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白刃红妆》

第六十七章 誓不罢休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龙少腾以为那些蒙面人,一定有人会回答,但是等了很久却仍然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只见双手一摊,四下略一环顾,举步走向火中莲王妙君躺卧之处。
  当他才走到王妙君之前,背后传来曹夫人冷冷的声音,道:“龙少腾!你不要碰妙君!”
  龙少腾讶道:“她伤得那么重,在下若不赶快替她疗治的话,恐怕一条命都保不住,你为什么不要我碰她?”
  曹夫人很不耐烦的道:“老身说不要你管,你就不要管,站开!”
  她的语气又僵又硬,但龙少腾却听得出她的内力显已不足,因此说道:“夫人不必阻止在下,最好还是好生调息,免得中气提聚不起来,废了数十年修练之功!”
  曹夫人闻言脸色一整,果然垂目不语。
  龙少腾笑笑,弯腰托起王妙君的上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只见王妙君已呈半昏迷状态,紧抿已变黑的双唇,两眼无力,看来已气息悠悠。
  龙少腾先喂她一颗治伤药丸,然后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在下要将这位姑娘带走,你们都不反对吧?”
  他指称的“你们”,当然包括场中双方的人。
  以草上飞林放为首的蒙面人,并没有表示意见。倒是断肠府的曹夫人说道:“龙少腾!你如果胆敢带走妙君的话,老身誓不与你甘休!”
  她这一用力说话,胸中顿觉隐隐作痛,因此立刻住口不语,垂目调息。
  龙少腾看在眼内,心知那曹夫人说话虽狠,但已无力阻止他带走王妙君,是以猿臂一拦,将王妙君抱入怀中,大步往外走。
  他才走了三、四步,怀中的王妙君突然悄声道:“龙公子,请……请你放……放下我!”
  龙少腾讶然止步,道:“姑娘伤势严重,若不赶忙疗治的话,拖延过久,恐有生命之险,留在这里何用?”
  王妙君露出痛苦的神色,奋力说道:“公子!我……我……不能离……离开这里!”
  她才迸出这么一句话,便昏迷在龙少腾的怀中,因此龙少腾想问个明白,也无从问起。
  他虽然急于要将王妙君送到杨菁菁的松屋,交给杨菁菁疗治。
  但王妙君既然不愿离开,龙少腾不能不尊重她的意见,只好将王妙君重新放了下来。
  他将王妙君放下之后,心里甚是不解,为什么王妙君何以不愿由他带走呢?
  他想了一会,不由得恍然大悟,敢情王妙君是因为曹夫人没有允许之故,而不敢接受他的救援。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龙少腾要救王妙君的生命,就只有两个办法可行。
  其一,就是不顾一切的将王妙君送到杨菁菁那里,其二就是设法得到曹夫人的允许。
  本来第一个办法最是干脆不过,可是龙少腾深知江湖人物,最重师命。曹夫人既不允许王妙君离开,龙少腾假使不顾一切将她带走,王妙君可能因此衔恨在心。
  是以龙少腾考虑之后,觉得他犯不着不顾一切的将王妙君带走。
  如果用第二个办法先征得曹夫人的允许,再带走王妙君的话,龙少腾却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第一,曹夫人对他早有成见,第二,断肠府不一定就欢迎外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有这两层原因,龙少腾觉得要救走王妙君之举,显有相当的困难。
  但是王妙君已经濒临死亡威胁,假若不争取时间予以治疗的话,恐难活命。
  不要说王妙君曾对龙少腾的一段情,以龙少腾侠骨仁心的性格,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那么应该如何想法救走王妙君呢?
  龙少腾心想:干脆不顾一切的将她带走!不,不行,我不能损毁王妙君的立场。说服曹夫人呢?则又困难重重,该怎么办?
  他天性淳厚,加之一向行事磊落,因此才有那么多的考虑,换上别人,怕不是早已不顾一切的带走王妙君了。
  龙少腾踌躇良久,最后终于被他想出一个办法来。
  这个办法是:先将那些与断肠府对峙的蒙面人撵走,使曹夫人有机会可以替手下裹伤救人,那么王妙君便有救了。
  龙少腾想到就做,他舍下王妙君,急步走到那为首的蒙面人之前,道:“朋友!咱们打个商量行吗?”
  那蒙面人因为被曹夫人的“阳关绝唱”所伤,正坐在地上养息。听见龙少腾的话,抬起无神的眼睛,费力的说道:“阁下有什么指教?”
  龙少腾道:“你们双方均已耗费了所有元气,至少还得等到一天一夜之后才有余力重行交手拼斗,在下的话没说错吧?”
  那蒙面人不置可否,龙少腾又道:“你们虽然可以这样僵持对峙下去,以待元气恢复。可是你们双方受伤的人,却急待治疗,朋友你知不知道?”
  那蒙面人道:“知道又怎么样?”
  龙少腾道:“知道便好,除非你们双方无意救治自己的伤者,否则还是听在下的话,就此罢手休兵,替自己人疗伤要紧,你们意下如何?”
  那蒙面人道:“龙少腾!你答应过本人不干预今晚之事,何以要自食其言?”
  龙少腾道:“阁下既然知道在下的名字,必然也知道在下不是个寡信轻诺的人!”
  他顿了一顿,指着那些受伤呻吟的人道:“在下只不过挺身替那些受伤的人说句话,并无意干预你们和断肠府间的事,你信也不信?”
  那蒙面人沉吟一会,道:“既是如此,如果本人听从阁下之意见,率众撤离,阁下能不能保证本人不会受到断肠府的追击?”
  龙少腾想了一想道:“这点本人绝对可以保证!”
  他话才说完,那曹夫人却道:“龙少腾!你不要在老身面前,大言不惭的自作主张,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龙少腾对曹夫人的印象极为恶劣,因此耸耸肩对那蒙面人道:“阁下无须被那老妇之言所惑,尽管相信在下之言,率众离去好啦!”
  那蒙面人似乎觉得龙少腾之言很有道理,犹豫一下之后,便缓缓的站了起来,说道:“本人就听阁下这一次!”
  龙少腾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说动那蒙面人撤离,大喜道:“尊驾好走,恕在下不送!”
  那蒙面人向龙少腾拱拱手,果然指挥和他同来的人,将自己受伤的同伴及尸体,全部撤走。
  龙少腾在确定那些蒙面人已全部离开了断肠府后,对曹夫人道:“在下已经请走你们的敌人,夫人可以安心替贵府受伤的人疗治了!”
  他微一抱拳,准备离去,曹夫人却道:“龙少腾!你趁老身无力阻止你之时,擅自放走那批本教敌人,心里一定相当得意,对也不对?”
  龙少腾道:“不错!这事虽令夫人不甚称心,但在下觉得于夫人并无损失,因此夫人无须责怪在下。”
  曹夫人冷哼一声道:“你擅自放走了那些蒙面人,等于替那些人撑腰,凭这点本府就有足够的理由,视你为敌,难道你不知道?”
  龙少腾怔了怔,道:“在下做这事之时,根本无意偏袒你们任何一方,何况也同时解了你们断肠府之危,既不偏私,也没有意思要你们感激,夫人要怎么想,那是夫人自己的事,恕在下失陪了!”
  他将蓝电宝刀收好,举步就要走开,那曹夫人却厉声道:“龙少腾!你坦白告诉我,那些蒙面人是不是你的同伴?”
  龙少腾愕然的望着她,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曹夫人哼道:“既然不是你的同伙,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龙少腾道:“在下什么时候帮了他们?”
  曹夫人道:“你明知那些人已被老身的阳关绝唱所伤,迟早将命丧在老身手中,却趁此刻老身功力未复之时,掩护他们安全逃走,岂不是很明显的在帮助他们吗?”
  这话使龙少腾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道:“夫人!他们被阳关绝唱所伤诚然不错,可是夫人你本身还不是因为功力消耗殆尽,内力游移不聚,等于也受伤不轻吗?”
  他顿了一顿,又道:“在这种情形之下,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数,凭什么你认为他们必难逃你的手下?”
  这些话都有事实根据,因此曹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语,只听龙少腾又道:“在下因不忍任你们双方受伤的人,因得不到适时的疗治,而白白丧失生命,才出面管了这么一次闲事,如果夫人仍然不以为然,在下也不想多作解释,告辞了!”
  他一说过话,头也不回的往外便走。
  可是当他才走了几步,背后的曹夫人却又叫住他道:“龙少腾!你且留步等等!”
  龙少腾道:“夫人如果没有其他话说,在下还是劝你赶快治疗那些伤者要紧!”
  他担心王妙君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因此很不愿意跟曹夫人纠缠下去。
  那曹夫人却道:“龙少腾,你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些受伤的人设想,何不留下来协助老身救治他们?”
  龙少腾虽觉曹夫人这个要求有点意外,但他认为这种要求还算合理,因此没有拒绝道:“在下很乐意效劳,不过,在下对这医道之术,所知不多,只能做夫人的帮手打杂而已,如果夫人不嫌弃的话,在下就留下来!”
  曹夫人露出笑容,道:“那么你先将老身扶起来再说!”
  龙少腾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伸手就要扶起曹夫人。
  不料他才俯身过去,倏觉指风袭体,那曹夫人居然猝然发招攻他!
  这时两人距离不及半尺,那曹夫人又是突施攻击,龙少腾猝不及防,发觉之时,穴道已被点中。
  曹夫人一指奏功,徐徐站了起来,对着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龙少腾道:“姓龙的小子,你完全没防到老身这一手吧?”
  龙少腾道:“夫人是武林中名重一时的人物,做出这种宵小行径,也不是件什么体面的事,值不得夫人如此沾沾自喜!”
  曹夫人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哇哇叫道:“龙少腾,你一手使得本府两名高手功力消退,已足够老身将你碎尸万段,如今又勾结人手,暗袭本府,老身吃力施小计,将你擒下,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龙少腾冷冷道:“夫人将杨菁菁的王妙君两位姑娘功力散退之事,扯在在下头上,已够勉强,如今再将断肠府被袭之事,推在在下身上,不是显得太过份了吗?”
  曹夫人道:“你不用强词夺理,企图卸责,反正你已落在老身手中,就得任凭老身处置,由不得你说嘴!”
  龙少腾听她这么一说,心知多言无益,遂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曹夫人缓缓举起她手中的龙头拐杖,对准龙少腾的后脑道:“姓龙的小子,老身今日若不将你击毙杖下,绝难消除心中之恨,你认命吧!”
  她咬牙切齿的将话说完,蓦地运起功力,一杖朝龙少腾的头颅,全力猛击下去!
  龙少腾只觉得脑门一阵昏眩,眼睛发黑,人便失去了知觉。
  他的神智仍然没有完全泯灭,下意识之下,但觉得好像跌进了一个冰冷冷的山窟里,浑身被冻得发抖,咬牙打战的发抖。
  渐渐地,他觉得很渴,渴得想抓起周围湿漉漉的泥土,送进口中。
  然后心中一阵惘然,疾什么也不知道了。
  东边升起了一轮旭日,灿烂夺目的阳光,缓缓的浸入大地,将断肠府的一片劫后景象,照得格外凄凉!
  杨菁菁带着惶恐与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自己的庄院,逐个寻找自己的门人。
  她费了很久的时间,才来到龙少腾倒卧的地方。
  当她发现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倒卧着一片尸体,不由感到一阵昏眩,心想:完了,所有的人都死啦,我该怎么办呢?
  不是吗?龙少腾蜷伏着上身,一动也不动,身侧斜斜的躺着曹夫人,还有王妙君、程云松,以及其他人。
  现场静悄悄地,连轻微的呻吟声都没有,这情景怎能不叫杨菁菁柔肠寸断,觉得什么都完了呢?
  她噙着眼泪,开始逐一查看是不是还有未断气的活人。
  当她堪堪伸手探查曹夫人的鼻息之际,曹夫人倏地将眼睛张开,瞪着杨菁菁道:“菁菁!那……那姓龙的……是不……是已……已经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杨菁菁吓了一大跳,等到弄清楚曹夫人还未死之时,不由欢声道:“姨妈,你没关系吧?”
  曹夫人声音微弱,拼着全力道:“快……快告诉我……那姓龙的……”
  杨菁菁知道她想知道龙少腾的状况,乃迅即伸手触探龙少腾!
  她的手才接触到龙少腾冰凉的身体,心里猛地一沉,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曹夫人久久没听见杨菁菁的反应,催着问道:“他……他怎么啦?”
  杨菁菁只觉得天地倒旋,低声道:“他……他死啦!”
  曹夫人居然轻松的透出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的道:“死了?那姓龙的死了?”
  她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杨菁菁,继续又道:“我拼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居然一杖击毙了他,此刻虽则感到力脱气散,能除了老身心腹之患,也是使得的!”
  杨菁菁突然睁大了双眼,嘶声叫道:“什么?他……他是姨妈你杀死的?”
  曹夫人被杨菁菁那种哀痛的表情骇了一跳,道:“姨妈还不是为了你才杀他的!”
  杨菁菁木然的望着曹夫人,好一会才吃吃的笑出声来,笑得泪眼盈盈仍不停止。
  曹夫人“啪”一声伸手打了她一下耳光,杨菁菁怔了一怔,停止了笑声,哭道:“他死了?龙少腾死了?”
  她徐徐走到龙少腾的旁边,两手轻轻的摸抚着龙少腾惨白的脸,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就死了呢?为什么啊!”
  曹夫人大声叫了她数次,杨菁菁仍是没有理会,她奋力将龙少腾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了开去!
  曹夫人见状大急,用拐杖支起身体,向前企图阻拦。
  可是因为她已力脱气尽,本就使不出力气来,是以被杨菁菁轻轻一推,一个立脚不稳,便重又栽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杨菁菁,抱着龙少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