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请借夫人一用》

第10章 离家总是要出走的

作者:温瑞安  点击:  版权:温瑞安全集
  韦青青青走了之后,淮阴张侯立即紧密的聚议,然后没留下什么话又飞骑率众的出了门。他大概是听说堂里有变才赶回来的,显然,他还有要事未毕。他甚至没温言安慰一下他那“受挟持”的妻子。待一个多月之后,张侯再回到斩经堂的时候,一副精疲力尽、身心皆瘁的样子。梁任花觑着个较好时机,告诉他自己已有喜了的事,没料张侯一点也不像是听到喜讯的样子,反而像踩到一条毒蛇似的,差点没跳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她,那眼神里看不出一点曾经有过的感情,却只有疑虑与机警,活像要在逼视里剖出隐伏在梁任花心里要置他于死地的仇敌来。
  这一段日子,淮阴张侯长驻堂内。但,很少跟梁任花谈话,很少理会她。有时候,忽然像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看著她的脸;有时候,像一个敌人一般,盯着她那已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连把绣好的腹围拿给他看的机会都没有。
  不久,她就警觉到周围的人迅速改变的态度了。她本来是名门之女、大家闺秀,在江湖上也很有一点地位,武林中也有名声,堂里的人不管冲着她是“总堂主夫人”还是女侠梁任花,总是很尊敬她。夫家的人,对她也很疼、很惜、很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在窃窃私语,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公然在她面前嗤笑起来,冷言冷语。
  她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逮到一个机会,去问她的丈夫:
  “你是不是怀疑我,跟韦师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我没有那样一个师弟。”张侯冷然截道。
  “我留着他,是因为希望能留住他,让他见着你之后,能为斩经堂里添一强助。”
  “我们斩经堂里用不起这种人。”张侯仍冷冷的道。
  “可是那些事……我知道是你做的!”
  张侯连眼皮都不抬,只说:“他告诉你你就信!”
  “不,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梁任花悲愤的道:“你只能骗一小撮人瞒得一时,但不可能骗所有的人瞒到永远。”
  张侯冷然的起身,掸了掸长袍,就要离去。
  “你!你是不是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怀疑……”梁任花的泪花在眼里打转,“……他们那些人,怎么说,我不理,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让我死也死得瞑目……!”
  张侯一点也没为乍听的“死”字所动,只不惊片尘、慢条斯理的道:“我跟你这么多年了,却又不见得你有孕?”
  说罢就像一朵浮云般游了出去。
  梁任花伏在桌上哭了一场。那时,她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待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听到几声时而有气无力时而悲愤凄厉的蛙叫。她毅然咬着下唇,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束发换衣,换上快鞋,整理行装,在入暮时分就出门去了。
  梁任花才一出门,陈苦莲就去报告总堂主张侯。
  “离家,”张侯铁青着脸,点点头,只说,“总是要出走的。”
  一点也不错。梁任花一定是去找韦青青青。那小子一定对他留下了联络的地方。只要跟着梁任花,就能找到韦青青青。
  他徐徐的站了起来,开了机关,取出了“楚子双鱼剑”,系在腰里。
  梁任花没有雇轿子,没有坐骑,也没有随侍者,只一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赶到小阳春的“雪飞重楼”。尽管面上已失去了血色,但仍是不停歇下来。
  到了“雪飞重楼”外的桂花林,就听到一阵又一阵极其难听的二胡声。满林桂花簌簌而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乐声委实太过难听而致。
  果然是蔡过其在那儿拉二胡。
  蔡过其一见梁任花,大为诧异,像见到一个从月亮走出来的怪物般,叫到:“你是怎么来的?”
  梁任花无心跟他搭腔,只问他:“韦青青青在哪里?”
  蔡过其理直气壮的说:“他说我的二胡太高妙了,到乾水溪那儿去用温水洗耳去了。”
  梁任花又艰难的要往通向乾水溪的山坡攀去,蔡过其见她大腹便便,於心不忍,便道:“也罢,我就少拉一回,我去替你把他给叫回来。”
  桂花林里,一下子没有了那难听得二胡声和蔡过其本身发出来那聒吵的声音,静得连落花和其他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站在花林里的神情,不是幽怨,不是伤心,只像依依不舍的等待一场浩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韦青青青回来了,踏着大步,依然是那么高大气壮,眼神仍是那么忧郁。可是,一见到她,他的眼睛就像似烛火一般燃亮起来。
  “你怎么了?”他觉得这是一个让他吃一惊的喜。
  “他没找着你吗?”梁任花用手支着腰疲乏的问。
  “他?”
  “蔡过其。”
  “他不是在楼上吗?”
  “他刚才──”梁任花的脸上忽然不白了,而是怒红起来,带著鄙夷和心碎的怒叱:“卑鄙!你们都出来!”
  桂花林里簌簌有声。
  就像花落一般的轻。来的是她丈夫、“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侯。
  他手上有一个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蔡过其。
  他身边没有其他的人。
  ──至少,解严冷、楼独妙、不坏和尚、平另彭、夏天毒、张巨阳、陈苦莲这些人,仿佛不在他身边。
  韦青青青一见挚友蔡过其的伤势,眼神炸出愤怒的锋芒。
  梁任花反而镇静,神色带著一种绝望的惨然说:“你果然是跟来了。”
  “你滚开!”淮阴张侯说:“我要跟他算一算帐!”
  “我什么都没欠你!”韦青青青怒道:“你别逼我动手!”
  “你欠我的是私人的帐,”张侯一指梁任花:“她!”
  “她……?”韦青青青以为他是要杀人灭口,替他顶罪,可是他那么一说,反而不解,“她?”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张侯切齿冷笑,“你们自己知道。”
  韦青青青仍如丈八金刚摸不清脑袋。
  梁任花在旁,忽然冷静的道:“他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什么?!”韦青青青叫了起来,他差点没跳起来:“这是什么话?!”
  淮阴张侯一直瞪着韦青青青。
  他在韦青青青大吃一惊之时,也盯着他。
  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左手的剑。
  “盯”向韦青青青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