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风雷引》

第五章 风雷引

作者:黄鹰  点击:  版权:黄鹰全集

  晨星寥落,长夜终于消逝。
  这一夜果然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是,谁也都睡得不好,沈胜衣也没有例外。
  天方亮,他便从客房走出来,漫步往院外走去。
  这个时候仍然是睡觉的时候,杜家庄大多数的人仍然在睡梦中,周围一片静寂。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静寂。

×      ×      ×

  晓风吹面生寒,沈胜衣迎风穿过月洞门,转回廊,踏花径,往大堂那边走去。
  他只是信步前行,并没有目标。
  昨夜上官无忌送他到客房的时候,虽然有灯光,看得并不怎样的清楚,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杜家庄到处遍植花木,而且都经过仔细修剪。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花木清香,沁人心脾。
  沈胜衣夜间虽然睡得不太好,走在花木间,亦不由精神大振。
  花木深处,有一座八角亭子,朝雾方浓,这座享子就像是飘浮在烟云之中。
  亭中隐约坐着一个人,沈胜衣远远看见,不由自主的转向那边走去。
  才走出半丈,霹雳一声暴响,突然由亭子那边传来。
  这一声霹雳动魄惊心,沈胜衣冷不提防,为之一震,怔住在那里。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这一声霹雳来得实在奇怪!
  沈胜衣目光一转,眼瞳中露出诧异之色,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心动魄的琴声“琤琤琮琮”入耳!
  那的确是琴声,沈胜衣听得很清楚。
  每一下琴声都像是闷雷一样击下来,沈胜衣那颗心应声“怦怦”地同时震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沈胜衣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激烈的琴声,听过这样的急速的曲调。
  奇怪的却是琴声虽然激烈,细听之下,竟非常动听。
  沈胜衣粗通音律,平生亦遇上好几个有名的琴师,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琴弹得这样激烈。
  他懂得不少曲调,亦没有一首音节的变化是这样急速。
  ──弹琴的那个人内功毫无疑问非常之深厚,到底是谁?这到底又是什么曲调?
  沈胜衣动念未已,琴声又起了变化,变得更急速!
  一阵阵风声呼啸,同时传过来。
  听风声,那该是急风疾吹,可是周围的花木却没有任何变化,沈胜衣那一身衣衫,亦没有飞舞起来。
  一切与方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胜衣却有急风疾吹的感觉,寒意亦更甚。
  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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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声,没有风。
  风声呼啸中,霹雳连鸣,天地也仿佛为之变色。
  琴声更急激,有如万马奔腾,亦有如长河倒挂!
  如此雄壮激昂的曲调实在罕有,沈胜衣听着,血脉奔腾,好几次忍不住要纵声长啸。
  他总算忍下来。
  ──好厉害的琴声,弹琴的不知是杜家庄什么人,内功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此念一动,沈胜衣便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这一口气吐出,他的精神已完全稳定下来。
  然后他再次举起脚步,向亭子那边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只恐惊动了弹琴的那个人,也恐怕扰乱了琴声。
  这刹那间,他的脑海中突然电光一样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杜家庄的敌人。
  若是杜家庄的敌人,应该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在杜家庄之内弹琴。
  而且杜家庄之内也不会不立即骚动起来。
  这显然就是这种琴声并不是第一次在杜家庄之内出现。
  ──若真的是杜家庄的人,不是上官无忌夫妇,应该就是杜乐天的了。
  沈胜衣动念间,已走前了很多,朝露虽然凄迷,他已然能够看清楚一些亭中那个人。
  那个人背着他盘膝坐在亭中,白衣白发,一尘不染,超然脱俗。
  上官无忌夫妇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了。
  ──难道真的是杜乐天?
  琴声这时又一变,充满杀机!

×      ×      ×

  霹雳又一声暴响,琴声也就在霹雳声中停下。
  没有余音。
  沈胜衣这一次听得很清楚,那霹雳一声的确是由亭中传出来。
  ──莫非这霹雳声响竟然是由琴弹出来?
  沈胜衣不觉又停下了脚步。
  一个苍老的语声即时由亭中传过来道:“沈兄弟,是你么?”
  是杜乐天的声音。
  沈胜衣应道:“老前辈──”
  亭中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果然是杜乐天,道:“进来。”
  沈胜衣举步走了过去。

×      ×      ×

  亭中并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紫檀矮几子。
  几上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杜乐天就坐在那个蒲团上。
  他双手按着琴弦,眼中虽然布满了红筋,但精神仍然矍铄,待沈胜衣走进亭中,他才又说道:“你坐!”
  沈胜衣一撩长衫下摆,在杜乐天对面地上坐下来。
  杜乐天看着他,笑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沈胜衣点头,道:“老前辈好像也一样。”
  杜乐天道:“我睡得不好是因为气在心头──杜家庄虽然比不上大内禁苑,也不是一个随便能够在庄内杀人闹事的地方,现在却竟然发生这种事情,也难怪我生气的,是不是?”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气过了。”
  沈胜衣道:“然而……”
  杜乐天截口道:“我会小心保重的,不睡一夜,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壁虎现在若是敢到我面前,也未必杀得了我。”
  沈胜衣道:“当然。”
  这并非奉承的说话,杜乐天的武功有多高,在昨天那凌空一击,他已经看出来。
  好像他那种高手,莫说是一夜,即使是三天三夜不睡,也能够发出雷霆万钧,致命的一击。
  能够接得住那一击的人只怕不多。
  杜乐天接道:“何况在庄中,还有你这个高手?谅那只壁虎,也不敢明目张胆向我出手。”
  沈胜衣道:“晚辈的武功,又岂能与老前辈相比?”
  杜乐天摇头,道:“你不必对我太谦虚,壁虎若是你,方才你若是凌空一剑刺来,我未必闪避得了。”
  沈胜衣道:“那是老前辈在聚精会神弹琴。”
  “错了。”杜乐天又摇头,道:“那曲调我越弹,心灵就越澄清,可是,仍然在你接近我两丈之后,我才发觉你存在。”
  一顿,接说道:“今日江湖,年青一辈的高手,比得上你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已转问道:“听说你文武双全,亦精通音律。”
  沈胜衣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杜乐天笑笑,问道:“方才我弹的那首曲子,你可有印象?”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右手往琴弦一拂,“琤琮”一声,又问道:“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晚辈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曲子,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么急激雄壮,令人动魄惊心的曲调。”
  杜乐天微笑。
  沈胜衣转问道:“那风雷之声,也是用这张琴弹出来?”
  杜乐天道:“也是!”
  沈胜衣道:“这张琴与一般的看来并没有不同之处。”
  杜乐天道:“有的。”
  他笑笑,接道:“这张琴的琴弦并不是一般的琴弦,否则早就给震得寸断!”
  沈胜衣道:“那么琴身的质地只怕也是特别坚实的了。”
  杜乐天道:“当然──你当然亦听得出琴声乃是以内力弹出来。”
  沈胜衣奇怪问道:“不知道,这曲子可有名字?”
  杜乐天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出了曲子的名字道:
  “风雷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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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胜衣从来没有听过那曲子,也从来没有听过“风雷引”这名字。
  杜乐天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双手往琴弦一按,霹雳一声巨响,立时从琴弦上发出来!
  相距这么近,这一声霹雳更就震人心弦!
  沈胜衣不觉“怦”地心一跳!
  杜乐天接道:“雷!”
  双手一按一拂,“飒飒”狂风疾吹声响动。他又道:“风!”
  这个字出口,他双手连动,风雷声急起,“琤琮”琴声亦接起。
  沈胜衣目定口呆。
  他盯稳了杜乐天的一双手,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杜乐天弹琴的姿势与一般人也确实无异。
  杜乐天笑望着沈胜衣,双手不停,弹了一节,才按住那仍然在抖动的琴弦。
  琴声、风雷声俱绝。
  沈胜衣仍然怔在那里。
  杜乐天笑问道:“很奇怪是不是?”
  沈胜庆点头,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曲子。”
  杜乐天道:“其中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这张琴虽然很特别,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弹出风雷之声。”
  沈胜衣道:“因为内力不足。”
  杜乐天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指法配合,不相信你可以一试。”
  沈胜衣道:“晚辈的确看不出前辈弹琴的指法有何不同。”
  杜乐天道:“这因为你在琴方面下的苦功还未足够。”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杜乐天道:“这正如我一剑刺出,你立即能够看得出其中奥妙,但是在一般人眼中,却并无任何的不同。”
  沈胜衣点头,应道:“在琴方面晚辈不算是懂得很少。”
  杜乐天道:“我却是花了很多年心血,七岁我已经开始学琴,数十年来未尝间断。”
  “难怪!”沈胜衣接道:“磨剑十年,那支剑也必定是一支好剑。”
  杜乐天道:“一样道理。”
  他转回话题道:“内力不好,固然弹不出风雷之声,但内力再好,没有风雷谱,也一样。”
  “风雷谱?”
  “是琴谱,虽然不怎样复杂,但要练,也要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道:“不难想象。”
  他一笑,接道:“晚辈今日也实在耳福不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杜乐天大笑。
  大笑中双手在琴弦上又动起来,风雷再起。
  沈胜衣倾耳细听。
  这一次,杜乐天将整首曲子由头至尾再次弹出来。
  琴声虽然是动魄惊心,却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实在动听。
  弦动起风雷,风雷引不愧是风雷引。

×      ×      ×

  一曲既终,杜乐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沈胜衣一直凝神静听,到这时候才开口道:“晚辈今日耳福着实不浅,想不到前辈武功独步天下,琴技也一样。”
  杜乐天淡然一笑,道:“这是因为你还没听过更好的琴技。”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杜乐天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岂非也是如此。”
  沈胜衣道:“听前辈的口气,有人的武功犹在前辈之上。”
  杜乐天笑道:“最低限度有一个。”
  沈胜衣道:“那个人未必弹得出这一曲风雷引。”
  杜乐天神色一黯,并没有作声。
  沈胜衣没有在意,接道:“可惜晚辈近年来无心文事,否则定必拜在前辈门下,学这一曲。”
  杜乐天怔怔的看着他,眉宇忽一开,道:“以我看,你还是不学的好。”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截道:“以你的资质,一定学得成,甚至更在我之上,只是这一来,你却要退出江湖的了。”
  沈胜衣道:“人在江湖,不是一件好事。”
  杜乐天笑道:“也不是一件坏事,方今江湖道消魔长,若是连你也退出不管,真不知变成怎样了。”
  沈胜衣垂头,道:“前辈言重。”
  杜乐天大笑,道:“年轻的一辈之中,武功高强如你,又谦虚有礼如你的实在不多。”
  沈胜衣道:“晚辈有时候也是很无礼,很不羁的。”
  杜乐天道:“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喜欢拘束,很洒脱的一个人。”
  一顿,接道:“我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又道:“壁虎的事情,要你费心了。”
  沈胜衣道:“应该──”
  杜乐天转问道:“一夜思索,你有何发现?”
  沈胜衣摇头,道:“想不透。”
  杜乐天道:“我也一样──最令我奇怪的,始终就是壁虎对于这个庄院实在太过熟悉。”
  沈胜衣道:“老前辈却也始终想不出,什么人最值得怀疑。”
  杜乐天轻叹一声,道:“我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伤脑筋了。”
  他沉吟接道:“现在想来,无忌的说话未尝不无道理。”
  沈胜衣道:“老前辈对于周……”
  杜乐天截口道:“你难道不觉得周济回来得实在巧一些。”
  沈胜衣道:“可是……”
  杜乐天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我实在不该怀疑他的,只是……”
  沈胜衣道:“老前辈莫非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杜乐天道:“也没有,只是我昨夜一夜不寐,想起了近这些年来他的异常举动。”
  沈胜衣道:“据说周前辈本来一直住在这个庄院之内,很少外出。”
  杜乐天道:“他性情淡薄,对于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一颗侠义之心,跃马江湖,抱打不平,到我退隐,他亦跟着我来到了这里,一住多年,除了偶然外出,一探往日好友,大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庄院内。”
  他回忆着道:“却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一反常态,难得回来一趟。”
  沈胜衣道:“周前辈正当壮年,不惯这种平静的生活亦不难理解。”
  杜乐天道:“若是如此,早就放弃这种生活的了,何以待至数年之后?”
  沈胜衣道:“老前辈可曾问过他原因?”
  杜乐天道:“他说是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好像他这样,难得学上一身好本领,若不用,未免就太对不起自己。”
  沈胜衣道:“这个也是道理。”
  杜乐天道:“一直以来,我也是觉得很有道理,到昨夜……”
  沈胜衣追问道:“如何?”
  杜乐天道:“我忽然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
  沈胜衣道:“哦?”
  杜乐天道:“我想起每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都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他叹息,接道:“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留上心,我们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沈胜衣道:“老前辈现在说起来,晚辈也觉得,上官兄昨夜说及周前辈的时候,周前辈神色实在有些异样。”
  杜乐天道:“你也留意到了。”
  沈胜衣道:“可是无论怎样看,周前辈也不像一个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你错了。”
  沈胜衣道:“从何见得?”
  杜乐天道:“我们联剑江湖的时候,他杀的人最少比我多十倍,一刀削出,不留活口!”
  沈胜衣道:“杀的相信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杜乐天道:“不一定,只要撞在他手上,无论那个人有多坏,都难免一死的。”
  沈胜衣苦笑,道:“看不出。”
  杜乐天接道:“有时候,他杀人,简直就像是因为要引刀一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胜衣道:“老前辈是说他嗜杀?”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无可否认,周前辈眉宇间的杀气实在比老前辈重。”
  杜乐天道:“重得多,大概是这些年来我退出了江湖,久已没有再杀人之故。”
  沈胜衣道:“周前辈江湖人称夺魂刀,想必就是因为他刀出夺魂,从无活口!”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前辈与他情如手足,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冲突。”
  杜乐天道:“若是有,相信就只有一件。”
  沈胜衣道:“什么?”
  杜乐天道:“我比他有名,有名得多。”
  沈胜衣道:“不是说,他淡薄名……”
  杜乐天道:“人是最难了解的一种动物,他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沈胜衣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周前辈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满,以至要杀人才能够泄愤,应该不会待到现在,也应该不会向前辈出手,而前辈既然对他一直推心置腹,他若是要杀前辈,应该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杜乐天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沈胜衣沉吟接道:“他的一改初衷,当然有他的原因,前辈何妨私下与他作一次详谈?”
  杜乐天道:“也好。”
  他的目光转落在琴上,忽然又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大清早在此弹琴?”
  沈胜衣道:“这不是前辈的习惯?”
  “不是。”杜乐天一笑,道:“我虽然喜欢琴,一向弹的却不是这曲风雷引,即使弹,也不在庄院之内,只有在心情极之恶劣的时候才例外。”
  一顿,接说道:“多年来,这还是第二次。”
  沈胜衣静听不语。
  杜乐天道:“第一次我在这庄院之内弹奏风雷引的时候,庄中婢仆大都从琴声听得出我心情恶劣,所以都不敢闯进来,只有一个楞小子例外,就因为那个楞小子的闯入,我再也弹不下去。”
  沈胜衣道:“前辈当时一定非常生气?”
  杜乐天道:“当时我实在很想将他杀掉,结果只是将他身旁的一株树击断!”
  他沉声接道:“那是我第一次在婢仆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们相信到现在仍然记在心中。”
  沈胜衣道:“难怪琴声惊天动地,也没有人走进来看一看。”
  杜乐天道:“他们这一次就算来看也不要紧的。”
  沈胜衣不明白,“哦”的一声。
  杜乐天解释道:“这一次我的心情虽然更恶劣,却是怒不起来了,只感到悲痛。”
  沈胜衣道:“就是这一份悲痛将前辈的怒火灭熄?”
  杜乐天道:“相信就是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打击。”
  沈胜衣道:“嗯。”
  杜乐天惨然一笑,接道:“看来我真的已太老了,一个人太老,感情也难免变得脆弱。”
  语声一落,突然回头。
  一阵铃声正从那边遥远传过来。
  铃声“叮当”,悦耳之极,但细听之下,不知何故,竟会有魄动魂飞的感觉。
  沈胜衣的目光亦同时转向那边。
  杜乐天接道:“他来了。”
  沈胜衣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      ×      ×

  “叮当”铃声,由远而近。
  花木分处,“夺魂刀”周济大踏步走了过来,他双眉深锁,一面的愁苦之色。
  沈胜衣长身而起,方待迎前去,一声尖啸,突然划空传来。
  杜乐天应声面色一变,脱口道:“是九娘!”
  周济那边身形亦同时一顿,回头向啸声来处望去!
  第二声尖啸紧接响起,短墙上人影一闪,杜九娘飞鸟般掠上来。
  杜乐天一眼瞥见,抱琴“飒”地站起了身子,身形一动,横越栏杆,掠出亭外。
  沈胜衣紧跟在杜乐天身后。
  两人身形如箭,迅速迎向杜九娘。
  那边周济亦自展开身形,向杜九娘所在掠去。
  一阵急激的铃声立起,他就像是一支响箭也似,飞越过长空。
  杜九娘短墙上身形一凝又展开,亦向三人这边掠过来。
  铃声陡落,周济在花径上停下身形。
  杜九娘同时落在他身旁,一把突然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可有见过凤儿?”
  周济一怔,脱口道:“凤儿?”
  杜九娘道:“你没有见过她?你真的没有?”
  她的问话连珠箭一样,根本就没有周济回答的机会。
  杜乐天、沈胜衣双双掠至。
  杜乐天听见面色又一变,急问道:“凤儿怎样了?”
  杜九娘道:“不知去了哪里,遍寻不见。”
  杜乐天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九娘道:“就在爹弹琴的时候,她对我说要出去听听,我吩咐她不要去远,不要离开院子,她都答应了。”
  杜乐天道:“什么时候她对琴发生兴趣了?”
  杜九娘道:“女儿当时没有省起,到省起心头就一阵不祥感觉,出外一看,她人并不在院子里,叫也不应。”
  杜乐天道:“也许走远了听不到。”
  杜九娘道:“我找出院外,仍不见她,却在一丛花树之下,找到了一具尸……”
  “尸体?”杜乐天面色猛一变。
  杜刀娘道:“是一个仆人的尸体,他显然是在打扫园圃的时候,被人刺杀!”
  杜乐天道:“刺杀?”
  杜九娘道:“致命伤在咽喉,是剑伤,伤口与高儿的一样!”
  杜乐天面色又一变,道:“壁虎?”
  周济失声道:“壁虎又来了?”
  杜九娘道:“以壁虎的武功,要避过那个仆人的耳目实在简单得很,除非他正在聚精会神进行着另一件事情,无暇兼顾,只有杀人灭口!”
  杜乐天道:“你是说他可能已抢去了凤儿?”
  杜九娘欲言又止,面色很难看。
  她显然是有这种怀疑,却又不敢相信是事实。
  沈胜衣插口道:“凤姑娘若是遇上了壁虎,以壁虎的行事作风……”
  杜乐天接道:“一定会杀她!”
  杜九娘厉声道:“你们莫要忘记了凤儿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句话出口,她的面色首先就变了。
  杜乐天铁青着脸,道:“九娘你不要胡思乱想。”
  杜九娘颤抖着道:“正如你们说,壁虎本来可以杀人的,为什么他不杀,为什么要将人掳去,你们男人,十九好色……”
  杜乐天截口道:“凤儿是否遇上了壁虎,现在仍然不能够证实。”
  杜九娘道:“到你们证实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她接着将周济一阵摇撼,催促道:“你还不快去将凤儿找回来!”
  周济好像这时候才发觉被杜九娘抓住手臂,忙将杜九娘的手拉开,一面道:“我现在就去!”
  杜九娘喝道:“凤儿若是有什么不测,你……”语声一顿,大喝道:“你们……”
  “你们”两个字出口,语声又停下。
  这片刻之间,她神情举止的变化非常大,仿佛突然省起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并没有在意。
  沈胜衣却留上了心,他虽然天生一颗侠义之心,到底是局外人,自然比杜乐天来得镇定。
  旁观者清,他陡然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却没有说什么。
  杜乐天也很着急,接道:“九娘你不必慌张,我们现在这就分头去找寻。”
  杜九娘目光一转,又问周济道:“雄儿呢,他去了什么地方?”
  周济道:“我外出的时候他仍然在睡觉,你放心,没有事。”
  杜九娘怒道:“放心,壁虎在一旁窥视,你却是留他一个人在房中,还叫我放心!”
  周济怔住在那里。
  杜九娘接道:“昨夜我怎样说的,你怎能随便抛下雄儿不顾。”
  周济吃吃地道:“我……”
  杜乐天盯着杜九娘,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他是你长辈,你怎能够用这种态度……”
  杜九娘截口道:“我就是这样目无尊长的了。”
  一顿脚,接道:“我去找雄儿,若是雄儿也不见──”她恨恨地瞪了周济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身形一动,往外掠去。
  周济目送她远去,双眉深锁,愁苦之色更浓重。
  杜乐天一旁看见,道:“二弟,九娘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了。”
  周济一怔,道:“小弟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杜乐天转问道:“你清早走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是听到琴声有些儿奇怪,走过来看一看究竟。”
  说着他垂下头。
  杜乐天眉头一皱,接道:“我们先去找凤儿。”
  周济并没有反对。
  杜乐天又道:“你东面,我南面,沈兄弟西面,至于北面……”
  语声未已,短墙上人影又一闪,上官无忌如飞掠过来,神色凝重。
  杜乐天一见大笑,道:“无忌来最好不过。”
  这句话说完,上官无忌已掠到他身旁,朝周济、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转对杜乐天道:“爹,九娘呢?”
  杜乐天道:“她去了找雄儿。”
  上官无忌一惊,道:“雄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杜乐天道:“只怕没有,凤儿却怕已出事了。”
  上官无忌面色又一变。
  杜乐天接问道:“你这样紧张走到来,什么事情?”
  上官无忌道:“方才我听得九娘连声尖啸,赶到去一看,院中没有人,却在院外花木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杜乐天道:“一个仆人的尸体。”
  上官无忌一怔,道:“爹已经知道了?”
  杜乐天道:“是九娘说的,她是因为发现凤儿不见了才发现那具尸体。”
  上官无忌道:“人只怕又是壁虎杀的。”
  杜乐天道:“从咽喉的剑伤判断?”
  上官无忌点头。
  杜乐天接道:“九娘怀疑凤儿是被壁虎掳去,杀那个仆人灭口!”
  上官无忌面色大变,道:“壁虎──”
  杜乐天道:“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上官无忌着急道:“那我们……”
  杜乐天道:“正准备四面找寻,无忌,你就往北面找!”
  上官无忌道:“好!”
  杜乐天目光一扫,道:“若是有什么发现,纵声长啸,其他人立即前往救助!走!”
  一声“走”,他身形先自射出,其他三人的身形同时展开!
  四个人四个方向,就像是旗火烟花一样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