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出术》

第四章

作者:倪匡  点击:  版权:倪匡全集
  发牌小姐将一只手提包放在桌上,拉开了拉炼,手提包中放着十多副牌。
  卜松柏拿起一副来,小心检查着封口,又交给他身边的人。
  等到每一个人都点头之后,牌才回到发牌小姐的手中,然后,又拣第二副牌。
  发牌小姐用尖指甲,挑开了封口,捡出了两张替牌,牌在她的手中,柔软得像是牌与牌之间有弹簧一样,她将牌洗了又洗,放在发牌机中,一张一张,发了出来,赌局开始了。
  开始的一个小时,赌局没有什么刺激可言。
  到了第二个小时,胜负大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岑逢源开始赢钱,他赢了十分多,卜松柏已输了十多万,他添了几次钱,雪花方也输得七七八八了。
  第三小时开始的时候,雪花方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我要去打一个电话,叫人送钱来。”
  卜松柏客气几句,表示他这里有现钱,但是雪花方是一个赌徒,他自然知道真要赌,一定要用自己的钱来赌的道理,所以,他还是去打了一个电话。
  等到他又回座的时候,他要求换新牌,发牌小姐打开手提包来让他拣,他拣了两副牌。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中,他很少进牌,但是他却全神贯注地看人家打。
  高斯也十分用心,他倒并不是用心在自己的牌上,而是用心注意着岑逢源的每一个动作。
  岑逢源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他的目光实在太锐利了,像是可以看穿人的底牌一样,他总是输很少,而嬴很多。
  岑逢源面前的钞票越来越多,堆积如山,可是高斯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法的手段。高斯曾用眼色询问过雪花方,但是雪花方却缓缓地摇着头。
  雪花方在摇头,那表示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半小时之后,卜府的管家领着一个老者,将一只公文包交给了雪花方。雪花方将公事包放在膝头上,自包中取出一叠一叠的钞票来,放在他的面前,那全是半新旧的大钞,每一扎上都有两个纸圈交叉扎着,而每一个纸圈的封口处,都有银行的印鉴,写着这一叠钞票的总值。
  雪花方总共取出了二十叠那样的大钞来,谁都知道,那是一百万。
  赌局停了几分钟,有的人趁机离开一会,岑逢源召来了侍酒的男仆,当男仆推着酒车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要了一杯“不知年”的白兰地。
  高斯也感到十分刺激,他要了一杯“皇族”威士忌,喝了一大口。
  赌局又开始,雪花方再要求换牌,仍然由他拣了两副牌,他在拣牌的时候,笑着问发牌的小姐,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发牌小姐摇着头,风趣地道:“手气不好的先生,我总是不认识的。”
  雪花方笑了起来,道:“你是张建风的手下?”
  “不,”发牌小姐回答:“我是陈四姑教我的。”
  雪花方点了点头,道:“陈四姑,是的,我认识她,她是发牌行中信用最好的一个,她曾经拒绝过巨额的贿赂,不肯协助行骗。”
  发牌小姐笑着,道:“是的,四姑教过我,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是信用。”
  雪花方笑道:“请发牌!”
  发牌小姐在每人的面前,发了两张牌,一张明,一张暗的。
  有四个人看了底牌之后,立即弃了牌,高斯的面牌是黑桃K,卜松柏的面牌是红心八,岑逢源是方块七,雪花方则是黑桃Q。高斯取起牌来,先将两张牌相叠,然后慢慢移开,他的心不禁跳了起来,那又是一张K,他已有了K一对。
  高斯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这时,桌面上的钞票,已多得令人目眩,如果赢了一副,所得的可能比一年的工酬更多。
  人总难免有侥幸的心理的,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爱好赌博的原因,但高斯立即镇定起来,他如常地出着码。
  第三只牌发了下来,高斯得到的是一张十,卜松柏又得了一张八,而岑逢源再得了一张七,雪花方的牌最差,得了一张二。雪花方在得了一张二之后,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石像一样。
  卜松柏望着岑逢源,岑逢源缓缓地喷着烟,不动声色。卜松柏挑起一叠钞票来,手伸出去,钞票一张一张在他的手指中滑下,没有人嫌他那样做太慢,太费事,因为那许多钞票飘落桌面,必竟是惊心动魄的,足足有两分钟之久,钞票才飘完,卜松柏说出了正确的数字,然后他笑道:“我看你们都可以弃牌了!”
  高斯是没有理由弃牌的,因为他早已有K一对,岑逢源的手指动作十分快,飕飕飕地散着钞票,一叠又一叠,足足抛出了三叠,才凑足了卜松柏的数字。
  雪花方的动作更快,因为他面前的钞票,全是一扎一扎,有银行印鉴,未曾开过封的,他抛出了一扎,又数了十来张钞票补足数字。
  卜松柏微笑着道:“方先生,你这牌也跟进?”
  雪花方微笑着,并不回答。高斯在将钞票推出去的时候,手指有些发抖。
  第四只牌又发了上来,高斯得了一张七,卜松柏得了一张A,岑逢源也是一只A,雪花方则仍然最差,他得的是一张三。
  第四张牌的出价更高,等到四个人都将钞票放在台中央之后,已有将近一百万的现钞了。
  不但赌的人在紧张,连发牌的小姐也在紧张,等到每一个人都停止动作之后,发牌小姐才娇声道:“开始发牌了!”
  卜松柏道:“请!”
  发牌小姐手指灵活地从发牌器中,将牌一张一张地发了出去。
  最后一张牌是覆着的,让得到牌的人慢慢去看,其实,快看和慢看都是一样的,牌总是那张牌,但是看得慢些,在那几秒钟之内,却可以在心中希望,发到自己手中的,是一张最好的牌!
  那是赌局最紧张的一刻了!
  即使是在最紧张的一刻,高斯也没有放松他对岑逢源的注意。
  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任何人会有逢赌必嬴的好运气,但是岑逢源今晚又是大赢家。
  但是,岑逢源如果保持今天的赢家的地位,他就必需赢现在所赌这副牌,因为他面前的钞票,已经出了三分之二,第五只牌还要出价,他如果不赢这副牌,他就输光了!
  而他是常胜的,他一定要赢这副牌!
  高斯早已看好了,在只有四张牌的时候,形势最好的是卜松柏和岑逢源,他们两人,都可能有三条八,三条七,或是A八,A七两对。
  而高斯和雪花方都很不妙,尤其是雪花方,至多不过。一对而已。
  形势上,岑逢源很好,但是他却不是一定会赢的,他如果一定要嬴,除了幸运之外,他只有靠出术,靠出术来取胜!
  高斯认为那是捉住岑逢源出术的最好一个机会,因为注码如此之大的一副牌,岑逢源既然有着出神入化的手法,他是决不会不在这局使用的。
  所以,当最后一只牌发到高斯面前时,他先不看自己的牌,反而藉着吸烟的动作,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岑逢源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岑逢源先将那张牌在桌上按了一按,要藉那样一个动作来换牌,是不可能的。接着,岑逢源并不像一般人看暗牌那样地,用两张合上,慢慢地移开来,他只是用他的小指指甲,在纸牌的边上,向上轻轻一挑,动作十分潇洒灵敏,他那张牌已翻了过来。
  高斯的心中不禁叹了一声,那样的动作,更是绝对没有作弊的可能的。
  如果他能藉着那动作而作弊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个会法术的人了。
  岑逢源的那张牌翻了开来,牌桌旁,每一个人都发出了轻微的“啊”地一声。
  又是只A!
  岑逢源的牌面上已是A一对和七一对了!
  随着那“啊”地一声,雪花方也放下了手中的牌,他得了一张二。
  高斯翻开牌,他除非得的是K,否则已没有赢钱的希望。
  但是当牌翻开之后,他得的只是一张六。
  接着,听得卜松柏长叹一声,他得了一张毫无用处的四。
  接着,牌桌旁又静了下来,岑逢源微笑着,作了一个收钱的手势,道:“还要出价么?”
  雪花方沉着地道:“要!”
  岑逢源几乎连考虑也不考虑,就将面前所有的钞票一起推了出去。
  雪花方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他烟上的烟灰,足足积了有一寸长,然后,他才沉声道:“好,我看你的牌,你那是多少钱?”
  岑逢源冷笑着,道:“方先生,我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赌的是你自己的钱,不是人家的。”
  高斯不禁愕然,因为岑逢源那样说,是极不礼貌的。雪花方翻了翻眼,道:“当然是我自己的钱。”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一起将面前的钞票,推了出去。但就在他将钞票推出去之际,岑逢源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一起按住了雪花方的手。
  岑逢源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令得高斯惊异得瞪大了眼,但岑逢源继续讲出来的话,更是令高斯惊异得张大了口!
  只听得岑逢源道:“只怕那是你自己印出来的钱!”
  然而,高斯的惊异,却还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的惊异,令得他软在椅子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随着岑逢源的那一句话,雪花方的面色变了,一扇门推开,三个警员和一个女警官走了出来。
  那女警官不是别人正是李玉芳。
  李玉芳将一张文件放在雪花方的手背上,严肃地道:“你被捕了。”
  雪花方面如土色,向高斯望来,高斯根本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赌得太紧张,以致神经错乱了,所以他只是像傻瓜一样地坐着。
  一个警员立时取出手铐,铐起了雪花方的手,另外两个警员,则将雪花方带来的钞票,一起取起放进一只布袋中。
  然后,令高斯惊异得他连软在椅上也不能,不得不直跳起来的事发生了,李玉芳突然向岑逢源行了个礼,道:“岑警官,我们先回去了。”
  那的确是令高斯不能不跳起来的,岑警官,岑逢源是警官。
  他一跳起来,岑逢源已来到他的身后,拍着高斯的肩头,道:“高先生,多谢你的合作,也多谢各位的合作,不是各位帮忙,我们绝捉不到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伪钞制造者。”
  高斯张口结舌,道:“雪花方他……他……”
  岑逢源道:“是的,他表面上是洗了手,但是我们怀疑最近市面上出现,几可乱真的大量伪钞,是他制造的,可是却又没有证据,所以才由高先生着手。我们知道,当高先生看到一个人,逢赌必赢而又没有欺骗行动时,一定会忍不住好奇,而去找雪花方的,而雪花方看了高先生所拍摄的电影之后,定会带着大量伪钞,前来参加赌局。”
  高斯苦笑着,道:“你……根本不是逢赌必赢?”
  “自然不是,那一卷电影,也是几个人在做戏,我们必须先骗过了你,才进一步骗雪花方,高先生,我代表警方,向你道歉。”
  高斯耸耸肩,摊着手,道:“我看,这是破案史上最大的出术了。”
  卜松柏等人,都一起笑了起来,卜松柏道:“你别见怪,那伪造大钞,精确得无以复加,我们银行中发现了几张之后,变得每一张经过银行的大钞,都要详细检验,实在不胜其烦,是以警方一提出这个办法,我们立即同意了。”
  高斯笑了起来,向牌桌上看去,道:“最后一副牌,不知是谁赢?”
  “我有A七两对。”岑逢源说。
  高斯翻开了雪花方的底牌,是二,三张二!但是高斯拿起了那底牌,伸指在上面揭下薄薄的一层来,那是一张A:“二”是用手法贴上去的,雪花方出了术!
  人的贪心,实在是无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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