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花狐
2020-06-22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小黑又一次吃足了逞强好胜的苦头。
  他自以为除了轻功之外,已尽得白玉楼的武功真传,凭着他目前的这一身本事,抓个把采花杀人的强盗,还不是手到擒来,简单轻松之至?
  直到他着手进行时,他才发觉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是个急性子的人,当天吃过中饭,白玉楼上路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赶去了出事的淮阴东乡。
  出事的曹府,数座古老的大庄院。当小黑找到这座庄院时,太阳已快下山,曹府两扇黑漆大门关得紧紧的,冲过来向他表示欢迎的,是一黄一黑两条如小牛似的大公狗。
  小黑没有跟狗打交道的兴趣,只好不时蹲地作捡石投掷状,跟那两条大狗且战且走。
  走出村外,两条狗退回去了,太阳也下了山。
  “如果换了白大哥来处理这件事,相信一定有他的一套办法。”小黑在心底盘算:“且让我来想想看,这时若是换了白大哥,他处在我此刻这种境遇中,他将会用什么方法继续追查下去?”
  他想了很久,依然茫然无绪,因为他并不是白大哥,无法无中生有。
  这时,从远处灰蒙蒙的田野中,忽然慢慢的出现一个人。
  等来人轮廓清楚了,小黑才认出是个扛着锄头,袖管卷得高高的老农夫。
  小黑如遇救星,连忙迎上去道:“老伯,收工啦!”
  老农夫点点头,唔了一声,一边侧脸朝小黑周身上下偷偷的打量着。
  “听说前几天这里出了件人命案子?”
  老农又点了一下头,仍然没有开口,他似乎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据说出事的人家姓曹?”
  “嗯。”
  “事后曹家报案了没有?”
  “报了。”
  “当时有没有人看清那名强盗的身材、口音、或长相?”
  “不清楚。”
  小黑已从语气上,看出这老农是个很谨慎的人,显然不愿多费口舌,无故沾上是非。
  他正踟蹰间,忽然情急智生,想到一个主意。
  “老伯认不认识这儿的张地保?”
  “老汉就是张地保。”
  小黑一怔,有点感到意外。
  他原以为地保也是一名小小的官员,长相与穿着,也该有点特别气派才对,不意却是一个土头土脑的庄稼汉。
  不过,这位张地保的形象,并没有影响他临时拟定的“计谋”。
  “原来老伯就是这儿的地保,失敬,失敬!”
  小黑想到自己居然会运用计谋,忍不住暗暗得意,他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在下名叫楼小黑,外号蛮牛,是从洪泽湖来的。老伯大概总听说过洪泽湖十三水寨的总瓢把子双枪一条龙吴公义吴老爷子这个人吧?”
  张地保面色一变,显得有点紧张,连忙哑声道:“是,是,听说过,听说过!”
  “在下就是吴老爷子派来的!”小黑严肃的加了一句。
  张地保更紧张了,说道:“是,是,楼壮士如果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下来,小人只要办得到,一定照办。”
  小黑跟随白玉楼多年,早已懂得什么叫做“恩威并济”。
  当下不慌不忙的从荷包里掏出两个约重十两的银子,塞进张地保的手心里。
  “我们吴老爷子听说你在地方上很能办点事情,这时给你的一点奖励。”
  在当时的农村里,很少会发生价值一两以上的交易,所以很多人几乎一生都没有见过银元宝究竟生做什么样子。
  张地保的情形,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时,地保是一种义务职,衙门里不支付薪水,每逢过年过节,能收到当地大户人家一份薄礼,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张地保突然掌心里多了沉甸甸冷冰冰的两只银锞子,就像恍恍惚惚的突然进入了一片梦境。
  “这……这……这怎么可以?”他喃喃着,嘴唇皮有点发麻,几乎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我们总瓢把子非常生气,因为他老人家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洪泽湖十三水寨的势力范围内如此大胆妄为!”
  “是,是,他老人家应该生气。”
  “所以,他老人家特别交代在下,务必要将匪徒的特征调查清楚,好派人缉拿重办,你说那匪徒大约多大年纪?说话时什么地方的口音?”
  张地保微微一呆。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不过,现在的情形不同了,看在两只银锞子的情分上,就算对方记忆欠佳,他也该忍着点。
  “当时……院子里闹哄哄的……我跟曹老员外走进去……那位可怜的五娘,已经吓昏过去了。”
  张地保的话说的很乱,但小黑却听得很出神。因为这些话他都听得懂,他随时都可以从这些话里理出一个头绪来。
  “后来呢?”
  “后来,好不容易,我们才将五娘救醒了。”
  “你们当时有没有问她匪徒生做什么样子?”
  “当然问了。”
  “她怎么说?”
  “她说,匪徒只有一个,是个大块头。”
  小黑暗暗记下了:第一,匪徒是个大块头。
  “还有呢?”
  “她说,那匪徒脸上扎了块黑布,只露出了眼睛和眉毛,看不出是付什么长相。哦,对了,五娘好像说过,那厮的一张嘴巴,臭死了!”
  “什么臭?”
  “蒜臭!”
  小黑又记下了:第二,是个爱吃大蒜的家伙!
  “那位五娘就只说了这么多?”
  “还有。”
  “还有什么?”
  “让我想想看……噢,对,对……她说她曾伸手去推那厮的脑袋,发现那厮竟是光头,头上还有很多疤,好像小时生过癞痢……”
  小黑再记下:头顶上有疤,可能是个和尚!
  就在这时候,小黑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暗暗顿足:糟了,我又被白大哥摆了一道!
  他记起今天近午时分,在他们找到松风大茶楼之前,白玉楼曾在城隍庙前对一个过路和尚注目观视,并说好像曾在哪里见过那个和尚。
  怪不得后来他说要查这个案子,白玉楼一点阻碍的意思也没有。正主儿早就离开了淮阴,他还查个什么大头鬼?
  想到这里,小黑再没有盘问下去的兴趣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辞别了张地保,抹黑返回淮阴。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就上了路。现在,他有了一个追踪的目标了!
  一个和尚——一个块头很大,喜欢吃大蒜的和尚!

×      ×      ×

  每届秋冬之交,多半开在大路旁边,或是开在了丁字路口,为平时的猪肉案子或小杂货店。
  这些小羊肉店,多半开在大路旁边,或是开在了丁字路口,为平时的猪肉案子或小杂货店所兼营。
  茅屋三两间,除了一盏白底红字的灯笼,什么招牌也没有。老远便窜入行人鼻孔的那股羊膻气,自然会将客人一个个引上门来。
  那些小羊肉店本小利微,每天大都只宰肥羊一只,卖完为止。
  店房里,锅灶、床铺、座头经常都挤在一起,到处是灰烟腻垢,墙壁上几乎都能刮得下污油来,装潢陈设谈不上,羊肉烧酒则很道地。
  客人弯着腰干走进去,一般都是先叫一个冷盘,四两半斤随意,然后烫一壶酒,冷片羊肉和着姜丝蘸酱油,一片肉,一口酒,非身历其境,绝无法想象那种滋味。
  如果一份酒肉不过瘾,不妨再来一份。
  最后,来碗热腾腾的羊杂汤,两个大馒头,汤是原汤,浓如奶汁,一顿吃喝下来,不过三四十文小青钱。七分酒意十分饱,全身暖烘烘的,顶着西北风,走着之字步,一路哼着阎惜娇活捉张三郎,打道回府,那情景真能羡煞神仙。
  白玉楼如今就坐在这样一家小羊肉店里。
  昨天在宝应,他去拜访在武林名人排行榜上排名第二十四的回春妙手公孙习玄,只是根据一种预测,认为海山和尚在犯下重案后,很有可能去找这位回春妙手改变容貌。实际上,他对这种猜测,并无多大把握。
  可是,在他跟公孙习玄周旋了一番之后,他肯定了自己的信心。
  尽管他不能确定海山和尚当时是否就藏匿在公孙习玄处,但他敢说海山和尚一定已经来过了!
  为什么呢?
  因为妙手回春公孙习玄为人在正邪之间,由于身负绝艺,一向自视甚高。
  如果海山和尚没有去过他那里,他一定不屑理睬白玉楼的纠缠,而用不着找理由为海山和尚辩护,甚至对白玉楼加以恫吓,说海山和尚一身武功如何如何,要白玉楼最好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不过,白玉楼最后还是放弃了去而复返,在公孙处活捉海山和尚的念头。
  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海山和尚天性顽劣,绝无就此改邪归正的可能,他在曹府犯案,掠夺大批财宝,最后万变不离其宗,一定还会投向扬州金凤酒店。他可以按原计划进行,先去金凤酒店以逸待劳,并案办理。
  第二,他在走出公孙习玄的药铺之后,忽然隐约发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
  这是白玉楼生平最讨厌的,一种小人行为,所以他决定先将海山和尚放在一边,看看到底是哪一路的朋友,为了什么事竟然看中了他这位风流太保!
  这家羊肉店开在一个渡口,除了店后不远的一座土地庙,方圆半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
  太阳快下山了,西北风愈刮愈紧,他相信那位跟踪的朋友,除了跟进店来,也喝上几杯,几乎别无更好的选择。

×      ×      ×

  白玉楼完全料对了。
  当他吩咐那个胖胖的老板再添一盘冷片羊肉时,一个披着一件灰色大风衣,戴着一顶大斗篷的瘦小汉子,一路呵着双手走进了羊肉店。
  在这名瘦小的汉子进店之前,除了白玉楼,店中还有两名食客。
  这两人面貌相像,年约三十出头,似是一对同胞兄弟,两人都是一口当地土腔,出言吐语,极为粗鲁,很像地方上的一对小痞棍。
  瘦小汉子落座,胖老板过去招呼。
  当那汉子卸下风衣,掀去斗篷之后,店里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当场目光一直,几乎惊呼失声。
  什么汉子,原来竟是位娇滴滴的大姑娘!
  “切一盘冷片,来壶酒。”
  “是,是!马上来。”
  胖子老板恭恭敬敬的应答着,在走向内案时,还禁不住回头偷偷的瞟了那小妞儿几眼。
  那对青皮兄弟,更是色授魂与,两双眼光像长了钩子似的,紧搭着那妞儿牢牢不放。
  两人桌子上面肘膀推挤,桌子底下勾腿踢脚,仿佛在互相示意对方,好好拿点精神出来,今晚又有得风流快活了。
  白玉楼也觉得有点意外。
  在他记忆之中,他敢说以前从未见过这小妞儿,当然更无法想象这妞儿为什么要一路跟缀在他身后的理由。
  不一会,胖子老板送上妞儿要的酒和肉。
  那边,青皮兄弟中的老二,忽然朝胖子老板招招手道:“大肥,你过来,俺家老大有话跟你说。”
  胖子老板赶紧跑过去,两手扶在桌面上,勾着上身,等候那位老大的吩咐。
  那位青皮老大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胖子老板的一双稀黄眉,立即紧紧皱起,露出为难之色。
  青皮老二嘿了一声,冷冷道:“大肥,今年的羊肉生意才刚上市,如果你不想干,这里我看由俺兄弟盘下来算了。”
  胖子老板脸色一变,连忙赔笑道:“二少爷,您可真会打哈哈,这种一摸一手油的小生意,两位少爷,书香门第,咳——刚才大少爷说的,其实也是道理。”
  青皮老二脖子一歪,同时使出一道眼色,那意思仿佛说: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就快去啊!
  胖子老板点点头,先去肉案子胡乱整理了一下刀秤抹布,才又走向那位故意装出一付老成模样,学着别人一块肉一口酒大方吃喝的蓝衣姑娘。
  “姑娘要不要来碗羊肉汤,暖和暖和?”
  “等下再说。”
  “天这么晚了,姑娘要去哪块?”
  “界口。”
  “哎唷,乖乖弄的冬!”胖子老板像是吃了一惊:“这块到汜水,还有十几里,过了汜水,才是界口,这种天气,姑娘打算走夜路?”
  “夜路走不得?”
  “那多危险!”
  “什么地方危险?”
  “汜水一带,最近常有狼群出现,好多人家养的鸡和羊,都被半夜拖走了,姑娘单身一人,我看还是小心点好。”
  那姑娘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那怎么办?这附近既没有旅馆客栈,连借住的人家也没有,我要到哪里借宿去?”
  她瞪着胖子老板道:“睡你这里?”
  胖子老板咽了口口水,心头麻麻酸酸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心里想:要不是碍着那对恶煞兄弟,我老朱当然求之不得。
  “我这块地方又小又脏,连条像样的被子也没有,哪敢留姑娘过宿。”他指着那对青皮兄弟,道:
  “那边坐着的,是我们这块东村的浑大少爷和浑二少爷,浑府上住的四合厢,红砖墙,大瓦房,气派的不得了。只要姑娘愿意,我可以去跟两位浑少爷打个商量。”
  蓝衣姑娘一怔,道:“你说什么?浑少爷,百家姓上有姓浑的?”
  胖子老板道:“这个……这个……”
  旁边一个声音含笑代答道:“这是苏北这一带特有的一种习俗,姓孟的人,因孟与做梦的梦同音,认为称之为梦不吉,故多改读孟为浑。至于孟字何以能改读浑字音,就恐怕很少有人能解释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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