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相赠阴雷 海窍枯僧
2019-11-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向芳淑正在又焦急又希冀之中,忽然前面人影一闪,现出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幼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圆领斜襟,短装道衣,项下一个金圈,肩插拂尘,裤短齐膝,赤着一双粉嫩雪白的双足。面如美玉,绿发披肩,修眉插鬓,粉鼻堆琼,唇如朱润,耳似瑶轮,一双俊目明若曙星,寒光炯炯。一身仙风道骨装束形相,活似观音座下善才童子,端的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令人望而肃然起敬,决不敢以年幼目之。向芳淑本没有见过这位仙长,忽然福至心灵,一见面便纳头跪倒。刚一跪下,猛想起这人相貌打扮和师父常说的“极乐真人”李静虚相似,念头一转,且不说破,以防万一猜错,只恭恭敬敬先叩了九个头,谢完救命之恩。然后跪请仙长赐示法号,以便称谓。

  此人正是极乐真人,自从成都破慈云寺剑斩绿袍老祖之后,一直游戏人间。这次原是无心路过终南,远望数百里外妖气弥漫,上冲霄汉,料知正派中有人被困,也没寻思占算,立即赶来。及至飞近一看,九烈神君孽子黑丑同了两个华山派门人,正在围攻一个年才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想是年轻道浅,妖法太强,虽有师传“纳芥环”护身,并不能完全发挥此宝妙用,已被群邪似抛球一般,在烟光邪火重重包围之下,震荡翻滚,毫不停歇,人已万分不支,眼看要遭毒手。真人见此不禁发怒,动了义愤,扬手一“太乙神雷”打将下去。真人道法高深,所用“太乙神雷”自成一家,发时只就空中乾天罡煞之气,连同空中原有的雷电一齐聚拢,用本身所炼太乙真火发动,同时打下,更能生死由心,妙用无穷。当时千丈雷火金光如雷海天坠,火山空坠,比电还疾。这一震之威,除将黑丑、妖妇有意放走外,池鲁早为雷火所殛。

  黑丑看出雷火厉害,惟恐逃时受阻,情急之下,抓起几粒“阴雷”朝后打去。真人本意想破他“阴雷”,忽然想起一事,又见芳淑受震昏晕,随手一指,金光照处,使其神智清醒,落向地上,同时收了她的“纳芥环”,跟踪追去。黑丑见敌人跟踪追来,自己那快遁法竟被追近,一时情急,回手乱放“阴雷”。真人将“纳芥环”放起,隐去宝光,迎上前去,不等爆发,便已收去。每值一雷打到,便一停顿,黑丑惊惶忽遽之下只当是“阴雷”的功效,同时又想起这人与父亲常说的极乐童子形相相似,总算自身瘦小,永不轻视幼童,敌人来势又汹,不曾冒失迎敌,如真是他,稍迟一步,焉有幸理!愈想愈寒,惟恐追上,便将“阴雷”大把发之不已。

  真到半葫芦“阴雷”发完,真人才住了追赶,喝道:“速学尔父,闭门悔过,或者异日还能免死,否则你固难免诛戮,你父也受你连累了!”说罢,随即回转。见向芳淑虔敬知礼,根骨也是上品,愈生怜爱,含笑唤起道:“我是极乐童子。”何芳淑口称:“太师伯。”重又下拜。真人笑道:“我与令师祖只有一面之雅,令师倒也见过几面,怎可如此称呼,礼更多了!快些起来,我有话说。”芳淑起立恭答道:“太师伯修真在家师祖以前,又与峨眉祖师长眉真人同辈至交,师侄孙入门不久,道浅力薄,本不该冒昧下山,只为家师不久兵解,惟恐侄孙等难于成器,只等峨眉开府,便要引进到齐真人门下,照未来说,至少也该称呼太师叔才是,岂可乱了班辈!”

  真人笑道:“由你由你!那‘纳芥环’现在我手,无须愁急。令师既然传你此宝,为何不将妙用传全,只供防身之用,致你受此大险,是何缘故?”芳淑躬身答道:“也是侄孙性情躁妄,因听师姊们说,此次峨眉开府,无论新旧门人,俱都积有好些外功,受业之时,并还自陈以前功过。侄孙入门年浅,平日只在本山采药炼剑,惟恐入门之时无以自见,就不为同辈所轻,自己也不是意思,再三央告家师,出山积修外功。家师被磨不过,恐弟子只一口飞剑,难经大敌,师恩深厚,不惜以镇山之宝相赐。因为时日已迫,立功心急,没等炼到火候,便自下山。到此数日,侥幸除了几个妖人,救了一些被害人民。中间虽遇险难,仗着小心应付和此宝防身,竟免于难,方自窃喜。不料近日先遇一个妖妇,为夺小雁谷地底藏珍,苦斗三日夜,被她诱向妖党洞外困住。幸蒙芬陀太师伯相助脱难,还得了一件前汉仙人张免遗留的‘青蜃瓶’,因为不知用法,已交芬陀太师伯重炼去了。适才诛一妖人,刚刚被他脱逃。不料又被妖党邀人寻来,如非太师叔赐救,几遭不测。”

  真人笑道:“难得你一个稚年弱女,孤身一人,因为向道心诚,居然不畏险难,于群邪四伏之区,畅所欲为,志固可嘉,尤堪怜爱。可惜我此时无以为赠。适才逃去的妖人名叫‘黑丑’,他那‘阴雷’虽是邪法,却能以毒攻毒,别有妙用。将来有几位散仙均需此物。无如他们得道多年,决不肯向妖邪拉拢张口,你们后辈得了献上,他必笑纳。我故意追赶黑丑,便为收取此物。因是收发由他心意,一触即裂,原意收它甚为费事,为省手脚,故将此‘纳芥环’借去一用。现收不少在此,我已有禁制,非那几位道友的功力,不能随心应用。现以赠你。到了开府时,只要当众取出,自有人来向你答话,只对方不是异派中来的外客,便可送他一半,不可全送,等第二人来索,还可多做一分人情。这两人决不负你,必有好意,无论何物只管收下,到时我也许暗中代你为力,只休对人说起好了。”说罢,连环带那“阴雷”一齐递过。

  芳淑还欲请示先机和他年成就,只见金光满眼,真人已无踪迹。当时惊喜交集,出于望外,连忙望空拜谢。起身一看,那“阴雷”每粒只绿豆大小,晶翠匀圆,甚是可爱,想不到竟有那么大威力。再看妖人尸首,连同先那一具,俱无踪影。知是真人行法掩埋,自己就在面前,一丝也未觉察,敬佩已极。满心欢喜,径向城市中飞去。不提。

  黑丑当时吓得连头也没敢回,哪还有心思再顾妖妇,径直逃回山去。满拟向父母哭诉,下山为他报仇,不料反吃禁闭宫中,关了许久。每日思念妖妇,无殊饥渴。所以一出山,便去寻找,却未寻到。妖妇当年亡魂逃走,下落不明,黑丑打探多时,也无消息。后在夜明岛小仙源偶遇岛上散仙“明霞神君”韦熛,得知妖妇受人挑唆,同了道友钟璕往金钟岛寻人斗法去了。黑丑以为散仙中还能有甚可畏人物,并未详问金钟岛上有何人物,便自飞去。未料二人已死于“冰魄神光”之下,适值岛主叶缤不在,黑丑用“阴雷”伤了岛上几个女侍,结下仇恨,终于被叶缤追寻到踪迹,恶满伏诛。

  九烈神君全仗悍妻枭神娘援引入道,加上自身种种遇合,才得今日。修道数百年,一意采补,只应悍妻之请,生此孽子一点精血,又是生来异质,夫妻二人爱如性命,不料为人所杀,连所炼三尸元神全都消灭,不曾逃回一个!叶缤知道,此事就算九烈神君知难忍隐,乃妻也不肯罢休。恐非敌手,便去武夷绝顶,将生平唯一男道友谢山借去的一盏佛家至宝“散花檠”索了回来应敌。

  那谢山是一位介在仙佛之间的散仙,既通禅悟,又晓玄机。与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两世至交,俗家本是一位文雅风流的贵公子,嗜酒工吟,年甫三十便积诗万首,传诵一时。后来弃家学道,为散仙中有数人物,隐居武夷山千石帆潮音小筑自建的精舍以内。地当武夷绝顶,四外俱是危峰层峦,飞鸟不渡,仙人多居名山窟宅,他独喜楼居,仗着仙法神妙和原来的天生奇景,把一座潮音小筑布置得灵淑清丽,美景无边!叶缤未成道前便和他是通家世戚,所以两人交谊最深。

  那“散花檠”形制古雅,乃是万年前美玉精英所制,叶缤原是无意而得,到手不满十年。这日因往武夷去访谢山,路过澳门附近,时当月夜,风静无云,碧海青天,空灵境界。忽见远远碧浪如山,突涌天半,浪头上有一形似夜叉又胁生双翼的怪物,正由海内冲波而起,已离海面百十丈高下。先是身后青荧荧飞起指头大小一点星光打向身上,一闪即灭。跟着便听“叭”的一声爆音,惨啸声中,怪物立被炸死。怪物一死,水面微微荡了一阵,也就平息,依然是万里晶波,光明景象,更不再有异状。而先前那点青光小而不强,又为飞涛所掩,如换常人,直看不见。

  叶缤因仗得道多年,见多识广,看出是件奇珍异宝。暗忖:“目前水仙只紫云三女、‘翼道人’耿鲲、陷空岛陷空老祖等有限几人是在海底居住,余者名为水仙,所居都是陆地。并且这几处分在东、南、北三海,地绝幽远,最近的相隔中土也数万里。这邻近省治,平日市舶往来,帆樯成阵的海口冲要,繁闹之区,怎会有这类高明之士在水底隐居?那青光虽看不出路数,生平仅见,但极灵异神奇,正而不邪,决非异派妖邪和水中蛟蜃所炼法宝丹元之比。看那神气,分明是有人在彼清修,怪物前去侵扰,看出对方不大好惹,逃遁不及,吃宝光追来打中,登时诛却。”

  叶缤不由动了好奇之心,竟欲入海探看,到底是什么人物。便把身形隐去,行法辟水,直下海底。她初意离海岸近,必不甚深,哪知怪物起处的下面竟是一个海窍,深不可测,直下有三千多丈才到海底。只见白沙平匀,海藻如带,摇曳纷披,深海中的怪鱼修鳞,千奇百态,栩栩浮沉游行于断礁瑚树之间。心中悬忖:“适才许是一位水仙在海底路过,与怪物相遇,诛却以后已自走去,否则怎会不见一点形迹?”正在徘徊欲上,忽然觉得那些怪鱼只在身前一带游行往来,心中微动,回身细一查看,那地方已离海窍尽头边壁不远,广只百亩,地面上有着不少五颜六色的珊瑚树,大都合抱,纠曲盘纽,形态奇古,各色皆备,尤以翠色的为最好看,从未见过,光怪陆离,灿烂非常。心想:“原来这里竟生着这么好的珊瑚,如此粗大,世间所无,至少也是万年以上之物。”

  方欲拔起两株带赠好友,猛一眼瞥见正中心倒了一片亩许大小的礁石,将两株大珊瑚压倒折断,石头也凌空搁在珊瑚之上,分明新倒不久。知道当地最是宁静,微沙不扬,礁石乃海底沙虫所积,坚附海底,怎会无故自拔,形势又和人掀起一样?一路循踪赶去,直到壁窍之下,忽发现地底有一洞穴。上面仍是重波,齐着地面以下,并无滴水,大小形式俱与前见礁石相等,越知有异。再定睛一看,洞穴靠壁一面,凹将进去,内里有一六尺高的佛龛,龛中盘膝坐着一个枯僧,左手持着一个玉石古灯檠,右手掐诀,斜指灯芯,面带愁苦之色。同时又看出先前原有几层禁制,已破去了一半,封洞大礁石也被揭去,最奇是那灯芯并未点着,却有一穗虚焰影,势绝飞舞,人只离洞口一近,灯焰便渐明显,现出极淡的青光,人一退后,又复如初。知是一件至宝,适才杀死水怪的青光必由此出!

  要换别人,早起贪心入洞盗宝,惹出事来。叶缤毕竟修炼年久,道心清宁。又见那枯僧已在海底坐化千年,身有至宝,竟未受到侵害,佛法禁制,厉害可想。暗忖:“现时这里虽然受了怪物侵扰,门户大开,也只将外重禁制破去,依旧不能深入。看水怪死时惨状,人虽坐化,灵异神通犹存,此事万万不可造次!并且对方在此埋藏法体,用心如此周密,他能保存不坏之身,不为海水虫沙所蚀,未始不是仗此法宝,就能取去也于理未合。不过今日幽宫洞启,劫运也是将临,所以面容如此愁苦。自己本是来访谢山,近在武夷,顷刻可以往还,何不把他寻来,商量看是给他照样行法封固,还是迁埋别的隐僻之处,免得怪物同类又来扰害。想到这里,再看那枯僧面上的愁容渐敛,似现微笑,益知所料不差,心中高兴,便即合掌通诚祝告。

  (按:这里一段叙叶缤、谢山两人间的关系,最是隐晦,与本书中最有趣的人物“小寒山二女”,有莫大关系。“小寒山二女”的故事,下文有详述,此段也不可忽略。”)

  枯僧除口角似带微笑之外,并无别的朕兆。试作欲下之势,青灯火焰忽明,光景荧活,似欲离灯飞起。不敢冒昧,只得离海急往武夷飞去。到时见谢山手里拿着一片旧黄布正在出神,面有忧色,见叶缤来,便随手收起。叶、谢二人由总角戚友变为数百年同道至交,彼此极为亲敬,虽觉谢山平日夷旷冲虚,生平又无一个仇敌,不应面有忧容,因为急于述说海底奇事,略问两句,谢山饰词,一说也就丢开。随即叶缤便说了海底所遇。谢山闻言大喜,忙说:“枯僧所持古灯檠乃前古佛门至宝‘散花檠’,又名‘心灯’,来历详情此时当难全知,如得到手,将来你我大是有益!”

  叶缤先还觉得无故夺人防身护体之物,不是正经修道人的行径,谢山却力说无妨,道:“这位道友藏真海底,当时必是防有仇人伤害,事隔千余年,冤怨已消,仇人也自转劫,无力相害。他既不愿永沦水底,更防怀宝伤身,受别的妖邪水怪侵害,我们只消将他法体移埋,至于所设禁制和佛灯神焰,我俱能够抵御,此时踪迹已现,速去勿延。”叶缤不便过于拦阻,只得同往,回到原地,想不到事情极其顺利。

  先是谢山在洞里喃喃默念,手又掐诀,看不出是在念咒,还是通诚祝告。念完,手指处,水便分开,下面禁制全失灵效。灯上佛火快要飞起,吃谢山掐诀制住,却令叶缤收取。到手以后,枯僧双手忽然下垂,落向双膝盖上,玉灯檠也不再生异状。一点没费事,便连佛龛摄起,移向武夷绝顶千石帆谢山仙居左近,叱开石壁,埋藏封固。还拔了好几株万年珊瑚回去。叶缤知彼此法力道行相差无几,这次谢山独有成竹在胸,事若预定,好生奇怪,再四盘问,终是饰词遮掩。后来仅说:“那枯僧和我二人必有前因,无如事隔千余年,毫无端绪,我二人此时法力尚算不出,不久齐道友峨眉开府,内有不少佛门神僧神尼,到时转托询探,始能深悉。”叶缤不知他是否藏有难言之隐,只得作罢了。

  谢山说此宝乃叶缤发现,坚欲相让,叶缤自是不肯,才商定在未问明来历因果以前暂为叶缤所有,但是用法不明,暂时只好各按本身法力一同习炼,使彼此均能运用。等到二人悟出玄机,可以随意应用时,才知此宝内藏前古神油,始能发生佛火妙用。檠柱藏油本来不多,又经两人习炼时糟践了一半,发觉已自无及,因为此宝有伏魔之功,法力不可思议,二人仅悟出了一半,已有绝大威力,因此互相珍惜,轻易不肯妄用。前两月谢山将宝借去,寻一神僧参详,没有送还,叶缤因将黑丑杀死,恐九烈神君寻仇,特去取回,不料却无意中给“妖尸”谷辰一个重创。

  叶缤在重创谷辰后,以本身真气,收回谷辰震散的“冰魄神光”,颠仙等人全在一旁观看,岳雯等人又请她施展“冰魄神光”,一新耳目。叶缤忽然心动,知道仇人来寻,连忙飞起。刚到上空,便听东南方遥空中起了一种极尖锐的鬼啸之声,凄厉刺耳,愈来愈近,令人闻之生悸。跟着便见天际有一黑点移动,展布开来,立时黑海飞空,晴日无光,晃眼将天遮黑了大半边。也看不出是云是雾,只似一大片黑的天幕,遮天盖地,疾如飞潮云涌一般,直朝元江大熊岭这一带卷将过来。立时狂飙大作,江水群飞,晴日匿影,天昏地暗。声势之猛烈浩大,急骤险恶,休说云凤、魏青等新近入门诸人,连刘泉、赵光斗久经大敌,也都从未见过。俱各大惊,纷纷将法宝飞剑放出,正待飞身迎上前去。颠仙知道来敌虽强,上面三人尚能应付,否则众人更非其敌,上去白白受伤,此时只宜防身谨守。一面忙喝:“速自防身,不可妄动!”一面施展禁法,想将众人阻住,不令上去。

  余英男自从日前得了南明离火剑,因是教祖回山,亲授本门心法,妙一夫人又怜她向道坚诚,身受多日寒冰冻髓之惨,小小年纪备历灾危,特降殊恩,代向妙一真人关说,将微尘阵中长眉真人遗留的仙丹赐了一粒。她以前打的底子原好,回生以后,又经众同门日夕指点,自顾开府在即,惟恐入门太浅,到时百不如人,用功极勤。这一服灵丹,更平添了若干年的功力,虽只短短时日,已然身剑合一。适才南明离火剑一举成功,竟使那么厉害的老魅受伤逃去,不由心雄气盛起来,首先驾遁光飞起。

  余英男一起,凌云凤敌忾同仇,又自恃有“神禹令”前古至宝威力,也跟着飞身而起。颠仙未及拦住,方替二人担心,待要拦住下面众人,再行飞身上去防护时,先后不过分许功夫,天边黑影已自飞近,快要飞到元江上空。猛由黑影里射出千万点金绿色的火星,隐闻爆音,密如贯珠,直似洒了一天星雨,飘空急驶而至。对方敌人却一点也看不出,这时天地昼晦,如非众人俱是炼就慧眼神目,已然伸手不辨五指!

  余、凌二女所御一红一白两道剑光,连同凌云凤手上“神禹令”所发出来的一股青朦朦的宝气,正朝对面黑影星光飞迎上去,黑暗中宛如两道经天长虹,看得逼真。眼看两下就要接触,倏地空中一亮,竟在余、凌二女面前现出千百丈彩光,将来的黑影妖火一齐挡住,层霞撑空,顿成奇观。可是动作快极,两下里才一接触,未及看清,猛又听“叭”的一声,一点酒杯大的淡黄光华忽在黑影深处闪了一闪,便即爆裂,化为红、白、蓝三色千万道奇光精芒,满空飞射!只听一声极凄厉的怒啸过处,黑影中现出一个披头散发、乌面赤足的妖妇,破空飞去,晃眼无踪。前半黑云妖火被佛光爆散,现出日影,渐复清明。那后半黑影妖火却似雨后狂风之扫残云,疾如奔马,齐向来路退去,真个来得迅速,去得更快,一眨眼便到了天边,等定睛仔细再看,已然不见痕影。

  余、凌二人只见到妖妇形影,稍纵即逝,连想扫荡黑影妖火都未做到。共总不过半盏茶时,重又清光大来,复了光明景象,空中五人也相继飞落。原来叶缤见来势如此急骤,必是仇人想乘自己新挫之余,骤出不意,猛下毒手。正好将计就计,迎头给她一个重创,和杨瑾到了空中,飞升极高,隐身埋伏。等敌人一到,由叶缤先放“冰魄神光”出去,等敌人施展全力发动妖法,杨瑾再将佛灯上神焰飞射出来。那来的敌人乃九烈神君之妻枭神娘,果然神通广大,机警已极。佛火神光一经爆裂,便知敌人有此至宝,今日难讨公道,竟不再交手,怒吼一声,施展妖遁破空逃去。那满空黑影,全是九烈夫妇多年来所炼地煞之气,连同万千“阴雷”,均与妖人心灵相应,有无穷妙用。在这等形势之下,不特没有全军覆没,反被她随身收去,一任施展法宝飞剑,一点也没有追上,众人都惊异不置!

  当下郑颠仙便请众人同往苦竹庵小聚,就便分赐众后辈金船中得来的宝物,于是同往前殿中坐定。颠仙笑问:“叶道友可还有事吗?”叶缤道:“贫道因峨眉开府,群仙盛会在即,亟欲一往观光。无如与峨眉诸长老素昧平日,未接请柬,不好意思作那不速之客。因谢山道友与极乐真人知好多年,意欲托向妙一真人致意,本打算此间事完,再往武夷绝顶千石帆潮音小筑去和道友商量,不料遇到杨姊姊是我前生骨肉之交,她与峨眉诸老两世渊源,正可不必舍近求远!”诸葛警我忙接口道:“这次峨眉开府,遍请海内外诸仙道友,事前惟恐遗漏,诸位师长曾经四出访问,近已会期在即,信使四出,叶仙姑的请柬尚在途中,便许是离岛日久,已然送去,没有见到。”杨瑾笑道:“诸葛道友哪里知道!如是别位道友,峨眉诸位长老尚不至于遗漏,独于这位叶岛主却是难说。她所居于金钟岛在南极尽头,相隔太远,极少人知,加之叶岛主与峨眉素无渊源,我看请柬十九不曾发出,无须掩饰。叶岛主决无怪主人疏忽之理。不过这次局面之大,独步千古,到日不问何派中人,只要自问够得上去观光的,虽然未受延请,一样也可前去观光。似叶岛主这样道力高深、人品纯正的,正是座中佳客,何况又是我的两世至交。就连今日在座诸人,就非峨眉门下,也都声息相通,异途同归,任何一人去一提说,请柬便立刻飞到了。”

  正说之间,忽然一道红光直飞进来。众人看出那光正而不邪,但又眼生,看不出是何宗派,微一惊奇,叶缤手扬处已接了下来。竟是谢山武夷发来的一封飞剑传书,内中并还附有峨眉的请柬。大意是说,昨日叶缤取了“散花檠”走后,今早极乐真人忽然来访,说起新近路过峨眉,偶遇玄真子邀往凝碧崖小叙。听妙一真人说起叶缤,早欲奉请,以所居小南极一带岛屿如林,修士甚多,枭鸾并集,派门人送柬,恐生出波折,飞剑传书,微嫌冒昧。知极乐真人将有武夷之行,谢山又是叶缤的好友,请转托向叶缤致意。真人刚到不久,二人请柬也由峨眉飞到。因真人约同访友,恐叶缤赶回相左,算出人在苦竹庵,故以飞书相告。叶缤为人外和内傲,虽然亟欲观光开府之盛,不请而赴,终觉不甚光辉,这一来正合心意,甚是高兴。将红光放还以后,决定同了杨瑾先去川边倚天崖拜谒过芬陀大师,同往峨眉赴会,不再他去。

  颠仙笑道:“叶道友既无甚事,现在开府期近,诸位师侄均须赶往,且等我打发他们走后再谈吧。”说罢,便命诸女弟子将昨晚元江所得宝物取出。颠仙先取了九口长剑交给“怪叫化”凌浑门下刘、赵、俞、魏四人道:“此剑乃黄帝大战蚩尤时用以降魔的‘九宫神剑’,烦交令师重行祭炼传授,自有妙用。”另外又取出了十余件长短大小不等的戈、矛、刀、剑之类出来分给在场诸人。说道:“金门至宝为数甚多,此次刚刚进了头层塔门,便为妖尸所扰,加以金蛛力竭,除‘归化神音’外一切奇珍异宝均未取出。可是这些古兵器均是神物利器、非比寻常,各凭师传心法,便能与身相合,具大威力,‘九宫神剑’如若会用,更是神妙,此时不及详说,众弟子有不明白的归问各人师长,自知源流用法了。”

  分时,颠仙因叶缤、杨瑾、玉清大师三人出力最多,叶、杨二人更是同辈客体,曾请自选。三人始而谦谢不取,颠仙再三劝让,才各取了一件小件的。叶缤得的是件形似戈头的短兵器,到手便转赠给凌云凤。玉清大师所得,恰与叶缤相同。起初二人随意拿取,到手才看出是一对形如符节、阴阳两面可以分合之宝。索性一并转赠云凤,道:“此宝名为‘戈符’,原分阴阳二面。既可辟邪驱祟,复能阴阳分佩,互为告急,无论相隔多远,均可赶来应援。此外妙用尚多,一时也难尽说。不过尚须重新祭炼,始能应用。归告凌师叔,自会详为传授。此次峨眉开府,门下诸弟子所得法宝均须呈献,由诸师长一一传授,指点用法,到日自知就里。”

  杨瑾取了一块黑铁,长不及尺,约有二指来宽,一指来厚。上面满布密鳞,腹有古篆,形似穿山甲,腹下却倒拳着十八只爪钩,刻制极为精细诡异,通体乌黑,谛视并无光华。那古篆文也是初见,在座诸人自郑颠仙以下,竟无人识得此宝名称用法。杨瑾料非常物,因与余英男一路同来,见她根骨既厚,人更谦婉,甚是投缘,知道三英二云,各有仙剑随身,多有奇遇,得了好些奇珍异宝,内中只英男一人受苦最深,入门较晚,新近得了一口南明离火剑,别无长物,便笑赠她道:“此宝我虽不知来历,看这形制当非常品,我送给你,回山再求掌教师尊传授用法吧!”英男已经得了一柄金钺,知道芬陀、杨瑾对己十分期爱,略为谦谢了两句,便即拜受。

  分配既定,除杨、叶、凌三人因颠仙留住少谈,并须绕道川边倚天崖拜谒芬陀大师外,玉清大师、诸葛、岳、孙诸人本已到过峨眉,奉命来此,正好同了英男、湘英等做了一路,赶了回去。刘、赵、俞、魏四人也自赶回青螺准备,待奉命之后,再随师父同往峨眉赴会。于是纷起拜辞飞去。

  (卷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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