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独行剑》

第六十五章 低估才智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阮玉娇忽然消失之举,表面上似是与预谋不符,因为她一隐没,这个监视者的注意力便从她那儿收回来,使朱涛行事之时,平添艰难。
  但朱涛却对她大表激赏,因为她此举正是在他没处下手之时做出来,由此可知阮玉娇已觉察他这边有着困难,因而当机立断,悄然隐退。好使对方收回了目光,但心思仍然集中在她那边,猜想她下一步的行动。
  朱涛小心观察时,只见那小贩没有什么特别动作。相反地他还好像已放松了警戒,径自摇头晃脑地唱起某种小调来。他的脚尖踏地打拍,看起来大有自得其乐之态。
  过了一会,这个小贩突然走开,朱涛退得更远些。以便有足够的距离查看这个人的行踪,又能暂时监视到舍下的那副糖果担子。
  这个人才走开十多步,便有一个汉子过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朱涛一望而知这个接替的汉子多半是个真正的小贩。很可能是预早讲好,叫他在旁边等候,待监视者一走开,这个真小贩就回到原位。
  此时朱涛有两条途径进行他的工作,一是跟随那监视者,瞧他到什么地方去,何以会无任何交待就走了?
  第二条途径是过去抓住那个真小贩,诘问受人利用的详情。
  他考虑一下,心想:智慧门之人利用了那个小贩之后,怎会留下任何线索?问他也是多余,倒不如暗暗跟踪那个监视者为上。
  此意一决,当即尾随行去。
  走过两条街道,只见那监视者走入一间客栈。
  朱涛脚步一停,忖道:原来此处设有联络站,但转念忖道:不对,此人一路行来,既不掩饰,亦未回顾过一眼,可见得其中大有蹊跷?
  所谓“蹊跷”,意指这名监视者已变成钓饵,引诱朱涛自投罗网。
  朱涛疑心一起,便又迅快行去,经过那间客栈时,瞧都不瞧一眼。
  直到走过几个街口,他才停下来,迅快向后面观察情形。
  他很快就断定没有人跟踪监视于他,这才折回去到了那座客栈附近,找个有利地形,藏起来查看。
  过了一会,那间客栈根本无人出入,故此谈不到发现可疑人物。
  朱涛沉不住气了,忖道:难道我判断错误?
  要知道朱涛一辈子独来独往,仇雠遍地,是以对于各式各样的诡计阴谋,都有深刻研究。
  以刚才那人的行动看来,他必定是有恃无恐,才会头也不回地走入客栈。否则以他的身份和任务,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如此大意。
  朱涛晓得有一种连环掩护法,例如以这个监视者为例,他行动之时,定是两个人一组,另一个人可能躲在另一条街,对于这个监视者所负的任务全不闻问,却负责检查同伴的行踪,看看有没有被人反跟踪。
  如果对方是采用此法,则朱涛目下应该看见这个人进入客栈,告诉先前扮作小贩的同伴说外面平静无事。
  朱涛心情大为波荡,忖道:“如果我居然猜错,则智慧门这一批人马,当真有深不可测的手段,只怕我也难以抗衡了。”
  方在想时,忽见一名汉子,匆匆走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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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涛长长透一口大气,随即举步行去。
  他很快闪入客栈,而且不曾惊动任何人便来到后进院子,无声无息地站在一个房间的窗下。
  房内传出说话之声,一个声音尖锐,一个声音粗沉,正在交谈。
  声音尖锐之人一听而知是后来才入店的,因为他恰好强调外面并无可疑人物,亦无值得注意的情况。
  粗沉声音的人道:“如此甚好,快点帮我动手收起这些埋伏。”
  声音尖锐之人过了一会才道:“每一回我收拾这些物事之时,心里都禁不住十分紧张,下次咱们改用别的埋伏不好么?”
  粗沉声音之人道:“不行,咱们此后凡有任命,对付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若然不是这等厉害埋伏,哪里有用?”
  尖锐声音之人道:“话虽是这么说,但万一咱们不小心,无端炸为飞灰,那才冤呢!”
  粗沉声音之人道:“得啦!这不是收拾好了么?现在就算把你丢到火堆中烧死,这些火器也不会爆炸。”
  朱涛大步闯入去,那道房门好像是纸糊一般,被他震倒。
  房中的两人,都像木头一般,呆呆瞧着突然出现的朱涛。
  他们心中都曾转过夺窗而逃的念头,然而朱涛那股强大森寒的气势,却使他们如中魔魇,动弹不得。
  朱涛一掌劈去,左边的一人惨叫半声,仆开寻丈,倒在地上,动都不动。
  剩下未死的那一个,身上仍是小贩装束,正是早先在五金店对面监视之人。
  朱涛迫前一步,那人只觉魂飞胆裂,全身冷不可当,索索发抖。
  原来朱涛乃是当代剑术宗师,目下虽然不曾掣剑在手,但心念神动之际,气势弥漫全室,故此对方如在冰窖之中,寒冷得连血液运行也不畅通了。
  朱涛冷冷道:“你可是智慧门下?”
  那人连连颔首,道:“小人是。”
  朱涛道:“是许士元抑是丁天厚派你前来的?”
  那人道:“是二先生。”
  朱涛道:“你已发现了什么?”
  那人道:“小人已报告上去,说是已掌握了您老的行踪。”
  朱涛虎目中射出使人胆战心惊的光芒,道:“你已报告上去了?”
  那人道:“是,是!”
  朱涛道:“我的行踪如何在你掌握之中?”
  那人忙答道:“因为小人放出灵犬,它已嗅过您老的气味,此后凡是在十里之内,都能迅快找到您。”
  朱涛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把灵犬交出,饶你一死。”
  “现在不行,要等到晚上。”
  朱涛冷哼一声,道:“好,先不管这件事,早先你监视的地方,目前可有人接替?”
  那人道:“有一个,就在五金店隔壁的杂货铺里。已买通了掌柜,坐在门内守候。他只负责跟踪阮姑娘。”
  朱涛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贱姓王,名叫立功。”
  朱涛冷冷道:“姓王大概不假,名字却靠不住。”
  王立功讶道:“小人当真名叫立功,您老为何不信?”
  朱涛道:“因为你显然是负责整个跟踪行动之人,所以你知道的事很多。由此可知你在智慧门中,亦有相当地位。以你的身份来说,纵然从前的名字真是叫做立功,但现在也必定另改一个,决不继续使用如此粗俗的名字,我凭这一点,便知你没说真话。”
  他凌厉地注视着对方,又道:“这一个被我所杀之人,的确是骇得不能行动。但你呢?我不信已没有抗拒三招两式之能。”
  王立功呐呐道:“小人如果能逃跑的话,哪有不走之理?”
  朱涛道:“这正是你才智过人之处,当我一闯入时,你已醒悟我乃是听到火器已收起的话。因而你连带想到我未能从你们对话中,得知你的真正身份,于是你决定冒险不逃,当然你深知我不会杀死你,因为我必须先杀死那个身怀火器之人。”
  他分析至此,王立功已耸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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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涛又道:“你一开口就自称小人,无非想给我一个错误的印象,以为你是低贱之士,但你有一点犯了大错啦!”
  王立功忍不住问道:“我哪一点犯了大错?”
  他不再自称小人,已出言相询,已证实他正如朱涛所猜测,并非真是低贱之辈。
  朱涛道:“你们智慧门虽然很畏惧我,不敢小觑于我。但主要的还是忌惮我的武功,而低估了我的才智,因此你今日犯了大错,种下了杀身之祸!”
  王立功忙道:“朱大侠,咱们谈谈。”
  朱涛冷冷道:“你接得住我五招,咱们再谈不迟。”
  王立功面色发白,道:“朱大侠的剑术天下无双,在下用不着试了。”
  朱涛道:“你小心了,我说过五招,就是五招。”
  他一直等到王立功作势以待,才突然耸身跃起,右手直伸如剑,向王立功刺去。
  王立功双拳齐发,砰砰两声,都击中了朱涛手臂。双方身形乍分,朱涛飘落数步之外,冷笑道:“好拳法,但还有四招!”
  王立功双眉一耸,神情变得十分凶悍,厉声道:“好,我与你拼了!”
  喝声中但见王立功抡拳猛攻,拳风激荡有声,威势惊人。
  朱涛一望而知此人已尽全力,他本是存心要试出王立功的功力,这刻目的已达,便不必客气了。
  只见他双臂如剑,忽劈忽刺,“砰匐”连声,都是王立功的拳头击中他双臂。
  那王立功凶威咄咄迫人,双拳如风一连猛击了十二三记,但突然惨哼一声,踉跄后退。
  原来他最后两拳击中敌人双臂之时,忽感剧疼,几乎溅出眼泪。这时一看双拳,发现全都红肿起来,大拇指骨已经碎折。
  朱涛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头小黄犬在什么地方?”
  王立功连吸几口大气,才忍住椎心刺骨的疼痛,应道:“在下王良,字吟圃,在智慧门中排列第七,但却与丁天厚二哥同一集团。”
  他虽在剧疼方过之际,但言语清晰,内容简洁,可见得此人头脑甚佳。
  “至于那只小黄犬,”他接着说:“目前实是无法找来,据在下了解,此犬现下必在丁二哥手中了。”
  朱涛道:“我朱某人说话向来不打折扣,你可懂我的意思?”
  王良略感迷惑,道:“在下不大明白。”
  朱涛道:“我早先说过,除非你弄来那只黄犬,方可活命,就是这么一句话。”
  王良面色大变,道:“朱大侠若是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必有以报。”
  朱涛摇头道:“你办得到的事,我都不稀罕。”
  王良道:“譬喻说在下能带朱大侠去见敝门祖师,朱大侠意下如何?”
  朱涛心中暗暗冷笑,忖道:“这等计谋手法,我也有得出卖。”
  口中说道:“你如果能办到这件事,当然又不同说法了。”
  王良精神一振,道:“敝祖师的所在,实是仅有数人得知。朱大侠若是有心见他,找别的人还真办不到呢!”
  朱涛道:“好,你马上带我去。”
  王良道:“白天不行,要等到晚上。”
  朱涛冷笑一声,道:“等到晚上,你双手痊愈八九成,便可与我一拼了,对也不对?”
  王良面色大变,显然朱涛一言击中了要害,而且是他认为决不可能被测破的玄机。故此他心中震荡极为剧烈,连他这等人物,也不禁变颜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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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涛又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们太高估我的武功,以致低估了我的智力,目下又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了。”
  王良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他目下须得求缓死之道,只要拖延下去,多拖一会,就多一点逃生的机会。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道:“在下诚然曾经犯了错估朱大侠的大错,但话说回来,以朱大侠的才智,能不能指出在下曾以何法,把监视所得的资料报了出去?”
  朱涛忖道:“我如果不是测不透这一点,老早就把你给宰啦!”
  他并不正面答复,只道:“你报告了一些什么?”
  王良忙道:“在下的报告中,指出朱大侠已经溜走,阮玉娇在掩护你之后,回返五金店。但据在下的看法,五金店内还有高手,故此对付阮玉娇之举,不宜鲁莽。”
  他要言不烦地把内容说出,真正的用心是使朱涛加以考虑,杀机自然在无形中减弱许多。
  之后,他才又说道:“在下甚至建议,应先收拾了朱大侠你,方可对付阮玉娇。”
  他停歇下来,等朱涛询问。
  朱涛果然问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王良道:“这是因为阮玉娇对朱大侠你,分明已生出真情,在朱大侠这方面,固然能够割舍,不受牵累。但感情还是有的,故此当你一旦得知阮玉娇遇害的话,势必不择手段地报复了。”
  朱涛颔首道:“这话有理。”
  王良道:“假如拿下了阮玉娇作为胁迫朱大侠的人质,以朱大侠一向的为人手段,只怕难收宏效。”
  朱涛道:“你错了,目下阮玉娇的安危,已足以胁迫我啦!”
  王良一怔,道:“朱大侠敢是说笑?”
  朱涛道:“我可以向天发誓,实是如此。”
  王良道:“这等秘密,朱大侠何以轻易泄露?”
  朱涛面色一沉,冷若寒霜,道:“因为我非杀死你不可!”
  王良方自骇然,朱涛已一掌劈中他前胸,把他劈翻地上。
  房间之内,除了朱涛之外,已没有活人。
  他把两具尸体塞在床底下,估计若非仔细搜索,还真不易发现,这才转身走出房外,耸身一跃,从围墙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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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他已来到五金店隔壁的杂货铺门口,目光一瞥,只见铺内除了一个掌柜,一个伙计之外,就只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倒有两名是女的,都作主妇打扮,正在选购东西。
  另一个则是个十五六岁的男童,看来很聪明秀气,别无异状。
  这三个人都不似智慧门中的人,朱涛留心查看那个掌柜和伙计,都是从前见过的,亦不是生面孔。
  他浓眉一皱,忖道:目前这种情形答案有二,一是王良之言不确。二是这个男童就是智慧门派来的人手。
  一时之间,实为不易判断哪一个答案是对的。
  朱涛略一沉吟,便跨入杂货店内。
  那掌柜向他颔首为礼,朱涛走到柜台前,说道:“我是隔壁五金店的人,你认不认得?”
  那掌柜连连点头,道:“认得,你敢是要拿点什么用的?”
  朱涛道:“不拿什么,但劳驾你过去一下。”
  那掌柜讶道:“叫我过去?”
  朱涛泛起不悦之色,道:“你的耳朵没有毛病吧?难道要我揪你过去不成?”
  他样貌凶悍,谈话时自有一股慑人气概。那掌柜的大惊道:“我……我过去。你……你用不着揪扯……”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苦起面孔,又道:“您等一等行不行,我……我……”
  朱涛一言不发,伸手就把他从柜台内揪了出来。
  但他旋即放手,虎躯一动,双目如电,凝视着那个男童。对于那些妇人的惊叫扰攘,全不理会。
  那个男童双眉一耸,目光突然变得很锐利,回视朱涛,毫不相让,亦无一丝惧色。
  他点点头,道:“朱大侠如果不曾得到线索便看穿小子我的伪装,小子我马上跪下叩头服输。”
  朱涛没有立刻回答,心想道:“这孩子年纪虽轻,但头脑灵活,胆气过人,将来定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那个男童又道:“是不是王七爷已落在朱大侠掌中?”
  朱涛冷冷瞧着他,突然迫前两步,气势凌厉,看他退不退开。
  那男童上身微微仰退,但脚下不动。朱涛瞧在眼中,心知自己的气势已足以令对方震惧,但他尚有自制之力,是以不曾真个往后退。
  在朱涛的一生中,凡是与他为敌之人,无不是学有专长的高手,是以经验已丰,气势一发,便可大约测知对方深浅。
  这时他凶悍如虎,迫视对方,旁人都被他威猛的神态骇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店内登时寂静无声。
  朱涛冷冷道:“你可知我心中有何决定?”
  那男童挤出一丝微笑,道:“朱大侠杀机四射,谁都能够猜到你心中的决定。但小可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小可还有没有生机?”
  朱涛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道:“小可韦通,祖籍大名府。”
  朱涛道:“好,韦通你仔细听着,你若希望有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放弃任何反抗之心,让我拿下。”
  韦通眼睛一眨,问道:“是不是要我带你去见祖师爷?”
  朱涛道:“此事谅你也办不到。”
  韦通道:“朱大侠说的是,除了这一桩之外,别的事小可都可以想想办法。您老请动手吧!”
  朱涛一伸手,搭在他的肩头,内力从指尖涌出,攻入韦通脉穴,这才说道:“你藏在怀中的左手,拿着什么物事?”
  韦通先轻叹一声,感到自己能够开口,便道:“是一个特制的毒气囊。”
  朱涛道:“原来如此,我倒是过于大惊小怪啦!”
  韦通道:“朱大侠此言差矣,这枚毒气囊非同小可,若是捏破,纵是以朱大侠这等人物,亦禁受不起。”
  朱涛笑一下,道:“这一点等一会再说。”
  他接着高声道:“你这孩子太可恶啦,回去非好好揍你一顿不可!”
  喝骂声中揪着韦通,扬长走出杂货店。对于那些瞪眼讶看着他之人,全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