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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黑吃黑者
2019-07-2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厉绝铃接口道:“活着总还有点指望,人一死就任啥指望也没有了,所以说,好死不如恶活呢。”
  干笑一声,索虎道:“这个……呃,当然,话是这样说……”
  索虎有点尴尬,不知该要怎么回答才得体,正好他们已来到了门前,他赶忙抢前几步,藉着掀开竹帘肃客的动作掩饰过他的窘态,厉绝铃微微一笑,随同申昌玉、黄君稚进入屋中。
  这里,是一间相当雅致清幽的小厅,很静,很整洁,也很够格调,坐在厅里,谁也看不出它的主人会是一位开黑店专做无本生意的大老板。待到一名汉子献茶退下后,申昌玉若有所思的道:“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不外几种可能——一是有外地的同道转移或扩充地盘来此,再就是存心以找碴为手段达到其勒索目的,否则,也或许是池胖子的旧仇家所指使,藉此来打击你们亦未可定,一般而言,发生此等情事,很少是没有原因而临时起意的。”
  索虎恭谨的道:“大当家说的极是,但对方也太胆大了,单枪匹马,居然就敢前来砸我们的生意,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当家是干什么的?更不问清楚我们当家的后台是谁?一再上门撒野,岂非太过目中无人了!”
  说到“后台”,申昌玉自是知道索虎口中暗示的是自己,易言之,他也等于把这件事朝着申昌玉身上扯,希望申昌玉能出来帮他们一把,这点小过门,久历风浪的申昌玉岂会听不出来?但他也觉得好笑,因为以他与池恭的交情来说,根本不用他们要求,他自会伸手相助,交朋友,若不是交的个安危扶仗,又是交的什么呢?厉绝铃偏要明知故问:“呃,索总管,你们池当家的‘后台’是谁呢?”
  索虎开始感到厉绝铃的难缠与辛辣了,嘿嘿一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个……厉大哥想也知道……呃,当然是申大当家的喽……”
  “哦”了一声,厉绝铃道:“所以,昌玉理应拔刀相助?”
  索虎窘迫的道:“不敢冒昧,但求申大当家能以斟酌,因为,只凭我们现下的人手,委实没有把握能对付那厮!”
  厉绝铃平静的道:“索总管,池兄与昌玉交往有年,情谊甚厚,朋友发生困难,自应倾力相助,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是像他们这样肝胆相照的兄弟伙?”
  索虎大喜道:“是——是,厉大哥真是血性中人,道义之士——。”
  笑笑,厉绝铃道:“既然你们有心请昌玉为力,而昌玉原本也有意为力,索总管你就该直截了当的说出,又何苦绕着弯子套口风呢?太不干脆!”
  白脸泛红,索虎十分尴尬的道:“我……我是怕贸然出口,万一申大当家有所为难,我就……呃,不好下台啦……”
  申昌玉一笑道:“索总管,我虽是因为与池恭的关系才认识你,但我们一样是好朋友,既然谊属挚交,何不能言?你太过虑了。”
  厉绝铃亦道:“就算你不好意思提,我看池恭也不会客气的!”
  申昌玉亦自莞尔说道:“池胖子自然不懂何谓‘客气’!”
  此言一出,大伙全笑了,于是,方才的那点窘迫气氛也一扫而光,厉绝铃啜了口茶,道:“所谓‘城里’,是指的哪里?”
  申昌玉代替索虎回答道:“五十多里外的‘洪口埠’,那里有三条大道交汇,分通内地与境外,地方不小,且来往客商行旅又多,相当的繁华热闹;池恭的两家酒楼兼赌馆就开设在埠里,这边算是荒郊了,所以习惯上称‘洪口埠’叫城里。”
  点点头,厉绝铃道:“在‘洪口埠’,池恭算是‘坐地’的大阿哥么?”
  申昌玉笑道:“当然,山陕两境,他犹名声响亮,招牌挂得甚高,如今半退隐式的只在这‘洪口埠’扎点根基,不用说也是当地拔尖的人物了!”
  想了想,厉绝铃道:“你知道,昌玉,有些走偏门捞横财的人,便往往把目标放在某个地方最有声势的人物身上!”
  申昌玉颔首道:“不错,而这类人又大多功夫高,心地狠,是典型的‘狠字辈’角色!”
  厉绝铃轻轻旋动着杯盖,缓缓的道:“若是如此,寻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否则,他何必先行示威?且冤有头,债有主,对方如是寻仇,自可直接找他的目标,犯不上一再摆架势……”
  申昌玉转向索虎问道:“你们当家的判断是个什么内情?”
  索虎忙道:“当家的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后,犹能勉强憋住气,只派了我带着我的得力助手‘滚地刀’钱同两个前往查究,我们去后,除了赶着收拾地方,处理伤者善后之外,就是急着四处找寻那狗娘养的对头,但一直忙乱了三天,几乎把‘洪口埠’翻了过来,也没发现那厮,‘洪口埠’的弟兄百多人全部出动,明查暗访,就是没有线索,那小子像是早就远扬了;无奈之下,我回来禀报当家的,他除了咒骂不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直到前几天,那小子又如法炮制,捣了我们另一家‘适味楼’,又伤了我们九名弟兄,当家的才委实忍不住了,他暴跳如雷,脾气发得能翻了天,亲自率领苟家兄弟二人赶往城里;从头到尾,我们就搞不清对头的出身来历,也猜不透他的最终目的,因为我们对那家伙的底细知道的实在太有限,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前来砸我们的摊子,也就难以推断了。”
  厉绝铃道:“那人是副什么模样?”
  咽了口唾液,索虎道:“据两次在场目睹的弟兄描述,大约三十来岁,个头不高,瘦瘦削削的,冷冷沉沉的,生了双细眯眼,鼻子十分尖挺,颧骨隆起,唇薄如刀,不大爱说话,开口也都是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可是一旦动上手,功夫却是精练狠辣之极!”
  厉绝铃“嗯”了一声,道:“这‘之极’两个字,可不是随便用的!”
  索虎陪笑道:“当然当然,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看来他的本事是强了,但在申大当家与厉大哥看来,自是不足为虑的……”
  申昌玉冷静的道:“也不见得,能具有你先前所说的那种功夫,已经可以算为绝佳的高手了,在没有朝面甚至未曾过招之前,谁也不敢断定人家的技艺有着多深的火候。总之,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来者不善,善者也就不来了;我们还是把对方估计得高一点为妙!”
  索虎连连点头道:“是,我们可不一直将他估得很高?”
  厉绝铃问:“每次出现,都只他一个人?”
  索虎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人。”
  有趣的一笑,申昌玉道:“绝铃,大约和你一样,都是走单帮的人物!”
  思索着,厉绝铃道:“你想得起这仁兄是谁么?”
  摇摇头,申昌玉道:“在我的记忆里,对这人是相当陌生的。”
  厉绝铃道:“我也是。”
  搓搓手,索虎谨慎的道:“以我想,那厮功力如此高强,断不会是个藉藉无名之辈,老实说,只要有他一半的功夫,业已称得上字号了!”
  厉绝铃似笑非笑的道:“天下是辽阔的,而武林又是深邃与神秘的,尤其在道上混闯的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他们也分布在世上每一个角落——固然,特别有名或特别有本领的角色并不太多,可是若欲个个认识,亦不尽然,虽是同行,也难免会有陌生的……”
  申昌玉点点头,补充道:“不过,只要是比较突出的人物,纵使不识,也大多可以探究出其根源来……”
  厉绝铃道:“那要等见了面以后才行,光凭传闻,究竟拿不得准。”
  深沉的一笑,申昌玉道:“我想,我们终必会见着他的。”
  索虎感激的道:“真是麻烦二位了……”
  申昌玉严肃的道:“不客气的说,山西是我申某人的地面,而池恭又是我的好友,有人砸池恭的摊子就等于砸我的摊子,有人撕池恭的颜面也和撕我的颜面一样,这虽是替池恭办事,却也是为我自己办事!”
  厉绝铃嘿嘿笑道:“如此一说,我就更加义不容辞了!”
  申昌玉喝了口茶,道:“这还待言?”
  坐在那里只有听的份的黄君稚,这时怯怯的问了一句:“我们住在这儿吗?”
  厉绝铃笑道:“怕是要暂时住上几天了。”
  申昌玉温和的道:“你住在此地,黄姑娘,在这里不要拘束,不用客气,需要什么不妨直接向索总管开口,他会照应你的。”
  怔了怔,黄君稚急道:“听这口气——你们不住在这里?”
  申昌玉道:“我们不住,再歇一会,我们就赶往‘洪口埠’去。”
  索虎忙道:“不在这里等当家的回来?”
  申昌玉道:“还是我们先去找他的好,否则,若万一遭遇上了,池恭再有闪失的话,就太令人遗憾了!”
  索虎又是兴奋,又是喜悦的道:“好,有了二位为助,任凭那对头三头六臂,看他怎生跳出我们的手掌,这口气,稳可出了!”
  他将上身往前倾了倾,以一种异常诚恳的语调,接着道:“申大当家,厉大哥,我们当家的混了大半辈子江湖,无论他是好是赖,是成是败,当家的至少已有了个莫大的收获——他总算结交了二位这样的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朋友!”
  申昌玉淡淡的道:“患难相扶,本为交友之道,否则,朋友是来做什么的?”
  叹了口气,索虎道:“但是,这些年来,道上真正讲义气,重交情的人物可已不多见了,多的是临危退缩,自私苟且之徒……”
  申昌玉悠然道:“话是不错——所以说,总也得留下几个还遵义履诺之人,以保存一点江湖上的传统。”
  架起二郎腿,厉绝铃插口道:“对了,昌玉,虽然我们已经来到了你这一亩三分地里,距离‘中条山’却尚有一段路途,依你看,他们会追上来么?”
  申昌玉明白,厉绝铃口中所指的“他们”,乃是“黑楼”的人——他低喟一声,徐缓的道:“难说,你晓得,他们有时是会冒险,尤其当一个人叫怒火烧晕了头的时候,就更会不顾一切了,何况,他们的力量又颇为雄厚。”
  厉绝铃道:“娘的,如果他们追到这里来,可就真热闹了。”
  一边的索虎有些迷惘的道:“申大当家,听方才二位所言,似乎——呃,你们也有麻烦?”
  点点头,申昌玉安详的道:“是的,而且,还是大麻烦。”
  索虎颇感意外的道:“什么?居然有人敢找你们二位的麻烦?”
  申昌玉一笑道:“为什么没有?索总管,我们并非唯我独尊,更非霸据天下,我们也当然会有仇人,江湖道上,强者可是辈出呢。”
  索虎吸了口气,问道:“我可以知道是谁么?”
  申昌玉道:“‘黑楼’。”
  心腔子急剧的蹦跳,索虎又吸了口气:“‘黑楼’?是‘黑楼’?”
  厉绝铃慢吞吞的道:“能在屁股后面追赶我们的人,自然不会是些偷鸡摸狗的角色!”
  突然想起了什么,索虎又迷惘的道:“但,但是,申大当家,‘黑楼’不是一向对你极其尊敬又极其友善么?你在前几个月犹还远赴‘黑楼’入伙了呀,听说‘黑楼’的楼主曹羿,尚亲自到‘中条山’去看望过你两次……”
  申昌玉沉缓的说道:“有的时候,情势是会改变的,有条件的交往,更不足以保证人心的向背——。”
  望向厉绝铃,他又语气深长的道:“只有坚贞诚挚的友谊,连心系命的感情与浩然的忠义之气才是永恒的、持久的、不变的……”
  回味了一下,索虎摇头道:“我不大懂……”
  申昌玉道:“你会懂的,因为我们这一行道的人只有懂这些才能生存下去——。”
  于是,他简单扼要的将他唾弃“黑楼”的原因与经过叙述了一遍,等他说完,索虎业已脸色泛青,但是,眸瞳中的光辉却在寒瑟中更加透出了明亮与湛然,他有些激动的道:“有种,申大当家——虽然你开罪了一些最不宜开罪的人,申大当家,我替你捏着把冷汗,但是,我佩服你!”
  厉绝铃由衷的道:“我也佩服他!”
  笑了,申昌玉道:“你们两人在乱给我扣什么高帽子?其实,我若不是绝铃,早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厉绝铃正色道:“我若不是你,怕也叫‘黑楼’当猪宰了!”
  索虎一伸大拇指,赞道:“硬是英雄识英雄重英雄,可钦可敬!”
  申昌玉一笑道:“物以类聚罢了。”
  索虎表情肃穆的道:“唯有忠义之士,才能有此浩然之气,唯有德威君子,始能令人由衷信服,申大当家,姑莫论你与厉大哥此段充满恩仁诚爱之过往,就说你对我们当家的那等宽宏惠赐吧,任是我们当家的生意全给你砸了,他如今又何尝有丝毫怨怼与不满?反而他感激你,萦怀你,更对你掏以肺腑,坦以胸怀,视你为生平挚交,申大当家,这样的人物,天下有几个如你?”
  申昌玉忙道:“得了,索总管,再说下去,我连坐都坐不住啦!”
  厉绝铃笑道:“别客气,索总管说的都是实话,你要知道,他若是对你乱捧瞎抬,我也会不甘缄默的!”
  拿起茶杯,申昌玉吁了口气道:“不谈这些了,让我轻松自在一点,行不?如今首要之急,是得计划好怎生去帮着池胖子渡此危难!”
  索虎点头道:“也是——申大当家心中可有成竹?”
  申昌玉道:“也谈不上什么‘胸有成竹’,我是这么想——不管是等那对头出来或诱那对头出来,绝铃与我暂时掩蔽着身份,只随在池胖子左右就行,否则,如果对方知道池恭增添了我们这两个帮手,恐怕不一定会再露脸,就算他仍敢照来,方法也一定改变了!”
  顿了顿,他向厉绝铃道:“你看这样做合适不?”
  厉绝铃道:“当然行。”
  申昌玉又问索虎道:“你们当家的住在城里什么地方?”
  索虎低声道:“住在‘甘怡轩’。”
  申昌玉笑道:“嗯,那地方是要比‘适味楼’安静优雅些,这几年来池胖子似是在心境上升华了不少!”
  索虎忙道:“全是申大当家的点化。”
  笑笑,厉绝铃道:“索总管,你要再抬他,我们的申当家只怕就像喝下‘迷魂汤’一样晕陶陶的要飘上半天空啦!”
  申昌玉嗤了一声:“我可不像你那样自我陶醉。”
  这时,索虎又殷勤的道:“叫他们先弄点点心上来吧?二位是用了膳再走……”
  申昌玉道:“不用了,我们还不饿,等一会,黄姑娘尚需托你细心照顾。”
  索虎恭谨的道:“大当家放心,包在我身上。”
  伸了个懒腰,厉绝铃道:“希望这一去,早早拧下那王八蛋的脑瓜子来!”
  索虎接口道:“有了二位这等的高手前往助阵,便算那厮是三头六臂吧,也只有望风败阵的份了!”
  申昌玉低声道:“可别把我们看得太高喽。”
  索虎笑道:“大当家,若是凭你们二位去还收拾不了那小子,哼,我们只有乖乖蹶着屁股滚蛋啦!”
  微微一哂,申昌玉说道:“说句笑话,这里如果吃不着,山西境内,总归有个地盘好叫你们嚼壳!”
  索虎打了个哈哈,道:“绝不会搞成这个场面的,要不,我们这些年来岂非全白混了?”
  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没来由的僵硬,申昌玉摇头道:“江湖上原是卧虎藏龙,草莽中多有奇才异士……”
  厉绝铃哼了哼,道:“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索虎一伸大拇指,赞道:“厉大哥好气魄!”
  申昌玉静静的道:“我们准备启程吧!”
  索虎忙道:“可要派两个弟兄随行侍候?”
  申昌玉道:“不必了,那地方我熟悉。”
  厉绝铃望向黄君稚,黄君稚的神色有些落寞与不安的意味,显然,她不习惯独自处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明确的说,她对于厉绝铃和申昌玉的离去感到惶恐及忐忑,她像失去了护翼,失去了依持一样,怔忡得紧,略一犹豫,厉绝铃温和的道:“黄姑娘,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黄君稚强笑道:“别为我记挂,我会好好的待在此处——”站起身来的申昌玉露齿一笑道:“若是事情一时尚无变化,绝铃可以赶回来探望你。”
  一下子,黄君稚的脸儿红得有如五月里的榴火。
  厉绝铃装作未曾听见也没看见,他瞪了申昌玉一眼,有些局促的匆匆走向厅门之外。
  招呼一声,申昌玉也偕同索虎走了出来,青石板道上,厉绝铃独自卓立,脸色有些迷惘与茫然的凝视天边,仿佛在寻思什么,又好像陷入一个连自己也眩惑了的境界之中了。
  申昌玉默默一笑,没有出声。
  索虎咧咧嘴,转身叫人牵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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