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一剑情深》

第三十八回 险中险濒临险境幸生还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这一来,叶映红更肯定前面那人,是施放蓝蛛之毒的人,略停了一停,立即又追向前去,这一追,却追到了天色漆黑,尚无结果。
  叶映红估量少说也已追出了百余里地,四周围仍是茫茫草原,无边无际,天色已黑,再追也是无用,只得来到河边,略事休息,望着河水,心事重重,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刚叹完,想要在河滩上割些干草,草草休息一阵时,忽然身旁也传出了一下叹息声,叶映红猛地一怔,手在地上一按,直跳了起来。
  这一下动作极快,而她手在地上一按的力道又大,直跃起了丈许高下,藉着星月微光,只见一溜黑影,箭也似地向前射了开去,叶映红在半空中提了一口真气,大声责叱,道:“那位朋友,何以行踪诡秘,不肯露面?”可是她只讲了几个字,用尽目力望去,那黑影巳然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身法之快,不可想像,叶映红立即身子一折,一式“雁落平沙”滑出三四丈开外,又向前直追了过去。
  一面追,一面回味刚才所听到的那一下叹息声,只觉得那叹声,竟和自己所发的声音差不多,大有刻意模仿的味道,可知当然不是野兽,但是所发的声音,却又沉重之极,像是真气未纯,但那人来去如飞,轻功比自己还好,又绝对没有连真气都未练纯的道理!心中越是纳闷,便越是要向前,追去看个究竟,一口气,竟然奔驰了一夜。这一夜工夫,她少说也跑出了两百里有多,等到朝阳升起,非但不觉得疲倦,而且因为连夜奔驰,真气鼓荡冲击,无意中将所服蓝田玉精的作用,全都发挥了出来,到了早上,倍觉精神,只见前面半里许,草丛无风自动,知道那人仍在前面,不停地追了下去,只要自己气力不减,一定可以追到,索性仍不停止,几个起伏,向前扑去,但一任她怎样快疾,总是见到草丛在她前面半里许耸动,也就是说,她功力已有进展,和那条人影快慢相同,只不过因为本来就差着半里,因此追来追去,仍是追不上他!
  一连三日三夜,情形仍是如此,叶映红盘算着在这三日三夜之中,少说也跑出了一千多里,那大河尽头,尚未见到,草原却已然跑尽,来到亘古未有人到过地方,花、石、草、木,像是全与平时所看到的大不相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叶映红本来已然想住足不追,但是没有了草丛的掩遮,那人时时在树旁石角出现,又引得她不想住脚。
  到第三天晚上,午夜时分,叶映红便听到远远传来了一种轰轰发发的声音。那声音越向前跑,越是响得惊人,从听到声音起,只不过向前跑出了六十余里,已然如千军厮杀,万马奔腾,又像是不知有几千面鼓,一起在敲击一般,声势之猛恶,简直不可想像,叶映红曾经到过旋风岛上,那岛上的巨风呼号之声,乍一听到,已然令人惊心动魄,但是和如今那声音相比,却还如小巫见大巫,根本无法比拟。
  叶映红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暗忖自己莫非已然到了天尽头?以至听了这样怪异的巨声?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慢了些,才转过了一个山谷,眼前突现奇景。
  原来眼前一座悬崖,高可千仞,仰头望去,也望不到顶,那悬崖不但高,而且宽可百丈,真如一幅其大无比的大屏风,而在悬崖之上,却流下一道急骤已极的大瀑布来,直注人大河之中,已然到了大河的源头!那瀑布几乎将整个悬崖,全都布满,只在两边留下尺许阔的地方,未为瀑布所侵,在月色下看来,整座悬崖,又像是银子打成的一样,说不出的壮丽,说不出的奇幻。叶映红不禁看得呆了,好半晌,才记起自己是为了追赶那神秘之极的人影,才来到此处的。
  本来,叶映红三四天来,一刻不停,就是为的追赶那人,似乎绝对没有忘记的道理,但是到了大河的源头,一则因为那瀑布的声势,惊天动地,二则因为那自然界的奇景,壮丽无匹,令人一见,便整个心神皆溶化在眼前的奇景之中,因此将其他一切事物,全都抛开,甚至感不到自己的存在,则一时间忘了所为何事,也绝不是什么出奇的事了。
  叶映红一想到自己是为追那人而来,立即四面搜寻那人的踪迹。因为去路全被那座大瀑布挡住,若不是翻越过那座悬崖,任谁也无法别觅他途!叶映红四周围仔细看了一遍,并不见那人的踪迹,心中正在疑惑,并无可供人隐藏之处,何以不见了那人?
  正在思疑,偶一抬头,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正向悬崖之上爬去!
  那悬崖满布瀑布,水流向下冲击之力,绝非人力所能与之抗衡,但那人却在悬崖边上,瀑布未及的那尺许宽的地方,向上迅速攀缘而上,只见水珠在他身旁,纷纷爆散,那地方虽然未有瀑布,但自古以来,就为瀑布溅出的水珠浸润,其滑无比,那人向上之势,也不甚急骤,叶映红一顿足,暗想一不做,二不休,绝无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便放弃不追之理,说不定上了悬崖,便可以见到方敏哩,身形掠过,也来到了悬崖下面。
  一到了悬崖下面,瀑布声之响,更是震耳欲聋,叶映红一提真气,便向悬崖之上贴去,身子一扭动,向上升高了三尺,但略一松气,却又滑下了尺许来!叶映红暗想,那悬崖如此之高,照这样爬法,什么时候才能够爬了上去?不如另出计谋。此时她人就在瀑布边上,全身早已湿透,想了半晌,突然一拍手,失声道:“真是傻子,现成放着那柄绿剑,为什么不用?”忙掣出绿剑来,向上一抛,只听得“铮”的一声,一道绿虹,那剑巳然插入峭壁之上。
  叶映红足尖一点,一跃而上,抓住了剑柄,伸出右掌,贴在峭壁之上,运起内劲回吸之力,就以一掌之力,支持全身,左手再将绿剑拔出,向上抛去,抛高丈许,一提真气,又向上升去。
  这一来,自然要快了许多,本来可以将那人追上,但只惜她在峭壁下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到天色大明时分,虽然来到了峭壁顶上,那人也已然不知去向。
  叶映红仔细打量,只见峭壁之上,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天湖,湖水澄澈,湖边怪石累累,也不知道那人是藏在什么地方,向前走了丈许,顺手摘了些野果子充饥,陡然间,在一块大石旁边,听到了一阵爬搔之声。叶映红一听到声音,心中便是一怔,一只果子,只不过咬了一口,正觉得其味甜美异常,但也不再咬了下去,在她的心中,像是因为那爬搔之声,而想起了以前自己的种种事情来一样。叶映红自从失去了记忆之后,一直努力想回忆自己的过去,但一直是心中茫然,直到这时候,才感到有了一点头绪。
  可是这一点头绪,也是乱得不堪,她不断地问自己,我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曾经听过到这样的爬搔之声的呢?为什么我一听到这种声音,心头便会大受震动呢?心内模模糊糊,已然有了一点印象,只感到自己过去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接之而来的,是一件平生最恐怖的事情,但是却仍然未能记起当时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那恐怖已极的,究竟又是什么事。
  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竭力要想起过去的事来,突然之间,那爬搔之声越来越急,又戛然停止,“扑”的一声,在那大石之上,跌下了指甲大小的一块石头来,同时,石上也出现了一个圆洞。
  在那一瞬间,叶映红只觉得心头一亮,失声叫道:“那眼睛!”果然,在大石上出现的那圆洞之中,一只眼睛,已然凑了上来,碧光闪耀,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也显得那样可怖,那样阴森,在那一刹那间,叶映红巳经将往事全部记了起来,身不由主,向后退了五六步,惊呼道:“那眼睛,密室幽睛!”她立即想起了上一次见到那可怕的眼睛时,是在贵阳城中的那紫色巨宅之中,她正以血手印功夫,伤了冯莹,和方敏一起躲在秘室之中,也是那样一阵爬搔之声,接着便出现了那样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只是一声不响地从小洞中盯着人,在叶映红一生遭遇而言,比诸她和白骨神君在洞庭湖中争夺那七只大铁箱,比诸她在洞庭君山,遇到魔母温魂,在声势凶险上来讲,自然大大不如,可是那只眼睛的那种阴森幽秘,当时却的确在她心灵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令她感到最可怖的事情。
  这时候,在这种亘古以来人迹不到之地,又突然遇到了那只眼睛,从大石之后,透过了小洞,向她望来,她心中所受的震动,可想而知,再加上她经百丈禅师以般若神功相助,又服了万年玉精,神智大开,是以在刹那之间,将所忘记的事,一齐想起。
  等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再将自己失去记忆之后的事情一对照,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同时,又想起了古墓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更是震惊不已。
  但整个说来,她总是喜多于愁,不由自主地大叫道:“敏哥,敏哥!我正是叶映红,虽然是红掌祖师的门徒,但血手印功夫,已被百丈禅师废去,和他已然没有了关系!”
  想到这样一来,更可以和方敏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甜蜜,又叫道:“敏哥,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欣喜若狂,不由自主,手舞足蹈,又向后退了五六步,她上得峭壁之后,只不过向前走了丈许,乍见那只从大石背后透洞向她凝视的眼睛,巳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六七步,这一高兴,又向后退了五六步,已然来到悬崖的边上,再退半步,就要整个人都跌了下去!处境之危险,无以复加。
  但是她自此时心情兴奋,又面对着那只眼睛,想设法对付,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有利剑在手,那眼睛究竟是什么人的,何以行事如此诡秘,非要问上一问不可,娇叱一声,道:“朋友,既已来到此处,尚不现身么?”足尖一点,待要向前跃出。若她真是向前跃了出去,也可以免此一劫,可是正当她要向前跃出的时候,“轰”的一声,那块大石,突然向前倒来!
  峭壁之上,虽称平坦,但水势下泻,总不免倾斜,那块大石一倒,便向叶映红滚动而至,叶映红一惊,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便使她到了悬崖之外!
  等她觉出脚底一软,已然踏空,急忙想要收势之际,已自不及,只是身子向旁一侧,刚好撞在瀑布之上,被瀑布的大力一冲,立即向下倒去,耳际仿佛听到一声尖厉已极的锐啸,张口想讲话,已然被水灌满,知道自己被那瀑布冲下去,万无生理,心中一阵如绞的难过,只是默默地叫道:“敏哥,我就是叶映红,我就是叶映红啊!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
  可是,方敏此时,离她千里,怎能听得到她心中的呼声?
  在叶映红离开芙蓉尼,直去追那条人影之时,方敏在骷髅洲上,为山腹中那巨人所攫,已然奄奄一息,叶映红来到大河源头,又过了四天,难道方敏还未曾死去?若是没有变化,方敏确是要应那巨人之言,成了一具干尸,可是自叶映红离开之后,骷髅洲上,却又生出了不少变化!叶映红一走,方敏自然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方敏此时自知活不多久,在临危之际,听到叶映红的声音,虽然引起了一阵激动,但想起“好姑娘”一定是将《昆仑圣书》送到了温婆婆的手中,再来找自己的,这个心愿,总算了了,未曾辜负了六年来温婆婆的抚育教养之恩,心中又平静了下来。而且,自己只要答应那巨人一句话,便可以重生,但是若然答应了拜他为师,当然不能不替他在崆峒山挥云老怪处将绿剑夺过,而这个巨人出山腹之后,又一定要寻当年仇人的子子孙孙报仇,这样一来,更不知要伤害多少人,为众人而死,总算值得,因此便索性闭目不语,静待死神来临。
  若是常人,或是武功稍差的人,这时候早巳死去,但方敏一出世,他母亲便磨着他父亲凌霄子方仙,为他接抚增进功力,后来又服下了千年雪参,再加上魔母温魂六年来的悉心调教,功力精绝,虽然迭受重伤,但生命却特别的强,又过了两个时辰,再睁开眼来,仍然未曾死得去!
  方敏不知道自己还要受多久的苦,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忽然之间,觉得眼前一花,看到河滩之上,似乎有一髙一矮两个人。方敏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搭救自己,因此绝不在意,重又将眼闭上,但一闭上眼,感到刚才朦胧中看到的,确是有两个人,而并不是自己眼花看错!
  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又生出一线希望,再睁开眼来一看,那两个人巳然来到了石峰脚下,同时也已看清,不是别人,那高的一个,正是北天山七禽大侠马算子,而矮小苗条的那个,却是冯莹!
  方敏一见这两人来到此处,心头不禁一阵高兴,忙叫道:“马大侠丨马大侠!”声音虽然微弱,但马算子和冯莹两人,已然听到,抬头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冯莹见方敏巳然形销骨立,肩头上却被一只大手抓住,那大手的手指,已有儿臂粗细,又是从山腰之中伸出来的,冯莹未明底细,看来更是骇人,忙道:“师父,那大手是什么玩意儿?”
  马算子虽然名满天下,见多识广,但却也不知在这骷髅洲的石峰之内,会有一个人禁锢着,而且那个人是自小便误服了三蝮蛇的蛇血,以至当时全身肿胀之后,身子长得比常人大出三倍以上!心内也不禁骇然,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但看来方敏已为此手所制,咱们快上去看一看!”
  他们两人,倶都中气充沛,讲话的声音,方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好一阵安慰。不消片刻,两人已然一齐攀上了石峰。冯莹在塞北三强庄外,初见方敏之时,心中已对他大有好感,那种好感,在一个少女的心灵之中产生,就极容易发展为情愫,而冯莹对方敏,在后来也确然是生出了情意,也正因为这样,才会在方敏初见尚金花,未知她的为人,而一见生情之际,会大闹一番。冯莹当然不知道方敏在离开了那古墓之后,巳然和叶映红感情激增,坠人爱河,因此仍是对方敏一往情深。此时离得近了,见方敏伤成那样,而且面色赌黄,已将死去,不禁大是痛心,眼眶含泪,叫道:“敏哥,你怎么啦?”方敏此时简直连说话的力气都巳没有,只是向她翻了翻眼睛。冯莹更是心痛无比,毫不考虑,伸手一掌,便向抓住方敏肩头的那只大手击去。
  马算子在一旁,早已看出事有蹊跷,同时,他毕竟见识广阔些,也曾听说过早百余年,在极北之处的一条大河附近,有一位武林异人隐居着,那人叫做“毒蛇圣君”。如今事隔百余年,那毒蛇圣君,当然不可能还活着,但那只大手,可能和毒蛇圣君不无关系,方敏既然不是敌手,冯莹当然也是一样,一见她贸然出手,忙喝阻道:“阿莹小心!”
  但冯莹是出手解救心上人之难,那一掌似拍非拍,似切非切,去势何等急骤?马算子话刚出口,冯莹一掌,已然击中了那巨手的手背,只觉触手滑腻坚韧,正感到自己如此大力的一掌,对方竟然毫无反应之际,突然山腹之中,一阵哄笑,那大手的中、食二指,也向上一弹!
  冯莹见一掌毫无动静,手掌仍按在那大手的手背之上,想以内力进袭,那大手食、中二指向上一弹,一股大力,随之而生,不但手掌被弹得疾扬了起来,连人也一个摇晃,石峰之上,所藉以立足的,本来只不过是一点岩石的棱角而已,这一摇晃,差点跌了下去!幸而马算子在一旁看出不妙,连忙一伸手,将冯莹拉住,才没坠下石峰。
  这一下,冯莹的吃惊自不待言,连马算子心内,也是暗吃一惊,他自然知道冯莹自小便经自己调教,武功之高,要与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如极乐真人,佛门三大高人,昆仑六子,以及宇内四邪等人物相比,自然还相去甚远,但除此而外,近一辈的人物之中,巳然佼佼领先,算是数一数二,如今竟被那大手以二指之力,震得几乎跌下山峰去,则山中那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正待出口相问,山腹中那人已然开口道:“丫头,你可就是什么好姑娘?”
  冯莹暗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是好姑娘,难道还是坏姑娘不成?略一思索,便道:“不错!”洞中那人又怪笑一声,道:“好哇!小畜牲,你的好姑娘已然在这里了!你说在这世上,最值得你关心的人,就是好姑娘,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答应不答应拜我为师?如果不答应的话,就叫你最亲最爱的好姑娘,看看你死前的惨状,叫你做鬼心中也不得安稳!”
  冯莹在一旁听了这番话,并不知道对“好姑娘”三字,已经有了误会,方敏口中的“好姑娘”是指叶映红而言,而冯莹却以为方敏对山腹中那人,说的是自己,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自己对方敏的一番情意,总算未曾白用,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还对人讲自己是他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当然是心中也如此想法,才会这样说的。难过的是那巨人武功如此之高,方敏还在他的手中!忙道:“喂,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住敏哥不放,还要强他拜你为师?师父收徒弟,哪有强迫的道理?”
  山腹中那人怪笑不绝,道:“丫头,你看着你心上人慢慢的死去吧!哈哈!”冯莹急得无法可施,一回头,却见师父已然下坠了两丈,凑住了一个小洞口在向山腹中张望,又奇道:“师父,你在看什么,快想法子救敏哥!”
  马算子仰起头来,身形一扭,便蹿了上来,眉头紧皱,低声道:"阿莹,这事情怪异之极,山腹中那人,高在两丈左右,身子庞大已极,方敏不知是
  怎样惹恼了他。照他刚才两指一弹之力,此人不但怪得可以,武功也不可思议。而且方敏伤重,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吐内力,便无可救药,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你且别着急,让我先给方敏服下几颗丹药,保住性命再说!“冯莹听得师父如此说法,似乎连他也没有把握将方敏救下来,不禁五内如焚,道:”丹药呢?让我去喂敏哥!“马算子忙道:”轻声些,若是被那怪人听到了,只怕另有变故,你去喂他服药,我与他对话!"冯莹人本机灵,立即会意。
  马算子手在怀中一探,摸出一只青玉小瓶,拔开瓶塞,便闻得一股清香,一倾玉瓶,倒出九颗如松子大小、色作碧绿的药丸来。
  冯莹在一旁见马算子一出手便是早年炼成时也不过三九二十七颗,而每一服又必须九颗,多重的内伤,也能疗愈,如今已仅畲一服,轻易不肯给人看上一看的“九转小还丹”,不由得大喜过望,叫道:“好师父!”接过了九颗丹药,轻轻地来到了方敏的身旁,一颗一颗地向方敏口中喂去,晶莹澄澈的眼睛,望住方敏憔悴了的脸色,心中柔情万千,不知道讲些什么才好。
  马算子见冯莹已在喂药,这才一吸气,道:“山腹中的朋友,可否将姓名来历,见告在下么?”
  马算子虽然游戏人间,未作开宗立派的打算,实则上他内功之高,武功之精纯,作为一派宗主,已经绰然有余,这两句话更是鼓足真气所为,晌遏行云,穿金裂石,不同凡响,山腹中那人一听,心中也不免吃了一惊,暗道这人功力好高!连忙反问道:“你又是谁?”马算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北天山马算子!”那人道:“未曾听说过。”
  马算子不禁一怔,暗忖自己的名头,虽然不是妇孺皆知,但学武的人,如果不知道北天山马算子其人的,还学的是什么武?但是听这人口气,却又不像是在胡说,便道:“或许朋友在隐居多年,是以不知江湖上的情形,亦未可知!”
  一语甫毕,那人已然怪笑一声,尖声道:“我在此隐居多年,哈哈,我在此隐居多年!哈!好一个隐居多年!”马算子不禁愕然,暗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讲错了么?只听得他又道:“我从十岁开始,在山腹中与毒蛇、蝙蝠为伍,确然是隐居多年了!我只知北天山有松云上人,却不知道有什么马算子!”
  马算子吃了一惊,道:“松云上人正是家师,早已物化,不知阁下与他老人家怎生称呼?”那人道:“有什么称呼?只是我由海外而履中原之时,听到过他的名头罢了!”
  马算子越来越是不懂,只听得那人道:“你既是松云上人的弟子,在当今武林中,总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马算子道:“不敢!”那人道:“我向你打听一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马算子道:“什么人?”那人顿了一顿,一字一停地道:“笑面翁叶春亭!”虽然只是六个字,而且还只是一个人的名字,但那六个字中,却冤毒无比。马算子“啊”的一声,道:“幸亏你问到了我,那笑面翁叶春亭是早年邪派中出名的人物。”那人道:“不错,我父亲就是死在他的手中,那时我只有十岁,他也不过十七八岁!他可有后人?”
  马算子沉吟片刻,抬头向冯萤一看,冯莹摊开手掌来,掌心中尚有六颗九转小还丹未喂,而那人又似乎对笑面翁叶春亭甚感兴味,正好藉此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冯莹将九颗九转小还丹从容喂完,便道:“那笑面翁叶春亭,有两个女儿,年岁相隔甚大,他那大女儿已然跟着他为恶之时,第二个女儿才出世,而第二个女儿一出世,叶春亭终因作恶太多,为仇人所害!”那人恨恨的道:“可恶!可恶,为何他死得这样早快?他那两个女儿呢?”马算子道:“大女儿也也死了,第二个女儿,却已不知去向!”
  那人喃喃地道:“那也不怕,只要我能出得此山,找遍天下姓叶的女子,也要让她过过非人的日子!”接着又问道:“又有一个人,叫着火赤练钟三虎的,他可有后人?”马算子摇了摇头道:“未听说有此一人!”那人道:“我母亲便是和他在此处同归于尽的!”
  马算子在他的讲话之中,已约摸知道了此人身负奇仇,但是却被困在山腹之中,无法出来,便道:“阁下尊姓大名,能见告否?”那人怪声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六十年来,和毒蛇共居,我向蛇儿道了不知多少次姓名,那时你为什么不来听?”
  马算子见他讲话,语无伦次,不近情理,也就不再去睐他,正待再问冯莹,尚剩几颗未喂时,忽然又听得怪人叫道:“小畜牲!好哇!你们一面和我讲话,一面却为小畜牲在疗伤,是也不是?”
  此时,冯莹已将九转小还丹喂了八颗,方敏体内,真气奔腾。那人一手抓在方敏的肩头,自然可以知道方敏的伤,已然得到了治疗,是以那两句话,语气之中,怒到了极点!马算子乃是正人君子,却不会打讹,道:"不错,此人是我的故人之子,焉能见死不救,你与他有何仇恨,要令他在此慢慢死去?,’
  这番话,稍有良知之人,听了都会惭愧,但是那人在山腹之中住了那么多年,早已没有人性可言,怪叫道:“好哇,你们要他活,我却偏要他死!有什么冤仇不冤仇?为什么我要在山洞中受苦,你们却在世上自在逍遥,不但他要死你们也休想出得了骷髅洲!”马算子心中不禁有气,但一想方敏在他手中,目下还无法可施,只得道:“大家走着瞧吧!”他明知方敏是温魂之徒,照理正邪不能并立,绝无对他如此关心之理,但一则方敏本身,为人极是正派,二则,凌霄子方仙未在昆仑飞云岭上自刎之前,与他最是莫逆,虽然方敏的母亲是黑道上人,也可以说是她间接地害死了凌霄子方仙,但孩子总是无辜的,故人之后,焉有不出力加以卫护之理?那人在山洞中一声冷笑道:“好!我学武以来,尚未曾与人交过手,咱们就这样比试一下,亦无不可,除非这小畜牲能拜我为师,否则他就难免一死!你们若能将他在我手中救出,便算我输了。”马算子也不再去睬他,向冯莹一点头,冯莹巳将九颗九转小还丹,一齐喂完。
  那九转小还丹,乃是九颗一服,每一颗配料不同,若是只服八颗,虽然有益,终是没有多大的用处,非要到九颗服完,才见功效。冯莹第九颗塞入方敏口中之后不久,方敏面色已渐趋红润,真气鼓荡,伤已渐愈,开口道:“马大侠,冯姑娘,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只怕我已身死了,你们怎么会来到这人迹罕到之地的?”一句话才讲完,突然听得山腹之中,传出“砰”的一声巨响,一股大力,透石而过,直向方敏袭来,冯莹此时正在方敏身旁,那股大力,分布的范围极广,冯莹亦被波及,全无提防,双脚立时悬空,眼看跌下,尚幸她眼明手快,连忙双臂一围,抱住了方敏的双腿,才免得跌了下去,而方敏身子向上一扬,那人的一掌隔山打牛之力,又有一大半击到了他的身上,方敏重伤之后,才服了九转小还丹,几乎又成重伤,所幸的是身子向上扬了一扬,已将力量在无意中卸去了大半,不像前几天那样,身子是紧贴在石峰之上,以致将那人的内力,全都承受了下来,才身受重伤的。当下方敏心中骇然,知道那人再来几掌,一样禁受不住,忙道:“马大侠,此人内力深厚无比,隔山打牛功夫,更是精湛,马大侠快设法应付!”
  马算子向前一窜,喝道:“朋友,咱们已讲明以能否救下人来定输赢,你此时发掌,可是自认输了么?”那人“呸”的一声,道:“谁输了?我刚才吃了一条毒蛇,体力大增,无处发泄,才击上一掌的,你们既然怕,我向空而击便了!”
  接着,便听得山腹之中,掌风呼号,蝙蝠乱飞之声,想是那人在凌空发掌,马算子一俯身,先将冯莹拉了上来,仔细向那只大手端详了一会儿,低声道:“阿莹,你先抓住了方敏的手臂。”突然道:“朋友小心了!”中指疾伸,向那大手手背上的“劳宫穴”点去。那“劳宫穴”在人身之中,属于少阳三焦经,上连头部“翳风”、“丝竹空”诸要穴,一旦被点中,理应自手臂起,至一边头部,全都麻木不灵,势必五指松开,将方敏放下,而且马算子早已将内家罡气练成,隔空点穴,亦非难事,更不要说点个正着了,满拟手到成功,因此才叫冯莹先抓住了方敏的胳膊,以防方敏到时一个不防,跌下石峰去,反倒弄巧成拙。
  怎知事实大谬不然,那一指足用了七成功力,点了上去,竟如同点中了一块又厚又韧的生牛皮一般,而且还生出一股极大的弹力。
  马算子早知那人功力深湛,但是无论怎样好的内功,若是被人点中了穴道,却是绝不能生出这样的一股大力来的,除非他会移位换穴之法,而那移位换穴之法,正是传说中毒蛇圣君所长,如今巳经失传的秘法,可知此人确是和毒蛇圣君有点关系,点穴不中,手立即提了起来,五指如钩,自上而下,又向那大手的脉门抓去,变招之快,无与伦比。
  但他这里一变招,那人中、食两指,重又弹起,同时手一缩,将方敏提高了半尺,而他的脉门,也已缩入石洞之中!马算子一见无法去抓他脉门,突然改抓为拍,“呼”的一掌,对向上翘起的两只手指拍了过去,那两只手指交相一弹,“喟”的一声,也生出了一股大力,但是两个手指之力,却总难和马算子数十年功力所练的内家罡气幻成的劈空掌力相比,马算子的手掌,只是被略阻了一阻,那一掌,仍是结结实实击在那两只手指之上,北天山七禽大侠,名震遐迩,绝非浪得虚名,这一掌之力,何等强烈,只听得“格”的一声,那人中指,首被折断,马算子刚觉得下手太重,可能会激怒那人,对方敏加害,怎知那人中指虽折,食指却突然向前点,不偏不倚,正好点中了马算子手腕上的“阳溪穴”。马算子在出手之时,早已将内家罡气运足,满布全身关穴,因此“阳溪穴”虽被点中,穴道却未被封住,但那人这一点力道之大,也是马算子生平罕见,右臂一麻,整个软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