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血魂山之誓》

十三  以牙还牙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全集  点击: 
  这家酱园就在“王头集”的近郊,面临大路,且占地颇广,矮墙围成院落,一排排的酱缸依序而列,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空气中的那股怪味儿,还挺呕人的。
  酱园本来的名字叫做“鹰记”,现在当然不是这个店号了,悬挂外面的招牌改成了“大兴”,白底红漆的字,赤漓漓的宛如注着人血;“大兴”,看样子“大龙会”的伙计们尚着实指望靠这片酱园捞上几文呢。
  子夜时分了,酱园内外一片鬼冷冰清,连半点声息都没有,唯一的那幢砖砌二层楼房,亦黑沉沉的不见灯火,好像里面不曾住人似的,静得出邪。
  崔六娘正傍着靳百器,掩在大路这边的一道土堤后注视着酱园周遭的动静,她观望了一会,忍不住有些怀疑的憋着嗓门道:“二当家,你们这么急毛蹿火的赶了来,不要把事情搞错了吧?你瞧瞧这片酱园,不但里外一片漆黑,就连丁点响动都没有,屋子里是否住得有人还是问题,又哪来的埋伏?我看哪,林妙的话不一定靠得住……”
  靳百器低沉的道:“牟长山没有差使林妙来诳我们的理由,他知道你的老窑座落何处,如果想要报复,尽可找上门来明枪叫阵,不必兜这么一个无趣的圈子,我判断他的善意乃是勿须置疑的……”
  崔六娘寻思着道:“不错,姓牟的是晓得我的住处,但他又如何知道二当家你们也窝在我那里?”
  靳百器笑道:“别忘了我在‘三叠岗’下救过他的儿子,而你的山寨扎在岗上,地缘相当接近,加以我们又有这层渊源,牟长山不笨不蠢,略一推敲,自然就心中有底了!”
  哼了一声,崔六娘道:“这老小子一向狠辣,莫不成真会以德报怨,发这等的慈悲?”
  靳百器道:“有时候,人也会改变的,大娘,我救的是他的儿子,我想多少对他原来的立场有点影响。”
  崔六娘闷闷的道:“但愿如此就好。”
  黑暗里,范明堂悄悄摸了过来,挨近靳百器之后,才小声开口道:“奇怪,酱园内外和附近鬼影不见一条,任什么动静都没有,要说他们设下埋伏,莫非全挖坑躲到地底下去了?”
  靳百器闻言之下,双目突然一亮,他定定的望着空地上排列的那些硕大酱缸,喃喃自语:“嗯,倒是有此可能……”
  范明堂迷惑的问:“二当家,什么有此可能?”
  靳百器道:“我问你,明堂,这些个酱缸够不够大?够不够大到藏身其间仍不嫌挤窄的程度?”
  相忖着成排的酱缸,范明堂点头道:“要是缸里不腌酱,休说一个人,便两三个蹲进缸里也不觉拥挤,二当家,你该不是说酱缸中藏得有人吧?”
  靳百器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范明堂瞪着眼道:“如果要设埋伏,能挑能拣的地方多得很,何须躲进酱缸里受那样的闷气?二当家,我看不大可能……”
  靳百器道:“就是因为不大可能,他们才有可能玩这种把戏;明堂,凡是个活人,没有不蹦不跳的,至少伸出头来透口气总免不了,但我们守候了这一阵,你发现过任何动静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埋伏者已固定藏匿于某一个所在——那个所在绝对应该是狭溢到足以限制人体活动的!”
  呆望着暗影中一个个并立的巨大酱缸,范明堂不由吸了口气,呐呐的道:“会是这些酱缸?老天……真不可思议……”
  崔六娘也怔忡的道:“假如你猜得对,二当家,‘大龙会’的花样亦未免玄得离了谱啦!”
  靳百器道:“并不离谱,大娘,他们就是希望从你想像不到的地方扑出来夺命,照这里的环境而言,还有什么隐藏处比躲在酱缸内更好?”
  范明堂忙道:“二当家,你看我们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
  靳百器沉吟着道:“排在院中的酱缸不下两百口,首先我们要确定哪口缸里有人才方便动手;明堂,你去把兄弟们调齐,每三个人分为一组,由一个掀缸盖,其余二人运刀宰杀,行动要快,下手要狠,此外,叫金秀领几名兄弟冲进楼房搜索——”
  崔六娘插口道:“二当家,你这法子好是好,不过前后顺序颠倒一下,我想效果更妙——”
  靳百器道:“怎么说?”
  崔六娘道:“‘大龙会’既然早巳设伏,我们何不就将埋伏引发?由金秀领人明攻楼房,兄弟们分组隐匿于酱缸之间,对方一见情况有变,必然露头狙击,如此一来,形迹自现,强似我们一口口缸去查看——”
  范明堂笑道:“大娘此计妙极,我们连缸盖都不用掀,端等着快刀砍人头就行了!”
  想了想,靳百器颔首道:“行,就这么办,明堂,你快交待下去,准备行事!”
  范明堂匆匆离开,自去调兵遣将,靳百器轻敲着脑门,叹喟的道:“所谓集思广益,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大娘的主意就比我原先的点子高明,以后行军布阵,还得多向大娘请教。”
  手指头微挑,崔六娘竟有几分腼腆的道:“二当家,你别吃我的老豆腐了,我这是瞎蒙瞎撞,描着葫芦画瓢,里外仍照你的定规来变,其实何来什么创意?你要向我请教,我可承受不起……”
  靳百器道:“大娘客气——”
  人影晃处,范明堂又摸了回来,阴暗中的一张脸孔显得杀气腾腾:“二当家,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二当家号令,立可行动!”
  靳百器断然道:“开始吧!”
  范明堂二话未说,即刻嘬唇出声,他发出的这种声音相当奇特,中气贯足,尖锐悠长之外,还带着连串短促的翻折萦绕,似哨若啸,宛若盘旋而上,越拔越高,深夜入静,这声音更显怪异,入耳之下,确有惊心动魄的效果!
  一片黑沉中,忽然有十余支火把亮起,青红色的火苗子蛇信般闪耀吞吐,杀喊声跟着暴响,刀锋映着火把的光焰炫动着溜溜寒芒,幢幢人影由四面涌来,目标正对着酱园中的楼房!
  破窗声,擂门声,夹杂着怒潮似的呐喊吼叫,声势可真不弱,金秀虽然只领着十来个人表演,竟有大军压顶的功架!
  就在这时,院落里原本寂无声息的酱缸果然有了动静——几十只酱缸上的厚重木盖,突兀移开,一颗颗脑袋冒了出来,探出的脑袋随即伸出上半身,手中全执有连珠强弩,弩端瞄准的方向,正指着火把下的人影!
  当第一支短矢尚未及发射,数十柄鬼头刀已在黑暗中闪晃,刀芒如电,漾着森森的寒气,锋刃破空,强劲有力,只看这出手的势子,就知道是要命的来了!
  几十颗头同时向空中抛起,强弩未发,血倒像箭一样从各个颈腔间喷涌,利刃破进中,斩入骨骼的声音沉闷又塌实,仅在瞬息,这么些条成长不易的生命便若扬一把沙似的灰飞烟灭!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另外三口酱缸的木盖猛然掀落,三条人影大鸟似的腾空而起,几乎在腾升的一刹三名“鹰堡”的兄弟已惨嚎着横摔出去!
  土堤后的崔六娘看得清楚,不由尖声叫道:“正点子来了——”
  叫声还在夜色中袅绕,她老人家已长身扑出,只那么一晃,人已到了对面矮墙,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两柄蓝汪汪的带钩“蝎子短剑”,照面之间,便迎住了三个“正点子”中的两员!
  别看崔六娘年纪一大把,身手可确是不凡,她以一敌二,却肇走如飞,攻守自若,那两位初现身时气势凌厉的仁兄,碰上崔六娘,顿时便像矮了一头,束手束脚,仿佛施展不开了!
  几乎不分先后,范明堂也一声暴吼,扑向了三位“正点子”中的另一个,范明堂使着一条栗木包镶钢箍的三节棍,就像挥舞着三十六天罡的巨杵,那么漫空盖地的卷来,他那对手甫始接触,立刻已被逼退了好几步!
  现场中的情况很快就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大龙会”那边,除了还有三五个侥幸未死的朋友尚在奋力拼战之外,就只剩下和崔六娘、范明堂动手的三位伙计,不过,看样子形势不强,怕也撑持不了多久。
  大头目金秀已从楼房中冲出,一边大声叫嚷:“范红棍,范红棍,楼里光有一个探风的角儿,没有别人,那家伙已被我们宰了,要不要放一把火再烧烧看?说不定还能烧出什么邪祟来——”
  三节棍“哗啦啦”扫旋中,范明堂虬髯飞扬,不禁破口大骂:“烧?烧你娘个头,这里的房产财物原都是我们的,你待烧哪个二皇上?才他娘交锋,莫不成你就糊涂啦?”
  搔着头皮,满脸横肉的金秀神态十分尴尬的打着哈哈:“呃,一时我倒忘了……”
  范明堂顾不得再骂,一心集中精神对付他的敌手——一面聚力狠攻,他一面端详着对方的相貌,看来看去,却是眼生得紧,认不出这一位乃是“大龙会”的什么角色;那人手使一柄双刃刀,个头又矮又壮,刀法相当纯熟老练,算得上是个硬把子,但比起范明堂的修为来,显然却要逊上下止一筹,打得越久,破绽越多,范明堂不愧是“鹰堡”的掌刑红棍,上风已经占定了!
  不知什么时候,靳百器人已站在墙顶,他默默俯视着场中战况,表情凝重,似乎并没有为这一面倒的形势而有所欣悦,他手抚刀柄,紧皱的眉宇下郁着一片阴影,对他来说,眼前的得利好像不是一种佳兆。
  一声惨号猝然响起,与崔六娘拼斗中的两人,那身材较高的一个正捂着肚腹朝后倒仰,崔六娘的大手“蝎子短剑”甫从他肚皮里拔出,瘰疬的肠脏刹时便倾泻一地,肠子尚在蠕蠕而动,宛如一堆活蛇!
  另一个见状之下,就像立时发了疯性,身形斜侧,握着一对南瓜大小的尖锥锤暴撞而至,光景是想一家伙把崔六娘碰翻!
  崔六娘也似横了心,居然不躲不让,随着猛撞过来的尖锥锤倏忽旋转,仿佛游鱼滑泳过礁石,那般顺溜的与对方贴身擦掠,而就在相互擦掠的瞬息,她的右手“蝎子短剑”已重重插入那人的腰肋,用力之强,差点就将对方洞穿!
  “蝎子短剑”前端带钩,刺进哪里,便是连血加肉的绞出一团,戳入内腑,则决无生理,崔六娘的这位对手全身骤拳,兵器脱手,除开一声不似发自人嗓的嗥叫,再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了!
  整个现场里,如今只剩下范明堂还在和那使双刃刀的仁兄捉对厮杀,其余零星的抵抗亦俱被击溃歼灭,“大龙会”布置在这一点上的人马,已算是全军尽没。
  靳百器有些不耐了,他慢慢自矮墙顶跨下,慢慢逼近两人拼斗的地方,眼睛在火把的光辉反映里闪漾着血似的芒彩,声音更冷硬如钢:“明堂,你且退下,将这个人交给我!”
  范明堂虽然明知只要再耗个一、二十招,就必可克敌制胜,但靳百器的谕令,却不得不从,三节棍“哗啦啦”翻扬,他人已跃出七步。
  靳百器挺迎而上,左手按着刀柄,目光灼亮的注视对方,形色峻厉之至。
  那人也已是喘息吁吁,满头大汗,握在手里的双刃刀不停颤抖,他愣愣的望着靳百器,突然五指一松,双刃刀“哐啷”坠地,随即嘶哑的大喊:“我认栽了……”
  靳百器阴沉的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朋友,你算聪明,知道该怎么死法才不叫愚蠢!”
  那人仍跪着,咻咻有声,火苗子照着他宽扁的面孔,一阵青一阵红的变幻不定,他搓扭着双手,似乎连站立的姿势都不知怎么摆了。
  靳百器道:“你的姓名?”
  咽了口唾沫,这位败军之将沙哑的道:“齐家驹。”
  靳百器冷冷的道:“在‘大龙会’,你是干什么吃的?”
  这齐家驹垂头丧气的道:“‘刑堂’‘先斩手’……”
  靳百器道:“倒还是个人物,你那两个伙计呢?也是‘刑堂’的‘先斩手’?”
  点点头,齐家驹道:“不错,他们和我的职位一样。”
  靳百器眉梢子微扬,大声道:“这里是谁在负责指挥?”
  又咽了口唾沫,齐家驹模样十分窘迫的道:“呃,是我。”
  上下打量了齐家驹一会,靳百器缓缓的道:“是你?你负此地的全责?”
  齐家驹有些不服气的道:“这不过是一片酱园,堂口派我来负指挥之责,以我的职位来说,并未高攀。”
  靳百器没有发怒,反而颔首道:“说得也对,这只不过是一片酱园罢了,的确不需要小题大做。”
  范明堂在一边道:“二当家,这姓齐的得好好问一问,以他在‘大龙会’的身份,肚皮里必然装了不少有关‘大龙会’的机密,审出来的对我们可能大有裨益!”
  齐家驹脸色顿变,急忙抗声道:“我只管奉命行事,上头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一概不知——”
  范明堂露齿微笑,形态泛着几分狰狞:“齐朋友,我们原是同行,你为‘大龙会’刑堂的‘先斩手’,我是‘鹰堡’刑堂的‘红棍老五’,同行相遇,正该亲近,并相互印证心得,你可以宽怀,你不知道的事,我不会硬逼你说,但是,你知道的事,我也不会让你留着,在这一方面,我是颇为体谅他人的……”
  齐家驹不由脸红脖子粗的嚷嚷:“你用不着吓唬我,这一套我清楚得很,打谱非刑逼供,我断断不受——”
  嘿嘿笑了。范明堂闲闲的道:“受与不受,由不得你,齐朋友,这就要看你的耐力够,还是我的道行高了!”
  齐家驹转头面对靳百器,愤愤的叫:“两国交兵,不杀降将,我晓得你是‘鹰堡’的二当家靳百器,你倒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啊,怎么能够纵容你的手下如此胡为?”
  靳百器双臂环胸,和颜悦色的道:“你恐怕误会了,齐朋友,我的手下并不要杀你,甚至并不愿委屈你,只是问你一点消息,还希望你能充份合作,实话实说,这样,我们愉快,你也愉快,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
  齐家驹像是在和谁挣扎:“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范明堂带着两名兄弟走了上来,把齐家驹往当中一夹,然后,他拍着对方的肩膀笑道:“看开点,齐朋友,‘鹰堡’和‘大龙会’的争战,对你而言,已经算是过去了!”
  靳百器目送着押下齐家驹,大头目郑祥松已走了上来,边哈着腰道:“禀二当家,场子业已清理过,斩敌五十一员,俘虏一员,我方阵亡四名,两边都没有伤者,这一仗,打得漂亮,赢得过瘾……”
  哼了一声,靳百器道:“不是我打你的高兴,郑祥松,这一仗赢了实在不算什么,眼前才只是开头,往后去,包管越来越艰险,你等着瞧吧!”
  郑祥松陪笑道:“二当家断事还会有错?我不用等着瞧,现在就心悦诚服啦。”
  靳百器忍不住笑骂道:“好一副油腔滑调,还不赶紧滚到一边办你的事去?”
  郑祥松这头一走,那边崔六娘又凑了上来,尚未言语,嘴里便已“啧”“啧”有声。
  靳百器道:“大娘,你又发现什么稀奇古怪了?看你表情上面,光景大概挺玄吧?”
  崔六娘伸手一指先前冒出伏兵来的那些口大酱缸,形容夸张的道:“二当家,我刚才过去查看了一下那些个酱缸,你猜里面有什么古怪?”
  靳百器摇头道:“我怎么知晓?”
  崔六娘口沫横飞的叙说着:“这式酱缸,是属于口阔肚圆的一种,里头足足可以藏下两个大活人还有转身的余地,不但如此,他们尚把缸底下挖空了,做成能够平躺的一条洼沟,沟底尚铺着褥子呢,另外酱缸的下沿极为巧妙的钻有气孔,方便呼吸,亦可向外窥探,我刚才摸进去搜索,还好,幸亏缸与缸的中间不曾掘有地道相通,大概是时间太仓促,他们来不及再把工事扩大,否则就真叫壮观了!”
  靳百器道:“‘大龙会’的一举一动,多有心机,只从这个小据点的布置来看,他们竟亦费了一番经营,大娘,次第行事,我们要更力口谨慎了……”
  崔六娘道:“我省得,就只现在,一颗心还高悬着,不到事完,哪里放得下!”
  靳百器道:“但愿范明堂能在那齐家驹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我们知道得越多,损失便越小,要不然,后面的乐子包有我们受的!”
  崔六娘很有把握的道:“范胡子对于审讯逼供的一套经验老到,技巧纯熟,称得上是行家,那姓齐的八九玩不过他,依我看,多少也能问出点名堂来!”
  靳百器注视着正在匆忙奔集的手下们,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敢确定,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厮杀过后,眼前犹活蹦乱跳的这一干弟兄,到底还能剩下几人!
  近四十乘铁骑赶到“白马坡”的辰光,已是翌日的清晨,不但人困马乏,甚至恍惚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飘荡感觉,可是他们却不能歇息,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立即便投入战阵,展开攻击。
  因为“白马坡”那三幢仓房前的拼斗序幕已在进行,“鹰堡六翼”与大头目庞腾蛟等也已陷入苦战,他们二十余人面对着约有五十名“大龙会”的伙计,形势上明显的据于下风,尽管他们仍然豁力搏杀,却全在重围之内了!
  靳百器一行,大老远之外就听到了那一阵又一阵的杀喊声,对这种出自丹田,发自肺腑的原始嘶号,他们都太熟悉,也太敏感了,于是,马队排开,成半圆阵形冲刺上去,领头打前锋的,正是虬髯如戟的范明堂!
  “鹰堡六翼”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也憋足一肚皮怨气,甫见援兵出现,那等惊喜若狂的表情简直令人动容——在行动计划上,根本就是独立作战,没有后援的,如今援从天降,意外之余,怎不叫他们眉飞色舞。喊哑了喉咙!
  “大龙会”的人马被靳百器的骑队一冲,立即有如滚汤泼雪,朝后涌退,围攻“鹰堡六翼”的五名为首者见状不妙,顾不得再战,纷纷跃掠叱喝,先将阵脚稳住,然而经此一搅,方才的优势竞已逆转。
  靳百器一声令下,骑队以原阵就地停止插进,鞍上骑士迅速抛镫下马,各占位置,兵刃前指把本来被包围的形态变做了反包围的形态,“大龙会”的人顿时脸都绿了!
  “黄鹰”苟子豪快步奔向靳百器,边抹着一头的油汗大声嚷嚷:“二当家来得好,我们差一点就叫这些邪盖王八给坑啦!”
  摔掉手中缰绳,靳百器沉着的问:“都是哪些角儿在此地?”
  苟子豪忙道:“‘大龙会’的三龙头‘鬼轮王’霍彤,四龙卫中的‘飞叉’毛两全,另外还有他们一个什么鸟的右司事以及两名熊把头……”
  靳百器不带丝毫笑意的一笑:“只这几块料,你们就施展不开了?子豪,你们兄弟三个,还得多受夹磨!”
  苟子豪红着脸把声音放低:“不是我们不受力,二当家,实在那姓霍的手底下太强,他们五员围攻我们三个,要抢胜算谈何容易!再说人家喽罗也多,四五十名冲着我们二十员,场面想好看都好看不起来——”
  靳百器道:“对方再没有其他的好手了?”
  摇摇头,苟子豪道:“只他们五人带头,如果还另有硬把子在,我们哥几个怕已吊颈啦!”
  示意苟子豪让开,靳百器向前走了几步,他端详着对面站在顶头上的那个黑瘦中年人物,不禁微微露齿而笑:“你大概就是‘大龙会’的三头儿,‘鬼轮王’霍彤了?”
  那黑瘦的中年人一张狭长的面孔上没有丁点表情,他阴侧侧的道:“不错,我是霍彤,你约模是靳百器吧?”
  靳百器道:“猜得很准,霍彤,也希望你对任何事都要猜得准才好!”
  面孔一场,霍彤傲岸的道:“败军之将,漏网之鱼,没有什么值得神气的;‘血魂山’一战,你们幸而不死,就该找个隐僻之所去苟度残生,不想却仍思兴风作浪,妄图以螳臂挡车,靳百器,你们未免天真得太可怜了!”
  靳百器平静的道:“我们不天真,更不可怜,因为我们不是螳臂,各位亦非大车,雪耻复仇,再创江山之举仍然大有可为,霍彤,我们这样干,不凭幻想,凭的是实力,铁铮铮的实力!”
  霍彤冷森的道:“你们的力量差得远,姓靳的,‘鹰堡’余孽们要走的路,我们早就铺设好了,路的尽头,即是一座大坑,必将你们一窝俱埋!”
  不等靳百器答话,一旁的“黄鹰”苟子豪勃然大怒,开口便骂:“去埋你的十八代血亲吧,我操你个老娘,霍彤,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在这里张牙舞爪,活扮王八?真正大言不惭,贻笑天下!”
  眼珠儿定定的瞪着苟子豪,霍彤凛烈的道:“姓苟的,你现在胆子壮了,嗓门大了?记得先时不久,你尚在苦苦挣扎,满心仓惶,前后仅乃片刻,莫非你已遗忘?”
  苟子豪恶狠狠的道:“此一时彼一时,霍彤,如今该轮到你们这一群苦苦挣扎、满心仓惶了!”
  霍彤冷冷的道:“只怕未必!”
  静观风色中的崔六娘忽然格格一笑,虚点着霍彤道:“风干的鸭子,愣是嘴硬;姓霍的,你不瞧瞧眼前的阵势,就凭你们这些个不成气候的玩意,还想登台盘、竖大旗?哦呸!”
  霍彤看着崔六娘,慢慢的问:“你又是谁?”
  崔六娘笑哧哧的道:“江湖上有个‘狼婆子’,你可曾听过?”
  唇角轻撇,霍彤道:“原来是崔六娘,你也不怎么样;‘鹰堡’余孽真是黔驴技穷了,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好去求告求帮,却偏偏找上这等半生不熟的货色?只怕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六娘一点也不气恼的道:“不错,我是半生不熟的货色,不怎么样,你们贵组合倒找的是狠角儿,譬如那‘麻衣瞎子’仇吟松,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捧着去告的帮,嗯,仇瞎子是真狠,不过呢,嘿嘿嘿……”
  神色微变,霍彤道:“不过如何?”
  崔六娘眨着眼道:“人么,要活着卖狠才有用,一旦挺了尸,狠也只有狠到阴曹去啦!”
  身子明显的震了震,霍彤的嗓门已有些走调:“什么?你说仇瞎子已经死了?”
  崔六娘数着手指头,边道:“不但死了,而且死透了,恐怕死得开始泛烂啦,算一算,他那大去之日,也有好多天喽……”
  霍彤厉声道:“我不信!”
  崔六娘笑道:“随便你信与不信,好在送仇瞎子上路的人就在眼前,你还挺熟的哩!”
  霍彤激动的问:“谁?”
  于是,他的视线接触到靳百器的眼神,那却是两道如此冷酷、如此寡绝的眼神,第一次,他感觉到,人的眼神那时候果真锐利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