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剑海鹰扬》

第五十九章 必有一失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疏勒国师道:“小姐怎说?”
  端木芙道:“实不相瞒,我心中一直以援救文达之事为先,突围之事还是其次。因此之故,我舍弃了可以脱困的南方,也就是文达他们所在之地,免得大阵涌起,把他们也卷了入来。”
  疏勒国师道:“换句话说,假如不是被文达他们阻碍,我们可以冲出重围么?”
  端木芙道:“他们刹住此阵的生门,就算冲不出去,也有更多的斩获和胜算。”
  崔阿伯忍不住插口道:“小姐不选此路,果然大是失策。”
  端木芙道:“我固然是失策了,但亦是故意而为,希望救得文达他们。谁知雷世雄才略过人,精于决断,竟甘冒被我们突围而出之险,务必先杀死文达,假如换了才识较差之士,必定先来对付我们,文达、莲姬即可乘隙遁走了。”
  她轻叹一声,又道:“文达的武功,一定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才会使得雷世雄如此重视。如若能救了他们,独尊山庄也有好瞧的。”
  她乃是站在最内的圈心,所以尽管四下激斗交锋,时时刀落血冒,十分紧张。但她却可以从容不迫,娓娓而言,不必出手招架。疏勒国师和广闻大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有敌人伤亡,使得敌方之人,极感忌惮。
  若然不是雷世雄等十余高手入阵抵挡,迟早得伤亡过百之众。只听雷世雄洪声喝道:“端木小姐听着,本庄伤亡之人不少,足见你们的高明。但咱们乃是敌对之势,你们高明,则本庄自然吃亏,因此之故,本人要求你们立即弃械就缚。如若不然,我为了部属性命着想,只好施展毒着,当场全部杀死,休想一个人漏网。”
  崔阿伯冷嗤一声,道:“冒什么大气,这话想唬谁啊?”
  端木芙却泛起忧色,道:“我们今日真是一着错,满盘皆错了。”
  她满腔尽是悔疚之情,这一点谁都不知,甚至连崔阿伯,亦不晓得她竟在自责不已。要知目下这等情况,原本是她所导演而成。她只为了一个私念,那就是如何找寻出血海深仇。因此,当她相信了少林寺没有嫌疑之后,便一步步依计而行。
  最初时,她已防到有这种可能,是以那些劲箭上的毒药,只是一种奇异麻药,受侵之人,昏倒如死。
  事实上,当然不是死,此所以其后少林寺清风、广闻等高手,才肯经易的放她走路。如若那十余僧人已死,广闻等不拚命才怪。
  端木芙乃是要看看有没有奇峰突出的门派人物,前往侵袭少林余下诸僧。因为假如余僧皆亡,则少林寺一定把这笔血账,完全算到端木芙头上。其时死无对证,端木芙纵想否认,少林寺亦绝不相信。
  她也算出独尊山庄最有可能出手,以便使少林寺和端木芙干上了,江湖定然为之大乱。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独尊山庄大遣兵马,想杀尽诸僧,行那移祸东吴之计。
  这一来,她又生出新的烦恼。因为如果是别的宗派或集团,来杀少林众僧,则可以确证这一帮人马必是端木世家的仇人。但独尊山庄却有另一个莫大理由可以这样做,那就是由于少林、武当二派,已表示支持翠华城。则独尊山庄设法使少林和端木芙火拚!实是合情合理之事。
  换言之,唯有独尊山庄这样做法,可使端木芙无法断定他们是与端木世家惨案有关。孰不知她含有私心,以致许多地方失算。因而如今陷入了险境。
  疏勒国师道:“他们可是想使用暗器?”
  端木芙道:“不错!我相信他们除了强弩硬箭之外,还有其它绝毒暗器,例如烈火、毒水这类无法抵御的手法,便可以杀尽我们了。”
  雷世雄又高声问道:“端木小姐,请一言立决。”
  端木芙有生以来,从未感到如此的软弱无力,她向来是以才智称雄,这刻既是感到计穷,自然难以支持了。她转眸一望,蓦然惊悟,忖道:“原来我时时觉得心灵空虚,竟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倚赖寄托之人,唉!说起来实是可怜,我一个弱质女流,身上竟担负如许重大的使命,面对着各种强敌,也只有独力奋斗。”
  疏勒国师挥手传令,那七八名西域高手,立刻聚集全力,准备应付敌人的凶毒攻势。那边广闻大师亦向清风长老示意过,当即由他们加上郭神拳大师、玉金刚大师,四个人为主柱,排下一个阵势。
  雷世雄厉声道:“端木小姐,你本是当代第一才女,为何至今尚看不出生死胜败的契机?你尚不投降就缚,莫非甘心送死?”
  端木芙长叹一声,正要开口。突然间,瞥见敌阵生出了动摇之势,霎时间由西南角传遍了全阵。这儿所谓“动摇之势”,只是一种极隐微的征象,只有像端木芙这种深谙阵法,具有慧眼之人,方始看得出来。
  她立刻高声说道:“雷大庄主,我承认已无力与抗了。你把我擒去,也就足够了,对也不对?”
  说话之时,举步走去。崔阿伯第一个大惊失色,其余如疏勒国师、广闻大师等,亦都骇得四肢发冷,为之呆住。只见她当真要走出这一群人布下的坚守阵势。崔阿伯横杖欲挡。
  端木芙向他一瞪眼,严厉地道:“阿伯不许多事,亦不得多言!”
  她自有一种尊贵气度,使得这个把她自小养大的崔阿伯,也被她震慑住,竟至全然做声不得。雷世雄本已举起右手,这一落下,即将有无数种奇异暗器,夹杂在劲箭中,疾袭敌人。他本来也不敢相信端木芙真会投降就缚,只疑是缓兵之计,可是她竟付诸行动,斥退崔阿伯,可就又不能不信了。因此收回了命令。
  端木芙一步步走去,掠过最外面的己方之人时,似是大为伤感,回头向他们投瞥了一眼。连雷世雄这般高明英武之士,也看不出她目下正在施展缓兵之计。因为她已付诸行动,再踏前数步,便落在雷世雄手中。而这数步的时间,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缓兵之计,决不敢如此施展法。
  广闻大师厉声道:“端木小姐,你纵是自缚以降,但独尊山庄仍然不会放过我等。因此何不干脆留下,同心戮力,与他们决一死战?”
  端木芙突然道:“好啊!这话甚是。”
  蓦地一跃,快如飘风,已回到己阵当中。雷世雄方要含怒发令,但同时传来的警讯,使他不得不分散了注意力。说时迟,那时快,右侧人丛裂开,一股人马冲了入阵,刀光剑光,以及惨叫之声,一齐传送到双方耳中。这一股人马约莫是七八个人,领头的是翠华城少城主罗廷玉、剑后秦霜波。怪不得他们冲入来之时,快如闪电,势若破竹。许多方才被他们砍杀伤亡之人,此刻才传来惨叫之声。
  除此之外,四方八面都有警讯传来,显示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方八面进攻独尊山庄。
  雷世雄立时转动大阵,自己率领了七八名高手,在最内层,抵御核心中这一群高手强敌。他的阵法一旦受到敌人的牵制,疏勒国师及少林这大群高手们,便如归山猛虎,入海蛟龙一般,马上活跃起来,圈子倏然扩大,与罗廷玉、秦霜波他们会合。此时四下杀声大作,而这核心之中,独尊山庄之人更是伤亡累累。
  端木芙在诸僧和西域高手环护之下,再加上崔阿伯贴身保卫,她的安全,一点不成问题。至于罗廷玉、秦霜波这一股人马,加上了疏勒国师和广闻大师等特级高手,纵横转战,威势强绝。只杀得独尊山庄之人,狼奔豕突,死伤惨叫之声,此起彼落,益发显出大势已去。
  假如不是雷世雄率众奋抗,则伤亡之人,至少也得增加一两倍之多。双方混战良久,独尊山庄之人越来越少。好几次雷世雄竟是孤杖单刀,力拚两三名强敌。
  这时罗廷玉方面之人,已有大部份突破敌阵,向核心迫近。霜衣卫队则越来越少,相形之下,比照更为强烈。罗廷玉的血战宝刀发出震耳惊心的风雷之声,每一招劈出,必有敌人伤亡。
  他看准了独尊山庄大将之一的索阳,亦即是玄武帮帮主,外号追魂太岁。心想:“只要杀死这种等级的人物,一个可抵数十霜衣卫队。”
  现下已没有阻手碍脚之人,他集中意志,奋起神威,虎目中射出森寒杀机,宛如两道闪光,罩定了索阳。追魂太岁索阳突然间感到一阵寒栗,毛发皆竖。转眼一望,恰好碰上罗廷玉炯炯的眼神,登时又是一惊。
  罗廷玉挺刀疾进,脚下发出“哧哧哧”的声响。在这等乱军厮杀之际,本应无人听见。然而索阳却感到他这一阵步声,宛如天鼓雷鸣,震得他耳中生痛,斗智消萎。他乃是久历戎行,不晓得拚过多少次命的人物,此时已知道对方的坚凝强大的气势,已压倒了自己。
  但见罗廷玉晃眼已自迫近,索阳待要逃走。殊不料罗廷玉手中宝刀,闪耀出千万点精芒,化为一道虹光,闪电般攻到。这一刀在旁人眼中,似是十分简单平淡,可是在索阳眼中,竟然千变万化,查看不出来踪去迹。这等仗如何能打?索阳这般负有盛名之人,陡然骇得心寒胆裂,空自举起那一对跨虎篮,作势封架。
  说时迟,那时快,精虹一扫而过。索阳人头落地,尸身兀自屹立未倒。
  罗廷玉这一刀之威,把独尊山庄之人,吓走了七八个,余下二三十名霜衣卫队,也都溃不成军。混战了一阵,又伤亡了六七个之多。翠华城的子弟兵,以及各路武林人物所组成的大军,已形成了包围之势。
  核心之中,雷世雄只剩下四个高手,以及二十余霜衣卫队。雷世雄挥杖吼啸,余众全部集合起来,结成一个小阵。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经从稳居上风,军容赫赫的主帅,变成了垓下的楚霸王项羽了。
  罗廷玉压刀不动,因此余人也全都停下来。千百道目光,完全集中在他和雷世雄身上。雷世雄长笑一声,豪雄如故,接着说道:“罗公子,咱们非拚个生死不可了!”
  罗廷玉道:“看今日的情势,正是如此。”
  雷世雄道:“兄弟可以代表家师出手,但余下之人,都无甚关连,罗公子你何不让他们安然离开?这样兄弟也可以专心奉陪。”
  罗廷玉道:“以雷兄这等人品气概,兄弟心折得很,假如不是为势所迫,真想好好结交一番,可惜咱们是泾渭分明,势难两立。现在言归正传,雷兄今日想拚便拚,不想拚也得拚,没有选择之权。说到余众,兄弟可不能轻易放过。”
  雷世雄还未开口,背后转出一人,厉声道:“罗廷玉,我彭典先代师兄斗这一场。”
  他丰神如玉,潇洒不群。如今加上一份豪情胜慨,益发轩昂飞扬,使人生出爱惜之心。别人倒不怎样,剑后秦霜波不知如何,竟泛起袒护之念。当下扬声说道:“彭典,若然你是知恩图报,是以甘愿洒鲜血,掷头颅,为你师兄挡这一阵,这实在是无可厚非。”
  她一开口,人人都不敢出言打岔。彭典见了秦霜波,马上就敛起那份杀气,恭容聆听。他变得如此模样,许多人都大感不解。
  秦霜波略一停顿,便又说道:“但你当思你目下这一身武功,从何处习得?假如你没有忘记的话,我要你听从雷大庄主之言,马上退出。”
  雷世雄道:“秦仙子之言甚是,二弟速去。”彭典长叹一声,面露痛苦之情。
  罗廷玉剑眉一剔,含怒说道:“彭典乃是独尊山庄之中的重要人物,霜波你放他走,岂不是要我好看?”
  秦霜波了解他的心理,一则事实的确如此,二则他也不无吃醋之意。
  因此她并不拿道理反责,只道:“我要他允诺离此之后,有生之日,再不侵犯翠华城,亦永不卷入你们的是非漩涡之中。”众人一听若是如此,罗廷玉当然没得话说了。
  雷世雄朗声道:“我以独尊山庄主持人的资格,宣布彭典从今而后,非复是本庄之人,不管他愿意与否,此话已成定案。”
  假如没有雷世雄这等大师兄,彭典当然不能答应秦霜波的要求。彭典听了这话,登时涌出泪水,跪倒在雷世雄面前,却已说不出话来。
  罗廷玉冷冷道:“彭典,咱们的公仇算是了断吧,但还有一段私仇,你可曾忘记了?”
  彭典身躯一震,雷世雄趁势拉他一把,让他起立。
  雷世雄道:“秦仙子,罗公子之言,你也是听到的,看来咱们都白费心机了。”
  彭典高声道:“罗公子,咱们有何私仇?”他故意立即接口,以免秦霜波答不上话来。
  罗廷玉道:“舍妹因你的流言和毒计,断去了一臂。”
  彭典仰天一笑,道:“要解决这件事,何难之有?”
  只见他唰地拔出杖中之刀,往左臂砍去,刀刃一挥而过,整截手臂,落在尘埃。
  罗廷玉跺脚道:“罢了!罢了!彭典,你我之仇,从此一笔勾消。”
  此时已有人上前,替彭典止血上药,包扎停当。
  罗廷玉上前两步,气势迫人,又朗声道:“雷世雄,你独尊山庄之中,竟也有不少英雄好汉,你可传令手下,如要离开,可随彭典出去,绝不留难。”
  雷世雄道:“这倒要向罗公子致谢了。”
  他仰天嗟叹一声,想起昔年攻破翠华城时,何曾网开一面?但对方毕竟是正派英侠,心胸、手段,大异于师父严无畏。彭典在催促之下,举步走去,行了二十余步,回头一望,只见独尊山庄之人,全部跟着自己。
  那边厢雷世雄独个儿站立在强敌群中,虽然显得豪雄盖世,毕竟孤独得教人生怜。转眼间,彭典等人已完全走光,雷世雄面色变得十分肃穆,道:“罗公子,我今日纵是死在你刀下,也绝不敢有怨心。我相信假如我不是家师座下首徒,你一定会放过我,对也不对?”
  罗廷玉颔首道:“雷兄说得不错,可惜时势迫人,使我不得不倾全力与君决一死战。”
  雷世雄哈哈一笑,道:“罗公子如此看得起兄弟,今日之战,虽死无憾。”
  此时众人已散布作一个圈子,外层尚有数百人之众,布防严密。要知道早先分兵突破独尊山庄那座大阵之人,乃是杨师道,此人深谙韬略,通晓兵法。因此,这刻又是由他指挥布阵,雷世雄纵然不要脸,突然逃走,亦不易突破外面的阵法。
  自然雷世雄不是这种无耻之徒,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贻笑天下之事。他的目光扫过秦霜波等人,发现竟没见宗旋的影踪。他微感奇怪,因为在这等时机中,他应该在场,方可收呼应之效。
  现在也不容他多想了,因为罗廷玉这个敌手,非同小可,自己不论是在招式功力上,或是心灵智慧上,有一丝的空隙,便将陷入被动捱打,以迄万劫不复之境。因此,他急忙收拢心神,贯注于敌人身上。
  罗廷玉提刀向他迫到,顿时全场被一股强大劲厉的杀气所弥漫,令人不寒而栗,斗智大见减弱。旁人的感受,竟也如此,身处局中的雷世雄,所受到的压力之大,自是可想而知了。
  雷世雄也挺杖反迫,见机出击。他存下了必死的决心,那股气势之强大,自然亦不在话下。除了这股气势之外,他手中的怒龙杖,招式间也增加了一股凶厉之气。
  这是因为他不必过于讲究自己的安全,形势已迫得他作全力出击的打算,所以凶威特盛,亦使人望而心寒胆裂。两人相距丈许,便绕圈寻觅对方可乘之隙。这一刹时之间,全场静寂如死,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可以听见。
  后面大阵中走出一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但目下已没谁注意到他。自然假如他是敌方之人,决不会无人置理。他走到秦霜波身边,踌躇了一下,忽又挪动脚步,向端木芙走去。
  雷世雄突然出手,怒龙杖“轰”一声,当头砸落。这一招果然具有翻江搅海之威,又如迅雷横击。但见罗廷玉宝刀一挥,人随刀走,一下子就穿出对方杖影之外。两人忽又凑上,互攻了一招。刀杖相触,迸射出无数火星。
  雷世雄此时显示出他绝强的实力,怒龙杖挥舞如风,抢占先手,连接攻了五六杖之多。罗廷玉并不一味与他硬拚,宝刀施展出精妙奇奥的招数,封拆敌人杖势。他使得如此灵活奇巧,使人泛起了鸢飞鱼跃,活泼之极的感觉。双方看看激斗了二十余招,罗廷玉的宝刀威力渐强,不似刚才一味避重就轻的打法。
  雷世雄全神驭杖,尽力猛攻。谁知忽然间一眼瞥见了宗旋,心中顿时一怔,精神略为分散。这一下,在一般人看来,全无异状,但在罗廷玉眼中,却等于已开放了门户,任得自己长驱直入。
  他的宝刀上又蕴蓄了足够的真力,但须砍劈出去,定可立毙敌人于刀下。然而他竟没有这样做,反而收刀退了两步,冷冷道:“雷兄有何心事?不妨早做安排。”
  雷世雄自己何尝不知方才的一怔神,已陷入了必死的境地?因此罗廷玉突然收刀而退,使他几乎难以置信。不过他随即勃然大怒,厉声道:“罗公子,你这话当真可笑得紧,你焉知不是我诱敌之计?”
  罗廷玉哑口无言,虽然他心中知道他乃是强辞相责,非是事实。雷世雄怒气勃勃,又道:“罗公子,若然再有这等情形,休怪我雷某言语得罪。”
  话声方歇,“呼”的一杖扫去。
  罗廷玉大吼一声,血战宝刀使出一招“霆斗雷驰”此是“君临天下七大招”之一,也就是罗廷玉仗以称雄天下的绝艺。但见宝刀化作一道强烈精虹,欻然射出,“锵”一声,架开了敌杖,直取雷世雄胸口要害。这一招已分出了胜负,雷世雄虽然不是立毙于这一刀之下。
  但败势已成,此后一连尽力封拆了七八招,越发显得危殆,难有反败为胜之机。猛然间人影倏分,雷世雄曳杖连退七八步。而罗廷玉却如影随形,落在雷世雄身前,挺刀欲刺。雷世雄不知是受了内伤,以致无力封架,抑是自知终难匹敌,是以放弃了困兽之斗,自甘送死!但见他杖垂地上,门户大开。众人无不动容变色,只等罗廷玉一刀毙敌,便爆发出欢呼之声。
  当此千钧一发之时,猛然间一声断喝,竟迫得罗廷玉煞住刀势,回眸望去。他刀尖已抵住雷世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即可立毙敌人。这一声断喝,竟是出自宗旋之口。罗廷玉已得过秦霜波警告,是以对他特别留心。此刻间闻得他大喝之声,心知必有大变,加以另有一个原因,这才会煞住刀势,竟不立毙对方。
  人人都向宗旋望去,只见他左手抓住端木芙,右手已掣出了长剑,满面杀气,凶厉迫人。崔阿伯已被他推开了七八步,此时面色如灰,手中的九曲拐欲待发出,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宗旋望也不望他一眼,厉声道:“罗廷玉,我用端木芙一条性命,换回雷世雄的,你怎么说?”
  所有的人完全愣住,只有秦霜波和罗廷玉,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因此而震惊。
  雷世雄道:“宗旋,你走吧,我的生死已无关重要。”
  他的声音已远不若早先雄壮暸亮。端木芙心中大是怜悯,想道:“他身上已负重伤,但仍然生怕罗廷玉不肯答应这条件,以致害死了我,唉!想不到他对我竟然恁般多情。”
  宗旋道:“不行!以我看来,端木芙的性命,珍贵无比,谅他罗廷玉也不敢不答应。”
  罗廷玉没有回答,双眸中流露出为难之色。全场鸦雀无声,众籁俱寂。所有的人,都等候罗廷玉说出他的决定。不管是放人抑或不放人,那都是足以震动江湖的大事。
  崔阿伯厉声道:“宗旋!你是什么人,何以忽然帮助起独尊山庄来了?”
  正因宗旋侠名极盛,因此之故,他走近端木芙身边之时,崔阿伯不加注意,仍然注视着那一场激斗。
  宗旋哈哈一笑:“好教天下英雄得知,兄弟便是独尊山庄嫡传门人,那雷大庄主,正是区区的大师兄。”
  这话顿时震惊全场,使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霜波轻叹一声,缓缓道:“这样说来,那一次江上追逐,你竟是那个使鞭老人了?”
  宗旋道:“是的!”
  他长长透一口气,又道:“我今日当面向你承认了,心中顿时十分舒坦。”
  端木芙接口道:“这是因为你天性尚不恶,不喜这等作伪行间之事,才会心中耿耿,恨不得早早恢复本来面目,我可有说错你么?”
  宗旋道:“不知道。”
  停歇一下,又道:“你最好别多嘴插口。”
  崔阿伯诚恐小姐遭受不测,忙道:“他说的是,小姐你别惹他。”
  端木芙心中一笑,忖道:“我指出他天性并不邪恶一事,已足以使严无畏听了,心中不舒服,因为他会想到也许有那么一天,宗旋会改邪归正。”
  秦霜波接口道:“宗旋!目下端木小姐乃是另一派的领袖。你如若伤了她,势必激起这一路人马的仇恨,向你寻仇作对,至于罗廷玉这一方面,他似没有多大关系。”
  宗旋冷冷道:“仙子之言差矣,我深信端木芙和罗廷玉之间,有某种微妙关系,谅他非答应我的条件不可。”
  秦霜波微怒道:“端木小姐不识武功,你竟向她下手,真是寡廉鲜耻之行!”
  宗旋道:“我承认应该向你下手,可是一则你具有预知危险的本事。二则我那大师兄已露出了破绽,聪明如你,岂能不觉?所以我临时变卦,改向端木芙下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秦霜波道:“我看罗廷玉未必会答允。”
  宗旋道:“他如不答允,则端木芙之死,责任由他担承,与我无干。”
  崔阿伯终是直性子之人,闻言勃然大怒,道:“我家小姐若是死了,必是死于你手,如何反倒与你无干了?”
  宗旋冷冷道:“假如罗廷玉答允,她便可无事。他不答应而迫得我下手的话,自然是罪在他身上了。”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少跟我顶撞的好,不然的话,我将使端木芙先吃点苦头。”
  崔阿伯果然忍住一肚子乌气,不敢作声。罗廷玉高声道:“看来我除了答允放走雷世雄之外,别无他途可以使端木小姐保存性命了?”
  宗旋道:“到目前为止,果是如此。”
  罗廷玉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皱眉寻思。
  宗旋大喝道:“快点决定,我可不能久候了。”
  空气立时变得十分紧张,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罗廷玉身上。罗廷玉虎目一转,落在端木芙面上,只见她那一大绺秀发已经垂下来,露出那张甜美之极的面庞。她星眸中并无畏惧害怕之色,似是深信自己一定不会遭害。但也似乎蕴含着别的意思,教人难以测度。
  雷世雄也见到她的真面目,眼中光彩陡增,精神大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洪声道:“宗旋!我尚有一拚之力,你速速放了端木小姐。”他的话声震耳生疼,威风凛凛。使得全场的目光,又向他望去。
  宗旋坚决地道:“大师兄!你负伤甚重,小弟焉有不知?古语道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咱们兄弟今日脱身出困,很快就有卷土重来之日,请你现在不要干涉我。”
  秦霜波摇摇头,道:“宗旋!你最好再想一想,须知罗廷玉一旦下决心拒绝了,你便面临抉择。纵然你杀死了端木小姐,但你将不得好死。”
  宗旋狂笑一声,豪气冲霄。许多人见了他这等英雄气概,再加上雷世雄和彭典所留的印象,都不觉大为惊诧疑惑,想不通以严无畏这等奸雄,如何会收录这许多的英雄人物为弟子?
  罗廷玉被迫不过,只好道:“罢了!我答应今日放过雷世雄便是。”
  他这话一出,崔阿伯首先透一口大气,高声道:“公子,老奴这厢行礼感谢了。”
  罗廷玉道:“老伯别多礼,端木小姐曾经助我多次,我岂能忘怀?”
  宗旋纵声而笑,道:“罗廷玉,我谅你也不敢不答允,现在要我放了她也行,但你如何保证我们的安全?假如我一放手,第一个发难的人。”他的目光转到崔阿伯面上,却摇头表示不是,又道:“第一个出手之人不是你,而是疏勒国师。”
  罗廷玉道:“我岂能限制疏勒国师。”
  宗旋道:“若然如此,有烦你和秦仙子一同护送我们出去。”
  一个中年大汉厉声喝道:“宗旋!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了。”
  宗旋望他一眼,道:“你是谁?竟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罗廷玉道:“这位是我秦三叔秦绍。”
  宗旋道:“原来是翠华三雄之一,失敬失敬,但你最好少开口,因为你目下非是作主之人。”他转眼向秦霜波望去,又道:“秦仙子怎么说?”
  秦霜波蓦地发觉他眼光之中,含有一种悲怆、失意与激动的意思在内,心中自是明白,暗自忖道:“他早已深深爱上了我,但后来又知道永远不可能胜过罗廷玉,所以妒极生恨,决然公开了他的身份。然而事到如今,他却不免有悲凉凄怆之意,唉!人生的奇幻莫测,实是使人感到心寒!”
  她轻轻叹息一声,不禁又想到自己本有超凡脱俗之志,但如今亦在这人海中,与芸芸众生共浮沉。正如陶潜诗中所谓“误入尘网中”的感慨相似。
  宗旋又高声问了一次,秦霜波把缥渺感慨的思绪收回来,淡淡一笑,说道:“宗旋兄,这个问题不该找到我的头上。”
  宗旋道:“你肯不肯与罗廷玉一同护送我们?”
  秦霜波仍然淡淡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乃是不想与世人相争的人么?换句话说,大凡是涉及感情之事,我都不打算沾惹,所以我说你找错人了。”
  宗旋听了固然惊讶,连旁人如罗廷玉、疏勒国师他们,亦大感惊异不置。谁也料不到,她忽然变得如此淡漠,起因竟是看见了宗旋刚才眼中的神情。
  崔阿伯厉声道:“罗公子,你怎么说?”他护主情急心切,一看秦霜波不管此事,大为着急,立刻向罗廷玉追询,要他表明态度。
  罗廷玉摇摇手,说道:“崔阿伯不须着急,在下定必尽力顾及端木芙小姐的安全。”
  宗旋突然间仰天长笑,豪气迫人,同时放开了端木芙,退开六七步之远。崔阿伯连忙上前,横身护住她,免得她再度受袭。
  宗旋笑声一收,朗朗道:“端木小姐,适才多有得罪,使你受惊,还望宥谅。”
  端木芙道:“宗大侠好说了,只不知你何故忽然放开了我?”这话正是在场之人无不想问的,因此人人竖起耳朵,聆听宗旋的答复。
  宗旋慨然道:“我宗某奉命混入各门派之中,充当奸细,虽然有欠光明正大,但对垒为敌之事,亦不得不行此道。今日我宗某既然恢复本来面目,小姐你又是天下皆知不懂武功之人,我挟持你为人质,日后定被天下英雄嗤笑。因此之故,宗某决定放开了你。”
  罗廷玉高声道:“宗旋兄,本人刚才的诺言,仍然有效。”他自从出道以来,碰上巨大的场面,处处皆须顾及声誉大体,行事定必光明磊落,如此方足以领袖天下群雄。因此他毫不迟疑的重申前诺。
  宗旋一挑姆指,道:“罗公子气吞河岳,志比天高,更兼一诺如山,真是当今人杰,兄弟在此谢过。”
  那疏勒国师直至现在,仍是一言不发,使得这局势十分微妙紧张。群雄眼见宗旋如此豪迈磊落,虽然未减敌视之心,但以目前而论,却也很难说得出自己究竟希望他安然撤走?抑是被疏勒国师拿住?
  宗旋转头向雷世雄说道:“大师兄,眼下不宜久留,您先走一步,小弟断后。”
  雷世雄点点头,曳杖而行。他走出十余丈,忽然停步回头,向端木芙投以深深的一瞥,这才继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