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金浮图》

第五十一章 作恶者死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朱公明双目一闭,长叹一声,道:“不错,当时我焉能相信你们有本事找到襄阳来?况且即使找到了,我也预布了替身。只要不是纪香琼亲身出手,照我的估计推测,你们决计不会在大白天当众动手,我又知纪香琼快死了,没有法子陪你们来找我,所以我放心得很。”
  薛陵失色道:“你说什么?我那琼姊如何快死了?”
  朱公明道:“她跟金明池订下来生之约,岂不是等如说她非死不可?”
  薛、齐二人大感震惊,他们并非不知此事,而是从来不肯往坏处想。那朱公明是旁观之人,一言道破,使他们无法否认这道理。
  齐茵一巴掌掴在朱公明面上,怒道:“你敢咒我琼姊快死呢?”
  薛陵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金明池知不知道?”
  朱公明道:“我可不敢告诉他,怕他心中一烦怒,就杀死了我。”
  薛陵道:“他现下在那里?可曾得到秘笈?”
  朱公明道:“我带他到少林寺去,取到那本秘笈,他看过没错,就扬长而去,我也不知他到何处潜修?”
  齐茵道:“这个人狡猾恶毒,阿陵别信他的话。”
  薛陵道:“我自然不会轻信,不过他在武功已失的情形之下,为了活命起见,大概不敢施计暗算金明池。因此,我倒是相信金明池已得到了‘无敌佛刀’的秘艺。”
  齐茵向朱公明道:“喂!你想不想痛快的死?”
  朱公明道:“当然想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却无能为力,这话信不信由你了。”
  齐茵道:“你怎知我有何条件?”
  朱公明道:“想来必是关涉到那些神功绝艺无疑,对也不对?”
  他眼见对方颔首,连忙又道:“据我所知,那天痴翁行踪奇秘,事隔百年,已无从查究。圆树大师的云游踪迹,都被我查得明明白白,但只知道其中‘无敌神手’落在一个昆仑派的人手中,‘无敌神刀’则秘藏少林寺藏经阁。”
  他晓得目下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只要薛、齐二人听得舒服,就可能给自己一个痛快,所以滔滔而言。
  他略一停歇,又道:“那昆仑派之人当我查出此事之时,已被老师父抓去,大概老师父也查出来了,因此,可以说那一宗无敌神手的绝艺,已落在万恶派手中了。”
  薛、齐二人早已得知昆仑派有人失陷于洪炉秘区之事,现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明白方锡那个同门何以会被万孽法师看中而加以拘禁,另一方面也可以证实‘无敌神手’这路绝艺的的确确落在万恶派手中。
  齐茵暗暗变色,突然间,想到薛陵的处境实是危险非常。一个金明池得到了‘无敌佛刀’,一个万孽法师得到了‘无敌神手’。
  这两宗绝艺,都足以造就出可以跟前辈异人如欧阳元章、徐斯甚至她师父邵玉华相颉顽的高手,薛陵假使得不到别的绝艺,日后非遭杀害不可。
  她掣出短剑,抵住朱公明胸口,咬咬牙说道:“你想不想活命?”
  薛陵和朱公明同时一震,几乎疑惑是耳朵听错了。朱公明道:“姑娘这话是真?是假?”
  齐茵道:“当然是真的,你想不想活命呢?”
  薛陵沉声道:“齐姑娘,咱们能让他活在世上么?”
  齐茵道:“你暂且别管,我想听听他的答复。”
  朱公明道:“姑娘何须下问?在下自然想活啦!”
  齐茵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还须断去两肢。这等情况之下,你还想不想活?”
  朱公明道:“在下可以不假思索的答复姑娘,极乐意毁损两肢,只求能活下去。”
  齐茵道:“好极了,你已说出了‘无敌佛刀’和‘无敌神手’两宗绝艺的下落,现在你再说出‘无敌仙剑’在那里,如何可以取到手,便饶你一命。”
  薛陵立刻道:“朱公明,她的话与我无关,咱们先此声明。”
  齐茵白他一眼,嗔道:“为什么与你无干?难道我的话不能算数?”
  薛陵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轻叹一声,道:“自古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咱们岂能忘掉亲仇不顾,却去换取什么武功……”
  朱公明倒是很希望齐茵发出小性子,定要包庇他不死,这一来他们发生内哄,自己可就有活命之机了。
  果然齐茵重重的哼一声,道:“假如我定要坚持己见,你便如何?可是与我翻脸拚斗么?”
  薛陵道:“你未必决心当真一意孤行……我真想不通你为何会这样做?”
  齐茵固执地道:“不,你错了,这件事我已说出口,定要一意孤行到底。”
  薛陵道:“既然如此,我除非是已没有力量与你抗争,否则誓必反对!”
  他声音中显得有点激动,蕴含怒气,他虽是可以容忍齐茵对他殴打辱骂,但碰上血海深仇这件事,他是断断不肯让步的。
  齐茵也自面罩寒霜,道:“好,咱们就试试看。”
  朱公明忽然道:“两位不要争吵了,就算薛陵同意让我活命,甚至不毁我两肢,我也无法说出那‘无敌仙剑’的下落。”
  齐茵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朱公明反问道:“我这话怎不真?难道我活得不耐烦了么?”
  齐茵道:“即使如此,你也可以坐山观虎斗,假如我们两人之中,伤亡其一,你总算是捞回一点本钱……”
  朱公明道:“此计大是不妙,要知你们两人乃是情侣,假如有一人伤亡,事情过去,心火平复,一定悔恨万分,这时自然会把满腔怒气发在我身上,那时候我再想求个痛快之死,定是比登天还难。”
  他这么一分析,合情合理,齐茵哦一声,道:“这话也是,不过你仍可以用拖延之计,例如说带我去拿秘笈,路上定有机会自戕。”
  朱公明道:“没有那么容易,你那时还不千方百计的防我逃走或自尽么?总之,今日之局,我看得很清楚,用不着再使诡计阴谋,但求速死便于愿已足了。”
  齐茵道:“我答应过给你一个痛快,决不会食言,但你怎会查问不出那‘无敌仙剑’的下落呢?”
  朱公明道:“我当日已查出两种绝艺的下落,认为已无须多费时间心力,这等神功绝艺,能炼成其一,已是千艰万难之事了,贪多何益?唉!想不到昔年一时偷懒,今日却因而送了性命。”
  齐茵收回短剑,回头向薛陵道:“你给他一剑吧,你的仇恨较重,应该由你亲自动手。”
  薛陵见她忽又如此的体贴知趣,心想:“女人心实是难测,真可以称得上‘瞬息万变’四个字。”当下掣出长剑,厉声喝道:“朱公明,今日我要动手取你性命,为先父母报仇雪恨。”
  朱公明颔首道:“你尽管动手,我只有一句遗言,那就是请你们检查我囊中各物,方可离去。但你们不肯这么做也就算了。”
  薛、齐二人心中都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是已嗅出他这句遗言之内,暗暗蕴藏得有一件绝大的阴谋诡计。但他们却不答腔,薛陵仰天长叹一声,悲壮激越之极,紧接着手起剑落,当胸刺透,鲜血溅喷。
  朱公明身躯摇晃了几下,这才一跤跌倒,口中呻吟了数声,双脚蹬直,便自气绝身亡。一代奸雄,至此终于死于仇家剑下,虽然他的一死并不能抵偿如山如海的恶孽,但终究还是遭遇横死之祸,显示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
  薛陵跪倒地上,放声痛哭,他虽是终于能够手刃两大仇人,足以慰父母家人在天之灵。但他却遭遇到情感上的痛苦,天老地荒,此恨绵绵。他正是万感交集,趁机一股脑儿哭出他的伤心情怀,尽情发泄,齐茵当然也恸哭不已,无暇理会他。好在白、方等人闻声而来,眼见朱公明已尸横地上,于是一人劝一个,极力地设词慰解。
  等到他们哭声略减,方锡才道:“这厮虽是作恶多端,该当暴尸荒野,可是此处邻近人烟,只怕会发生瘟疫,还是把他埋起来的好,也可免得有人无辜受累。”
  薛陵摇摇手,阻止他搬动尸体,接着抹去眼泪,向齐茵问道:“他的遗言咱们理是不理?”
  齐茵方寸已乱,摇头道:“我不知道。”
  薛陵长叹一声道:“非是我为人固执,事实上咱们岂能为了一门武功,竟忘了亲仇血恨,让他活在世上呢!”
  齐茵道:“现在告诉你吧!我可是为了你将来打算,才想得到那‘无敌仙剑’,如若得不到这宗绝艺,我瞧你怎生应付那金明池和万孽法师他们。”
  薛陵愣了半晌,才道:“对不起,那时候我倒没有多想,不过,即使是这个理由,在下也恕难遵命。”
  他沉声一叹,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可知,咱们只能见一步行一步,将来被杀,那是将来的事,我也顾不了这许多啦!”
  齐茵道:“过去之事不用提了,现在谈谈他的遗言。”
  她转眼向方、白二人望去,道:“朱公明临死之时,说出遗言,却是要我们检查他囊中各物,此人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埋掉最是妥当。”
  方锡道:“对啊!假如现下再遭了他的毒计所害,实在太划不来,我宁愿忘去他的遗言。”
  薛陵还未开口,齐茵忽又反口,道:“不行,还是检查一遍的好!因为他囊中可能就藏有那‘无敌仙剑’的秘笈。”
  白蛛女道:“当真说不定,他也认为这么一说,咱们定然生怕中计,不去翻动囊中之物。于是我们一辈子也不晓得‘无敌仙剑’秘笈的下落啦!”
  方锡摇头道:“天下那有这等怪事?最好还是不要动他囊中各物。”
  薛陵朗朗道:“方兄太以谨慎啦,朱公明在生之日,尚且死在咱们手中。他目下尸骨将寒,难道咱们还要害怕不成?”
  齐茵也道:“对,咱们岂能被死人吓倒?”
  方锡道:“两位坚执要查看他的遗物,兄弟也不便多说了。不过兄弟却记起一事,只不知你们可曾向朱公明查问过?”
  薛陵道:“什么事呢?”
  方锡道:“那就是梁奉之子梁克定,据梁奉说,他得朱公明的指点,修炼无敌佛刀绝艺,那时咱们还说过非要到成都府一趟,以便斩草除根,对也不对?”
  薛陵道:“唉!我们虽是有询问及武功之事,却忘了问他可曾把无敌佛刀传授与别人。”
  齐茵道:“假如那梁克定赋性凶恶,又学会了这等神功绝艺,咱们无论是为人为己,都得把他杀死,斩草除根。这件事不用多问了,咱们这就向成都府走,反正往大雪山也是要这么走的。”
  薛陵终究尚有戒心,掣出长剑,挑起朱公明的革囊中之物,但见囊内零星之物还真不少,如银两、金块、珍珠、几瓶药末、一块玉玦、一封密缄的信等等,齐茵突然一惊,道:“瞧!这封信写着阿陵的名字。”
  方锡道:“不错,果然写着薛兄的名字,尚有亲启二字,里面定大有古怪。”
  薛陵深深吸一口气,收起长剑,取起那封信,撕开封口。这时,他已闭住呼吸,免得中了朱公明预放的剧毒。
  他缓缓抽出信笺,方锡和白蛛女搬移尸体,草草埋掉。
  回来之时,但见薛陵已变了样子,神情痴呆,宛如傻子一般,方锡大惊,又见那封信已经化为一堆灰烬。
  当下向齐茵询问地望了一眼,齐茵耸耸肩,表示不知。
  方锡扯住白蛛女,轻轻道:“薛兄敢是中了朱公明的毒手了。”
  白蛛女道:“奇怪,我看他倒像是受了莫大刺激,以致如此模样,假如是中了毒,便应别有征象。”
  方锡道:“也许在焚毁那信之时,才发出毒气,使他神志错乱。我且叫他两声,便可以知道了。”
  他吸一口气,抖丹田叫道:“薛兄,薛兄……”
  响亮震耳的声音,反而把白蛛女和齐茵两人骇了一大跳。
  薛陵缓缓转眼向他望去,道:“什么事?”
  方锡道:“恕兄弟直言,你的神情似是有点不对劲。”
  薛陵振起精神,笑道:“没有什么,我只不过在读信之后,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
  齐茵突然插口道:“你想起的人是谁呀?”口气冷峭,妒意分别,薛陵却没有想到她已不该对自己发生呷醋的情绪,毫不思索的应道:“便是家母。”
  齐茵歉然地哦了一声,方锡也略感放心,因为他刚才明明是泛起强笑之容,可见得必有心事。但如若是关涉到他的亡母旧事,当然开心不起来。
  他们再上征途,直趋成都府。一路上他们已放出那朱公明和梁奉两恶都已授首伏诛之事。武林中的反应不一,但竟是毁多于誉。薛、齐等人虽然没有时间打听,可是从各地武林同道对他们都十分冷淡,甚至纷纷回避不见这等情形下,亦可推测出一个大概。他们乐得无人啰唆,谁也不把这等情形放在心上。
  在路上走了七八天,大家都注意到薛陵时时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而且寝食不安,以致精神萎靡,形容憔悴。
  只不过几天工夫,竟显出苍老得多。
  这天晚上,方锡私下向齐茵道:“姑娘可瞧出薛兄的情形有异么?”
  齐茵道:“我发觉啦,他是活该如此。”
  方锡道:“姑娘可猜想得出其中原因么?”
  齐茵红唇一撇,道:“我才不管他呢!”
  方锡也不理会她的负气话,沉吟片刻,才道:“兄弟有一句话,但望姑娘不要见怪,薛兄这般情状,你瞧会不会是因姑娘你而引起的。”
  齐茵怔一下,竟说不出狠话了。过了一阵,才道:“方兄何以作此猜测?”
  方锡道:“只因薛兄的痛苦烦恼发自内心,除了男女之情外,尚有何事足以如此?”
  齐茵定一定神,冷笑道:“我猜我还没有这种福气。”
  方锡寻思顿刻,才道:“他这样下去,别说到金浮图求取绝艺,只怕再过个十天半月,便得把自己折磨死了。咱们得想个什么法子,探出他内心中的隐情,并设法助他解决才行。”
  齐茵应道:“是啊,我倒想知道他内心中,埋藏着什么隐情……哎!难道竟是这等缘故么?”
  方锡忙道:“姑娘快快赐告你的猜想。”
  齐茵道:“也许朱公明的信内,提起一件使他极为耿耿不安之事……例如……”
  例如什么她没有说下去。方锡道:“姑娘何妨坦白赐告?”
  齐茵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知不知道朱公明用他的美妾引诱薛陵之事?”
  方锡道:“知道呀!”
  齐茵道:“假如朱公明说那个美妾有了儿女……”底下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方锡惊骇地忖想了一会,才道:“兄弟决计想不到如此曲折的道理,不错,假如朱公明这般留言,则不论他有否言明那孩子的生父是谁,也足以令人大为烦恼不安了。不过……”
  他又想了一会,才道:“不过以我愚见测度,恐怕不是这回事。理由有二。一是薛兄似乎不会做出那等胡涂的事。二是即使有这等事,最多亦不过心中烦恼,不至于到了这等地步。”
  齐茵听了这话,顿时心平气和得多,回想一下,薛陵果然是不受女色诱惑之人。当下道:“如若不是,我可就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方锡郑重地道:“为了天下安危,兄弟拜恳姑娘尽力打听出来,但望姑娘答允?”
  齐茵见他十分郑重真诚,倒是不好一口回绝。想了一想,也觉得此事值得探问个明白,看看他是不是为了别的女孩子,以致如此。
  她颔首道:“我尽力一试,假如不成功的话,你也得试上一试。”
  方锡道:“兄弟自当遵命。”
  两人谈罢,各自归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日,他们已踏入陕境。
  这趟前往成都府,须从剑阁栈道南下,是以他们顺着官道西行,横越陕省,从汉中转入川境。
  大道上风沙扑面,地旷人稀,西北风光,迥殊东南。方锡一骑殿后,前面由许平御车。
  快到中午时分,方锡忽见薛陵身躯摇摇,似是要从鞍上跌坠,连忙一夹马腹,抢将上去。
  两马并驾齐驱之时,伸手抓住薛陵胳臂,问道:“薛兄,你不舒服么?”
  薛陵生似是梦中惊醒,瞿然一震,转眼道:“啊!没什么,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有点困倦。”
  方锡笑一笑道:“这儿还不要紧,到了南北栈道之时,可就得当心了,否则坠落深谷绝壑,以薛兄这一身武功,也是难以禁受。”
  薛陵苦笑一下,道:“多承关注,兄弟自当小心。”
  方锡因与齐茵约好,所以在她未进行以前,虽然明明见他体力大有不支之象,也忍住不问,含笑退下。中午打尖之时,薛陵只食用了半碗面,便推筷而起,他似是须得避开他们,以便沉思,自个儿走出店外。事实上,他连日来朝思夕想,连觉也不睡,如何有这么多的事可想呢?此是方、齐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大困惑。
  齐茵放下碗筷,向方、白二人道:“我待会拉他上车走一程,你们骑马吧!”
  许平目送齐茵也出店去了,不禁瞠目道:“方叔叔,他们是怎么啦?薛叔叔好像还没吃饱就走了,齐姑姑干吗也不吃呢?”
  方锡道:“你齐姑姑乃是去劝解薛陵兄,这事你别多管。齐姑姑既肯出言劝解,想必不成问题。”
  白蛛女道:“奇怪,薛兄为何怀着一肚子心事?”
  方锡道:“他的身世遭遇都很奇异,实在怪不得他怀有沉思的心事……”
  他说了这两句,自己也陷入沉思之中。
  他虽是出言解答白蛛女的疑惑,其实他自家却一点也想不通薛陵为何会心事重重?
  他们匆匆用过午餐,恰见齐茵便把薛陵推了上车,于是依照她的嘱咐,方、白二人乘马,许平到前座驾车。
  走了一段,齐茵眼见薛陵一直呆望窗外,闷声不响,实是忍耐不住,便推了他一下,问道:“你在瞧什么?”
  薛陵猛可惊醒,道:“我……我……没想什么?”
  齐茵道:“这几天,你的情形好像有点不对。”
  薛陵挺一挺腰,道:“多承关注,但我并没有什么不妥。”
  齐茵随时随地都会记起他拒婚之事,如逢想起,总是心如刀割火焚,怒气上冲。她已暗暗发过毒誓,永远不会原谅薛陵,永不给他好面色看,也决不与他好言好语的说话。
  连日来她果然是这样子对付他,这刻她又记起了这件使她心碎肠断的事,怒气陡生。因此,她很恨自己居然与他好言好语的说起话来。她瞪视着他的侧面,那英俊挺拔的轮廓,她已是熟悉得无以复加了,现下显得相当消瘦。在他的脑海中,谁也不知道正在转动着什么念头?
  齐茵沉默半晌,柔声道:“你似是怀有莫大的心事,这个心事可不可以告诉别人?”
  薛陵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心事。”
  齐茵心中狠狠的痛骂自己没出息,还要跟他说话。口中却道:“你何必骗我,难道你有心事我都看不出来么?”
  在她想来,这话如此委婉,大有低声下气求他说出真话之意,他无论如何也须答复,那怕是假造一件心事来敷衍她。
  只听薛陵缓缓道:“我真的没有心事。”
  这句话可惹翻了齐茵,她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把他的肉咬下来,吞到肚子里。她强忍怒气,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薛陵回过头来,向她举起的手掌望去,却见她玉掌一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嘿嘿冷笑连声道:“这滋味如何?”
  薛陵的目光昏昏沉沉地望住她,只深深的叹一口气。齐茵慢慢抬起手掌,那姿势一望而知又要打他耳光。但薛陵却呆呆地坐着,好像心身已然麻木,挨几个耳光,根本不放在心上,一点也不打算躲避。
  齐茵心中隐隐觉得有点蹊跷,但她怒气已发,顺手一巴掌掴在他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薛陵半边脸已经通红,但他连摸也不摸,只深沉地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偏过脸去,望向窗外。
  齐茵激动地伸手把他的面庞扳过来,怒嚷道:“你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你竟敢不屑理我么?”
  薛陵身躯陡然一震,眼中已消失了昏昏沉沉的神情,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巴,却终于没有开口,又长叹一声,别转头去。
  齐茵伸手再扳过他的面来,狠狠的瞪着他,问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薛陵道:“当然会啦!”
  齐茵道:“那很好,我问你一句话,那是你一定能够回答的,你非回答不可,不然的话……”
  她眼中露出杀气,又道:“不然的话,我们就一同死于此车之内。”
  薛陵道:“我如若拂逆你的意思,你大可以把我杀死,何须连你自己也一同丧命?”
  齐茵恨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高兴陪你一道死,你管得着么?”
  薛陵道:“你定要如此,我自然管不着。”
  齐茵听他口气甚软,丝毫没有故意刺激自己之意,心火略降。她沉默半晌,才缓缓的道:“我要问你的是,你近几日来是不是为了别的女孩子而心事重重?”
  薛陵考虑一下,才答道:“我的答话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望你不要见怪。”
  齐茵心中十分着急,应声道:“我不怪你,只要你说出实话。”
  薛陵道:“好,我的回答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无任何女孩子能令我烦闷伤情。”
  齐茵心中一阵甜蜜,呆呆的瞧着他,恨不得投身在他怀中,但她当然没有这样做,还矜持地道:“别开玩笑,我在你心里岂有这等份量?”
  薛陵道:“信不信由你,我已无从证明了。”
  齐茵很想问问他说,既然他只喜爱自己,再没把别的女孩子放在心上,然则何以又不肯娶自己为妻?这岂不是很矛盾费解之事?不过她深心中却又觉得他这话可信,是以反而不能放厚面皮,问他为何不娶自己为妻之事。
  她眼见他半边面红肿未消,心下歉然,柔声道:“我刚才出手一定太重了,现在还痛不痛?”
  薛陵眼中露出感激的光芒,说道:“一点都不痛。”
  两人都感觉到多日以来,在他们之间凝结如冰的情感,似乎已开始融化。
  在齐茵来说,由于薛陵的拒婚,所以弄成今日的局面,因此她很奇怪薛陵何以会有求她和解的意思?在薛陵方面来说,他认为前此既然如此的伤了她的芳心,这一辈子休想求她回心转意,与她恢复和好。
  但她却表示出很愿意和解,此是使他十分惊讶之事。
  齐茵幽幽道:“阿陵,不是我心狠手辣,事实上是你太对不起我了,你自己可曾知道么?”
  薛陵道:“我实是太对不起你,因此你打我骂我,反而使心中减轻不少罪疚,唉!咱们都是很可怜的人。”
  齐茵忍不住问道:“阿陵,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呢?你既然没有别的心上人……”
  薛陵正要开口,陡然马车停住,传来许平叱问之声。紧接着蹄声从车边掠过,却是方、白二骑。
  薛、齐二人这时自然不能再谈下去,都探身出窗,向前面望去。
  但见七八个人站在大道当中,路边的树荫下,系着他们的坐骑。一望而知,这批人马特意早一步赶到此处,等候他们前来。
  这一群人当中,有三名六旬老者,个个双目神光充足。其余四个健壮骠悍的中年大汉。
  也俱是熊腰虎背,太阳穴高高鼓起。
  还有一个却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方巾长衫,打扮得文质彬彬,背插长剑,面貌俊秀。
  方锡已迎了上去,抱拳道:“诸位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那三名老者之一踏前两步,拱拱手道:“尊驾想必是昆仑名家方锡兄了,老朽喻开江……”
  方锡飘身下马,欠身道:“原来是归隐汉中数十年的喻老英雄,晚辈失敬了。”
  喻开江道:“方兄好说了、老朽岂敢当得老前辈之称?”
  他举手向左,道:“这一位是崆峒名宿卫群兄。”
  转手向右,又道:“这一位是剑阁名家范章兄。”
  方锡欠身抱拳,道:“久仰卫、范两位前辈大名,如雷贯耳。”
  那卫群、范章二人,心知方锡来头不小,身份甚高,竟是如此客气推重,心中甚喜,各各回礼谦逊。
  汉中名家喻开江道:“那边四位乃是西北道上大大有名的天水四雄。”
  方锡接口道:“在下东来中土之时,早就听闻天水四雄的威名了。在下还记得老大是沈沛,二雄是樊翔,三雄是丘健,四雄是段彬……”
  那四名骠悍的中年大汉,依次抱拳行礼,显然都很高兴。喻开江最后才介绍那个俊秀的少年,道:“这一位是峨嵋韦融兄,虽是年纪甚轻,但已甚得峨嵋剑术真传,有惊世骇俗之功……”
  方锡为人一向沉实厚朴,欠身抱拳道:“原来是韦兄,幸会得很。在下前此曾经晤见过邢一龙前辈,乃是贵派高人,不知与韦兄怎生称呼?”
  韦融冷冷道:“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此言一出,连喻开江他们也不禁一怔,心想:“邢一龙乃是峨嵋派著名人物,出道多年。这韦融提起他竟毫无敬意,不知是何道理?”
  喻开江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当下接口笑道:“实不相瞒方兄你,这位韦兄乃是昨天才认识的……”,他略略一顿,才又道:“说起来也就关涉到目下耽误方兄行程之故了,只因老朽等昨日午间,在安康城内打尖时,谈起要向薛陵兄齐姑娘请教一件事,韦兄恰在邻桌,听了这话,便向老朽等说出也要找薛、齐二位,是以今日一同在此守候。”
  他三言两语,就将拦住去路之意说出,并且也解释清楚与那韦融的关系,果然是老练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