵岳暗自盘算,抬头望望天色,已交辰时,离信阳还有八九十里,如若加急奔驰,中午以后可到,但这一来铁柱宫一定发现自己行踪,想来想去,决定忍耐一日,仍然和这一干人同行,晚间可抵信阳,待明晨方始到鸡公山行事。
  这天一路上都见到骑马的武林人物来来往往,从服饰或兵刃上,他认出不少人的来历,晚上歇宿在信阳,次日早晨,他起身付过账,便走出南门,路上已有不少游人商旅,他混在其中慢慢走着,已时光景,已抵达鸡公山山麓的玄都观。在他想来,这条路上应当有铁柱宫之人把守,是以自己早就落在他们眼中,因此他踏入观门之际,毫不闪缩。
  他跟着三三两两的游人走入大殿之内,目光迅速一扫,只见大殿左侧摆着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放着一具玻璃箱。木桌四面都有劲装疾服,带着兵器的大汉站着,此外没有见到铁柱宫的高手。
  他站在一边察看动静,恰好进来两个武林人物。这两人一直走到木桌前,观看了一阵,便转身出去,面上都带着黯淡容色,那些看守者毫不理会他们。接着又有两个游人上前,当即有个大汉移动脚步,装着无意碰那两人一下,那两人身躯一震,大汉便自走走开。这一下碰得很轻,是以两个游人都不在意。
  赵岳视察出这种情形,恍然忖道:“我明白了,凡是一眼看出是武林人物,他们便不须理会,反倒是外表似是游人香客,他们才特别注意。”念头一转,便挺胸大踏步走过去,装出粗犷神态,走到木桌前面,那些大汉们只淡淡望他一眼,便都移开目光。
  赵岳心中暗暗好笑,定睛看时,只见一本形如经典般的旧书,上面题着“六合剑谱”四个字,底下还写着“华山不昧敬录”六个蝇头小字。他暗忖道:“华山派创派宗师法名不昧,这本剑谱原来是这位神尼手录的!”
  当下细看那玻璃盒,只是一块铺锦垫板,上面用玻璃罩住,伸手就可以揭开。他正待伸手去揭,忽想这宗华山派镇山之宝,竟然摆放得如此粗疏,必有原因,当下侧头望住旁边的一名大汉,道:“喂,这本剑谱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大汉讶然望他一眼,似是因他的大胆而迷惑,当下粗声道:“你又没瞎了眼,是真是假你不会看么?”
  赵岳摇头道:“天下间除了华山派的人,有谁见过这本剑谱?若是真的,华山派之人焉会不来此抢夺?我看多半是假的。”
  另外有两个大汉都满面含怒,大有出手之意,却被说的话大汉拦住,道:“这小子讲得有理,咱们跟上头禀报一声!”
  有个大汉飞步奔入殿后,赵岳微微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晓得这是真的!”
  那大汉道:“聪明得很,你姓甚么?”
  赵岳道:“在下姓赵!”
  那大汉道:“你出身何家何派?”
  赵岳道:“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师父说,踏入江湖之后,逢人只说三分话……”
  正在胡扯之际,殿后转出两人,赵岳看时,一个是入内禀报的大汉,另一个长得身大头尖,眼睛很小,年约四旬上下,身上衣服甚是华丽,从前未朝过相,不知是谁?
  这时又有一群武林人士走入殿来,赵岳一瞥之下,已看出这一群人之中,有两个是龙岩徐家之人,三个是白鹤派的,一个是形意门中之人,还有两个却没有看出派别。暗忖这一群人来得正好,我出手夺宝之事,有此见证,不久就可轰传江湖。
  闻报而出的那个中年人小脑袋一转,眼光掠过刚进来的那群武林人,似乎不大经意,接着注视赵岳一眼,神情微见凝重,道:“尊驾怎生称呼?”
  赵岳挺一挺胸膛,道:“在下姓赵!”口气神志甚是豪迈。
  那中年人面色一松,笑道:“原来是赵兄,你的话说得有理,这就命人将六合剑谱翻开,凡是练过武功之人,一看剑谱内容,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华山派镇山之宝!”他挥一挥手,当即有一名劲装大汉上前,揭开玻璃罩子。赵岳留神细察,发觉方桌另一端有个汉子伸手在桌下摸了一下,这人才揭开玻璃罩。
  赵岳转眼望住那中年人,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那中年人见他不看那大汉翻开剑谱,却问起姓名,微微一怔,随口应道:“兄弟胡长寿……”
  赵岳道:“久仰,久仰,胡兄外号十丈玄砂,向来威镇山右,可惜屈节投身铁柱宫,为人奴役……”
  这话一出,不但铁柱宫手下们个个惊怒交集,连那一干武林人士莫不面色大变,反倒是十丈玄砂胡长寿面色如常,冷冷道:“尊驾想必就是东海门风雷刀赵岳兄了?”
  赵岳朗声道:“正是!”
  胡长寿道:“前此赵兄失去的沉沙古剑,敝宫已移放襄阳,与武当的秘府图一起展出,赵兄若是有志,可移驾襄阳取回!”
  赵岳道:“这个自然,等我取了这本剑谱之后,就前赴襄阳,接着便是洛阳,最后还要领教铁柱宫老魔十面阎罗武阳公的绝技!”
  他口气豪迈,凛凛生威,铁柱宫一干手下都不敢做声,旁边那一群武林人近来饱受铁柱宫的气,此时大是畅快,人人鼓掌喝采。
  赵岳接着道:“胡兄身居铁柱宫外七堂中那一堂?”
  胡长寿微愣一下,想不通他何以有此一问,当下道:“在下忝列木寒堂堂主之位!”
  赵岳道:“哦,是接九嶷三鬼梅虎遗缺,梅虎乃是死在昆仑高手罗奇的手中,想来你也晓得,这且不提,前几日外七堂的地煞堂堂主绝手判官沈斌死在我手底,地煞堂排名高于木寒堂两级,你当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若要活命,可把六合剑谱献上!”
  十丈玄砂胡长寿仰天冷笑一声,圆圆小小的眼睛中射出诡谲光芒,道:“地煞堂主几曾死在你手中?他昨日尚在此地轮值,当有不少武林同道见到,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
  赵岳不觉一怔,忖道:“这等事他岂能瞪着眼睛说谎?难道沈斌果真未死?”忽然一人大声道:“在下形意门李建,昨日曾经听说沈堂主沈斌在此,在下虽未亲见,但说话之人识得沈堂主,谅必不假!”
  赵岳眉头一皱,道:“这个等以后再查,现下只要胡堂主回答一句,这剑谱给是不给?”
  十丈玄砂胡长寿飘退寻丈,冷声喝道:“不给便当如何?”
  赵岳道:“那么我只好自家动手了!”这时玻璃罩子已经放好,赵岳一伸手,桌边两名大汉挺刀抡剑疾地斫砍。赵岳双手突出,分别攫住刀剑,借力一送,那两个大汉骨碌碌直滚开去。
  他一举手便打倒二敌,只看得那一群武林人热血沸腾,齐声喝采。赵岳欻然转到方桌另一端去,掌拍指扫,击翻四名大汉,接着伸手摸摸桌底,手指碰到桌子,十分冰冷,这才知道此桌竟是铁掣之物。他摸到一个小小钢钩,便扳开来,同时举掌发出内力,吸住玻璃罩子,轻轻一提,玻璃罩子登时离桌而起。
  木寒堂堂主胡长寿厉喝一声“打”字,左掌一扬,一蓬黑烟激射而至,笼罩范围甚广。他发暗器的左手已戴上手套,可见得这一蓬黑烟必含剧毒。
  赵岳本可运功将这一蓬黑烟反击回去,但却怕毒砂溅飞,误伤别人,且喜后面不远便是墙壁,无人站立,当即暗运“九转玄功”护住全身,不理那一蓬毒烟,径自伸手去取那卷“六合剑谱”。
  胡长寿见他不闪不避,心中暗喜,忖道:“我这一把‘玄汞砂’专破各种气功,兼且剧毒无比,这厮居然托大不闪不躲,合该我胡长寿建此奇功……”
  念头转时,那阵黑烟已漫身而过,赵岳依然端立无恙,五指已抓到那卷剑谱。
  忽地一道人影落在方桌旁边,众人还未看清,这人已出手抓住剑谱的另一端。
  赵岳可不敢硬夺,怕毁损了剑谱,左手迅拍出去。那人却不怕剑谱毁坏,五指抓得极牢,欻然急退,竟比赵岳左掌拍出之势还要快了一线。赵岳一掌拍空,右手剑谱也被对方夺去。不觉一怔,心想自己虽是被方桌隔住,不能立即追去,但此人身手之快,却甚是骇人,抬眼望去,又是一怔,原来出手夺书之人,正是以前的铁柱宫天煞,现在已升为四奇之一的文开华。一年不见,他仍是那副娇滴滴的样子,这刻笑瞇瞇地望着自己。
  赵岳跃过方桌,举步向他迫去,口中道:“文兄一身武功,似乎比以前又精进得多了!”
  忽见三条人影落在文开华身边,一个是十丈玄砂胡长寿,手中握住一口丧门剑,另外两人一是手握金色蛇杖的老人,一是提着一条蛟鞭的老翁。这三人面向赵岳蓄势待发,似是保护文开华。赵岳认得另外两个老人,当下冷笑道:“原来金蛇老人郑凯和七指翁江奎,但凭你们数人,也无力保护这本剑谱!”
  文开华轻笑一声,右手举起剑谱,左手一晃,发出一团火光,原来点燃了火折,道:“站住!不然的话,我就烧掉这本剑谱!”
  赵岳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不敢不停住脚步,心中一阵茫然。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华山派之人,所以我们懒得跟你动手。若是华山派的人,我们决不会用毁宝手段吓阻于你!”
  赵岳怒道:“废话!”但当真不敢上前。
  文开华将火折移近剑谱,道:“我若是烧毁此书,你怎么办?”
  赵岳厉声道:“你敢,我誓必尽取你们性命!”
  文开华道:“你一个人也不见得就能打赢我们,再说这件华山派镇山之宝等如毁在你手中,不管你有多大本领出气,也无补于事!”
  赵岳被他迫得没有一点办法,道:“你究竟有甚么打算?”
  文开华道:“此宝由我负责掌管,咱们不妨谈谈条件,但你先退出殿外!”
  赵岳只好依言退出殿外,文开华收起火折,剑谱也收在怀中,由胡长寿郑凯和江奎三人簇拥着,站在殿门之内。赵岳看看这等形势,心知自己如果硬要闯过这道殿门的话,须得费点手脚,那时文开华已有足够时间烧毁剑谱。心中暗骂一声,打消了前闯之想。
  文开华道:“我为人最是公平,赵兄一身武功,高强无比,若是不许你出手夺回剑谱,自然不能令你服气。这样好了,我保证不得毁损这本剑谱,你则须得合我条件,方许出手。这条件一是你在夺回少林和武当两派宝物之后才许来此出手。另一条件是你虽然不曾夺回少林武当之宝,但亦可来此出手,不过只准你使用华山派武功!你看这法子公平不公平?”
  赵岳愣了一阵,不置可否,突然转身离开。他沿着大路走到山脚,只见游人络绎于途,扰乱思潮,便转入林中,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已走入山中。他越过好些险峻之处,平常人自是无法通过,因此四下阒寂无人,他在一块平坦草地坐下,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暖,但心中却思潮起伏十分烦乱。
  这刻他才深深体会到有些事不是凭武功可解决,像刚才文开华用的诡计,他武功虽然绰有余裕,可是有力难施,只好退走。想着想着,不禁记起智计百出的义妹单云仙来。他还记得第一次碰见她时,她还是一个入世未深,性情淳朴,满脑子尽是慈悲渡世想法的女孩子。可是经过无数险阻之后,她已能够利用她天生智慧,机智变化。而他自己本来江湖阅历颇丰,可是终久被忠厚性格所限,远远比不上单云仙的机变。碰上以诡诈多谋著称的文开华,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越想越烦,不禁连连叹气。过了好久,蓦地忆起阴风崖后面群山中隐居了数十年的任野老,这位老人家武功比他更高,但他若是处身于今天的局面中,只怕也想不出善法应付。这么一想,登时又宽解不少。
  左侧树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碎步声,赵岳登时抛开心事,讶然忖道:“此处如此隐僻,那得有人走动?莫非是铁柱宫之人?”当下转面望住那片树林,眨也不眨。
  步声穿出林外,人踪立现,却是个身穿缁衣的女尼。赵岳只见到她的侧面,不过从她步态身材可以判断出她必是中年以上之人。
  赵岳见是个尼姑,便不十分惊讶,又见她似乎要转面瞧着自己,便连忙移开目光。
  步声不再发生,过了一会,赵岳便觉得奇怪起来,心想那尼姑站着不动,不知是何缘故?于是转面望去,却大吃一惊,原来女尼已站在他后侧数尺之处。
  他不觉跳起身,目光射到女尼面上,忽又吃了一惊,原来这位中年女尼甚是美丽,轮廓五官与单云仙无不相肖。
  那女尼一身黑色缁衣,更映出她肤色的白皙。赵岳失措地拱手道:“在下可是扰及师傅清修?”
  那女尼修眉轻轻一耸,神情就像单云仙一模一样。她摇头道:“施主不声不响,何扰之有?”
  赵岳微觉安心,这时极想请问她的法号,但又觉得太过冒昧,终于没有开口。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黑衣女尼缓缓道:“贫尼听说赵施主被人家诡计迫退,有力难施……”
  赵岳不觉啊一声,这时才敢断定这位尼姑敢情是冲着他来的!那女尼接着道:“只不知赵施主可曾见到剑谱内容?贫尼想知道那本剑谱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岳不觉泛起骄傲之感,道:“在下虽然没有工夫瞧看剑谱翻开之页,但却敢断定必是真的。”
  那女尼道:“何以见得?”
  赵岳道:“在下没有立即出手抢夺,便是防备有假,才有试探之举。那木寒堂堂主胡长寿命手下揭开,可知必是真的!”
  女尼道:“贫尼却甚是怀疑,只因剑谱假冒容易,不比其它宝物,只要他们事先在卷内录上几页真的,谁能发觉?”
  赵岳瞠目道:“大师这话甚是!”
  女尼道:“因此除非是亲眼见过六合剑谱的人,或者得过华山真传,能将六合剑谱尽行默诵,才能辨得出真伪。所以文开华指定要以华山派武功夺取,不无深意。”
  赵岳茫然哦了一声。女尼又道:“那文开华大概是女子假扮,你们以前有何渊源?”
  赵岳道:“以往在下蒙他两次救命,似有暗助之心,实在不明其故!”
  女尼道:“这就是了,她身为女子,想是爱慕施主而致!”赵岳心中颇不以为然,他亲自见过文开华对单云仙似是大有情意,所以不能相信文开华乃是女子!
  那黑衣女尼又道:“这都不必多论,贫尼有意将六合剑谱内容尽行传与施主,只不知施主可有一学之意?”
  赵岳大喜过望,道:“在下自然想学,真想不到竟会碰到华山派前辈,合该文开华他们倒霉!请问大师法号怎生称呼?”
  女尼摇摇头,道:“贫尼非是华山派之人,你也用不着知道贫尼法名!”
  赵岳怔一下,忖道:“她是方外之人,不肯说出法号,并不希奇,但她自称不是华山派,却是何处学的华山派不传心法?我怎知她教我的是真是假?”
  那女尼似是看破他的心意,徐徐道:“赵施主目下一身已兼三派之长,武功盖世,虽然未学过华山派绝艺,但贫尼将六合剑谱内容诵出来之时,施主自然辨别得出是真是伪!”
  赵岳又是一怔,忖道:“她怎知我心中之事?”
  女尼生似听见他心中声音,应道:“大凡妇人女子总比男人善于揣摩别人心意,贫尼察言鉴色之下,得知施主心中疑惑,何足为奇?”
  赵岳见她谈言微中,自家心中念头在她似是了如指掌,于是暂时放弃一切怀疑,欠身道:“便请大师赐教!”
  那黑衣女尼肃立不动,微微瞑目,缓缓背诵出一首一首歌诀。赵岳聚精会神听着,听到后来,已经能够将她背诵出一首歌诀之后,便幻想出这一招剑式的姿态架式,以及其中奥妙变化。
  这六合剑法乃是华山派仗以威镇天下的镇山剑法,一共是六六三十六招,每一招一首歌诀,歌诀中除了说明姿式之外,还论及这一招的变化,极是明白,但精微奥妙之处,却不易悟解,而且三十六招变化繁多,许多都十分相似,极易混淆。这等上乘剑法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岳听了一遍之后,从头想起,只隐隐约约记得七八招,而且还记不全,心中好生失望,暗想如要全部记住,不晓得花费多久时间。心中一乱,登时连那七八招都忘记了。他在练武方面本是资质绝高,颖悟过人。往常在江湖走动,只要看到人家练武,便能记住。但这一次虽是用尽心思,仍然无法记住。是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蠢了?
  黑衣女尼锐利的眼光在他面上盘旋两匝,便道:“这种上乘剑法自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记住。若是那么容易,铁柱宫的人全部都可以施展华山剑法啦!”
  赵岳苦笑一下,道:“大师说得极是,可是在下这刻岂能花上三年两载时间钻研这一套上乘剑法?”
  那黑衣女尼道:“天下之事除了一样之外,没有不能解决的,我们用心想个法子出来就是了!”
  赵岳大感兴趣,道:“大师智慧绝世,竟还有不能解决之事么?在下鲁钝得很,但觉世上不能解决之事无穷无尽,比方早先在下五指已抓住六合剑谱,但文开华也同时抓住,我怕撕毁秘籍,只好松手。”
  女尼道:“这事不难解决,你当时若是记得对方功力及不上你,便不须松手了!”
  赵岳讶道:“在下功力虽比他深厚,但这本秘籍不是五金之物,怎能硬夺?”
  女尼道:“不是硬夺,你只须借书传劲,发出内力,他怕内脏受伤,非松手不可!至于你是否能藉一本卷册传力伤人,却是另一回事!”
  赵岳恍然大悟,道:“正因在下自知无法藉那本卷册震伤敌人,是以根本不起此念,若是钢铁之物,在下就会发出内力了!”
  那黑衣女尼淡淡道:“可见得世上许多事都有解决之法,只是当时局中之人触想不到而已!”
  赵岳此时对这位黑衣女尼的智慧机变大是佩服,道:“在下记得大师说过有一事无法解决,不知是何种事情?还望大师赐告,以启茅塞!”
  黑衣女尼诵声佛号,道:“那便是‘情关’,天下之间只有此关无有解决之方!”
  赵岳茫然点头,他平生未曾为“情”苦恼过,是以不大“情”解,不过听人谈论似是不错,于是点点头。
  黑衣女尼又道:“这话你容或不尽领悟,须得历经情劫之人方能体会。贫尼在背诵出‘六合剑谱’之前,还有几句话向你讲明。第一是我们分手之后,你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见过贫尼之事,你可答应?”
  赵岳道:“在下自当遵命。”
  黑衣女尼接着道:“第二是贫尼传诵剑谱之时,态度或者不免躁急,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在你未曾完全记得以前,动静行止皆须听命于我!”
  赵岳忖道:“我如果觉得忍受不住,早点记住剑谱便是!”当下颔首答应。
  黑衣女尼道:“第三是你隐迹此处,过了几日,忽又在鸡公山麓现身夺谱,此举大出敌人意料之外,必能奏功。接着你便直赴襄阳,出手夺回武当派秘府图及沉沙古剑,此举也将大出敌人算计之外,定必得手。接着前赴洛阳,把少林寺十八尊铁罗汉取回,这一趟必能得手无疑。其时你的英名传播天下武林,谅那武阳公不敢不把你当作唯一劲敌!”
  赵岳心中大是狐疑,却又不好意思出口询问。黑衣女尼似是看穿他的心意,道:“这道理说穿了很简单,你这一回在凤阳附近出手之后,按照时日计算,你应早已过了信阳,但你却忽然在信阳出手,是以敌方布置在襄阳的重兵完全调用不上。而这一回他们猜你受挫转赴襄阳或洛阳出手,你忽又重现于鸡公山麓,再度教他们算错,这一来他们自须将你重新估价,认为你下一回必出奇谋,绕道远赴洛阳,但你偏偏顺路赶到襄阳,敌人防力空虚,你必能得手。”
  她说到此处,赵岳也大为佩服,当下接口道:“最后何故直赴洛阳?敌人不会把实力驻守洛阳?”
  黑衣女尼道:“按照你的为人来说,他们这一次自应防守洛阳,但你两度出乎他们算计之外,他们就不敢不把你估高一点,自会想到你可能舍下洛阳一地,忽赴阴风崖铁柱宫向武阳公搦战。因此你偏偏直袭洛阳,再度使他们措手不及!”
  赵岳长笑一声,道:“妙极了,如此不但能使敌人屡次失算,从外表上看我们正派之人行事总是光明正大,不畏艰危,一关接一关闯过去,正合我意。”
  黑衣女尼道:“这三关完全得手闯过之后,武阳公见你所作所为,智勇双全,便将收敛自尊自傲之心,将你视为第一强敌。那时你才能见得到他,各凭真实武功,拚个高下!”
  赵岳暗自凛惊,忖道:“原来武阳公不但武功超世,还以智谋自负,怪不得那一日我们三门四派连手进犯,他不肯现身。”
  黑衣女尼说完那番话之后,便仰天微嗟一声,惘然屹立,如有所思。赵岳不敢惊扰她的思潮,静静站在一边。过了好一会,她才收拾起凌乱思绪,开口道:“你与武阳公这一战,胜负之数难以逆料。若然你也不敌,只怕天下武林永远都是铁柱宫囊中之物,那时我们三门四派之人,永难有抬头之日……”
  赵岳讶然忖道:“她自称是三门四派之人,但又不是华山派前辈,身份奇怪得很……”
  只听黑衣女尼接着道:“贫尼时时思索一个难题,至今历时多年,尚未得到答案!”
  赵岳道:“老前辈的神机妙算,天下无双,竟然也有想不通的难题,这个难题之深奥不在话下!”
  黑衣女尼道:“那也不是甚么难题,只不过多年来无从求取答案而已!这个疑问就是以我们三门四派的武功汇集在一个人身上的话,到底能不能与武阳公斗上一两百招?”
  赵岳大惊忖道:“听她的口气,似乎输是输定,只差在招数多寡!”当下道:“老前辈未免把我们自己三门四派的武功小看了!”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武阳公一身武功,超绝古今,你绝不可以邪派人物视之。相反的他不但不是邪派,而正是中原千载武学源流最正宗的一家。单以武功而论,他这一派始祖其成就更高于达摩祖师之上。”
  赵岳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不觉呆了,吶吶道:“老前辈的话在下本不敢怀疑,不过关于武阳公那一派开山祖师的武功成就比达摩祖师更高的话,却须得有点根据,才能教在下信服!”
  黑衣女尼面上的表情显示出她完全沉缅在回忆之中,缓缓道:“这话一点不假,武阳公一身武功绝学,虽是数百年前称尊武林的‘天缺老人’也比不上,那‘天缺三宝’在武林中何等享誉,但武阳公却视如无物,随口就将天缺三宝之一的秘籍中载着的武功破绽之处指出来。”
  赵岳心中更加惊讶,心想这话如果出诸武宫主口中,并不希奇,但出自这位中年女尼口中,可就十分奇怪。第一点是她何故对武阳公如此推崇?第二点是她怎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当下使用旁敲侧击之法,道:“难道说武阳公的一身武功,就没有克制之法?”
  黑衣女尼身躯微微一震,似是触忆起甚么事,道:“云旗飞扬,铁柱销镕。这两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赵岳道:“在下曾听先师提过,但仍然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
  黑衣女尼道:“令师铁蓑渔隐莫平向来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并不希奇。但即使是当年在江湖上走动的高手,也没有一个得知此语真意!”
  赵岳道:“这么说来,这两语实在没有甚么意义!”
  黑衣女尼道:“那也不然,这两句话之中,第一句‘云旗飞扬’所说的云旗,乃是一种兵器。据武阳公说,他平生出手,使用兵器的话,只有克制别人,从未受制,独独这一面云旗能够克制他擅长的十般兵器。”
  赵岳以前听少林寺高僧一梦头陀提及过武阳公能用十种不同兵器之事,所以不多追问,心下忖道:“她的话没有一句说错,无疑是深悉武阳公底细之人。但她到底是甚么人?她何以曾经见过武阳公?并且与武阳公谈论过许多隐秘之事?她若是武阳公的故友,何故自称是三门四派之人,又懂得华山不传绝艺?”这许多疑问一一掠过他心头,但没有机会询问。
  只听黑衣女尼道:“这面云旗十分奇怪,不但招数自成一家,而且综合兵器中‘软硬长短轻重’六样长处,不属其中任何一种!”
  赵岳忍不住问道:“这就奇了,以在下想来,任何兵器总不出这六字范围之内!”
  黑衣女尼道:“这道理也很简单,原来这面云旗旗杆乃是百练精钢,宝刀不能伤损,就这一点而言,便属硬兵器范围,但杆端的那面三角云旗,乃是以金狮毛及银丝织成,自具威力,单论这面旗子,又属软兵器范畴!”
  赵岳插口道:“单说这两点,确实不算希奇,但怎能既具轻重长短之妙,而又不属这四者范围之内?”
  黑衣女尼道:“这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旗杆中断为二,接起就长而重,分开便短而轻。”
  赵岳不觉哑然失笑,道:“老前辈这一说明,果然有理,不过这种奇形兵器,定然极是难以施展。”
  黑衣女尼道:“你说得正是,贫尼参合三门四派各家心法绝艺,研思多年,仍然无法领悟出云旗招数。武阳公平生就只曾败在云旗之下。”
  赵岳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何以得知?”
  黑衣女尼淡淡看他一眼,不答这话,径自说下去道:“他即使在梦中也难忘此辱,但他正如贫尼一样,用尽心思,也无法钻研出破解云旗的招数。”
  赵岳忖道:“我目下先后天真力已融合一体,又练成少林寺神功‘楞迦金刚力’和武当派‘九转玄功’,武阳公纵是厉害,我也不怕!”想是这么想,口中仍然问道:“老前辈可知道那位使用云旗之人是谁?他目下在何处隐修?”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这个人是谁,天下无人得知,除非去问武阳公。武阳公有一次酒后失言,透露此人虽然被他阴谋陷害,跌落悬崖之下,但仍然未死,成为他心中的隐忧大患……”
  赵岳不禁记起山中那位任野老来,心中大为兴奋,道:“武阳公何以知道那位老前辈未死?”
  黑衣女尼道:“他跟着便设法到悬崖下搜寻,不但尸骨不存,连那面云旗也不见踪影,可知那人实在未死。”
  赵岳忖道:“日后我去问问任野老便晓得了。”
  黑衣女尼道:“现在贫尼开始传你华山六合剑谱,你且坐下调息,使心灵湛明,方易记得这等极上乘微妙的剑学秘诀!”
  赵岳如言趺坐运功,他不但内功超绝一时,加上一向心中没有许多杂念,是以只一瞬间,便自神宁心澄,灵台空澈。
  黑衣女尼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觉微露惊讶之色。当下缓缓背诵出六合剑谱的口诀,只背诵了一段,便突然中止,道:“你先记住这一段!”
  赵岳在心中反复背诵,有遗忘的便向黑衣女尼询问,如此不久工夫,便自记熟。
  但黑衣女尼却不再传授下去,嘱他独自在谷中静心记熟,明日早晨再来传授,说罢飘然自去。
  赵岳虽然觉得她此举没有甚么道理,但他向来不是躁急之人,何况又答应过传授剑谱之时,便一切听命于她。当下耐住性子,反来覆去默诵这一段剑诀。到了后来,实在已背得烂熟,几乎可以颠倒背诵,这时不知不觉玩味文中意义。
  不久,他已悟出今日学的一段剑诀,竟是华山六合剑法开手六招,每一招都说得明明白白,其中变化也通畅明白。
  他反正闲着无事,便折了一根树枝,练这六招剑法,这六招剑法在心中设想时并不困难,但当真依式练习,却颇为艰深难懂。
  好在深山静谷之中,毫无别事困扰。再者他以往在山中那一段日子,已过惯野居生活,随便采摘点野菓山粮,便可渡日。因此他心意十分专一,完全浸淫在这六招剑法之中。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照例静坐用功。就在功行将满之际,数十丈外传来极轻微的足尖着地之声,他明知是那黑衣女尼驾临,却没有睁眼瞧看。
  过了片刻,功行圆满,这才张眼,只见黑衣女尼肃立在两丈之外,神情宁谧。她先开口道:“昨日传的剑诀都记得么?”
  赵岳欠身应道:“在下不但记住,而且已经练熟了!”
  黑衣女尼面上露出惊诧之容,似是难以置信。赵岳也不觉大感讶异,忖道:“这六招剑法虽是精微奥妙,但参合武当少林及我本门心法,便不难理解,她何以有不信之意?”
  只听黑衣女尼道:“这六招剑法乃是华山派最高剑学,每一招都费尽前辈高手心血,极是难懂。你说已经练熟,这就演练一趟让贫尼瞧瞧对是不对?”
  赵岳找到那截树枝,一招一招施展出来。他手中使的虽是树枝,但招式一发,劲行气贯,隐隐发出风雷之声,威力十足。
  黑衣女尼瞠目良久,道:“你在剑招上不但已得形似之妙,连吐劲发力的真谛妙诀都参透了,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赵岳心想这六招剑法也不算世上第一等困难的绝学,但口中没有说出来,只欠身拱手道:“老前辈过奖了,在下自己也不知练得对是不对?”
  黑衣女尼似乎想起甚么心事,泛起暴躁的神情,负手踱来走去。赵岳心想今日时间较多,可要请她多传一些,方自开口叫了一声“老前辈”,黑衣女尼便厉声斥道:“闭嘴!”自家仍然负手于背,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赵岳记起她事先讲过传技的几日之内,可能脾气不好,便不怪她,默然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黑衣女尼突然停在他面前,瞪眼道:“你怎么不讲话,敢是哑了?”
  赵岳不觉一怔,忖道:“刚刚你不准我出声,现下又怪我不讲话,唉,好没道理!”转念又忖道:“她的举动虽然不合道理,但她有言在先,大丈夫一诺千金,自然不可恼她!”当下陪笑道:“在下恭候老前辈传授六合剑法,正在调元运气,宁静心神!”
  黑衣女尼哼一声,道:“忙甚么?”忽然间变回平气的样子,又道:“好吧,你仔细听着!”
  她缓缓清晰地背诵了一段,赵岳用心默默记住,方想覆默一遍,黑衣女尼已飘然走了。
  赵岳呆得一呆,立时忘记了几句,连忙收摄心神,反复默诵。但其中已忘掉三句,怎样追想也想不出来。
  不过他也不大在意,等到记熟之后,便用树枝当剑练将起来。
  到了翌日早晨,黑衣女尼又出现在他面前,一见面便问道:“第二段六招剑法可曾练熟了?”
  赵岳诚诚实实地道:“在下练是练熟了,只不知对也不对?”当下取起树枝,演练第二段的六招。
  只见他剑招纵横开阖,大有横绝六合之概,功力十足,极是精妙。黑衣女尼看完之后,又着他练了一趟,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赵岳等她说话,过了一会,黑衣女尼忽然怒声道:“好,好,原来你早已学会这六合剑法,却装不懂;拏贫尼消遣!”
  赵岳大惊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得窥这一路剑中绝艺,老前辈怎会有此一说?”
  黑衣女尼见他神情口气都十分真诚,又素闻赵岳乃是正派侠义之士,不会使诡弄诈,又不能不信。不觉皱起眉头,道:“第二段剑诀贫尼只背诵一遍,你就全部记得?”
  赵岳道:“在下当时忘掉好几句,但后来起身练习时,慢慢想起剑势去路,实在不知对也不对。至于这一段剑诀忘掉的几句,仍然想不起来!”
  黑衣女尼眼中闪射出奇异的光芒,凝视着赵岳,过了片刻,长长叹一口气,道:“现在贫尼才能信服先师昔年遗训……”她歇一下,接着道:“先师昔年告诫贫尼说,每个人的天份各有所归,有些在人事权谋上机变多智,聪明绝顶,但练起武来,未必就能胜过一些鲁钝之士!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唉,贫尼自负聪明过人,如今才知到底只限于一格而已!”
  赵岳道:“老前辈这话论得极是!”
  黑衣女尼白他一眼,道:“胡说,这话其实也不全对!”
  赵岳碰了一个钉子,心中微感愤慨,忖道:“明明你自己说这话不错,到我说时,便又错,真是岂有此理!”
  那黑衣女尼扳起面孔道:“武阳公不但权谋过人,机智绝世,在武学上更是触类旁通,举一反十。像他这种世不一见的天才,绝非普通凡庸之士可以匹敌。”
  赵岳暗暗不以为然,忖道:“他若是不被我找到,自无话说,如果对面相逢,动起手来,那就只有较量武功强弱之份,权谋机变有何用处?”
  黑衣女尼自然不知他心中之话,接着道:“但像你这等在武学上有超人倍力之士,世上也不多见,贫尼倒要瞧瞧三门四派的绝艺能不能与武阳公匹敌?”
  赵岳一点也不明白她后面所说的话,为了不碰钉子,便缄口不问。
  黑衣女尼迅即变得十分慈祥温蔼,先将昨日赵岳遗忘的口诀补授与他,然后再传新学。这一日所传的比前天昨天都多出两倍。赵岳用尽心力,好不容易记住了,已经是午后时分。
  这一整天下午,他独自勤练不辍。原来黑衣女尼今日竟传了他十八招之多,以六招为一段的话,这十八招就是三段了。
  次晨黑衣女尼看他练的剑法,大加赞许,便又传他六招。这一段特别艰涩深奥。赵岳虽然不需多久就记住了,可是其后练习招式之时,每一招都得花上比以往多数倍的时间,才能练得剑势畅顺圆滑。他练到第二次时,便即发觉这一路剑法暗合自然奥理,每一剑攻守之际,发劲吐力都使得十分自然顺手。而这一次的六招不但变化精妙难学,尤其发劲吐力之际,每易差错。
  他一直练了整整一日,总算练熟,自家大感舒畅,但觉其中之乐,令人难舍难分。
  这一日他一共已学了六段三十六招,照理说华山六合剑法六六三十六路均已尽在其中,谁知次日早晨,黑衣女尼仍然背诵了一段剑术要诀让他记住。这一段剑诀与先前的六合剑法大不相同,每一剑都极尽威煞毒辣之能事,共是七剑之多。
  他学了一日,但觉这七剑其中之艰涩深奥,可比六合剑法的最后一段,简直把他练得筋疲力尽。不过个中之乐,却又能令他忘去辛劳疲倦。
  次日黑衣女尼又传他一段,也是七剑。这天他觉得比较容易一点,在他想来,恐是因为这一路剑法的使劲发力秘诀已被他摸出之故。
  他也晓得这后来的毒辣剑法与六合剑法乃是两路,但他在口诀文字中寻不出一点端倪,不知这一路剑法名称叫甚么,若果他不是在其中得到甚大的乐趣,定然会拒绝再学,以免误了夺回剑谱的时机。
  此后他每日学一段或两段,每一段都是七剑,一共费了五日工夫,学了七段威毒之极的剑法。五日之后,黑衣女尼又传他另一种剑法,这种剑法与前两种大不相同,多半是盘空下击,每一招之中,总有七八种变化,依照剑势发劲吐力,不但凌厉无匹,还能够在空中转折自如。
  赵岳完全浸淫在这种深不可测的武林绝学之中,其乐无涯,根本想不起别的事。
  如此又练了八天的剑,第九日黑衣女尼如时出现时,赵岳忽然发觉女尼面上现出憔悴之容,宛如生了一场大病,又好像精疲力竭似的,不觉大惊,道:“老前辈你怎么啦?可是不舒服?”他自家一连练了这许多日的上乘武功绝学,反而精神奕奕,内力大见深厚。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贫尼只是想起许多昔年旧事,是以心神交瘁!现在还有几招指法,一发都传给你!”
  赵岳怔一下,道:“六合剑谱中还得有指法?”
  黑衣女尼淡淡一笑,道:“你但学便是,何用多问?”不容赵岳再说,已缓缓背诵出一段口诀。
  这一段口诀甚长,赵岳一直记到中午,才能够完全记住。
  黑衣女尼面色更加苍白,走到林边趺坐,赵岳几次问她要不要喝水等等,都被她冷漠地拒绝,只好不管她,专心练习这一路指功。
  这一路指功夹杂在一套掌法之内,一共只有五指,每一次指招发出之前,都用五六招掌法掩饰,奥妙无比。
  赵岳练了大半个月上乘武功,骊珠已得,能够触类旁通,闻一知十。这一路指功掌法虽是繁复奥妙,但他却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练得中规中矩。那黑衣女尼一直暗暗注视他一举一动,面上时时掠过难以形容的神色。直到赵岳练通整套指功掌法,她忽然呕出一口鲜血,颓然靠在树上。
  赵岳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入暮,当下停手走到黑衣女尼面前,忽然见到她身前的血迹,大吃一惊,道:“老前辈你身上有伤?”
  她抬起苍白的脸庞,道:“不,是在心里!”
  赵岳听她答得奇怪,不觉记起单云仙,暗忖最初见到这个义妹之时,她也是怪里怪气的。却听黑衣女尼道:“你为何不练了?”他道:“这一路指功掌法不易记熟,须得好好想一遍,明日再练。”
  黑衣女尼微嗟一声,道:“这几门绝世武功贫尼揣摩了二十年之久,仍然未能全部练成,你在短短十多日之内全都学会,真是罕见奇才,可以和武阳公媲美!”
  赵岳愣然地听着,心中暗暗忖道:“她一出口就提及武阳公,似乎对他念念不忘,又似乎与他极是相熟,她究竟是谁?”
  黑衣女尼接着又道:“贫尼单单解释这几门武功口诀之故,便已耗尽心力,几乎支持不住,可见得武功之道,不能靠聪明智慧之力……”
  赵岳惊道:“然则老前辈竟是因此呕血的?”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贫尼触发心病,才会呕血,不关你事,现下三门四派的武功尽萃于你一身之中,你此去若是敌不过武阳公,天下武林都只好向他屈服了!”
  赵岳又是一怔,猛可醒悟,这大半个月来学的敢情是数派心法,无怪每一种都各具奥妙威力。他以前只因浸淫在武功乐趣之中,无暇多想别事,这刻一旦醒悟,立即想出只有第一路六六三十六招是华山六合剑法,紧接着七七四十九招乃是峨嵋七煞剑法。第三路八招盘空飞翔的乃是昆仑派云龙八式。第四路似是传说中南荒派镇压武林的“干元五指功”。
  他不禁瞠目道:“老前辈谙通三门四派绝艺,还望示知来历法号!”
  黑衣女尼淡淡一笑,道:“贫尼从此以后,永远不入尘世一步,你知不知贫尼来历,都不要紧。依我看你最好马上就赶玄都观夺回剑谱……”
  赵岳心中一阵茫然,道:“在下这就动身,只不知老前辈要归隐何处?”
  黑衣女尼叹口气,道:“贫尼心中藏有莫大隐痛,不论隐于何处,总是躲避不过!你去吧,不必多问!”她忽又吐出一口鲜血,站起来身子摇晃一下,缓缓走入林中。
  赵岳呆了半晌,入林寻时,已不见这神秘女尼踪迹,当下趁着暮色,直赴玄都观。观中已点上灯火,远远望去,一片通明,嘈杂人声随风传来,似是甚为热闹。
  他一口气奔到观内,门口有几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转眼望见他,顿时一怔。赵岳只道人家认出他是甚么人,也不放在心上,放步奔入观去。
  他才踏入观内数步,门口一个大汉沉声道:“喂,你最好别进去!”
  赵岳诧然停步回头,心想:“原来他们认不出我是谁,但他们为何见了我时面露惊诧?”
  只听另一个大汉道:“里面虽是热闹,可不是大排筵席,你别要乞讨不到残羹,反而送了性命!”
  赵岳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举手摸摸自己面孔,胡髭刺手,再看看身上,衣服污秽残旧。原来这十几二十日一心练武,忘记梳洗,以致一身落魄相,教人误是乞丐。
  他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兄弟多日未曾梳洗,以致这般模样,并非乞讨而来!”
  一个大汉道:“这就是了,朋友休怪咱们得罪!”赵岳拱拱手,正要转身,另一个大汉已道:“朋友谅必也是想瞧瞧华山剑谱,但来得不巧……”
  赵岳道:“怎么?剑谱已经移走了?”
  那大汉摇摇头,道:“刚刚华山派有四位大师傅带着剑进去,咱们恰好出来在这儿碰上,她们请咱们守在此地,劝告闲人不要进去!”
  另一个大汉接口道:“我可真想进去瞧瞧热闹,可惜已经答应大家。”
  赵岳心中大是佩服,心想华山派弟子不愧是名门大派之徒,不但行事光明磊落,更是处处存下慈悲之心,生怕误伤无辜之人。
  当下不暇多问,转身急奔入去,冲到殿门,恰好听到一声惨叫传出来,是个女子口音,心中便即一震,停步望入去。只见大殿内灯烛高悬,四周站着不少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人物。服饰上表示身份派别,都不是铁柱宫手下。
  右首一盏大玻璃灯下,聚集着十二名慓悍大汉,围住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的就是那本六合剑谱。
  左首分散站着几个人,当中的地上倒卧着一个尼姑,还有三个女尼肃立在两丈之外,似是刚刚作壁上观,眼见同门惨死,面上都流露出惨痛之色。
  女尼们对面前后站着两人,一个是十丈玄砂胡长寿,另一个便是曾经在他面前自刎身亡的绝手判官沈斌。赵岳见到此人,不禁一怔,伸手入怀摸摸那把短剑,大惊忖道:“我明明见到此人鲜血迸涌,死于非命,怎的又活转来?那一日他们说沈斌没死,我还不信,现下却无法不信了。”
  殿中环立四周的武林人士个个都露出颓丧惨淡之容,一望而知乃是因为华山派高手不敌惨死之故。绝手判官沈斌哈哈一笑,道:“华山绝艺,不过如此。你们这几日来已死了十余人,本领越来越差,看来已不须本座出手!”
  后面的十丈玄砂胡长寿道:“沈堂主说得是,这等武功低劣之辈,岂值得你我出手?”
  这时两名尼姑跃出去,一个抱回地上尸体,另一个厉声道:“华山威名岂容汝辈信口诋辱?贫尼等以一死护卫师门,这等气概谅汝等也梦想不到!即速上前动手,贫尼剑下决不留情!”
  沈胡两人见这年轻女尼满面刚烈之气,不觉一怔,胡长寿接着哈哈一笑,道:“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本堂主送你上西天就是!”耸身跃上,赤手空拳,径斗那女尼手中长剑。
  那女尼连发数招之后,赵岳便即看出这女尼年纪虽轻,但剑上功力相当深厚,只是剑法上造诣不深,无法发挥全力。当下忽然灵机一动,悄然入殿,挨近摆放剑谱的桌子,一面注视着那边恶斗,查看胡长寿手法中的破绽。
  赵岳这刻胸中所学,兼集三门四派之长,眼力自是超绝一世,一凝神间已找出胡长寿手法中好几处破绽。
  当下暗以千里传声之法,将语声送到华山派正在动手的年轻女尼耳中,道:“神光离合!”这四字乃是六合剑法中的一招,那女尼怔了一下,险险被胡长寿一掌拍中面门。念头还未转得过来,耳中又听到那声音道:“太阴永处!”这四字又是六合剑法三十六式之中的一招,这次她又无暇寻思,眼见敌人掌扫指拍,迫攻进击。若是没有那个声音捣蛋,她自会使出惯用剑招应付,但这么一来,她无法全神应敌,根本想不出用甚么手法,只好当真使出一招“太阴永处”,剑势敛而不藏,剑尖只吐出一点。
  胡长寿正打得顺手之际,见了这一招,斗然一惊,但觉招式手法皆被敌人制住,急急撤招,斜闪数尺,就势反手一掌扫去。
  那年轻女尼刷地一剑削出,绕截敌人腕门。胡长寿感到剑气侵肤,忙不迭缩手急旋,“哳”的一声,衣袖已被敌剑割下一截,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跃开数步,随手掣出丧门剑,凝神待敌。
  他忽然之间连番失利遇险,形状狼狈,只看得四周武林同道大感振奋,采声四起。铁柱宫这一边的绝手判官沈斌和一众手下却瞠目结舌,不明其故。
  胡长寿一向惯例是每逢取用兵刃,左手顺势戴上手套,掌心握住一把“玄汞砂”。但这一回却破例没有戴上手套。要知他乃是武林高手,早先一动手之际,便知对手剑上功力虽是深厚,但剑术造诣有限,这正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们的通病。只因名门大派传授门下,总是先扎根基,然后再学招数。这胡长寿本来认定自己空手也稳赢无疑,现下虽是受挫,也不过是一时大意,取用兵器已经足够,那须使用毒砂暗器!
  赵岳见了大喜忖道:“这厮不取用毒砂,合该华山派重振威名!”此念掠过,暗中传声道:“师兄务采守势,待得时机一到,一招便足制胜!”
  那年轻女尼此时已知那人乃用传声之法,是以无法作答,秀眉轻轻一耸,凝神待敌。要知她已存下必死之心,这人既是指示自己用本门剑法,即使中计落败,也不过一死而已!因此她胸中只有奇怪之感,却不分心考虑其它。
  十丈玄砂胡长寿浓眉一掀,大步迫近,厉声道:“小尼看招!”丧门剑平举齐胸,振腕刺去。年轻女尼剑势斜出,搭住敌剑向左方一送,化解敌人招数。接着正要出剑反攻。胡长寿大喝一声,丧门剑电疾圈转,“呛呛呛”连攻三剑,剑剑击中女尼手中长剑。女尼被他冲退数步,手腕一阵酸麻。
  这时大殿中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这场打斗之上。胡长寿气势如虹,运剑疾攻,眨眼间又攻了七八招之多,那女尼几乎无法招架。
  旁边观战的绝手判官沈斌这时松一口气!朗声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小尼们服气了没有?”
  笑声未绝,女尼陡然在千艰百难中攻出一剑,几乎削断胡长寿手臂,接着刷刷一连数剑,把胡长寿攻得手忙脚乱。
  殿中喝采吶喊之声大作,铁柱宫这一边人人面上变色,谁知女尼连攻数剑之后,便即无以为继,好景如昙花一现,霎时间被丧门剑困在当中,纯采守势,殿中顿时静寂无声,只闻双剑偶尔相触之声。
  胡长寿虽是又占取上风,可是对于这个女尼屡次忽然奇兵突出之事,大是惊疑,一时未敢冒险急迫。局势顿呈黏滞,缠战了三十余招,胡长寿看看她实在不行,忍不住挺剑猛攻,数招之内,口中喝一声“着!”女尼左肩上顿时鲜血直冒。
  许多人都失声惊叫,却见女尼中剑负伤之后,动作迟滞,险象环生,一看而知最多还能支持个三五招。
  正在此时,女尼耳边声音忽响,道:“松花浮水、白云出蚰。”这一回连说两招。原来自从早先那声音连接指点数招,造成昙花好景之后,便一直声息寂然,直到此刻才又出现指点。
  女尼毫不考虑,依照那人之言,先是一招“松花浮水”一剑扫去,迫得胡长寿急急收剑,横跃闪避。她接着一招“白云出岫”,剑尖送出,毫不费力就刺入胡长寿胁下要害。十丈玄砂胡长寿大叫一声,咕咚跌倒地上。
  殿中一片寂然,双方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呆了。
  绝手判官沈斌首先阴森森冷笑道:“好剑法,好剑法,但胡堂主这一条性命,却须华山全派抵偿!”他一挥手,殿前殿后又出现了十多名劲装大汉,个个手执兵刃,满面杀气。
  殿中那些武林人物一见这等阵势,已知绝手判官沈斌竟要屠杀尽在场之人,不由得纷纷取出兵器。登时一阵大乱,杀气腾腾。但人人都深知铁柱宫之人无一不是性情慓悍武功高强之辈,都以为今日难逃杀身之劫。闹乱中只听沈斌大喝道:“那一个取出兵器的格杀勿论!”这话一出,一大半人纷纷收起兵器。
  华山派三名女尼都拔剑在手,凛然望住绝手判官沈斌,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沉声道:“今日之事,自有华山派担当。沈堂主何须怪责不相干之人?”
  沈斌冷笑一声,道:“华山派管什么?凡是在场之人,死罪可饶,一双眼睛决不能保存!”
  那些已经收回兵器之人听了这话,顿时又纷纷掣出,打算一拚,乱了一阵,铁柱宫手下之人仍然分守内外,不曾动手,于是又平静下来。
  绝手判官沈斌取出一对判官笔,冷冷道:“本座先活活击毙你们这几个尼姑,才赴华山,上至掌门翠云,下至小尼一并屠戮。”
  话声未歇,一个劲朗口音应道:“只怕未必!”只见一人从人丛中阔步走出,空着双手,意态自如,但衣服污垢脏旧,发乱须长,像貌看不真切!
  绝手判官沈斌却认得出此人话声,正是本宫第一号大对头赵岳,不由得身躯一震,凝目望去。他已认出声音,自然也看得出轮廓,果然正是赵岳,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我的妈呀,宫主向来料事如神,前几日认定这厮业已远去,才着我现身留守此地,但这一下却错惨了,我便如何是好?”
  赵岳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冷冷一哂,道:“我只道沈堂主已赴阴曹,原来还在人间作威作福。上一回你在我眼前自刎,逃了一命,这一次且看你有何狡计逃得我掌心?”
  沈斌怕他当众揭示那日自刎内幕,不敢还口。这光景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奇怪万分,当即有人大叫道:“这位大侠高姓大名?”
  赵岳拱拱手,道:“在下东海赵岳,不敢当得大侠二字!”
  这赵岳之名宛如一声响雷,镇住前前后后二十余名铁柱宫手下。那群武林人中却爆出欢呼之声。华山派三名女尼齐齐向他当胸合什,赵岳忙忙还礼。那年轻女尼眼中闪出感激之光,躬身道:“敝派掌门着小尼向赵大侠问好!”
  赵岳自是明白她谢意,当下道:“不敢,不敢,在下日后自当专诚趋谒贵派掌门大师!”
  他接着面色一沉,转眼望住沈斌大喝道:“过来,赵某十招之内,定当教你尸横血溅!”声如响雷,威势凛凛。
  绝手判官沈斌见识过他的武功,知道他这话毫不夸大。那一日因是两人独处,没有别人,已逼得自刎。今日当着多人,便是明知动手死得极惨,也不能不挺身而起。当下双拳交叉一击,冷哂道:“本座就接你十招瞧瞧!”
  人丛中有人叫道:“赵大侠何须限定十招?”
  这人乃是看出沈斌想拏话扣住赵岳,限以十招,赶紧叫破。赵岳仰天大笑道:“沈斌你若是在我手底走得上十招,我从此不提武功两字!”
  沈斌那肯放过一线机会,接口道:“这话可是当真?”
  赵岳道:“自然当真!”转眼瞥见华山三尼望住那边的木桌,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师兄放心,贵派至宝已在在下手中!”他掏出一本经卷,扬了一扬,又放回囊中。
  华山三尼合什道谢,沈斌冷笑道:“这本剑谱你从何处偷来?”这时已有铁柱宫手下大声报告玻璃罩内剑谱失踪,他还有此一问,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赵岳道:“废话,自然是从那盒中取的啦!”原来他早先趁众人都注视战场时,悄悄钻入桌下,运足指力抓穿木桌,偷出剑谱。那方桌只是四边镶铁,以便安装消息,谁知赵岳由下而上,容容易易取得剑谱。
  沈斌道:“我这儿还有两本!”当即从囊中取出两部经卷,丢给赵岳。赵岳打开一看,皱起眉头。沈斌哈哈大笑道:“这等剑谱还多着呢,后面尚有十多部,都搬出来你看看如何?”
  这一着果然有效,华山派三尼都发了急,纵到赵岳身边。赵岳没有交给她们,大声道:“你们假造了多少赝品?”
  沈斌道:“确数不得而知,你若是想见一见真本,我可以引领你走一趟!”
  赵岳纵声大笑道:“这么一来你就逃得性命了,是也不是?”
  绝手判官沈斌心中一惊,忖道:“武宫主这一次难道又推测错了?她说过只要这么一来,赵岳万万分不出真伪,除了华山派掌门,谁也分不出,必可暂时稳住局势!老天呀,难道她又错了不成?”
  正在想时,赵岳双手一分,那两本经卷撕为数段,掷在地上。华山派三尼都惊得呆了。赵岳道:“那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接着大步迫到沈斌面前,厉声道:“小心接招!”喝声中举掌劈去。
  这一掌使的是少林楞迦金刚力,掌势一发,潜力如狂飙怒涛,涌击而去。
  沈斌身形侧旋两尺,手中双拳疾探迅戳,侧攻敌胁要害。这一招胆大心细,的是佳作。迫得赵岳掌势不能发尽,侧身闪过。沈斌得理不让人,双拳蹈凶冒险,欺身迫攻,刷刷刷一连数招,招招都是极毒辣的手法。
  赵岳让开身法,兔起鹘落,避让过他这几招。沈斌逞着一股拚死凶威,招数越发险恶毒辣。一晃眼又拆了三招,观战之人不觉暗暗为赵岳着急,有的甚至喊叫出声。赵岳陡然间长啸一声,左手一招峨嵋派七煞剑法中的“雷风相薄”,右手施展南荒门的“干元指功”。
  沈斌双拳被他左手封住,急急退时,左臂已被他指尖扫了一下,痛澈心肺。赵岳反击得利,更不迟疑,使出本门拳法,一招“南溟云合”双拳夹击,迅若风雷。“砰”的一声,沈斌双臂都中了一拳,身形直飞出去,撞在两丈外的墙上,砖石崩落,响声震耳。
  众人见他拳力如此威猛,都骇得目瞠口呆。赵岳朗声道:“沈斌死在第八招上,诸位定然看得明白!”众人这时才有如梦醒,大声喝采。
  铁柱宫二十余手下呆如木鸡,仍然守在前后。赵岳扫瞥他们一眼,目光如电,接着厉声喝道:“既不逃命,那就上来试试!”那二十余慓悍大汉个个面如土色,但竟不逃走。赵岳心中大感奇怪,举步向门口的十余人走去,他进一步,那一帮人就退一步,显然不敢拚命。但仍是不逃,情势甚是奇怪!
  赵岳走到门口,那十余大汉已退出外面两丈许。赵岳想不出道理,回头一看,殿中的十余大汉却又纷纷遁走,再回头时,门外那一帮人也正好拔腿开溜,他大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当真不逃呢!”
  回到殿内,人丛中有人道:“铁柱宫规条甚严,手下都不敢在强敌面前逃生,赵大侠回转头时,他们才赶紧逃命!”
  赵岳恍然点点头,当下取出剑谱,交给华山三尼,道:“在下趁师兄困住敌人之时,取回此宝。师兄们带在身边,虽是危险,但铁柱宫主脑甚是自负,在下一日未死,他们一日不会再染指此宝!”
  华山三尼都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原来那年轻女尼已将赵岳传声指点之事说了。那个年轻女尼道:“敝派蒙赵大侠鼎力相助,大恩永铭心中,只是此一剑谱,赵大侠怎知必是真的?”
  赵岳微微一笑,道:“在下曾趁那位师兄缠斗敌人之时,迅快翻阅,从头到尾阅看一遍,内中六六三十六招的图解口诀无不真确,是以得知!”
  那年轻女尼这时才明白为何早先好久没有得到他传声指点,以致肩上受伤。她们虽是疑惑赵岳怎会识得本门秘传剑法,但这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话不好出口,便忍住在心,拜辞而去。
  那一群武林中人都上来和他说话,表示倾慕之意,赵岳谦虚应对,众人大增敬仰之心,赵岳向众人言说这就赶赴襄阳,夺回武当宝物。接着辞别众人离开了玄都观。
  当下这事立刻轰传江湖,都听说赵岳要到襄阳夺宝,许多不怕事的纷纷赶赴襄阳。
  襄阳城南门外数里外的一处山坳,忽然间比平常热闹许多,人马络绎不绝。山坳内有一个深潭,约是十丈方圆,水色碧绿,一望无底。潭上搭着一座竹亭,凌空架设在两条粗缆交叉点上。粗缆四端都有八人把守,亭中悬挂着一柄巨剑,一块径尺大的白玉版,版上朱痕纵横,形如地图。深潭四周都是旷朗草地,东面的山坡边搭着数十个帐篷,整日由清晨到黄昏,都有百余人在潭边观望。
  赵岳绕道经德安孝感应城荆州荆门等地到达襄阳。这个弯多走了五六日路程,恰是从襄阳南边走来,因此用不着入城,先已抵达前门外那座山坳之内。
  他放目一瞥,心中甚感兴奋,原来日日围住潭边的百余人都是武林人物,个个都想见到赵岳如何大展威风,击败举世公敌。
  他进山坳时没有人注意到,原来这时正有四名佩剑道人站立在潭边旷地上。这四位出家全真都是一式羽衣星冠,袍服洁净鲜明,身上那口剑更是装饰得古朴高雅,仪容威盛。
  全场目光都集中在这四位全真与及他们对面的两人身上。那两人一个长得貌如美女,面上微微含着笑容,如若换了女装,定然甚是妩媚动人。另一个一身黑衣,身材枯瘦高挺,宛如一根竹竿,满面皆是皱纹,但深深陷凹的眼睛中却射出烱烱精芒。这人长得那么高瘦,还挟着一对比平常长上不少的双怀杖,教人一看就泛生无从近身之感。
  这四名道人似是到达未久,这时只听为首道士朗声道:“武当派门下青光率师弟青明青寒青远,特来取回本派之宝!两位施主高姓大名,还请示知!”
  那黑衣高瘦的人冷冷道:“本座韩世川,这一位是本宫内四堂南堂文堂主文开华!”那青光道人稽首道:“两位大名鼎鼎,宇内皆知,贫道今日意欲取回故宝,两位如何措处?”
  这青光道人谈吐文雅,态度温恂而不卑,果然是名门高弟的风度,与众不同。
  韩世川怪笑一声,道:“若是别的事,本座还须请示文堂主,但夺宝之事,本座便可奉覆。你们尽管出手,贵派两宗重宝都放在潭心竹亭之内,但须赢得把关弟子,便可从缆上飞渡入亭。设若取得重宝在手,文堂主及本座皆奉命不得阻拦你们离开。如若出手无功,那时再想全身而退,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青光道人稽首道:“承蒙韩堂主指教,甚是感激。贫道等此来,志在取回师门之宝,成败利钝,安危祸福早就置诸度外!”
  文开华颔首道:“很好,现下趁诸位未动手之前,本座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他的声音尖细得如女子口音,众人听了都生出异样之感。若然他不是身列铁柱宫内四堂之位,名震天下,谁都会猜他乃是女扮男装。
  青光道人道:“堂主请说!”
  文开华道:“贵派中可有一位高手,长得高高瘦瘦,面容枯干,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
  青光道人身躯一震,其余青明青寒青远三名道人亦无不面上变色。文开华冷冷瞅着他们的动静,也不开口。青光道人沉吟道:“这个……贫道想不起敝派中竟有这么一位人物!”
  文开华微微一哂,韩世川压低声音道:“他们说谎!”
  文开华点头道:“我知道!”当下转眼望住那四名道人,徐徐道:“十日之前,便有这么一位武当高手,抵达本宫重地。其时本宫人手尽行派出,只有数名执事弟子。这人手底好辣,一言不合,便将本宫八名执事弟子全部杀死!”他说到此处,话声一顿,但见对面的四名道人面色毫无变化,察看不出他们心意,当下接着道:“这时老山主只好破例出手,那枯瘦道人武功甚高,比之昔日伏诛阴风崖上的白石道人还要高上几倍,武当派各种奇功绝艺,无不精通!”
  他又停口不说,冷冷瞅住四道,沉默了片刻,突然厉声喝道:“此人是谁?”他这一喝高兀之极,周围之人都感到耳中隐隐生疼,无不骇然。
  青光道人摇摇头,道:“贫道这刻还不知道!”他神情庄肃,口气真诚,教人不得不信。
  文开华道:“既是如此,本座就再说下去。那枯瘦道人用尽武当奇功绝艺,激斗了一昼夜之久,直到次日中午时分,本宫老山主不耐久战,当即问他是否已练成‘九转玄功’?那枯瘦道人突然退开数步,仰天长叹一声,便即横剑自刎。老山主抢救无及,刻下遗尸犹自保持完好!这人到底是谁?”
  青光道人道:“敝派只有月前业已仙逝的掌门真人相貌近似,但他仙去之际,贫道等亲眼所见,堂主之言如非虚构,便当有误!”
  其余三名道人面上神情肃然,一望而知他们都真心支持青光道人的说法。文开华韩世川那有看不出之理,不觉微露讶色。韩世川道:“只须生擒两人送回宫去,便知分晓!”文开华沉吟一下,望住四名道人道:“你们四位都名列武当派青字辈九剑之中,前此在武当山我们或者见过,九剑为首的青岚可是已丧命在武宫主掌下?”
  青光道人朗声道:“敝派内功有起死回生之力,青岚师兄焉能如此容易丧生?”
  文开华冷冷一哂,道:“若是他亲自率领九剑同来,本座或者出手一战,现下你们四人实在不是敌手,我劝你们最好分出两人到本宫去认一认那位武当高手到底是谁!免得遭受生擒之辱!”
  韩世川眉头微皱,似是嫌他言语谦和,处处庇护对方,但却不敢说话。谁知青光道人还不领文开华的情,按剑傲然一笑,道:“文堂主此言差矣,贫道等莫说尚有薄技在身,即使明知不敌,也宁可血溅此地,决不束手就缚!”四周围观之人听了这等豪气之言,莫不流露出兴奋之色。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那就请韩堂主亲自出手,教诸位晓得厉害再说!”他言行举止与一般黑道高手完全不同,若是换了别人,这刻早就厉声叱喝了。
  青光道人一挥手,四人齐齐后退两丈。青光道人独自跨前数步,掣剑在手,沉声道:“贫道先行领教韩堂主通臂魔杖的威力!”
  四下围观的武林人士微微起了一阵骚动,原来直到此时,他们才晓得这个铁柱宫外七堂堂主之一韩世川竟是名震西北的大魔头“通臂魔杖”。原来韩世川名头虽着,但一向只以“通臂魔杖”四字威震武林,很少人知道他的姓名。
  赵岳在人丛中留心察看,只见人人面上都流露出忧疑之色,心想:“他们听得通臂魔杖之名,都替武当道兄们担忧,可见得人心向背!我须得及时出手,大挫敌人凶焰,才能鼓舞天下武林人心!”
  这时韩世川挟着那对双怀杖走出场中,怪笑一声,道:“闲话少说,你既识得本座声名,目下先让你三招!”
  青光道人左手捏诀,右手提剑指住敌人,脚下不丁不八,气凝神定,这个架式一亮出来,便有不少人低声赞叹。文开华大声道:“好剑法,但武当派向来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制刚,只不知先行出手攻敌便又如何?”
  人丛中有人应声喝道:“道长不可中他之计!”接着又有数人同声附和这话。文开华一听这些人的声音,便知武功有限,是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微微一笑。赵岳看得真切,心中惊想道:“原来文开华不但武功卓绝,为人更是深沉大度,十分自傲。对于这等外行评语竟不屑一答!”
  青光道人沉声道:“贫道献丑了,待会还请文堂主批评指教!”当下一提真气,脚踏九宫方位,游身欺近敌人。剑光一展,当胸劈入。这一剑出手不快不慢,有奇有正,的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妙着。
  韩世川成名多年,见多识广,一眼望去,已约略测出敌人功力造诣。但这等上乘正宗剑法,不比等闲,心中也不敢骄慢自恃,双杖提起数尺,交叉护住前胸,踏步闪避。他说过要让对方三招,是以并不还手。
  青光道人一招落空,剑走轻灵,改作斜劈之势。剑招虽是精奥,但出手不甚凌厉。四周之人都甚是不解,却听文开华道:“韩堂主一身武功有惊天动地之能,道长用不着客气,最好别放过这等机会。”众人听了这话,才晓得青光道人剑势不强之故。
  青光道人朗笑一声,道:“贫道自从幸列武当门墙,多年以来从未学过乘人于危的剑法,文堂主美意恕难接受!”
  众人听了大是佩服,心想:“到底是名门大派的门下,心地光明磊落!”文开华这时仍不动气,只微微一哂。
  青光道人第三招一发即收,接着大喝一声,剑势迅发,刷刷刷一连三剑,招招精奇奥妙。韩世川挥杖抵挡,杖上风声响亮震耳,但仍然被青光道人这凌厉之剑迫退两步。心下暗自讶异,心想这道人不过是武当派区区一个后辈小子,剑法怎的如此高明。心念方转,青光道人已尽力施展师门秘传剑法,放手猛攻。但见剑气如虹,团团笼罩住韩世川身形。
  晃眼间斗了十七八招,韩世川厉啸一声,陡然一杖扫去,击中敌剑,青光道人不禁震退两步,手腕酸麻,心中不禁一凛。
  韩世川双杖接连扫去,把他迫开寻丈,放声大笑道:“小杂毛剑法虽是高妙,无奈功力不足。开头几招还可以唬唬人……”青光道人激起斗志,提气聚力,运剑抢攻。四招过处,又被对方一杖扫中剑身,这一下几乎握不牢手中长剑。
  韩世川忽然收回一杖,单用右手的一招远攻敌人,或扫或戳,迫得青光道人远在七尺之外,手中长剑根本彀不着敌人。
  这种打法对青光道人自是大大不利,他屡次想蹈险攻入去,但对方杖上力道奇强,若是被他击中剑身,长剑非撒手不可!只见韩世川杖法越打越狠,蓦地一杖点地,代替双足,另一杖伸出去时便加长了两尺,疾向对方天灵盖击落。青光道人见闪退不及,只好运足气力,横剑硬架。“叮”的一声,杖头已击中剑身,力量强而不猛。青光道人暗暗一怔时,对方杖尖已转到剑下,向上一挑,登时握不住长剑,夺一声,一道光华划空飞起七八丈高。
  韩世川并没有趁他长剑出手之时进击,只是不屑地怪笑一声,凝立当地。
  青光道人当着过百武林人物面前,兵器撒手,辱及师门声誉,登时心灰意冷,一言不发,向斜插地上的长剑走去。众人见了他面上的神情,无不晓得他作何打算。大家只有敬佩同情之心,没有一个准备出声劝阻。并排而立的青明青寒青远三道面上露出惨笑,也都一语不发。青光道人拾起长剑,横剑当胸,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晰语声道:“在下赵岳,请道兄聆听一言!道兄剑法已深得贵派九宫剑法精髓,但运劲发力未能以奇变之法来补功力之不足,是故无法与敌人硬拚。道兄可再向韩世川邀战一次,在下已想出如何运用贵派九转玄功的运劲心法溶会在剑法之中,道兄万勿气馁,当知如欲重振贵派声誉,全仗道兄此战!”这后面的两句话登时激起青光道人满腔热血,不暇多想。转身奔到韩世川面前,稽首道:“贫道心有未甘,意欲再度领教!”
  韩世川微微一怔,心想:“我今日竟走了眼啦!”口中应道:“这有何不可,即管动手!”
  青衣道人道:“韩堂主小心了!”刷地一剑刺去,出手招数与刚才毫无区别。韩世川左杖杖尖代替双足点在地上,身形欻然退开两尺,一杖从空击落。这一招怪诞无匹,若不是以杖代足,这一招决难施展,众人都瞠目以视,但见青光道人剑光一展,迎架铁杖。两般兵器都快疾异常地碰在一起,却只发出低微的“叮”声。
  青明青寒青远三道比别人更是讶骇,他们深知青光剑术造诣深浅,见他忽然用出本门最是深奥的柔劲心法运入剑招之中,这一招手法从来梦想不到,不禁大为惊奇。
  文开华叫道:“好剑法!”
  韩世川道:“果真有点意思!”话声中运杖如风,连砸三杖。这三杖都击中敌剑,只发出“叮叮叮”三下微响。
  青光道人刷地运剑反击,洒出百数十点寒星。韩世川以杖代足,身躯离地两尺,左摇右摆,全数避过。
  当下两人有攻有守,斗得十分激烈。原来青光道人手中长剑一旦不怕敌杖硬劈硬扫的招数,剑法威力便增加好几分,是以韩世川长攻远打的招数,难以将敌人迫在七八尺之外。不过他功力深厚得多,杖法怪异毒辣,到底还是攻多守少。
  赵岳这时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场中激斗之人,苦苦思索心中一个难题。原来他不谙武当九宫剑法,因此无法像在信阳玄都观中指点华山派女尼一般指点剑法招数,只能从九转玄功的运用法门中找出妙诀,因是武当心法,那青光道人练过本门根本功夫,是以一说便明,一点就透。
  场中两人翻翻滚滚激斗了四十余招,青光道人已呈败象,忽然间跃退丈许,凝目瞪视着韩世川。韩世川怪笑一声,道:“你能够在本座之下拆了这许多招,大是不易,武当派享誉多年,果然有不少杰出之士!”
  青光道人仍然凝目望住他,似是想起甚么心事一般。文开华接口道:“道长你可是服输了?”
  青光道人忽然挺剑又上,刷地一剑攻去,韩世川怒喝一声,抡杖猛扫。剑杖相触,发出震耳的“当”一声,把四周之人都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