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那一剑的风情》

第二章 那一剑的浪漫

作者:丁情  点击: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门已开了。
  没有人能永远将整个肚界都隔离在门外。
  你着想和世上的人隔绝,必先被世上的人摒弃。
  戴天走进了这扇石门。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一柄很薄很薄的刀,一柄杀人的刀。
  “温柔”。
  刀仍握在狄青麟的手中,刀锋斜斜对着门。
  刀身上仍然闪着一抹淡蓝色的光芒。
  刀就是刀。
  不管是在活人手中,或是死人手中,都是刀。
  死亡就是死亡。
  英雄的死,也是死,穷人的死,当然也是死。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亡”的面前,人人都平等。
  但是有些人却偏偏不明白,偏偏要等到最后结局时才懂得这个道理。
  狄青麟的脸上也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
  他不信什么?
  不信杨铮手上真有一把剑?
  不信那一剑真的能杀得了他,
  这一代泉雄死的时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视的人没有两样,也同样会惊慌,同样会恐惧。
  致命伤在狄青麟的咽喉,是剑伤。
  窄却深,就宛如“中原一点红”杀人时所留下的伤痕一样。
  戴天实在无法相信,甚至想不通那一剑是如何杀人的?
  天地间,真的有那“第三把剑”存在吗?
  狄青麟的左手紧握、仿佛还想抓住什么,他是不是还不认输?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再也抓不住了。
  戴天心里忽然觉得很累,忽然对这个“输的人”觉得很同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他同情的不是狄青麟,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人,狄青麟也是人。
  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戴天虽然在人生旅程中还没有输,可是他又抓住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
  雨仍下着,人还在古松下。
  四个人,都在淋雨,虽然面前有一幢可以避雨的石屋,可是他们却宁愿站在外面淋雨。
  并不是园为屋内有着一个死人、而是想借着雨水洗去伪们身上的尘埃。
  ——身上的尘埃是可以洗掉,但是心中的尘埃呢?
  人为什么都只注意到外表?为什么都忽视了唯有内在的干净,才是真正的纯洁、干净?
  “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寞的。”藏花忽然笑着说。
  “为什么?”杨铮问。
  “因为你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你去奋斗了。”藏花说。
  “这么样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钟毁灭说。
  杨铮突然沉默,他的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仿佛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个有着梅林和小桥、溪水、小木屋的地方。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是在你正要向上奋斗的时候。
  你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你就已没有自活了。
  杨铮还在沉默,他的目光仿佛也到了那个不知名的远方。
  ——那里仿佛有着J个纤柔的人影。
  戴天在看着扬铮,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抹悲哀。
  杨铮沉默了很久,才缓缓他说,”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你要走?”藏花问:“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必须走。”
  戴天忽然开口,替杨铮回答了这个问题。
  “狄青麟虽然已经死了,青龙会却还是没有破。”戴天说:“至少在这一次事件中,青龙会派出来的主角还没有……还没有败。”
  他本想说“死”,可是看了杨铮一眼,却忽然改成“败”字。
  难道这个青龙会的主角,和杨铮之间有某种关系?“他”是谁,或是“她”是谁?
  戴夭仿佛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他眼中的悲哀又深了,也增多了一丝无可奈何。
  “人终究是要走的,事情终究要解决。”杨铮苦笑。“现实也终究要面对的。”
  “是的。”戴天看着杨铮。“只有懦者才会逃避现实。”
  杨铮仰首望着雨中的天空。
  天空是一片灰茫茫,大地也是一片灰茫茫,人也在灰茫茫之中。
  过了很久,杨铮才缓缓地吐了口长气,才将目光从苍穹一片灰茫茫中移开,移向戴天。
  戴夭也在看着杨铮,二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目光交会,宛如言语。
  过了很久很久,戴天才叹了口气,他的眼度慢慢垂下,在将闭未合之前,仿陈有一道亮光闪起,仿佛是泪光,“我会的。”
  听了戴天这句话,杨铮就松了口气,眼中也露出了安慰之色。
  然后他的人就走入一片灰茫茫中,走入雨中,走入那不可知的未来。
  走之前,他什么话也没对藏花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就这样走了。
  藏花想叫,却被戴天拦住。
  “他一定要走。”戴天说:“不走这一辈子他都会活在痛苦里。”
  藏花望着远去的人影,忽然也叹了口气。
  “就算走,他又何尝不是走在痛苦里?”
  在这一刻,藏花仿佛也知道了杨铮这一去,是要去见谁。
  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走得这么痛苦,也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非去不可。
  这个人是谁?
  是他,是她?
  如果是他,他是谁?
  如果是她,她又是谁?
  雨已将停,人已远去。
  大地又将恢复光明。
  杨铮要去见的“她”,是否会在那里等着,
  他这一去是生,是死?
  没有人知道。
  但这已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来过、活过、爱过。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如果他这一生中已——
  来过、活过、爱过。
  那么他就已该满足了。
  稿于一九八五、四、十一深夜酒后
  --(全书完)--